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那些一踏入朝廷便直任从五品官职的望族子弟的挑衅,林间非并不生气,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将上司安排的工作认真做好而已。但与他同年登科,出任户部从五品司长的宗熙却大为不满,每每向交好的三皇子风司廷说起如此新任官员的不公。说起来,朝廷之中三皇子风司廷与他们的渊源确是极深,一同参加大比会试,还曾经一起煮酒痛饮畅言抒怀,但聪明如宗熙和林间非者,自然不会因此便将三皇子视为靠山有恃无恐。但林间非却也非常地清楚,当年城西饭铺午夜交心的畅谈,却是数年之后必然发生的事实。果然,进入官场不过半年,胤轩帝风胥然便决意推行改革,刷新吏治任用新人,一时朝廷上下为之气象一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过三年,对一切早有所备的林间非从从容容地从工部从七品给事中升到正七品督给事中,再升到督察院正五品司事御史,再升到从三品御史督察——虽然林间非的为官为人众人都看在眼里,也知道处于革新除旧的非常时期风胥然的大胆用人,但对这样的速度,朝臣还是大为惊愕,但同时也生出了“这年轻人一辈子也就只能走到这里”的念头。可是,当左右宰相黄无溪、郑磊轮流告假,林间非开始以督御史的身份代理宰相一职时,人们终于开始意识到皇帝的心思。然后,便是胤轩十三年皇城那场密云惊雷、腥风血雨的谋乱和平叛。……胤轩十四年,黄无溪、郑磊同时上表,以“年纪老迈恐耽国事”为由请辞。胤轩帝风胥然任命林间非为上朝廷宰相,宗熙为户部侍郎,乔非为工部尚书,蓝子枚为刑部主事;令禁卫军副监察史墨扬兼任五都巡检史,任命多马为青龙军飞羽少将军、言邑为朱雀军中军参赞……一番彻底的换血下来,皇城之中前朝的望族势力被彻底铲除,而军中除护国大将军一职为孟安接任外,旧有势力也已经所余无几了。此时主掌北洛朝政军务的,几乎都是不满四十岁的年轻一代。林间非自然是个中翘楚。入仕六年,年方而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指挥调度从容有方威仪自成;面对东炎使节狂妄无礼的挑衅,冷静有度的应对更让天下士人为之倾心,甚至有人因此将他与当年城头谈笑退万敌的君怀璧相提并论。对于这些围绕在身边的文臣士子,林间非始终是相当宽容的。作为一朝宰辅,传谟阁中每日日理万机案牍劳形,他也实在没有心力去应付长日守候在门外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崇拜者。事实上,林间非在宫中的时间,远比在宰相府的时间多。林间非拜相后,风胥然便把之前左丞相的府邸转给了他。仅带着一名老仆周伯的林间非对着偌大的园林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直到上门祝贺的三皇子和九皇子来到面前才回过神来;结果,第二天两位皇子便各自打发了两对男女仆从到他府上——而这件事情,林间非直到三天后从擎云宫出来才从随从的口中得知。林间非为人沉稳,赏罚分明,处事手段却是相当圆润。度过了几乎不存在的磨合期后,政务熟练顺畅的处理让朝臣莫不感叹其年少有为,而一贯亲和温厚的待人接物也得到众人的交口称赞。不过身居九重之侧,林间非却是不方便同人有什么密切往来。除了同年好友并同朝为官的宗熙、蓝子枚常往宰相府走动之外,林间非难得会见什么宾客。因而对于京城中人来说,能够得到宰相府的请柬,实在是比千万黄金更有价值的事情。但此刻,宰相府后院小池塘边,假山石亭里,难得正正经经地摆着四碟精致小食,一只细颈大肚的酒壶和两只细瓷酒杯,显然是招待客人所用。