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局已了。”“半目胜败。”“间非兄果然进步神速。”“青梵却是百尺竿头……间非惭愧啊!”不等秋原镜叶和袁子长回神便伸手拂去棋局,林间非长长叹一口气。“虽然布下机关无数,还是被你一一化解,甚至有些反而被你利用了作为圈套。青梵,如此手段如此心思,败在你手里的人真的不该叫屈了。”微微一笑,看一眼身边少年夜一般的黑眸,青梵淡淡笑道:“结局虽然早定,但过程还是颇有艰难,更有两处极险。间非兄棋路高明,更有细腻心思在内,青梵实在又是佩服又是感激。”“真的感激就赶快每日按部就班上朝,安安分分在传谟阁同我一齐理政。”手里把玩着白玉棋子,林间非笑着向风司冥和秋原镜叶努一努嘴,“那样也省得你每日浪费口舌气力——言传和身教两项的比对选择,你可是九年前就教我做过。”青梵顿时笑着摇头:“若不知你脾气,我真以为你是为做皇帝的说客而来——有宰相如间非兄,胤轩帝大幸,北洛大幸!”“也是柳青梵你的大幸吧?正好把一堆麻烦事情推到我头上,就因为算准了我的性子决计不会撒手不管……”看着林间非和青梵两人随意玩笑,秋原镜叶与袁子长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只有风司冥安静平和,目光牢牢盯在那一身青衣之上,直到月写影亲自送来五人晚餐都兀自不觉自己笑容始终未歇。“司冥,回神,吃晚餐了!”又是一抹笑容漾起,风司冥急急跟在青梵身后走向屋中。却不料身前身影突然停住脚步,习武之人本能的反应,风司冥立刻向旁一步踏出,随即敛了笑容垂手站在青梵身侧。“今天高兴了?快活了?”青梵的声音很温和,但少年知道他没有直接表达出的意思。“是,太傅。晚饭之后司冥自到澹宁宫请罪。”“嗯……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太担心的,进来吃饭吧。”望着暮春傍晚夕阳柔和的光撒在身前那道熟悉之极的背影上,风司冥心头突然生出一丝带着隐隐凉意、近乎哀伤却连自己也无法彻底明了其感受的淡淡迷惘。正文 第五十四章 子衿青青(下)“公子,有故人来访。”刚刚送林间非父子出门的月写影,声音从竹帘外稳稳传来。但,通报的声音分明有着极细微的震动——青梵顿时一怔,“故人,哪个故人?”今日这无雨无晴斋的访客还真多,从早上徐凝雪到来起就没有断过,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交曳巷的柳府不过是给别人看的摆设……心中微笑一下,说话之间兀自包含方才待客的笑意,青梵心下却是暗自沉吟: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写影流露出这般语音神色?两个人的脚步,一个是月写影——“浮光掠影”的身法练得再高妙,这世上终究不存在什么踏雪无痕。另一个是习惯性的步伐轻盈,虽然每一步都走得平稳从容,却掩不去其中微带忐忑的轻浮——不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却也不像是普通的学子文士。能够进入这红尘自扰居的人不多,每个人的脚步他都听得清楚、也依着各人的性子记得牢固,但这一个,却不在记忆之中。想了许多,在头脑中却不过是转瞬之事,青梵只对自己的性子微微发笑:不过送走最让自己耗费心神、需要全力关照的那两个,便要这般疑神疑鬼了么?想到这里,青梵定一定神,嘴角浮起微笑,随即朗声道,“既是故人,便带进来吧!”一阵脚步唏嗦,两人显是已经走进无雨无晴斋正堂。竹枝细纱的门帘悄无声息地掀起,跟在月写影身后进来的,正是那个在胤轩帝大宴、会猎上言笑爽朗、举止豪迈张扬的青年。