见月影纯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前厅的厅廊上,兰卿这才一路小跑奔向后堂书房。刚刚到距离书房外的待客花厅看云轩上,便见一身月白长衫的月写影静静站立。“让厨房送晚膳过来。”兰卿微微一怔,月写影淡淡看他一眼,伸手抽走他手上卷轴。随即转向堂下,对垂手侍立的小厮仆役道:“公子与九殿下、秋原少爷一同用晚膳。这里由我看顾着,晚膳送来后你们就都退下吧。”见一众仆从称“是”退下,又向兰卿点一点头,“兰长史也可以早些去休息,今夜这边不用你伺候。”欠身行礼,心中却是微微好奇,兰卿下意识地向花厅后看去。却见月白身影晃动,耳边传来月写影平静无波的声音:“兰长史,这边暂时没有您的事情了,请回去休息,或者做您其他的事务。还有,”月写影顿了一顿,“长史身上衣衫沾染了泥水。雨天路滑,纵然事有紧急也不要随意奔跑——欲速则不达。”见兰卿闻言顿时低头垂目,慢慢退出厅外,月写影沉默片刻,这才转身向厅后书房走去。穿过庭院,一只脚方才踏入书房外间,便听青梵喊道:“写影,吩咐厨房立刻准备点心食物,套了马车准备在门口。”两步走进内间,将兰卿取来的卷轴放在书桌上,月写影这才向青梵欠身行礼:“公子要出门?”“不,是秋原要立刻赶到传谟阁去。”站在窗前背着双手的年轻亲王闻言顿时转过身来,一双夜一般的眸子光芒锐利地在月写影身上扫过一遍,随即将目光转向书桌方向。但视线只在安然坐在书桌后的柳青梵身上顿了一顿,风司冥便即转开双眼,对侍立在一旁的秋原镜叶沉声道:“正如太傅方才所言,白肇兴这件事情拖延不得,办得越快越好。秋原,你这便到传谟阁见过林间非禀告此事,再从宁平轩传我的谕令给三江水师提督魏长雄——夏至日未过,他和他的水兵亲卫现在应该还驻在子初江头,明日卯时……最迟午时之前准备好全部护卫调运的船只兵士。”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枚小小的金印,“这是本王的关防印鉴,调动魏长雄手下绰绰有余。”风司冥一番话语速略显急切,但神情之间却是平静从容,一双深不见底的沉静黑眸闪动出幽幽光芒。月写影心头突然掠过一阵微微的异样,尚不及思索,秋原镜叶已然踏上一步躬身领命,双手接过金印,同时沉声道:“是,殿下。通报林相、调动水师,此外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么?”“若大祭司或乌伦贝林主持到传谟阁,务必为本王请时觐见。16 k 小 说 wW w.16k.C N 首发”猛然意识到风司冥自称所用“本王”二字,月写影心中突地一惊,目光在威严自持的年轻亲王身上顿一顿,随即微微低垂下眼眸,悄声退出外间。注意到自己影卫的行动,坐在书桌后的青梵嘴角微扬,抬头向秋原镜叶道:“镜叶,这几个字你带过去。若是一时不见大祭司,直接递到祈年殿。”说着提起笔来在一方素笺上简单写了两笔。写毕却不递给秋原镜叶,而是转向一直凝视自己的风司冥。风司冥会意接过素笺,极快地浏览一遍,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讶色;直觉抬头看向青梵,却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风司冥心中一动:“秋原,这件事做完之前,关防印鉴暂时就收在你身边。”秋原镜叶闻言顿时惊愣抬头,却听风司冥继续道:“除了魏长雄,冥王军在京畿部众、铁衣亲卫,自多马以下,任你随机调用,便宜行事。”皇城所在,军权至重,乾纲独断的专制帝王对领兵实权的把握至为森严,宗亲皇族所能配有的卫队侍从都被严格限制,便是统领禁军的皇长子风司文在京城之中调动军队的权力也极其有限。而靖宁亲王风司冥独得胤轩帝宠爱,三千铁衣亲卫与御林军共同训练,且只需听从皇帝与靖宁亲王旨令调度。作为京城之中唯一拥有实质意义上军权的皇子,风司冥此刻将铁衣亲卫指挥调动权力分予的举动,分明意味着京城难见未来动向的紧张情势,巨大责任之外更是绝对的信任。秋原镜叶呼吸微微一窒,只觉身边空气似乎骤然凝滞,握住金印的手紧紧成拳。“是,秋原明白!”“公子,靖王殿下、秋原少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月写影快步入内,朗声禀报道。风司冥倏然抬头,夜一般的眸子闪出锐利光彩。习惯性地向青梵看一眼,见他目光沉着如水,秋原镜叶心中一定。随即从风司冥手里接过那张素笺,向两人行一个礼,跟着月写影一齐走出书房。目送两人背影离开,淡淡瞥风司冥一眼,青梵嘴角微扬,随意收拾起桌上纸笔,拿过之前月写影放在书桌上的卷轴轻轻一抖,一副异常细密精致的地图顿时铺展开来。“从东平郡郡府肃州分水旱两路:水路向北,由小汾河往黑沙口,在那里换海船从海上直接到鹿儿港,再由巴溪逆流而上可达潼州。旱路走南季州道,沿红叶山梁在紫桦岭下西折,由官道一路到京,然后再取北衢州道最后到达潼郡。”两步走到书桌前与青梵并肩凝视羊皮地图,风司冥沉吟着,修长手指在地图用红点标出的各个关节隘口一一指过。“如果各处转运口调度灵便周转及时,沿途没有更多人为阻碍,便是从最远的肃州,到达潼州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十五天。承安居中,从京城往北方各郡共设有一十九处官仓……是这图上的蓝点?”见青梵微笑着点一点头,风司冥继续道,“朝廷调粮救灾旨令发出,扣除准备时日,官府第一批粮食物资应该能在五月夏至前到达。如此,便能与秋原、白肇兴接继配合,则民心可以稍安。”青梵微笑颔首,见风司冥似是骤然放松地长长舒一口气,不由也缓缓柔和了目光神情。沉默片刻,风司冥张口刚要说话,却听外屋脚步稳健,月白色身影随即出现在门口:“公子,晚膳准备好了。”看一眼窗外雨水天色,青梵向风司冥微微一笑:“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现在,吃饭最重要。”正文 第十二章 百年筹谋顾虑深(下)大司正府的晚膳非常简单。两道时新蔬菜,一道溜肉片,一道清汤,再加上米饭和一小瓶饭后用的甜酒,完全看不出有为府上来客而特意准备了什么。但菜肴做得极是用心精致,清淡中自有一份鲜香爽口,却完全遵循了柳青梵的一贯喜好。忆起从前在秋肃殿、清心苑柳青梵偶然的一展身手每每令皇家御厨都惊叹不已,风司冥不由嘴角微扬,扯出一抹恬淡平和的微笑。见对面之人突然停筷不食,青梵随手搁下碗筷:“司冥?”见风司冥闻言猛地一惊抬头,青梵不由莞尔,一边温言道:“怎么?饭菜不合口味?也难怪……今日这一餐,太过随意了。”“没有随意!”