一位灰袍便服的花甲老人坐在林间非对面,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而这位日理万机的年轻宰相,却正对着满目的杨柳飞絮发呆。※“林相。”陡然回过神来,林间非迅速掩去脸上的愧色。“李大人,您真的打算离开么?”李寂微微地笑着,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他的走神。“是啊,皇上也已经准许了,大约明天后天就会发下明旨了吧。”望着眼前微笑怡然的老人,林间非不由微微出神。户部尚书李寂可以说是到胤轩一朝为官时间最长、官员声望最高,同时仕途也最为平稳的两代朝臣,在有关户部一块的问题上,甚至远比前任宰相黄无溪和郑磊更得风胥然看重。李寂是在景文帝十一年入朝为的官,不是殿生出身,却是当时首辅君雾臣亲点的工部主事。后来君雾臣将他调至户部,从此开始了他主掌天下财帛钱物的命运。四十年的官场沉浮,这位刚正清廉的老臣得到了两代君主的信任,更留下“审慎知微李尚书”的美名。风胥然的改革,他坚定地站在了革新一派,为朝廷大局的稳定立下汗马功劳;经营运算,让百姓在最快的时间感受到改革的实惠——然而,朝局稳定初入正轨之际,这位老臣却向胤轩帝上本请辞!“李大人此去,是要回锦州故里么?”“家里的人都已经去了,我又没有儿女,回去也是一个人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李寂摇了摇头,“朝中同我一般年龄的故交各有他们的去处,本来约定着一起读书闲居的却是不在了——想想这些年的风雨变幻,心里倒像是明白了许多。早几年我托人在昊阳山脚置了一处宅子,现在是要去那里享受以后的清静了。”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无论如何,有贤相之名的林相为老夫饯行,都是非常高兴的事情呢。”话说得平平淡淡,虽然不少伤感,却不显迟暮的哀叹,闻言林间非心中深起敬意。待得听到最后一句,却是不由微微笑了起来。“老大人这样说,不怕间非被宠坏了么?”李寂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了池塘边的最大一株的柳树。“林相知道这里原是谁的住所么?”“是黄无溪黄大人的宅子。”“在那之前呢?”见林间非怔住,李寂静静地笑了,“看来林相确是不知。这碧玉苑,本是王朝首辅君雾臣大人的别苑。”这一次,林间非是真正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当年,李寂便在静亭的这个位置上,向首辅大人详细陈述治理聿江的方法。”握着精致的白瓷杯,李寂唇边浮起一丝微笑。“没有通过三年大比的会试成为殿生,而是因为首辅大人的看重进入了朝堂。但能够从一开始就接触具体的政务,尤其是自己的喜欢并擅长的东西,却又是多少殿生都求之不能的事情。当时工部没有尚书,两位侍郎大人也都各有他事,在聿江的问题上我便是最高的主持者。或者真的是少年无知的勇气,五年后向先帝呈报聿江大治的时候,我才知道首辅大人在其中为我压下了多少不满大声音……然后,我第二次来到了这里。”林间非静静地为李寂斟满了酒。李寂微笑一下,目光转向了漫天的飞絮,“记得那也是像今天一样的满天柳絮飞舞,大人就坐在这里,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卷轴。我至今还记得他用那样安静的语气对我说,来户部帮我做事吧。”“老大人到户部……”林间非惊讶于自己所听到的一切,“是因为君相的缘故?”“作为一朝的首辅,大人比任何朝臣都更为辛苦。从对外方略到内廷发给宫人的一针一线,事无巨细务必躬亲,传谟阁里他永远是最后离开的一个。