只是此刻换了一身儒雅秀致的淡紫色长衫,一张俊朗的脸上却兀自带着几日朝堂和谈会议上笑容的余韵。好奇顾盼之间自然而然的神采飞扬,丝毫不显初来乍到的陌生与局促。只是过分灵动活泼的目光在屋中四处流转,就是固执地不看屋中主人渐渐深沉的幽黑眼眸。月写影躬一躬身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如此举动似乎很合青年心意,微微侧头,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青梵轻叹一声站起。“果然是你——重华!”果然是你,重华。六个字落,满室寂静。来人静静地站着,半晌,嘴角缓缓扬起,那丝微笑不断扩展、加深;低头,伸手到面上轻轻一合,随后猛然抬头。灯光下,一双紫眸如最珍贵的宝石耀眼璀璨。青梵摇一摇头,慢慢坐回榻上,顺手拿起案几上青玉荷叶的小巧茶杯——手在空中顿一顿,缓缓将茶杯放下,然后抬起头。“国主大驾光临,柳青梵失礼了。”一道光芒在紫色眸子中极快地闪过。“你我……乃是故人,无过门前而不入的道理。”“日间会友,酒已尽兴。夜谈,还是清茶为佳。”青梵静静地笑了,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向榻上对座一指。上方未神微微一笑便在榻上坐下了,隔着案几凝视主人。却见青梵重新拿起茶杯,满满斟上一杯推到自己面前,随后从案头连制的八珍小盒里取出另一只小荷叶杯斟上。“请。”上方未神半欠一欠身,端起茶杯凝视茶水片刻,这才双手扶住茶杯凑到面前;深深吸一缕云雾清香,然后浅浅咂一口,又回味一轮,再小小抿一口,“云烟雾露,名不虚传。”同样一直凝视他举止动作的青梵终于轻轻笑起来,“为无痕之时,未曾见重华有如此讲究。”“为重华之时,未曾想无痕有如此风流。”淡淡笑一笑,上方未神将茶杯轻轻放回案几之上。“‘北方有佳人’,因是如此?”将茶杯也放回几上,青梵放松了身子向榻上靠枕软垫靠去,幽黑的眸子斜斜看着黑发紫眸的上方未神,“‘叹我妄人,在水一侧’。无痕没有想到,重华竟会有这个性情,为采芙蓉而亲身涉江。”“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一字一顿,意蕴深含,优美的声音在寂静夜晚显得益发宛转空灵。紫色眸子对上那双古潭般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上方未神静静说道,“痕公子佳作,字字珠玑,让人无法不孜孜在念,日夜向往。”青梵身子微微一震,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紧旋即放开:“重华?”见他凝目不答,眼中光芒闪烁,青梵半侧的身子重新坐直,“北洛,是柳青梵旧居;北洛,更是君无痕故国。”上方未神低垂下眉眼,“我……并非此意。”顿一顿,“重华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故人相见、相叙足矣。”端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青梵第一次感觉这个暮春的夜晚已经带上了夏日的燥热之意。沉默半晌,这才长舒一口气,轻轻叹息一声,“重华,在淇陟、在西陵,便是在大郑宫内,你我还可以平和相见。然而在北洛、在承安,在擎云宫脚下,我不得不如此——天子居九重之中,威严高华不得擅离,你此来……想必是万全安排。”抬起的紫眸闪出隐隐光华,“这个自然。”“国主而兼祭司之职,西陵立国千年前所未有。