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激烈,见青梵微微忡怔,风司冥急忙继续道:“只是很久和太傅一起用膳……太傅素来如此,这样的口味便是最好。”青梵微微一怔随即轻笑起来。轻轻摇一摇头,伸手取过酒壶斟一杯酒端到唇边,眼角余光瞥到依然抬头凝视自己的风司冥,青梵不由又是微微一笑。“知道我素日习惯,就别显出一副惊讶模样——你自己用好了是正经。”皇家讲究养生之道,少食多餐细嚼慢咽。风司冥虽然在军中五年有余,但自孩提养成的习惯却始终保持,只要并非遇到军情紧急之类的特殊状况,举止行动绝不会有半分失礼失格。秋肃殿相处六年,他自然知道青梵精于饮食之道但食量平平,每餐都较自己用得为快。只是此刻见他就此放筷饮酒,一餐吃的数量其实极少,风司冥心中突然生起一股莫名感觉,眉头微微一皱道:“太傅乃国之柱石,每餐只用这么一点,不免太过……而且菜色也过于清寡了。”“我又非茹素,荤腥油脂皆有取用,如何便是清寡了?”闻言青梵不禁失笑,顺手拈起筷子点一点盛有肉片的白瓷菜盘。“至于今日,只是午后白肇兴白大人与镜叶接连闯到府上,一日用了两次午膳加上下午的茶果点心罢了。倒是殿下正在风华茂盛之年,又当国家多事之时,现在还是尽量多用一些的好。”抬眼只见那双幽黑眸子神气淡然间闪出笑意盈盈,想到自己之前“擅闯入府”的失礼举动,风司冥不由微微气馁。但随即被他言语之中潜藏深意吸引了注意力,略略点一点头,风司冥道:“按着钦天监所测结果,四五日后京城一带雨止。如大雨果然能在五日内停息,通往西北诸州郡的官道得以畅行,那粮食物资调集的工作便是非常紧急。这一二日传谟阁多半要昼夜不歇了。”青梵微笑颔首,浅浅咂一口杯中甜酒随后道:“不止是宰相台传谟阁,六部官员都得紧张起来。雨带移动是由西北向京城而来,大约不出两三天便有西北各郡灾情奏报传来。统计灾情,核算数字,以及派往各地调查协助的部曹官员安排……加上今年第一次有教宗神殿协助,虽然多出准备与各方周转的时日,但居中统筹协调的工作却是不可轻忽——大祭司与乌伦贝林主持的一片好意,无论如何不能因为部分图谋私利的小人而遭毁坏。何况皇帝陛下对国中各方势力素来关注密切,若能在天灾之际进一步化教宗力量为朝廷己用、运转如意,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秋原此行责任十分重大。”风司冥放下碗筷,静静看向青梵。“太傅以此重任委托,除了秋原职在三司,朝中对其能力行事又有一定评价,可还有其他考虑?”青梵一怔,见那双夜一般的沉静黑眸极尽幽深之处隐隐光芒闪烁,俊美面庞透露出异常认真严肃的专注神情,青梵原本嘴角微扬带笑的平和面容上笑意缓缓敛起。沉默片刻,青梵轻轻搁下手中白瓷酒杯,一字一句慢慢说道:“秋原佩兰,曾在太阿神宫侍奉整整十一个月。”见年轻亲王闻言微微一怔,青梵淡淡笑一笑,随手取过另一只酒杯斟满然后推到风司冥面前。“虽然不是发誓终身侍奉西斯神的神殿侍女,但是同胞姐姐的这一重身份会让他行事比旁人更多三分方便。最重要的是,很多涉及教宗内部的事情,秋原镜叶因此也有权利过问。”在共同信奉西蒙伊斯大神的西云大陆,双胞胎历来被视为“神的恩赐”;尤其是男女同胞而生,更是大神“孕育天地”的神迹在人间的体现。普通人家都会将初生婴儿抱到神殿神社接受神明祝福。而神道教宗地位仅次于天家皇胄,神职人员与“士农工商”中“士”平级,很多平民的父母甘愿让幼儿从小接受教宗庇佑,最后投身神殿侍奉神明。加上神道信仰中的种种,教宗对双胞胎历来有“二人如一”的对待习惯。秋原镜叶与秋原佩兰为双生姐弟,秋原佩兰既然曾在神殿侍奉,此刻秋原镜叶若有意过问,同样有权得知各种教宗事务。而这对于他协调各地府衙与白肇兴一齐主持教宗钱粮物资调运的职责显然有极大利处。想到此处,风司冥心中猛然触起一事:隐约记得祈年殿大祭司徐凝雪曾经向柳青梵提及秋原佩兰作为皇子妃的地位身份问题,并以此令秋原佩兰在学习天家规则与接受皇子妃各种礼仪训练的同时,与将与西陵联姻的倾城公主风若璃以神殿侍女身份侍奉太阿神宫直到两人分别成婚。婚后秋原佩兰也每旬按时入祈年殿与太阿神宫进行朝拜。当时自己只是以为秋原虽为风氏王族之后,毕竟久离朝廷庙堂,更无权贵势力倚靠,因此青梵与徐凝雪才以神殿势力另加庇护。不料今日之事,秋原镜叶以此身份介入神殿教宗,恰是严丝合缝缜密无隙。下意识抬头看向青梵,却见他神情从容平和,一双沉静黑眸全无半点波澜。风司冥一时只觉心头如大潮涌动,而及至巨浪破堤、神魂飞散一刻,却是骤然浪消烟灭,天地间万事皆空。一颗心荡在空处,竟没有半点可以依附。“……镜叶为人谨慎,数字钱粮一道上又精明,如何协调府衙与神殿分担救灾职责,应该能够因时利导随机应变。”猛然觉察到风司冥神思似有不属,青梵不由微微惊诧地看了年轻亲王一眼,却听风司冥应声接口道:“而以朝廷特派官员的身份协助,或者说是主持物资调运,救济灾民的工作,不至于使神殿教宗独占其功,这其间的分寸,以他的头脑也不难妥善把握。”见风司冥说完后一双精亮黑眸静静凝视自己,青梵微笑着点一点头,方才心中疑虑随即扫开。“不错。虽然镜叶在我与白肇兴商谈之际恰恰闯过府来纯属偶然,但这件事,细数朝中却也只有他去最为合适。”“可是……太傅为何只令他去救助灾后?”见青梵闻言一怔随即紧紧盯住自己,风司冥低声道,“赶往交曳巷的路上便已经想过……不,这几天我头脑里一直都是这些事情。若官道、水路不畅而使救灾情势紧急,便旨令教宗以神殿历年储备物资救一时之急。再由当地神职主持协调安抚百姓,调用煌部储备火药炸开顿河白峡口、鸭川两处原有堤防泄洪,解除澄江上游水情危机。太傅,您曾经教给我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水情紧急,唯有因势利导,鸭川白峡口以下仅有两处村落,移民泄洪其实为保全上下解除危机最好办法。然而刚才,刚才与秋原议论之时太傅却分毫不提救水治本之事,而只是一味强调如何利用与收归教宗力量——本王心中实在疑惑,请太傅大人为本王解惑。”“调动煌部使用火药……那确是只有靖王殿下才有的权力。”凝视风司冥,见他先是犹豫迟疑、但随即显露出坚定决然的目光,尤其最后一句称呼带来气势的骤然改变,青梵不由暗暗叹一口气。在心中对自己轻轻摇头,沉吟半晌这才慢慢开口打破一室紧张的静默。“虽然如殿下所言只有两处村落,泄洪终归是万不得已的被迫之举,其善后事宜——”“这些本王已经周全考虑过了。”清冷沉静的语声显示着意志的坚决,也证明了年轻亲王确是经过完备思虑后做出最佳决策。感觉到从暗色袍服的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坚定而威严的气息,青梵闭一闭眼睛随即睁开,凝视那张如玉雕一般的俊美面容,深吸一口气,语声极淡地道:“殿下,如您所言,这是最好的办法。”