人们称他为云一样的男子,但只有真正跟在他身边的人才知道他竟是怎样一个人……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让他无论做什么都没有钱帛方面的后顾之忧而已。”李寂微笑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有宗熙宗大人这样的下官,林相实在是相当的幸运呢。”林间非面孔微红,“朝臣之际彼此原应该相互扶持,共同辅佐君上成就王朝大业。宗大人与间非同年入仕,才华远胜间非,在下不过是运气特佳罢了。”李寂顿时笑起来,轻轻摇头,随后将杯中酒一口喝干,“林相不该这么说的。首辅大人曾经说过,上位者之所以居上位,是因为拥有别人无法媲美的能力和才干。若令宗熙宗大人或是蓝子枚蓝大人代居林相之职,林相真的以为他们会比您更适合这个位置么?”见林间非脸色陡变,李寂微笑了,“林相不必多心,我是要离开的人了,不过是说说几十年闷在心里的话而已。官场四十年,李寂自以为看人不会差到哪里。如今既然要将所有的事情交到林相的手里,有些话却也是不得不说了。”林间非心中一凛:“大人想告诉间非什么?”又呡了一口杯中清酒,李寂敛去笑容,低垂下眉眼,“胤轩十三年,玉螭宫之变,林相在其中的作为虽然瞒过君上一时,却瞒不过他一世吧。”“哐当”一声,林间非手中酒杯落地,在青石上跌得粉碎。※玉螭宫之变,皇帝风胥然的禁忌,百官讳莫如深。纵是史案凿凿,人们也习惯性地将这一切当作一场擎云宫的噩梦。胤轩十三年,是比胤轩元年更深重可怕的血腥的一年:洪水、兵乱、宫变……满满的肃杀之气,便是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散。正是那一年,改变了几乎所有人的命运。也包括林间非自己。“是于国家社稷有大功的决定,却往往需要莫大的牺牲。上位者无私情,所以不可以有意气之争,为大局着想而做最好打算——这是帝王天家从小受到的教养,却不是今上的性格。”李寂依旧低垂着眉眼,“林相虽然有着担当一切的觉悟和勇气,对陛下的了解,终究是有些不够的。官场风波险恶,林相须得格外小心才好。”“老大人……老大人都知道了?”本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却没想到还有那样的眼睛盯着看着,林间非一时只觉心头满是寒意,连一向温和示人的目光都变得清冷起来。李寂表情平静,“李寂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进入传谟阁参与机要政务后首辅大人在摘星楼上对我说的话。他指着承天台对我说,李寂你看,这后面便是京城最高的地方、权力的颠峰,只有一国的王者才能站到那里俯瞰北洛的国土;然而,身为首辅的我,却可以站在君王身后同样地看到这一切——北洛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君氏族人的鲜血,即使只是为了自己,我也绝不允许北洛受到半点伤害!这是君雾臣大人对李寂所说过的最长的话。绝不允许自己所守护的受到任何侵害,是因为守护者的坚定信念;如果自己成为阻碍,那么即使牺牲自己也要完成守护的心愿——作为真正上位者存在于北洛朝堂的大人,为了大局,他会选择最好的,也是对自己最残忍的方法,最后甚至不惜将整个君家推上祭坛代替北洛的牺牲。李寂是为了代首辅大人继续守护他倾尽了一切的土地而留在北洛朝堂的。那一年得知柳真人计划的时候便已经想过,为了首辅大人所深爱着的、不惜一切去保护的北洛,李寂会尽一切所能协助并保证这个计划完成;何况本是风烛残年之人,最多也不过是拼上一条没有大用的性命而已——这是李寂对首辅大人的承诺,无论如何也一定要遵守。