如此夺去上方无忌在大郑宫一切权力,是干脆剪绝之极,但史书上却会有伤声名;另外还有那些恪守规范传统的人,虽然夜纣一族得世家推崇但是……”“银发紫眸,妖魔之态而身登大宝,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比这个更动人心魄吧?因此什么都不必多想,且做了便是;仔细算来,倒是省去许多麻烦,更免了众多口舌。”上方未神微微笑着,“无痕曾说,百姓无所谓皇帝是否妖魔转世,只要无战乱无灾荒无苛政能苟全温饱,便是恶魔在他眼中也胜过神明——好的皇帝,原是让百姓满意便足够了;朝廷上一切不堪听之言,不识相之人,都让他消失了、还我清静就好。”青梵张了张嘴,话到舌尖终是又转了回去,抿一抿嘴,随后露出温和笑意,“不错。”“上将在外,国门看似大敞,其实并无真正烦恼。东南小国虽多,哪个真敢犯我疆土?强势的几个原是在西陵北洛之间观望,此刻我两国和谈,一旦达成协约,岂会容得那些小丑跳梁?自然无有落井下石之忧。东炎蠢蠢欲动,可惜与我山水相隔。西陵之忧患,向来不在国门边境——”上方未神突然一顿,但转瞬之间脸色已然恢复从容,自嘲似的笑了一笑,随即继续道,“镇国大将军远离国都,协伴安亲王出使北洛,新帝为求权位稳固而自行孤立,正是好事不安者的良机;一众倚门观望之臣,到此怕也是按捺不住。正好由大皇兄和雅臣一并收拾干净了……这,对和谈也有好处。”“你……很放心。”肯定的语气,青梵却知道对面之人听得出自己隐含的怀疑。“因为已经无可失去,所以,我很安心。”上方未神笑了,绝美无双的紫眸顿时流转出异常生动的光彩,但光彩很快消失无踪,留下的是一片幽深沉静的紫色。“君无痕,我感谢你为我西陵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和谈协定的内容,还是你对我此行的沉默。”半垂下眼,青梵淡淡一笑:“‘上方雅臣’在承安的所作所为对北洛没有任何不利,我又何必自寻麻烦?”“在无痕眼中,重华此来竟是麻烦么?”“西陵国主微服而来,若有半点损伤怎不是天大麻烦?”轻笑着摇一摇头,为两人续满茶杯,“能探听到这里,西陵暗流也算是无孔不入。自然也知道昨日冥王动了几次杀机。所谓千钧一发不过如此,青梵又怎能不担心?”“冥王年纪虽小,却识大体,便是我几次有意逗引都能强自控制心神,真是英雄出少年,让人羡慕不已。”“‘黄泉’虽然改造了你的体质,让你可以骤然聚集起真气暂时恢复武功,但强行的提气运功对身体总是有损。会猎之时未曾出什么大事是你控制得好,但如此也将到极限。所幸明日便是和谈内容细节部分结束,剩下的仪式程序也无须如此操心繁琐,自有两国礼官史官检对大陆礼制并着历史一一安排周到。你用过药物的残渣我自会命人收拾干净,胤轩帝那边他既不说就是默认,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安分度过了这两天就好。”感到脸上目光灼灼,青梵叹一口气,抬起头面对那双幽静绝美的紫色眼眸。“我只能做到这一点……毕竟你昨日的连番逗引,其中也有真实动心。”上方未神微微一笑:“他要杀我,和我要杀他一样。我怕他,就和他怕我一样。在各自的位置上我们注定了彼此为敌,就算暂时的合作也不能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知道。但你会为你的百姓考虑,就像他会为北洛的利益安危考虑一样。真正的上位者是最擅长自制和抉择的人,也是最冷静最无私的人——我并不担心你们的理智,但人,总会有一时冲动的时候。”“你没有……君无痕没有。”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上方未神苦笑一下,“至少,我见过的君无痕从来没有为外事动容。”