“那么……”“如果可以不在乎诚郡王、三皇子殿下所在的话。”风司冥脸上陡然变色,尚未及答话,便听屋外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奔来。相顾一眼,两人豁然站起。几乎是被月写影和苏清左右架着,一身衣衫褴褛不堪的裴征一进屋便扑倒在两人脚下。“诚郡王……诚郡王殿下从邹县返还之时遭遇山洪,与属下失散,生死不知!”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十三章 老怀迟迟空慰叹(上)宁宫,擎云宫中形制规模仅次于三大殿的建筑,后宫 处皇帝寝殿;靠近西华门,与御书房、议事殿、将人所紧密相连,而传谟阁宰相台同样在西华门外,因此被胤轩帝择定作为日常生活起居和处理政务的处所。因在擎云宫西首,宫殿建筑设计尤其着重采光,虽然形制宏利,内部却不显丝毫晦暗阴森。纵然是在如此久雨初收,天空雨云犹自聚集未散的阴沉天气,敞开了窗格殿门也不觉光线幽暗。地面一块块金砖平整光滑,映着从门窗投射进来的天光发出朦胧的微微光亮。吕安静静地跪着。长时间的低头凝视,面前两块金砖上最细致的纹路都已经分辨得一清二楚。整个 宁宫寂静无声,从前方十步处榻上缓缓释放出来的气势和压力,重得连殿外一丝轻风进入这里都会立刻凝 滞。只有身后传来丰步雍、伏明两人刻意压制住的低低的呼吸声,让他觉得身边总算还有一两分活气。一阵干脆利落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随即便听擎云宫内廷总管、胤轩帝风胥然的随身宫侍和苏平缓沉静的嗓音稳稳响起:“皇上,靖宁亲王求见。”“宣。”胤轩帝语声未落,一身暗色正装朝服的年轻亲王已经快步踏入殿来。恭恭敬敬伏跪行礼,见风胥然抬手示意,风司冥随即站起身来。目光在兀自跪着的三员朝臣身上极快地扫过,风司冥心中一顿。下意识地将原本严肃沉静的面容抽得更紧。风胥然轻轻叹一口气,微微抬起眼,淡淡道:“你们三个……先出去吧。”伸手扶一把因为久跪而一时站立不稳地老尚书,接触到吕安满是感激的目光,风司冥心中也是一声叹息:自春入夏,北洛境内普遍遭逢罕见的大雨,西北雨量尤其巨大。北洛西北方向多条河流的发源地碗子岭地区水情严重异常,碗子岭下潼郡灾情严峻。奉旨出使西陵向念安帝新立太子祝贺的诚郡王风司廷一行。归途正遇潼郡治下灾情。风司廷亲往灾情最为紧急的邹县察看。却不料遭遇山洪与随行失散。至今生死不知。三日前夜间消息传到承安,顿时震惊京城朝野,胤轩帝更是天颜大动——胤轩帝未立太子,对这位三皇子的宠爱朝中却是无人不知。风司廷因水灾山洪遇险失踪,主持北方水患治理、负责数条河网水利工程的工部首先难逃其责。工部尚书吕安已经向上朝廷首辅林间非提出辞 呈,今日又率着两名侍郎主事在澹宁宫驾前跪拜请罪。看着吕安白发苍苍地身影一阵阵颤抖,风司冥心下默然。轻轻向侧方后退半步,目送三人慢慢退出澹宁宫去。“潼州依然没有消息过来,是么?”听到风胥然问话,风司冥急忙将视线收回。“八百里加急赶往潼州地使臣传回来消息,北海郡分界处、进入潼郡地两条官道皆因山洪所携泥石淤塞而被阻断。正加紧疏通,预计今日傍晚能够通行。”“今日傍晚?”风胥然意味不明地笑一声,抬目瞥一眼窗外天色随即转回目光。伸手端过几案上的茶杯凑到嘴边却不就饮,悬停了片刻。将茶杯重重搁回原处。心随着茶杯撞击几案的巨大声音猛地跳了一跳。风司冥嘴角挤出一抹无奈的苦笑,随即撩衣下跪。“诚郡王吉人天相,请皇上勿要过于担心。”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定定凝视风司冥。见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孔上表情丝毫不动,胤轩帝这才微微点一点头:“罢了……这原不干你什么事情——起来吧。”风司冥却跪着不动:“请皇上也勿要继续苛责吕大人等工部朝 臣。”风胥然脸色陡变,尚未开口,风司冥已经继续道,“天伦一理,人同此心。诚郡王被困,皇上焦躁忧烦,正如受灾郡县百姓亲朋必然为其骨肉亲谊惊恐忧思。然而事从紧处来,请皇上以百姓为念,朝廷用人之际不要轻易动摇臣心。”胤轩帝锐利眼眸顿时眯起:“这话是谁说的?柳青梵?”“是微臣自己地。”毫不闪避地抬起头,年轻亲王沉静的话语在寂静的 宁宫中隐隐回响。风胥然呆了一呆,左手下意识地扶上额头,同时挥一挥右手示意风司冥站起。内廷总管和苏悄无声息走过来将几案上胤轩帝手边的茶水换过,看一眼风胥然伏案沉思的动作神态,轻轻放下皇帝背后窗格前一重薄纱。像是被和苏这个悄然无声的小动作陡然惊醒,风胥然猛然抬头,目光直落到依令起身,静静站在榻前三步远处风司冥的身上。久雨初晴,依然有些阴沉的天光从窗格透入,苍白得近乎透明地光线透过极淡地水红色薄纱照在年轻亲王端整俊秀的面容上,淡淡的阴影柔和了原本过分严肃自制地刚冷表情,显露出十八岁年纪的少年人应有的锐利和胆气 来。望着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风胥然突然有些微微的恍惚:很多年以前,在那个云一般的男子尚未透露出内心默认帝位人选的时候,这样的表情神气自己似乎总是在镜中见到。但是此刻眼前的年轻人眼中没有缘于对命途不甘的反抗,却更多了一份全局纵览、沉着在握的冷 静——心中陡然一凛,习惯性地伸手握住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蓝玉,风胥然微微皱一皱眉头:“司冥,那是你同父同母的亲生兄长。”“此刻责备各部朝臣执事没有任何益处……待接回皇兄,”风司冥霍然跪下,“请父皇允许儿臣往潼郡一行!”心头一震,然而耳边听到将一叠批阅过的奏折送外殿外地和苏脚步难以察觉地微微一顿,风胥然立刻敛去眼中光芒波动。微微抬起眼。见风司冥跪在面前,脸上表情平静之间透露出异常坚决,风胥然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起身。“起来吧。”风司冥听到胤轩帝沉静平稳的声音响起,“跟朕去一个地方。”看到祈年殿高大宏筑在眼前露出整个形容,一直静静跟随在风胥然身后 于抑制不住地轻轻惊呼一声。祈年殿,北洛皇家最高神殿,擎云宫中平日仅有皇帝可以进入。便是皇后也只能在新年、中元、冬至、除夕、四季花朝以及皇帝生辰的万寿节这九天中入内按着礼仪举行祭司。拜祭神明祈福百姓。许多皇族宗亲终其一生都无法在获得祈年殿前十丈拜祭祈福的荣耀。而这一任大祭司徐凝雪身为大陆数百年来第一位担任一国最高神职的女性。