到了事情结束的时候,李寂也可以毫无愧疚地到西蒙伊斯大神前向大人说,您的心愿,我已经尽力完成了。”李寂说话速度不快,声调也是异常平稳,但一路听下来林间非却只觉胸口紧揪,双手满是汗水。当年的决定,虽是时局所逼情势所迫,但之所以义无反顾,却实是秉承着学人士子为国为民的一片赤忱。李寂没有明说的言语之间却是点出了最大的漏洞:凭一时的冲动便立下誓言,信仰既非至坚,公心亦非至诚;在沉浮莫测的官场,这样的灵光真性无须几年便消磨殆尽。自己与蓝子枚最大的不同,就是缺少真正的书生意气——在太学承受了太多冷嘲热讽仍然力争上游,比起单纯热忱而又坚刚正直的蓝子枚和恃才傲物清者自清的宗熙,自己早已是看透了朝堂宦海的黑暗,更拥有利用这样的黑暗来达到改变自身环境目的的头脑和手腕。柳衍曾经点出了自己深藏的公心,并使得自己甘愿为之所用。而此刻李寂却是担忧于这过分深藏的一点光明的泯灭。自己究竟能够坚持多久?从来没有真正认真地去想过,或者说从来不愿认真地去想过,一代宗师的柳衍,为什么能够作出那样绝决的选择?“林相?”蓦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抬头看到李寂一脸担忧的模样,林间非连忙定了定心神。“老大人一番教导,实在是当头棒喝,间非在此拜谢老大人点破迷津之大恩。”说着服袍一掀,径自向李寂跪了下去。李寂大吃一惊,却是搀扶不及,只得受了大礼。“老大人,间非还有一事相告。”正文 第一章 杨柳庭院深深(下)君无痕。似乎希望他被所有人遗忘,所以作父亲的才给予了这样的名字。而他,似乎也确确实实地被所有人遗忘了。君无痕,君家第六代家主君雾臣的五公子,一个不被任何人记忆的庶出孩子,一个被君氏大夫人在除夕夜赶出君家的侍妾的儿子。没有人知道,在那场大火中灰飞烟灭的赫赫君家,竟还留下了唯一的一条血脉。对林间非而言,得知青梵真正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再没有了退路。是什么样的信念,让那个云一般飘逸的男子选择了必死的道路?又是什么样的心情,让那个惊才绝艳的道门至尊作出了如此绝决的决定?没有时间去探询君雾臣的考量,却被柳衍强大的意志完全控制了心情——西云大陆道门掌教至尊,本就不是什么寻常人物。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却完全忘记了这一点。林间非揉着额头,为终于向人揭开长久以来一直深埋在心里的秘密而苦笑。胤轩十三年,玉螭宫之变令朝野上下无不震惊。推行新政革除旧弊,是从胤轩十年便开始进行之事。但在开始阶段,改革的步子是推行得异常缓慢而稳定的,最初人们几乎根本察觉不到这位以果敢凌厉出名的皇帝的真正意图。等到人们开始觉察,新政新法已经使得朝堂之上元老旧部势力被极大的削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皇后母家徐氏为首的元老旧臣不甘于多年权力的剥离,开始对改革加以阻挠。几位立功心切的年轻臣子被驱逐出京城、数项正在进行的改革政策被搁置,虽然因为孟铭天的关系军队没有什么异动,但心思机敏的人们已经能够嗅出皇城空气中弥散着的浓烈的火药气息。然而,胤轩帝强硬的态度却并不因此改变,更换上林间非、宗熙、蓝子枚等一众青年朝臣扎实稳步地继续着朝政,甚至进一步削减国丈太常寺大司监徐密的权力,将朝廷刑律之权归于刑部、督察院和提刑司监。胤轩帝的作为终于引起旧臣的恐慌,在离国公主螭贵妃的笼络谋划下,推举八皇子风司退继位太子的行动在明暗两方开始进行。胤轩帝膝下九子,以母亲身份地位而论,八皇子风司退无疑和皇后所出的皇子具有同等不可忽视的地位。西云大陆除并立的三大国还有着众多小国,小国之中离国可以算是实力最为强大的一个;尤其离国边境众多优良海港,对有志海上霸权的北洛意义更是相当重大。