同样苦笑一声:“重华,我答应过你……如果说君无痕还有什么弱点被人把握的话,你让我确实的为难了。”“所以我感谢你,感谢你为西陵、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双手并排平放在案几上,上身伏拜直到额头扣及手背。上方未神静静地说道:“第一拜,感谢你向危难中的我伸出援手,如果没有你,便没有此刻的重华。”再扣一下,“第二拜,感谢你在所有的人中最终选择了我,如果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西陵念安帝。”再拜一拜,“第三拜,感谢你在所有的身份权势外,承认我,承认上方重华作为你的朋友、你欣赏并喜爱的人。从上次分别的那一天起,你的肯定同样是我面对一切的勇气的来源——因为你的欣赏和喜爱,不会随着上方未神作为西陵国君的身份而有所改变,也不会因为两国长久的对立、因为各自利益所作出必须的选择而改变。”凝视着面前紫眸的绝美男子,青梵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真的可惜了,重华。”“没有什么可惜……大神是公平的,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他输了十六年,但他早我十二年遇到你。”上方未神微微垂下眼眸,“不会再有你死我活的争斗了——西陵输了,很彻底。”沉默,又是一室的寂静。“我的心思……没什么是你猜不到的。和亲也好,开市也好,通婚也好,每一条都有我自己的理由在。西陵根基坚固,但腐烂朽坏的地方也埋得深刻,不能一把火烧掉、一道雷劈死,只能借着修剪侧枝一点点疏清主干。我,要的是一个稳定的西陵、一个真正百姓生活富裕安康的西陵,而不是一具外表锦绣内中空朽的神之西陵腐烂发臭的尸体。如果能够给我时间,如果能够让我心无旁骛地去做……无痕,你说过我是你所见过的最优秀的太子和皇位继承人。”“是的,我说过。你是。”“可是这一次你错了,我不是……真正优秀的太子、皇位继承人,一国的国君,应该有分析时局最重要是观察和评估人才的天赋眼识,更应该有审时度势量力而为的实力和放弃的勇气。”凝视着青梵,上方未神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我明知道你会准备好一切,还是要将计划一个个施行,眼睁睁看你将自己全部的计算打破。如果不是风司冥的‘一时兴起’,我真的连转一点轻举妄动念头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冲动着去做。胤轩帝的影部将暗流在承安的暗哨全部拔起,顺带着将东炎的探子一网打尽;朝中那些臣子倾向西陵并与西陵有直接联系,那些臣子本身是西陵之人此刻却完全倾向了北洛……是胤轩帝的胜利,但其实,是柳青梵、是爱尔索隆·君无痕的胜利。”深深吸一口气,青梵坐在榻上的身子前倾,伸手扣住上方未神的手腕将他直拖到自己身前,逼着那双紫色眼睛与自己直视。“上方重华、上方未神,你给我听好!不许你再这样胡说,更不许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归结到我一个人头上!你很清楚你是怎样的人,你的头脑你的心机又到达怎样的程度——把那些再不会设的暗流暗哨送给北洛,将东炎和西陵在北洛的所有联系一齐切断,让朝中朝臣的倾向身份在胤轩帝面前毕露无遗,这些全部都是你做这一切之前便早已在胸的计划!你要一个稳定的环境休养生息,你要北洛签订和约更对你放下戒心,你知道帝王的心思总是爱猜忌怀疑,所以你要把一切做得完全像他自己发现的一样天衣无缝。你和他斗心机,这很好,这是你们的生活方式,这根本无所谓——但不要牵扯到我!