祈年殿规矩更是森严不容侵犯,殿前三十丈御林军环绕护卫森严,寻常朝臣宫人根本不能靠近百步。与和苏一齐在殿前十丈处站住,风司冥想舒一口气,便听胤轩帝语声威严。“司冥,跟朕进来。”不仅是迎出门来的神殿侍女顿时瞪圆了双眼,风司冥与和苏闻声同时僵住。一时祈年殿前鸦雀无声。“跟朕进来!”风胥然地声音带上了隐隐地不耐,那神殿侍女急忙上前一步,但 “陛下”二字尚未出口,被胤轩帝锐利无匹地目光一扫便僵在原地,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皇上……”跟上两步,风司冥不安地喊一声,却被同样威严的目光狠狠瞪一眼,到嘴边的话在舌尖转了两转终于没有出口。然而迈上神殿第一层台阶之时。风司冥心中直觉不妥。正要开口,目光一转,却瞥见一道白色身影从祈年殿内缓缓迎出。一身最高祭司正装袍服。徐凝雪端庄秀美的面庞上一双眸子平静无波。目光在风司冥脸上淡淡转过,随即迎上胤轩帝的双眼。沉默对视片刻,徐凝雪这才微微低垂下眼眸,退后一步欠身行礼道:“若这是陛下的意愿……徐凝雪恭请陛下与靖王殿下入殿。”听到徐凝雪这句话,年轻亲王只觉心口一块大石骤然落下。努力按捺住激动,风司冥略略正一正衣冠,这才抬腿迈入神殿正门。与太阿神宫正殿如出一辙的建筑布置——极快地扫一眼正殿中景 象,第一次进入这座皇家最高神殿地风司冥迅速得出这个结论。虽然外形是与擎云宫宫殿形制统一的式样,但是偌大的殿内没有支撑的厅柱,顶部也并非藻井而是神宫制式的圆拱穹顶。整块白玉雕成、周身饰满宝石的西蒙伊斯大神坐像供奉在大殿正中,而风氏王族的始祖神,狮身鹰翼、司掌律法与公正的斯托瓦姆侍立在大神右手——西云大陆神道教宗认为,西斯大神左手挥洒和风细雨,代表生命地恩荣赐予;右手紧握住雷霆霹雳,代表惩罚地绝对权力。神像前供奉着太阿神宫取来的清净泉水,紫金香炉上青烟袅袅,散发出令人神定气和的淡淡香气。接过徐凝雪递来地供香,胤轩帝口中祝祷着,恭恭敬敬在西斯大神面前跪拜三次,这才起身将供香插入香炉,侧身转到一旁,静静凝视风司冥。看到徐凝雪向自己递来供香,风司冥脸上掩饰不住惊讶,下意识看一眼风胥然,却见那一双锐利眼眸显出异常的深沉。然而突地精光一 闪,风司冥心中一凛,急忙上前一步接过供香祝祷跪拜。一时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几人略有不稳的呼吸声。“大祭司。”凝视神像片刻,风胥然静静开口。“西斯大神庇佑,司廷殿下定能安然返回国都。”徐凝雪语声温和轻柔,“三皇子吉人天相,皇上请勿过于担忧。”目光转向风司冥,见他与自己视线一触立刻转开,风胥然短短笑一声:“吉人天相,请勿过于担忧……凝雪,若朕十年前驳回你的请求,也许现在就不会说这些让人安慰的话了。”徐凝雪是胤轩帝皇后徐韵芳的亲侄女,十年前风司廷行成年礼,她本是所有人看好的皇子妃人选。然而这位出身高贵的小姐却坚决拒绝这桩婚事,拜入神殿发誓终身侍奉西斯大神。此刻陡然听到风胥然提起,徐凝雪呼吸猛然一紧:“陛下——”“但是,听到大祭司这么说,朕心中却当真觉得平静不少。”微微一笑,风胥然脸上神情渐渐柔和,随即看向一边静静侍立的风司冥, “听到你祝祷司廷平安、百姓得救、水患根除,这样的心思和诚意,也让朕很觉宽慰。”“大神庇佑北洛,庇佑我风氏王族。”听到风司冥回答风胥然点一点头,重复一遍:“大神庇佑北洛,庇佑风氏王族。”顿了一顿,风胥然轻声道:“但是司冥,你可知道北洛为何得到庇佑?你可知道大神何以垂青我风氏?你可知道王族之于神明信念何来?”风司冥一怔,一边的徐凝雪闻言却是一惊,一双清亮眼眸顿时看向风胥然,眼底满是不敢置信。而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她眼神中的震惊,胤轩帝只是静静地说道:“大祭司,带我们到因思壁。”穿过漫长的风雨廊,徐凝雪迟疑片刻,终于咬一咬牙,推开后大殿殿门。看似沉重无比的殿门向两侧轻轻滑去,大殿穹顶一圈窗格随之打 开,天光泻入,殿中顿时满室生辉,眩目的光华让人一时睁不开双眼。“这,是风氏历代帝王,在神明面前许下的承诺——给王朝的守护者,‘爱尔索隆’的誓言。”见风司冥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头来,风胥然这才语声平和地说道。长长吸一口气,风司冥一时兀自无法将震动的心绪从眼前辉煌壮丽的圆弧长壁上收回。纯白色贝列特岗岩上,用红色宝石嵌出的云絮柳丝一般交结缠绕的文字发出神明澄净的光芒,其下黄金与紫晶的通语文字却昭示着帝国王权的无上尊严——在这象征着至高君权与至高神权绝对统一的建筑前,风司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那一道来自血脉深处的激荡声音。如果您喜欢这本书,请来cmF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十三章 老怀迟迟空慰叹(下)而,极快地收敛心神,年轻亲王后退一步伏跪在地: 皇室与朝廷法度规矩,请皇上允许微臣立刻告退。”淡淡看他一眼,风胥然只是负手抬头凝视第一行红色文字:“‘使河如带,云山若砺,国以永宁,爰及苗裔’——断云山山脉不崩,沧澜江江水永济,我风氏与君氏世代共享北洛。君非凡一代人杰,扶雄主而成霸业,武德帝传下此誓令代代相传,风氏子孙不遵此誓者视为忘祖背德,永失神明护佑,生前无入宗庙,身后不归故陵。”顿了片刻,胤轩帝看一眼依然伏跪的风司冥,随即看向第二行文 字。“‘使月无沉,日升之恒,民以康乐,浩荡长风’——这是君非凡对武德帝的承诺:只要百姓康乐,风氏王朝将如日月光华永在,君氏一族亦将世代守卫北洛国土。”“民以康乐,浩荡长风”,细细咀嚼这八字含意,与“国以永宁, 及苗裔”一比对,风司冥只觉心头猛然一沉。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胤轩帝,却见那双威严锐利的深沉眼眸正向自己静静看来。“君非凡与武德皇帝总角相交,同窗为学,情谊至深至厚。天爱北洛,西斯大神垂青,武德帝雄风大展,开创我风氏基业。然而各国君主懵顿不明,不知顺应神明之意,反而群起刀兵犯我疆界。其时朝廷初立百废待兴,武德帝御驾亲征,君非凡坐镇承安。主持国事尽心调度,更倾一家数代积累补充军饷不足——正如武德帝其后所言,‘非君之能,必无军争之胜’。君非凡当朝主政二十二年,立朝规、定法典、治军 政、抚百姓、兴农工、通各族、和教宗,为我风氏王朝万世之业奠定基础……赫赫君相,当真不愧赫赫之名!”