螭贵妃虽然骄傲,究竟出身皇家,也是个极有头脑的女子。原本最有可能登上太子宝座的三皇子风司廷选择了宁国公郗铮之女琼华郡主为正妃,向朝廷上下无声地表示着退出嫡位争夺的心思而渐渐被胤轩帝疏远,而风司退则适时地表现出一个渐渐成熟的皇子应有的礼仪行止风范博得风胥然的欢喜——虽然身为国丈,更是风司廷的亲外公,但对于徐密这样久在高位的老臣而言,必须倚重元老旧臣势力才有可能登上至高宝座的八皇子才是未来君主的最好人选吧?于是,雨夜密谋、江湖奔走、朝野联络、深宫剧变……一切,都按照徐密周到缜密的计划书进行着。直到宫变的最后一刻,安然无恙的风胥然带着同样完好无损的风司廷、和苏出现在玉螭宫前。新任的太常寺卿陆可法将涉及宫变谋逆的一百七十四名朝臣全部缉拿归案。如果事情只到这里,胤轩帝无疑是完胜。但胤轩帝异常宠爱的太医柳衍,太子太傅柳青梵的父亲,竟是宫变幕后策划人的事实,却使胤轩帝受到了有生以来最为巨大的打击。众口一词的供认,无可辩驳的铁证,一切都指向了清心苑中那个终日飘渺的优雅身影。啊,是我做的。唇边一抹捉摸不定的微笑,清浅中透着三分温柔、三分怜悯、三分了然,却是十分的骄傲,绝尘脱俗的面孔,玉树琼林的身姿,衬得满苑的烟柳都浸烂在那道温柔却深藏着鄙夷的淡淡目光里。为什么!胤轩帝失去风度地怒吼失声。柳衍没有回答,但站在一侧的林间非却几次忍不住要阻止帝王暴怒下的残忍。你可是答应了我呢!无力而低垂的眼倏然瞪大,锐利的光芒令林间非紧紧握住了拳头。并不锋利的指甲刺进掌心的肉里,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强制着的沉默会带来这样的伤害。※作为督御史,他进入了天牢最深处的囚室。“名单和帐册……都找到了么?”“都找到了。太常寺的判决,也都已经下来了。除了徐密、尹满、高师恪等十名主犯被判绞刑,其他从人族众大都被判了流放发配之刑。”不敢去看那风华绝代的男子此刻悲惨的情景,林间非低垂着眉眼轻声回答。柳衍却是轻笑了起来:“只是对我,他还没拿定主意吧?”苦笑一下,“柳先生又是何苦?”“间非明知其中道理,又为什么要问呢?何况宠爱深重乃是身为帝君之大忌,而对身边之人毫无保留的信任更会置国君于巨大的危险之中。朝中众臣皆知他待我如何,即使说出真相,众人也不过以为他是在全力回护于我吧?”柳衍淡淡一笑,“事到如此,本在你我意料之中,间非是明理之人,自然不会因为可惜柳衍一人而毁了北洛万世基业。”林间非顿时抬起头,“不!先生之心间非如何不知?只是先生自毁一生清名于前,承受肉体之苦于后,间非……间非……”“若是真知我心,还是趁着眼下他心情不稳的时候让他早下决断吧。梵儿不日便归,他的性子……”柳衍脸上第一次现出忧色,“已经是第三日了,若梵儿回来,皇城必危。间非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了!”“青梵他……他定知道先生真意。” 无法想象好友回京后的情景,林间非一时心神慌乱,只能一遍又一边地强调着,“青梵定不至误会先生……”“梵儿自然不会误会,他原比任何人更清楚宰相权谋帝王心术。只是,正是因为他知道,情势才会变得更加危急。”看着林间非惨白的脸色,柳衍正色道,“那孩子生性冷静自持,更善于计算,若心无旁骛专注权谋之道,只怕天下事无不尽在掌握;即便是在这擎云宫中,也能够凡事顺其理而行,绝不会让感情影响了大局。但……梵儿根底里还是重情之人,我只怕他一贯的压抑,却在此刻爆发出来……”柳衍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林间非却是已经完全听懂了他的意思。四年交好,青梵与他的友谊远较旁人深厚。或许是因为同样洞察了对方的心机,即使不交一语也可以默契自然,让心情同样孤单的两个人成为至交。