你说我看得清你的心思,重华,上方重华,那么让我再告诉你一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领你这份情!”双手被猛然放开,上方未神惯性地跌向身后靠垫,一双紫色的眸子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盈然。“原来柳青梵……到底与君无痕不同。”嘴角扯动,出口的却是低声的咒骂:“上方未神……无论如何,亲身到承安,你都太大胆!”“但值得的——无论以后我是不是还会来,无论来的时候以何种身份,甚至可能会长住……我都不会忘记这一次的所见所闻所感了。子初晓月、澄河落霞、奚林屏翠、南山望绣、畅柳烟波……还有六合居、霓裳阁、繁华的南北市,如果生长于斯,每一方每一寸土地都有我精心铸造的印记,我同样会愿意为这一方平安付出自己一切吧。就算只是暂时的合作,暂时的盟约,我也愿意在太阿神宫西斯神像前为北洛的黎民百姓虔诚祈祷。”骤然透出庄严而安详神情的紫眸让青梵抑制不住惊讶,却见眸子的主人露出真正“神子”的纯净笑容——“无痕,我永远不会真的与你为敌。”※承安京西北百六十里,平原邑,子初江头。望着江上一片白帆映日而去消逝天边,伫立在码头许久的两人两骑突然一起斥马扬鞭,在所有人的目不转瞬间绝尘而去。那马上的骑士一青衣,一月白,干练俐落的高超骑术,与座下两匹神骏非凡的玉花骢相得益彰,飒爽英姿让人久久不能忘怀。“主上。”“前方自有上方雅臣安排接应。”“属下的意思是说,胤轩帝和九皇子那边——”“无妨。”“主上不会承安?”“西方已定,东方事起——写影!”“随主上同行!”“很好!”长鞭在空中击出清脆的一大响,两人两骑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林烟雾霭之中。◎~◎~◎~◎~◎~◎胤轩十八年三月,念安帝遣副相劭谌洛凯上书求和。四月,念安帝遣使团来访,议和兵、通商、睦友三事。使团主持,念安帝第五皇弟、安亲王上方无忌,副使第六皇弟镇国大将军、定亲王上方雅臣。居留承安太阿神宫二十一日,详细商定和约细节。五月,两国常驻使臣各到其位。七月,北洛西陵会盟于北洛边境重镇太宁,史称“太宁之盟”。上方无忌自请为质,留居承安,胤轩帝封“遂宁君”,起坐居用比照皇子一切礼仪。九月,北洛再开大比。参试诸生西陵士子占十之有三,中殿生者十八,为大比历年来之最。十月,倾城公主风若璃招遂宁君为驸马。大喜,两国各致嘉礼。十二月,胤轩帝为皇三子风司廷请西陵吉昌公主,念安帝允。胤轩十九年三月,吉昌公主到京。成婚。大赦天下。——《博览·通史·北洛史卷》(帝师第三卷,正式完结。)正文 卷三结记第三卷终于完结了!上下三十万字,真是……长啊!本卷的番外是柳衍的《烟柳长宁》,请看番外卷,如梦令。第三卷,也算是十分齐全,有战场,有武林,有朝堂,有联姻。下面的第四卷,一开篇就将讲述感情——柳青梵、风司冥、秋原佩兰、钟无射,我爱的孩子们的感情。第三卷,风司冥十六岁刚满;第四卷开篇,风司冥十八岁。这是一个未成年人和成年人的年龄差异,呃,孩子终于要长大了,要知道许多许多大人的事情啦……也许天真无邪一辈子不长大的孩子才是最可爱的,最完美的,也许很多人会认为成长的代价过于巨大,也许很多人会为我们喜爱的青梵、司冥感到心疼,但成长是必须的、必要的、必然的。回头看看前文,也许,第三卷才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年龄状态。有忧烦,有思虑,有情愫暧昧朦胧,更有青春的朝气和前进的活力。毕竟,那是一个充满希望而没有更多沉重负担的年龄——花季雨季。