风胥然语声平静,殿中二人却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从威严帝王身上发散出来的骄傲。以及对先祖功业无法抑制地向往和感叹。“然而国史馆不曾记录、世人也从未有知。当年风氏家主武德靖宇虽然贤良英伟声名播于乡野。在国都朝廷却少有人脉经营。宓洛旧主初丧,虽无直系子孙,但宗族之亲岂能真无一可继大位之人?若非历代经商、久与旧朝权贵往来的君氏一力周旋,岂有国中元老高士同推风氏入主神殿宗庙?北方各族争斗不休,虽有 洛居中调和,但因始祖、信仰、习性各异,数百年中从未有一日真正安宁。君非凡定下兼收并蓄之国策连通各族。甚至亲往各族各部驻地主持融会之事。北方山野贫 瘠,百姓多未开化,连通融会之时各族纷纷要求朝廷给与财帛物资支 援。对外战事对内整修,朝廷负累沉重,对此朝臣多有异议;君非凡强行压缩三品以上朝臣薪俸,一切依所做承诺予以各族支撑。各族感服恩德,一年之间聚拢北方三十三族民心。北方各族称武德帝为‘斯伦尔克大皇帝’,‘天赐恩德的大皇帝’。却称君非凡为‘埃斯科尔苏’、 ‘科尔苏百伦’。‘带来福音的圣人’和‘与父亲一样尊贵的父亲’。君非凡在北方的绝对威望令朝廷一切政令终于畅行,才有我风氏王朝今日各族和睦景象——‘国以永宁’,风氏历代帝王重复这项誓言时有几人真正得知。武德帝道出此句情景绝非夸张虚饰?”喉头颤动两下,风司冥静静跪着,头却伏得更低。“君非凡四十五岁盛年而逝,年仅十六岁的君离尘进入朝堂,自七品刑部行走执事直至上朝廷宰相。武德帝后承远帝不幸早逝,君离尘以宰相与太傅双重身份辅政监国。君离尘十六岁入朝、二十四岁身当宰 辅,三十九岁承远帝驾前重复其父誓言受命托孤,八十岁离开朝堂直到九十岁回归神明身前,太子太傅之职始终不解。身在北洛朝廷六十四 年,先后辅佐三代帝王,家族盛隆达到世所能知的极点——君离尘一生传奇,膝下却只有一子存活得行冠礼。君怀璧成年之日即进入藏书殿担任太傅,及至君离尘致休离朝继任宰辅。”风胥然语声沉稳,风司冥心头最初惊惶渐渐散去,微微直起身,抬眸看向始终负手凝视因思壁地胤轩帝。只见素来威严尊贵地帝王面上神色平和,衬着因思壁各处珠宝光芒显得更加端严。像是感受到年轻亲王地视线,风胥然微微侧转头,沉默片刻,嘴角微微扬起:“君氏历代帝师宰辅,每当位登人臣之极则往祈年殿与太阿神宫重复君非凡当年誓言,而每一代风氏帝王也都会在登基之时与君氏家主重复武德帝的誓言——司冥,这些誓言便铭刻在你的眼前。”觉察到风胥然语气中意味不明的笑意,风司冥心头一惊,随即低下头:君家历代家主辅佐风氏帝王,主持北洛政务,影响至为深远,史书记载凿凿。然而这些自己早已从国史上读过、柳青梵与藏书殿太傅详细讲解过的历史,纵然不用刻意提醒,他也能够体会胤轩帝从容道句中显露出的细微差别。凝视年轻亲王若有所思地面孔,风胥然淡淡一笑,随即继续道: “君怀璧政务娴熟之外兼有英姿潇洒,文采风流更胜其父其祖,时人称其如‘水行天上’。北洛朝臣服色由靛蓝直到深紫,唯有最高公爵‘爱尔索隆’的正装朝服颜色素淡如水,‘天水无岫’便是因他而来。而这一身朝服也为君氏一族代代相传,直到君家第六代家主,君雾臣手 中。”听出风胥然在说到“君雾臣”三个字时声音的不自然,风司冥微微低垂下眉眼:这位执掌先王景文帝一朝的君家家主,其功勋业绩至今为人们时时提起;国史馆的史册详细记录了他自入朝到景文三十七年除夕病逝地全部经历,《博览》中北洛卷更有三分之一的篇幅提及他的姓 名;他在传谟阁中宰辅地位置始终不曾撤去。就连此刻地上朝廷宰相林间非也只使用一间侧厅……然而,景文三十八年到胤轩元年那片渲染着血色的历史,却是所有人绝不触动的禁忌——就连胤轩十三年“玉螭宫之变”都可以平静讲述地柳青梵对此都讳莫如深,而对这位宰辅名臣一生事迹熟背如流地他,关于这位君家传奇家主地死亡和赫赫君家地一夕消亡也是从来闭口不谈。曾经以为那只是因为自己,因为关系到自己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出 生,所以心细如发的太傅总会刻意跳过,自己也不需要想得更多。然 而。面对着眼前刻满誓言的长壁。耳畔帝王沉静威严的语声一句句传来。赫赫君家与风氏王族不在国史馆史官记录的事迹一点点展开……却再也容不得自己不去思考那些早已留存心中的疑问。“君氏一门自北洛风氏立国之日起便帝眷盛隆。然而相对于倾朝地势力,君家子息却是始终不盛。到君雾臣之父君思隐时,因族人仗势欺人清理门户,君氏只留京中嫡系一脉。君雾臣一代只有两位姐妹,且身后皆无所出,而挚爱的长子君念安又英年早逝……君雾臣临去之时,将‘天水无岫’留在了这里——就在这因思壁前。”淡淡看一眼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的徐凝雪,胤轩帝静静点一点因思壁前的莲台。“十八年后,胤轩十八年三月十四,朕将它还给了原本的主人,赫赫君家最后的继承者。”风司冥身子顿时惊跳而起,一双夜一般的沉静眸子终于再也无法自制地染上惶恐的色彩:“君家最后地……继承者?”“‘爱尔索隆’,王朝地守护者——北洛立国以来,便一直是风氏王族与君氏家主在彼此的誓言下共同守护这片国土、守护王朝的平稳安宁。历代君家家主无一不是才华卓绝。经国济世。将天下自由运转于掌中。而风氏王族对君氏一族地信任支持,也如这因思壁上的誓言代代相传。大神庇佑我北洛,也许应该说神明眷顾北洛。因此降下君氏为我风氏掌国辅政。是风氏王族信任倚重的君氏家主,让大神对风氏一族的恩赐,变成了世人皆知、万民同仰的现实。血浓于水,纵然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赫赫君家的荣耀,但君雾臣的儿子怎么会当不起‘爱尔索 隆’这个称号?‘天水无岫’很适合君无痕——虽然它向来适合爱尔索隆“君无痕,是前朝宰相君雾臣的另一个儿子么?景文三十七年除夕京城北郊君家山庄深夜大火,当时国史馆记录君氏主家亲眷未有一人幸免赤炎之灾,君氏因是消亡,为国史之大恨大憾。若果然有遗孤尚在,当是我北洛大幸。”强自按捺住心中激荡,风司冥尽力将每一个字说得平稳清晰。一双眼睛紧紧盯住风胥然,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确实是行过冠礼的大人了,司冥。”静静看着风司冥渐渐平复,重新显露出沉静坚毅的面容,风胥然微微笑一笑,转身凝视壮丽恢宏的长壁。“君无痕为人风度,与他的父亲君雾臣极其相像,而睿智英明直追当年君非凡行事,国事政务可悉数委托,绝无忧患顾虑。”风司冥低下头,一时只觉心头纷乱如麻,口中却是异常清晰灵便。“诚如父皇所言,君氏存此一脉,当真可谓大不幸之中的大幸。不知此人现在何处?