青梵聪明卓绝,见识高远,每发议论常令林间非拍案叫绝击节叹服;而林间非博闻广记,触类旁通,点睛之语神来之笔也每使青梵感触良深。文词政论天文地理百姓民生,两人常常就着一壶清茶通宵畅谈。林间非初入官场道途艰难,也是青梵常作旁敲提点精神——林间非深知,若非有青梵一路相伴,只怕自己根本是无法坚持到此刻了。而青梵的脾气性格,林间非也是深有了解:常常惊讶于他的少年老成,每每折服于他的深谋远虑,更为他不怒自威亲而难犯的独特气质所深深吸引——这是上位者的气质,令人无法不臣服的尊贵与威仪,直到那日清心苑里一席密语得知他真正的身份,才知道那正是君氏血脉无法断绝的身为最上位者的气度与威严。纵然是欢歌畅饮,也流露出冷静自持、完全不像弱冠少年的沉稳成熟。黑得不见底的幽深眸子里,闪烁出的是对世间万事的洞察和对浮生百态的熟悉,还有,那一抹几乎看不见的怜悯与叹息,以及……即使是道门掌教的柳衍,也无法企及的豁达和洒脱。但,万事原非轻风,过耳岂不萦怀?他珍视着身边每一个人,对那些心存善意的人们回报以同样的温情。林间非知道,即使只是秋肃殿里的一个小太监,青梵都是真心关怀着的,更不用说他悉心教导终日相伴的九皇子风司冥了;经常一同出游、一同畅谈国事的三皇子风司廷,也总得他温和真诚的笑容。但他心底牵念最深的,无疑是清心苑里那绝代风华的身影。只有柳衍可以叫他作“梵儿”,只有柳衍可以切实地感知他的每一点心念,只有柳衍可以轻易地明白他的每一个眼神,只有柳衍总是带着宽和纵容的微笑将他揽入怀中——属于他们父子的天地,原不是旁人所能够理解,能够进入的世界。师父、父亲。青梵可以为柳衍做一切。但这一次,柳衍却将他打发得远远。林间非知道,这只是一个深爱着孩子的父亲,为了心中唯一的牵念做最好的打算。也只有柳衍的才智计算,才能够让聪明卓绝的青梵困烦于边境不得及时赶回。毫不迟疑地选择最好的,但也是对自己最残忍的方式。回想起李寂的话,林间非此刻才真正明白了上位者的含义。君雾臣的决定,同样是柳衍的选择——伤害的,是身为君王的风胥然,更是身为选择者的自己。但柳衍终究是低估了青梵。正文 第二章 黄鹤影遥,何处天门(上)血色钧天。抱着白衣斑斑血迹的柳衍,从天牢的烈火中稳步走出,火舌舔着他脚下的道路却没有在那身青衣上留下任何痕迹;面对着等候多时的御林军弓箭手,一向带着温文微笑的沉静面庞突然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所以的人都被那个云淡风轻的笑容震得后退两步。“梵儿,不要!”只听到柳衍撕裂般的呼嚎,色碧如血的“青泓”已经刺入了他的肩胛——柳衍的身后,是胤轩帝。青梵没有任何表情地凝视着连站都站不住的柳衍。“梵儿……”我们走。没有说出口,但那几乎带着哀求的眼神里,分明写着这样的话。风胥然突然喝道:“不论死活,将此二人拿下者,官升三品,赏金五千!”林间非几乎站立不稳:他看到了皇帝眼中闪过的挣扎,更看到了他无法抑止的心痛;他看到三皇子风司廷的犹豫,看到墨扬和多马的两难,看到和苏与孟安的惊惶——帝王的爱情原是世间最难以挣脱的禁锢,因为,那是以无上的权力和威严制造出的最细密的天网,最坚固的牢笼。一片寂静中,只有青泓古剑缓缓地从肉体拔出的声音。嘴角勾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青梵突然仰天长啸。只觉似被一股巨大力量猛然催动,林间非口中一甜,一口鲜血顿时染红了杏色官袍。墨扬脸上陡然变色,“皇上——”一句未完,风胥然已经连退两步。周围部分内功不佳的御林军士一时拿不住弓箭,竟是一片弓箭掉落的声音。而本已虚弱不堪的柳衍,更因为失血过多气力衰竭,已经被那道异常霸道的啸声震得晕厥过去。啸声似海潮澎湃,一浪又一浪地向远方传去。