让我们站在成年礼的边上的孩子,回眸、挥手;随后,踮起脚,向前看。===============茫茫,关山万里,马蹄声疾。无计,谋图险径,血染斜阳,绝地斗兵稀。风激铁冷雁声寒,我自翻腾任来去,漫点拨,觅觅寻寻,难堪别时意。点兵沙场,青衫迢迢卓立,指点江山,不过掌中局。可笑纷争扰扰,尚得行礼如仪,铁马金戈孰有假,一瞬死生岂是戏,遥目,坎坷崎岖,何人解我,华容纵虎深意。寸心终望边声寂,尺书但求干戈息。夜阑寂,心潮起,顾无语,凌虚蹑空,方是我天地。风雪紧,相交何妨争相议,随心,岂知去意急。数年苦心功历历,行装未解意徐徐。夜话围炉知炭暖,朝来凭窗看雪霁。且纵马,看水复山重,道山中四时风景异。素心朗月为鉴,始知激澜无痕。云到水穷难穷技,月上天心易见明。翻掌风云聚。叹炎凉,人间几番交替。※清江洗尽风尘,看城郭晚日何处寂。阁上归鸿今在,新燕蹁跹新厅堂。朝自由他舞风景,归随我去看晚晴。争知暖照斜阳里,风柳乱琴心。大潮无音,地动神摇方为信;大宴有仪,天宜人和总关情。婵娟不解共明意,修竹当晓风露余,主雅客来勤。且把金樽玉馔,珥弓雕鞍绣锦。升平好景何恃,沉吟,小院深巷,子衿青青。正文 楔子·题解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曹操《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最爱的从来便是这一句。青青子衿,本是女子思慕之人,却因为这一首短歌行而从此作为才士的代称流传下来。一道温文款雅的身影,却引劲风变幻天下——当此景,我心悠悠。“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天下归心,最豪气的是这一句。夺人之地易,夺人之心难,一点率性真情的流露,便能使千军辟易,方为真正豪杰——当此境,我心向往。这是一个臣下、一个为国家竭尽心力的臣子的心境:豪迈、细腻、宽广、深沉,雅量高致。有此一人一心,则为社稷之心、百姓之幸;由此一人一心,则使江山得保,天下得兴。相对于《短歌行》的诚朴古雅,“朝天子”,其实只能算是俚曲小调。清闲浅淡,轻松从容之间自然一种文质温婉,甚至带着三分妩媚;颇有世事早定,得闲暇漫看门外流水窗前落花的平静雅趣。可惜,骨子里却是不然。再清淡文婉的词句,也遮掩不住道济天下的渴望;再雅致细腻的曲调,也改变不了指点江山的英豪。雄纠纠男儿气宇,坦荡荡英雄本色。或者,此刻实在应当谱一曲《破阵子》,当风而立,向天长歌,方不愧历史一刻的风云壮阔。但——是谁说,天下惟德者居之?是谁说,天下逐鹿,力强者得?是谁说,王将本无种,布衣登九重?是谁说,堂皇之阵以奇兵胜,仁义之主以诡道成?一部《史记》,真正令人醉心的,或尽在鸿门豪宴上一曲剑舞。谋无分阴阳,歌非关雅俗——英雄气,儿女情,凡事无不能对人说,方才是朗朗风流真本色。朝天子,是谁人为天子,使四夷宾服,八方来朝?=======第四卷本该更晚一点上传。无奈,心情过分糟糕。借着开虐调整心情,请大家准备好。心情和这个楔子、题解无关。题解是朝天子的题解,也是这一卷的主题。天下篇,天下——虽然有些俗,可是这两个字确实将是这一卷的主题词。成家、立业。齐家、治国、平天下。梅花苦寒,宝剑锋从磨砺出。艰难苦困,玉汝于成。反正……都是我的理由。正文 第一章 红香翠盖京华(上)碧潮自卷来天地,浮云无谓变古今。何叹斜阳风情晚,月聆花都正好音。这是君清遥《六道酒令·二道令》中最著名的两句。北洛赫赫君家第四代家主的君清遥久在沙场、大略雄才,乃是君家唯一一位以武功军事独步朝堂的家主。