此刻国家灾难危急之际,正是用人之时。儿臣愿为父皇亲往迎请,请其与林相、太傅等朝臣同心协力,解北方灾区百姓之苦。”“司冥素来耳目聪明,方才是没有听清楚么?两年前,他便已经到朕的朝廷上来了。”风司冥咬一咬牙:“儿臣愚昧。”风胥然轻轻叹一口气,回转过身:“那便说眼下——三日,三日来满朝文武凡亲近重臣皆有本章奏折安抚宽慰于朕,你与大祭司也将‘神明庇佑,勿要过于担忧’挂在嘴边。却只有他一个什么都没有说,便是一句宽慰都没有;每日只是守在传谟各地急报。连小朝都不行觐见。为何他不能给朕宽 知道自己一旦开口,便是朕也会抛弃其他的心思,一意等待司廷平安归来。”顿一顿,目光凝视眼前低头伏跪地年轻皇子。“神明庇佑北 洛……入殿之前朕曾经问你,对神明信念从何而来。”风司冥心头猛然一颤,眼前似乎也突然变得有些微微的模糊:三日前大司正府那道青衫潇洒的身影猛然从面前 满了誓言文字的长壁上跳出,自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张平和淡然的面容。那双幽深眸底透露出来的光芒一如常日所知的冷静,自己却第一次真正看清楚那份翻云覆 雨、运转天下的潇洒外衣下潜藏地冷漠无情。曾经清凉院落中地言笑晏晏顿时异常遥远。还有那句语音奇怪却异常柔和悦耳地誓言。也因为根本无法牢记句词而变得恍然如梦——努力眨一眨眼。风司冥深吸一口气,艰难然而语声平稳地说道: “父皇的意思是……爱尔索隆,永远只是风氏王朝的守护者。”“这是‘爱尔索隆’存在的真正意义,也是唯一意义。”风胥然微微笑一笑,眼角余光瞥一眼一边紧紧抿住双唇、扭过头不愿再看年轻亲王的徐凝雪,再转向伏跪在的风司冥,见他双手十指扣住白玉地砖的地方显出隐隐红色。胤轩帝笑容之中顿时流露出些微地苦涩和淡淡的怜 悯。但开口的语气却是平稳沉静如常:“司冥,等司廷平安回来之后,你若仍想去西北一行朕绝不拦你。金牌、玉印、尚方宝剑,只要你开口朕也都会给你;随行人员,哪怕带走半个朝廷也没有关系——只有一 条,一旦真的接下来,就必须将这次河工弊案彻查到底。”“臣风司冥遵旨。”稳稳扣下头去,重新挺直身时年轻亲王脸上表情已是沉静如常。风胥然点一点头。迈上前一步伸手拉起风司冥。顺势替他拂一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上风司冥惊愕的双眼,风胥然微微一笑:“这两天朕脾气大了时时罚人跪着,虽然你年纪轻经得起打熬。但遇事不谏可不是靖宁亲王应有的行事。再说你与吕安他们不同,是朕的臣子也是朕地皇子。这几日你在宁平轩操劳,又协调各部在宫里宫外奔走,辛苦劳累只怕更甚于林间非几个。亲莫过于父子,朕自知素来偏爱司廷远胜他人,对其他皇子公主未免淡漠,有时甚至当众显出不公。但见你行事如此开阔,朕欣慰之余,心中也会有不忍不舍。”一边躬身行礼,风司冥同时在心底苦笑一声:自那日大司正府晚膳之后,自己几日为白肇兴、秋原镜叶协调调运之事忧心忙碌尚且不及,又岂会因为所谓地芥蒂耽误了正事?而之前在澹宁宫中自己也早已为吕安等工部诸臣分辨说项,却因不近人情的过分冷静而被胤轩帝严厉逼 问。此刻胤轩帝却是言温颜和,天心难测可见一端。不过,虽然明知胤轩帝并非真性温和慈爱,这几句话却还是让自己心头升起两分暖意。“三皇兄与司冥骨肉至亲,皇兄遇险失踪,司冥心头也是纷乱如 麻,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若当真方寸全失,既不能为父皇分忧,也不能于世有补。几日宁平轩下加紧处置政务,只是为了尽快解救灾情,令当地从事官员能够腾出手来专心寻找三皇兄。”看一眼徐凝雪,风司冥继续道,“何况教宗神社遍及各个村落,得此支持,希望很快就会有好的消息传来。”“还有对诚郡王府上地关照,靖王妃亲往照料吉昌公主,并从藏书殿接回几位皇孙,这件事情也做得很好。诚郡王妃出身西陵王族,吉昌性子温怯,平日便不怎么说话,这种时候除了曾经侍奉神殿的佩兰,换了其他人只怕什么都做不成。能够很快思考到这些事情,佩兰确实是让朕可以十分放心的孩子。”风胥然点一点头说道。随即又微微皱起眉头转向徐凝雪,“听说诚郡王妃已经身怀有孕?她远嫁过来,不到两年就遇上这种事情……”徐凝雪躬身行礼:“祈年殿和太医院都派了医官到诚郡王府随时伺候。就在陛下与靖王殿下来到祈年殿之前,皇后娘娘也带着女官御驾前往诚郡王府探望吉昌公主。”风胥然微微颔首:“皇后那里,这两日也是朕慢待了……司冥。”“儿臣在。”“代朕向吉昌公主问候,还有你的母亲。朕便不往那府去了,也省得一府人礼数规矩折腾。”“是。”“这便去吧。”看着年轻亲王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胤轩帝这才慢慢走出大殿,徐凝雪一路默默跟随。直到两人走出祈年殿,和苏远远应上来,风胥然这才静静道:“今天因思壁前的事情,凝雪便不用一一通告大司正大人 了。”徐凝雪一呆,随即便听胤轩帝道:“和苏,即刻安排车辇,朕要往交曳巷一行。”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十四章 琴心默默徒消魂(上)皇婶,父王到底怎么了?”一踏进侧厢,秋原佩兰就 的孩子扑了满怀。秋原佩兰颜色微微一黯:诚郡王风司廷三月中旬奉旨出使西陵向新太子道贺。使节团归途上遭逢大雨成灾,三皇子亲往水情紧急的灾区察看,却遭逢山洪遇险。诚郡王妃是西陵和亲的吉昌公主上方妤 ,两人成婚还不到两年,消息传到承安素性柔弱的上方妤 顿时病倒。秋原佩兰平日便与上方妤 交好,闻信赶往郡王府亲自照料,又将风司廷在藏书殿读书的三位世子郡主从宫中接回王府——风司廷的两儿一女都是五年前病逝的前王妃琼华郡主所出,但吉昌公主柔和温雅,母子相处十分和睦。果然上方 见到三个孩子精神大震,身体立刻有了几分起色,令今日亲来探望的徐韵芳皇后也十分欢喜。徐韵芳既是胤轩帝的元配正妻、北洛的国母,也是三皇子风司廷和九皇子风司冥的亲生母亲。这位贤德之名闻于天下的皇后待宗亲子女素来慈爱宽容。吉昌公主和亲远嫁,性子谦和温雅极得徐皇后喜爱,更何况风司廷是她爱子,对上方妤 直是视若己出。风司廷遇险消息传来,身为母亲自然惊惶忧虑;听闻上方妤 病倒,一向安守深宫的徐皇后竟鸾驾亲到诚郡王府,其中亲爱之意不言自明。及到府中,见秋原佩兰已在上方妤 身边照顾,又见上方妤 身虽病弱精神却好。徐韵芳顿时安心,对秋原佩兰的安排举动大加赞许。三人议论说笑几句,心中惊恐忧思倒是解开许多。徐皇后鸾驾亲临,让秋原佩兰着实紧张。一番应答之下见徐韵芳颜色和悦,而上方妤 倚坐在床榻之上,言谈话语条理分明心境平和,秋原佩兰与府中伺候地侍者仆从才慢慢放下心来。