远远地,似有啸声回应。“那是什么!”人们惊恐而敬畏地看着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飞速地奔到眼前;而一声幽长的清啸后,一片巨大的乌云般的影子在人们头上盘旋。岩鹰,绝不被驯服的最骄傲的天空霸主,乌云一般轻轻降落在青衣少年伸出的臂上。而体形比寻常猛虎大了三倍有余的奇异的白虎,正紧紧地偎依在少年身旁,异常骄傲而警戒地扫视着眼前的众人。是天命者的预言……是神祉。手臂一振,岩鹰顿时冲天而起,在众人的头顶上留下乌云一般的影子。青梵异常温柔地将柳衍放到白虎背上,随即转身面对一脸惨白的胤轩帝。“良延八州的叛乱已经平定,离国设下的信息网络也已经被全部摧毁,所有细作都押解在各地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估计四天后就可以到达。”青梵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另外,徐密、尹满在颖国的财产,已经全部查抄收回,具体的数目已经分别送到户部和督察院。”凝视着胤轩帝满脸不信的表情,青梵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么,真的很想杀了你呢……”话音未落,一只本应虚弱无力的手牢牢地握住了青梵执剑的手。一抹无奈似的苦笑浮上嘴角,叹息一声,青梵将那个目光异常坚定的男子搂入怀中;身形一晃,已经坐到了白虎背上。风胥然踉踉跄跄地上前两步,伸出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被青梵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止住了脚步。“梵儿……”是柳衍微弱的声音。“走吧,御风!”白虎长啸声与空中鹰啸相和,而远去的啸声中清晰异常地传来青梵的声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那永远高高在上的帝王跪倒在地,修长的手指深深地陷进了京城坚硬如铁的冻土里。※那个时候,从来都注重着仪表风范的林间非,几乎是一路狂奔地冲进了督察院的。青梵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自己还会不知么?连自己都能在柳衍说出目的的第一时间猜出他大致的计划,知柳衍如青梵者,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其中真相?“当局者迷”,是说别人,还是说给你自己?——间非,这件事只有我能做,你一定知道其中的原因吧。——人总是有私心的。因为他们的私心,所以只能用我的私心去取信。虽然我确实有私心在其中。“他之于我的折辱,必十倍还报”,这不是一句空话。没有一个真正的男子会喜欢这样的处境,我忍耐得已经太久太久了……——道门、道门,是啊,我不是什么御医,我是道门的掌教,拥有除三国君主以外最大的权力!拥有这样权力而产生私心的我,将会把多少无辜的性命带入塔尔(死神)的黑暗之门?将才智用于权谋诡计,梵儿一定会嘲笑我的自相矛盾吧?——间非,你听好!这是我道门影阁的暗号,跟随暗号去寻找,就可以得到所有的线索。我相信你的智力足以把它们串连起来。记住,从今天起,外表上不能有任何异常的表现,却必须从实质上和我疏远距离……柳衍啊柳衍,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求去的私心,但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胤轩帝的江山?