然而资兼文武,最善歌咏诗赋,酒酣怀畅之际必有佳作,六道酒令正是君清遥最擅长、传世作品也最多的一种文词样式——六道酒令以雄浑、清健、激畅、雍和、妩媚、轻逸为词曲“六道”,不限词曲本身的题材内容,只要求配词、作曲遵守每一道各自的风格情调规则,形式最是灵动活泼,深受文人雅士喜爱;《承京落华辞》和《京都歌赋合集》收录历代诗赋曲词,六道酒令属类的作品占了十分有三。君清遥以武人的不拘,或写边关冷月沙场浴血,或写皇都烟柳盛世太平,便是富贵逍遥的依红偎翠,也带着三分长剑甲衣来去天地的潇洒。这一篇书写北洛承安嘉景的二道令本当以清健为令韵,笔锋所向却是气势开阔吞吐六合,然而结句“风情”陡转,带人直入一片月下承京花好人欢的柔媚雅丽,巍巍皇都更显气象万千使人心想往之。这日正是三月三日,胤轩二十年的第一个花朝节。西云大陆习俗四时四季各有花朝,春梨雪,夏绯樱,秋金萼,冬素兰,当花朝对月祈愿,其誓必能应验。加上春花朝正是播耕时节,长苗抽芽的时节,因此每年这第一个花朝意义的重大、庆贺仪式的隆重丰富以及人们的欢悦程度堪比新年。但是,这一个花朝节却又比寻常不同——这是赫赫声威的冥王、北洛唯一的靖宁亲王、胤轩帝的九皇子风司冥成年大婚之后的第一个重要节日。依着风氏皇族的规矩和北洛习俗,皇子新婚的一个月为国庆,不但大赦天下,更有数重减赋减征以及政事开禁,百姓多是趁此喜庆时机开市通商、迁居会友、问安行礼,以求同沐天恩。风司冥的生辰在二月二日,一月国庆之后紧接着便是春花朝。这一年开春至今雨水丰调,农情欣喜,加上大赦、减赋、节日喜庆不断,举国上下无不人心愉悦,隐隐便是一派昌盛升平的盛世景象。当这花朝正日,承安京早是沉浸在一片烟柳烂漫,鲜花着锦的繁华节庆气象之中。胤轩帝旨意再开京城十日夜禁,灯火通明的夜市到处人头攒动,欢声笑语洋溢沸腾,便是天边那道新眉一般的弯月也染上了人间欢乐气氛,朗朗光辉更衬得长空如洗。风司冥静静坐在六合居上,暗色长袍上用银线刺着无数精致的卷云纹,随着手上拈转着杯子的动作微微舒展起伏,摇曳成光影流连的一片。沉静的面容,庄严的气度,笔直挺拔的身影映着窗外一片灯火辉煌的京都夜景,仿佛一副静默画卷,却与六合居楼内楼外那份热闹喧嚣全不相干。望着那张全然褪去稚气的柔和、渐渐抽显出成年男子刚毅、坚强线条,却依然不显露任何心思情绪的俊美面孔,秋原镜叶微微低垂下眉眼,在心底暗暗叹一口气。自己真是提出了一个一生之中最糟糕的提议:让冥王在花朝节与众同欢,这一年多来靖王府、宁平轩众人为塑造“冷静但不冷漠的靖宁亲王”形象付出的努力几乎已经彻底付之东流。文若暄的局促,苏逸的紧张,狄成化的忐忑,裴征的不安,加上冥王的沉默、自己的尴尬……与这满街满楼满目满耳的欢欣热闹恰是对比鲜明。六合居上日日宾客满座,何况这花朝佳节,风司冥一行自然坐的是旁人决计不敢坐上的“君离尘”的专座。想起当初陪同两位“亲王”在此大谈大啖的景象秋原镜叶心中兀自唏嘘:风司冥刻意显露的张扬随性固然让自己肉跳心惊,但此刻桌上的过分安静同样使人如坐针毡。而耳朵里不断传来的邻座的对话,更令秋原镜叶心中叫苦不迭。“……怎么,应兄不肯接我的酒令?”“赵兄珠玉,小弟我不敢……”“定是我起的句子太差,应状元嫌弃了……”“哪里哪里!‘襟怀潇洒满腔春’,小弟实在不知道该续上什么好,只好强自转上一转……一川风絮岂待我,明朝坐看柳荫深。”“果然不愧是柳太傅亲点的文试第一,状元果然就是状元!”“哈哈,哈哈,赵兄过奖,过奖了……喝酒,喝酒!”——偷偷看风司冥一如常日的沉静脸色,秋原镜叶又是深深叹一口气:虽然一月之前的大婚自己与他已经真正成为名义上的至亲,可是对于这个已经跟随了整整一年的“主子”自己还是摸不透他的性情。“一川风絮岂待我,明朝坐看柳荫深”,当着靖亲王和自己的面还敢如此炫耀与柳青梵的亲密,简直就是刻意而为的挑衅了。谁都知道胤轩十八年大比的文试状元、现任的吏部侍丞应未东与他父亲内阁执事应向奕是七皇子风司磊的左膀右臂,谁也都知道七皇子风司磊和九皇子风司冥是此刻胤轩帝最倚重的两位皇子。