但正在她暗暗松口气的时候,却见在侧厢伺候几位世子郡主的侍女奶娘面色紧张地在屋外招呼手势。急急起身到外间询问。却是大世子和大郡主吵嚷着要进宫。询问胤轩帝关于他们父王的事情。从藏书殿接出三位世子郡主。原本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受到不尽不实的言语影响导致惊惶失措。不想宫中消息流传极快,风司廷的事情已经传到几个孩子耳里。秋原佩兰立刻赶到侧厢。此刻见风司廷一对 生儿女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秋原佩兰心中一酸,脸上却扬起温柔笑容。伸手轻轻揽住两人:“没什么,只是北方大雨道路受阻,你们父王回京的时间要推迟几天。”风亦璋顿时展开了笑脸:“我知道!父王一定是路上遇到水灾,所以去察看灾情了!”一边向孪生姐姐风亦琪道。“我就说了!父王常说男儿以天下百姓为重,遇到事情自然也要这样做了——不过晚回来两三天而已,女孩子就喜欢胡思乱想!”风亦琪撇一撇嘴,转头对上秋原佩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只是定定凝视着她。“皇婶?”被那双清亮澄澈地眸子注视,秋原佩兰心中微微一震,伸手抚一抚风亦琪:“亦璋说得不错。你父王谋政为国,忧心百姓。是令人十分钦佩地。”“那父王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京城地雨都已经停了。”看一眼秋原佩兰。风亦琪点着头认真地说道。“藏书殿里秋原先生说过,雨带是从北边往京城移动的,京城的雨停了。父王那边一定好几天前就不下雨了。处理灾情一个月时间够了吗?”秋原佩兰一呆,一边风亦璋已经叫起来:“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准?各地灾情状况肯定都不一样,父王要一处一处解决过来,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还要皇祖再派人去一起协助父王做事 呢!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太小无论怎么向皇祖请求都不会被允许出京,我一定会马上就赶到潼郡去帮助父王!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恨不得什么时候都要父王在身边才好。”一边说着,小王子脸上露出十分不屑的表 情。“亦璋你……”听到孪生弟弟明明白白的讽刺风亦琪不由气结,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击,狠狠瞪着风亦璋,小嘴撇一撇几乎就要哭出 来。突然猛地扑向秋原佩兰,“皇婶!”看两个孩子斗气,秋原佩兰心中忍不住好笑,但想到风司廷的生死未卜,心下不禁黯然。轻轻拍一拍因为斗气一张面孔涨得通红地小公 主,秋原佩兰转头向风亦璋道:“好了,既然知道现在还不能帮助你父王做事,也知道最近几天朝廷都为水灾担忧,那就不该在府中大吵大闹说要入宫搅扰你皇祖还有其他朝臣大人们啊。现在正是读书增长知识培养提升能力的时间,殿下今天要背《四家纵论》的章节已经读起来了 吗?”北洛崇文尚武,风氏王族的教养极其严格,何况是胤轩帝素来爱重的皇子王孙?只是诚郡王风司廷博学儒雅,文采风流,他的大世子、九岁的风亦璋却偏偏不爱读书,从小只喜欢舞枪弄棒弓马骑射。风司冥十二岁入军营,十四岁建冥王军,十六岁赫赫冥王声威震动天下,更成为北洛唯一一位皇子之身而得最高爵位的靖宁亲王,正是小小王子心中偶像。此刻被秋原佩兰温言笑语地一声询问,风亦璋顿时面孔一红转过头去。但视线转移之间,风亦璋地身子却突然顿住,脸上显出异样的表情来。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窗前书桌前端坐着一个小小身影。屋中少了风亦琪风亦璋两人的吵嚷,孩童嗓音兀自带着稚气地读书声传来,清清朗朗极是悦耳。望着风亦璋心思明明白白写满的面孔,秋原佩兰心中轻叹,嘴角随即扬起。像是注意到他人目光视线。五岁的风亦琛静静从书卷上抬起头来,年纪幼小然而酷似其母地秀美面容上沉静表情与年纪殊不相符。向秋原佩兰微微欠身行礼,“皇婶。”秋原佩兰微微点头,含笑道:“亦琛,奶娘说你一个早上都在读 书,时间可是有些长了。虽然勤奋好事,但你身体弱,要注意休息才好。”“亦琛知道。谢皇婶关心。”风亦琛也露出笑容。“亦琛只是不想让太傅失望。”“殿下如此用心。太傅大人怎么可能失望?但太傅大人素来强调循序渐进劳逸结合。不顾忌身体地读书可是会令他生气的啊。”风亦琛甫一出生其母琼华郡主就与世长辞,先天不足的病弱让他自降生以来便日日餐餐不离汤药,整个郡王府和太医院都为他操足了心。这位小王子生性也是乖巧伶俐,对长辈和下人心意十分体贴,从来不刻意令人为 难。但到底天家一脉,风亦琛骨子里极是要强,天资又高。继承了其父读书爱文的脾气,小小年纪已读了千余篇文章,言谈话语见地远超同龄孩童。而体弱多病和心高气傲两项相加,正与当初的秋原镜叶如出一辙,对风司廷的这位小王子,秋原佩兰心中喜爱尤其不同。见他闻言露出微微赧色,顺从地从垫高了的座椅上下来走到自己身边,秋原佩兰含笑伸手揽住他头颈。“这般用心努力。难怪柳太傅会如此喜爱亦琛殿下。还收殿下做弟子呢。”“是谁收亦琛做弟子?”秋原佩兰话音未落,一个清亮有力的声音已经传进屋来。徐韵芳扶着侍女走近急急跪下迎接地秋原佩兰,先伸手拉起风亦琛。随后一边示意众人平身一边向秋原佩兰笑道:“刚才似乎听佩兰说了‘太傅’……是那位太傅收了亦琛做弟子啊?”秋原佩兰急急欠身答道:“回母后地话,是柳太傅。”徐韵芳抚着风亦琛地手顿时一顿,缓缓抬起头凝视秋原佩兰双眼,一字一句极慢地说道:“柳青梵柳太傅?他说他收亦琛做弟子?”“是的,母后。昨日太傅大人到郡王府上看望王妃,也顺便过来这里问了两位世子的功课。亦琛殿下答得很好,太傅大人当时便说收殿下做弟子,还说这两日便要告知皇上还有母后呢。”“这是大喜的事情啊!”徐韵芳脸上顿时展开笑容,俯身亲手将风亦琛抱起。“真是好孩子!你皇祖父知道了一定欢喜得不得了!等你父王回来我们便举行拜师礼——琛儿可是孙儿辈里最早正式拜师的,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才行!佩兰,这件事情你可要多多上心,为本宫打理好了。”见徐韵芳满面喜色,秋原佩兰微笑道:“母后放心,儿臣一定遵 命。”听她回答,徐韵芳笑容更加舒展:“不过这样说起来,你家镜叶可要从先生降到同门师兄了。