偏偏当朝唯一的太子太傅柳青梵自接任督点三司大司正之后,对二人在朝中一切言行保持完全的冷眼观望的态度,不仅让瞩目于其的朝野上下难测心意,更让原本就并不亲近的天家兄弟暗斗日益变化为明争。而包括了皇子以及一众幕僚的双方全力争夺的焦点重点,便是柳太傅的青睐。柳青梵是九皇子的太傅,也是朝中唯一的太子太傅,与风司冥自幼同居于秋肃殿,为其加簮、执行迁居之礼,更打破传统为九皇子风司冥执行了本当由胤轩帝为其执行的冠礼——心思所向,原本无可争议。然而自胤轩十八年柳青梵回朝并接任大司正以来,就从未主动在人前表露过一丝一毫偏倾之意,无论皇子之间如何争夺都是冷眼旁观不动声色,朝局时事提调迁谪也全不管各人私心。判断殿生、考察新进、结交文士,种种言行看似不带半分倾向,却有机灵的朝臣士子猜出了皇帝与太傅随时居中制衡的意思。一时朝野人心大动,为着胤轩帝至今空置的太子宝座,俨然分成了两派对峙。看到原本正与赵达一唱一和喝酒对诗正欢的应未东突然站起身拎着酒壶向自己这边过来,半醉的眼神中全是挑衅,秋原镜叶微微皱一皱眉,看一眼风司冥表情,随即站起身来。“果然是你,未东方才一直没有看清,真是失礼了,秋原……学长。”听到应未东这个称呼,再看到端到自己面前的酒杯,秋原镜叶不由暗暗松一口气。朝廷之中同届得中为官的殿生为同年,不同届但是同一位主考的门生,彼此之间则按着登第先后互称同学。胤轩十五年大比虽然由林间非一人主持,但胤轩二十年大比他与柳青梵同为主考,应未东称一声“学长”倒是定下了此刻二人身份——无论是否同门,文士之间的论战之风在北洛极为盛行,六合居更是最常论战之地。扫一眼突然安静下来的二楼,秋原镜叶微微一笑,随手接过酒杯,也不顾身边苏逸紧张的一声抽气,端起杯子便一饮而尽。“应殿生有何指教?”“未东愚钝,对秋原学长岂敢言指教?只为方才与赵达饮酒对诗,一支五道令突然接续不下,只得强行转了词调,心中十分不畅……”“曲词不过微末小道,秋原竟不知应殿生如此上心。”眉头微扬,秋原镜叶淡淡说道。应未东也是一笑,像是毫不在意地望了望桌上风司冥的方向:“文词虽是小道,然而娱心娱情亦是修身养气,未东素来不敢看轻了。今日花朝佳节,与良朋小聚为欢,酒令不行当为人生大憾……然而学长既在,必当能消除此憾。未东久慕柳太傅洪雅,歌诗卓绝,想秋原学长定不会推辞后学晚辈这个小小请求。”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文若暄定要当场笑出声来。应未东虽也是大名广播的一届状元、北洛朝廷难得的青年俊才,但这个“青年”和年仅十九岁的秋原镜叶相比起来无论如何都过于成熟。与应未东、赵达同届殿生的他自然知道在这个排序只论拜师入门先后的文坛官场,各人口中的“兄弟”通常不代表实际年龄;只是看着年过而立的应未东口称“后学晚辈”,与秋原镜叶共事一年有余的文若暄还是忍不住心中好笑。但据自己所知,秋原在柳青梵门下素来只议论史实人物、讨论朝廷政事,诗文辞赋之类从不刻意研习。此刻当着六合居上无数士子名流,应未东以此为题,既不能推拒又不许失败,更要赢得漂亮。心思转动,文若暄眼中顿时闪过两分忧色。习惯性地回头去看风司冥,却见他神情沉静淡漠依旧,似乎全然不见眼前有人咄咄相逼。秋原镜叶将手上酒杯轻轻搁回桌上,目光注视应未东,下巴微微扬起,“五道令?应殿生所起?”既然以酒令为名,六道酒令自然有唱和对答的规则。酒令若全部由一人填写完成则不必说,若是两人以上联句而成,结句必须由起句者终篇,不然不能完令。方才应未东的结句秋原镜叶听得清清楚楚,何人起句不问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