还有林间非家的袁子长,那孩子今年该有十二了吧?给琛儿做侍读却是正好——从小喜欢读书,琛儿就这点最像他父亲、祖父。”秋原佩兰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回答,却听身边风亦璋不服气的小声嘟囔:“上次围猎,皇祖父还说我喜欢习武田猎这点最像他呢!皇祖母就是偏心……”“不过莫明其妙射到一只兔子,皇祖父随便夸夸你就当什么大事情了!”小公主风亦琪毫不客气地说道,一边跑到徐韵芳身边,“皇祖母才不偏心,亦琛就是比你强!”“你说什么啊……”“亦琛三岁就能写字读书,写地文章连柳太傅都说好。柳太傅是最公正的太傅,从来不随随便便夸人。他说亦琛写的好就一定是写的好。如果你非要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习武强身骑马射箭的,那就学九皇叔也到战场上面去杀死敌人,只在围场里面射一只两只兔子算什么?但只怕你吃不了军队里面的苦,一天训练下来就像女孩子一样大哭着跑回来 呢!”风亦琪伶牙俐齿,一篇话说得又急又快,声音清脆得好似鸟噪,口齿远不及同胞姐姐灵便的风亦璋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见他被逼得满头大汗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徐韵芳、秋原佩兰以及屋里屋外一众都是忍不住暗暗好笑。“谁说我吃不了苦?!我明天就去。看你到时候怎么说!”“那我马上就叫奶娘帮你准备好手帕!”“亦琪,怎么这么说你弟弟?”见风亦璋耳朵脖子全红了,徐韵芳轻咳一声,故作严肃的面容,语声里却带着笑意。“不过亦璋,习武是为了保家卫国,战场和打猎地围场大不一样。军队里面可不是你们在藏书殿后面习武场地玩闹,光凭喜欢练武还有一时斗气可是绝对不够的 呢!”徐韵芳说着放下怀抱的风亦琛。伸手扶住风亦璋肩头。“而 且。亦璋今年才九岁。皇家地规矩是宗亲子弟年满十四后必须参军三年,亦璋等到那时再去也不迟啊。”“可是九皇叔十二岁入军营,十三岁就上战场了!”风亦璋大声嚷道,“九皇叔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是整个大陆都有名的将军了!亦璋也要和九皇叔一样!”徐韵芳和秋原佩兰相视微笑一下。但注意到孩子眼中绝对认真的神色,两人笑容顿时敛起。秋原佩兰微微蹙一蹙眉头,刚要开口说些什 么,只听外面下人高声传报:“靖王殿下驾到。倾城公主驾到!”听到传报秋原佩兰顿时一呆:倾城公主风若璃到来并没有什么希 奇,但是此刻风司廷不在府中,郡王妃上方妤 忧思染病,就算身为皇子至亲地探问,按照礼仪风司冥也只需手书一封令人送到郡王府便可,自己无须登门,礼过则容易有串连之嫌。心中念头电转,一时却想不出风司冥亲自过府地理由。望一眼同样显露出微微惊讶地徐皇后。秋原佩兰低垂下眉眼。跟着坐到屋中上座的徐韵芳静静退到她身侧侍立。“儿臣拜见母后,皇后陛下千岁。”一身暗色正装朝服的风司冥快步走进屋来,在徐韵芳面前跪拜行礼。倾城公主风若璃也在他身后行 礼。“免礼平身吧。”徐韵芳微笑颔首。抬手示意两人落座。风若璃向秋原佩兰微微一笑,随即转到左手座上。风司冥却是不急着起身,向徐韵芳再行道:“儿臣从澹宁宫来,父皇令儿臣探问诚郡王妃病 后也在郡王府,父皇命儿臣也向母后问候致意。大神庇佑北洛,必定不令皇兄以及我北洛子民长久遭受水患之苦。”徐韵芳眼圈微微红一红:“起来吧……你父皇这两日辛苦了。听说今日朝上气色也不好,可是?”“父皇忧心北方灾情……不能尽力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失职。令母后忧心不解,儿臣愿受母后责罚。”徐韵芳微微一笑,轻轻摇一摇头:“哪里有这样的话?这几日你在宁平轩也是没日没夜的忙,全力协调各地各部救助灾区的事情,佩兰都说了呢。”说着向秋原佩兰看一眼,见她微微低头,徐韵芳道,“可怜你们两个成婚才三个月,便有这许多政务烦劳。这边也多亏了佩兰照 顾,郡王妃身体暂无大碍,细心调养着便不会有什么问题。”风司冥再拜一拜:“身为皇子,国事家事便是一体一理。佩兰贤淑灵慧,多方相助儿臣,儿臣心中也十分感激。”“夫妻之间再说这个话可就生分了——赶快起来吧!”徐韵芳微笑着点一点头,示意风司冥起身。“佩兰将郡王妃照顾得很好,还有世子和郡主……对了,方才你们来之前正和佩兰说到一桩喜事,想来你们两个应该都还不知道。”风司廷遇险失踪,原本是为探望和安慰上方妤 而来,但此刻见徐皇后笑容款款,感觉颇有两分怪异地风若璃仍是微笑着欠一欠身:“不知母后所言是何喜事?”“柳青梵看中了琛儿这孩子,要收作弟子呢!”风若璃闻言一呆,随即见对面座上风司冥夜一般的眸子瞬间精光闪烁又迅速敛起。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风若璃微微垂下眉眼轻笑道: “果然是天大的喜事。柳太傅眼光甚高,要求又极严格,亦琛能够得柳太傅垂青真是十分荣幸呢!”一边挥手招过倚靠在徐皇后身前的风亦 琛,“跟了柳太傅可要好好的努力,若不珍惜机会,姑母可要狠狠地罚你。”风亦琛认认真真答应,一边徐皇后闻言却是笑起来:“琛儿这孩子你还不知道?最是和顺乖巧不过。哪里就轮得到你来罚他?”转向风司冥,“方才还正和佩兰说笑,秋原镜叶那孩子由先生降等做了师兄。直到这会子才想起来,这次还有你们叔侄两个做了同门呢。”“太傅常言‘闻道有先后,学问无差别’。得到太傅的教导是儿臣等的福份,相信父皇还有皇兄也会为此十分欢喜的。”徐皇后笑着点一点头:“便是这么说。柳青梵才高有识,为我风氏王族教导皇子王孙,将来必然大兴北洛。”“母后说得是。”瞥见风司冥脸上容色和眼底神情,风若璃不等他开口便首先抢下话头,“母后,九皇弟是奉父皇地命令前来探望问候郡王妃,见过吉昌后便要回禀地。”“啊,是啊。那司冥赶快去探望她,然后把消息回禀给你父皇,不要让他担心了。”感激地看了风若璃一眼,风司冥随即起身向徐皇后行礼,然后慢慢退出屋去。秋原佩兰急忙几步赶到他身边,低低道一声“殿下请随我 来”,便在前方当先引路。虽不似交曳巷大司正府到处浓荫遮蔽,诚郡王府也是花木幽森。风司冥静静跟在秋原佩兰身后走向后院上方妤 的处所。久雨初晴的苍白日光照射着她清淡素雅地裙摆上银丝细线,随着她脚步轻移款款发出点点光彩。感觉一日间数次跌荡起伏、方才又大大震荡的心思渐渐平复,风司冥这才开口问道:“太傅什么时候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