如果真的决然而去,为什么要对他处处保护乃至不惜暴露自身示警?如果真的决然而去,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下从容退避的活路而令自己陷入泥泽?你算定了高傲的君主会被一己私情遮蔽了眼睛,却低估了青梵对你了解至深。用自身作为赌注,充当死间诱使北洛反对势力谋乱而达到清除改革障碍的目的——你终究是将胤轩帝的江山放在了心中最重的位置;但选择“死间”,为主君铲除一切施政的障碍,却从来都不是你唯一的理由。“没有一个男子喜欢这样的处境”,所以才希图借助这样的方式彻底地逃脱——“是我的私心”,私心地追求自身的自由,同时也是解开你之于青梵的束缚。太子太傅。看似最尊荣显赫的位置,其真实且直接的目的不过是平衡皇子之间的势力,让太子权位之争处在一个暧昧而微妙的状态;负担的不仅是教育皇子的职责,更是必须为国家和君主选择合适的继承人。国君意向不明,太子名位始终不定,即使是拥有极大后援势力的皇子也不得不借重于太傅的力量,而使这一职位真正成为牵制各方势力的重要筹码。身为满朝瞩目的太子太傅,首要职责是居中协调各方关系而非皇子的教导,如果不是因为对此一点最深刻的了解,青梵如何会将拥有道门掌教地位、旁人眼中最符合这一职位的柳衍拉开?而让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担任太子太傅,说是胤轩帝的一时兴起也不为过,但就这样让一个彻底的“外来者”进入暗潮涌动的北洛朝堂,却恰恰很好的稳定了各方势力。原本就是为了留下柳衍,如果不是因为青梵本身的血统和才能,从最初就没有考虑过青梵才华是否足以担当此任的胤轩帝绝不会默认他的真实权力。青梵,是用自己的自由,交换了深爱着的父亲的自由。数年相交,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不喜复杂的朝堂政务和宫廷斗争的青梵为何会留在这座禁锢住全部自由的擎云宫。而柳衍用不可回头的方式斩断自己和胤轩帝的联系,却是彻底斩断了束缚他双翅的锁链。温柔美丽的柳衍,只是面对着青梵的最温和慈爱的师父,而那真正的道门掌教又岂会单纯?不愿意见到血腥和杀戮,不涉足权谋和争斗,不表示他不可以面对淋漓的鲜血,更不意味着他不会掀起腥风血雨。他的隐忍,他的私心,他不会教导青梵那些负面的东西,但他却绝对清楚并充分利用着其中的种种。定下心后仔细回味李寂一席话,林间非不由唏嘘:人们总是忘记他绝似于君雾臣的本质——纵然身份、地位、阅历、性格全然不同,但“做最好的、对自己最残忍选择”的结果却是惊人的一致。唯一不同的是,那云一般的男子从容踏入红莲火海之际已是抛却一切;而你,柳衍,绝境中却亦是处处求生。或者应该说,求去。离开,远远地、头也不回地离开——头顶只有一片狭小天空的擎云宫,原本禁锢不住天空的鹰。本以为一切都会结束在离去的从容,但你难道不知,斩断束缚你与他锁链的同时,是给更多的人加上了无法解脱的枷锁?※与那些查抄帐册一同送到督察院的,还有一封长信。“间非兄诚鉴:弟本禁忌之子、幻影之身,苟全性命于山野,不求闻达于世人。君氏一脉原应断绝,奈何造化弄人,竟因飘渺无稽天命之说而得保存。弟得柳真人活命之恩、传艺之义、亲护之谊,父子之情无可回报,是以应其所谓天命入世;教养皇子,考较百官,求识贤能,注目民生,为胤轩一朝倾力而为,只求襄助北洛风氏成就千秋帝业,亦不愧君氏血脉,是人子之所为也。弟性疏慵,每任意妄为,虽识人清明遇事无咎,亦深知官场实非弟之可以倚托终生之所。数年来,见兄与蓝子枚、宗熙英流之辈承继朝堂,政事得兴百姓得幸,常以为功成之日在即,便可从容身退,还我自由天空。岂知变生肘腋,六年梦幻,一夕破绝,使弟不得不以蛮强手段,血腥之行以求全身得脱。或伤兄厚爱之情,然弟心之所愿者,惟家父之平安耳。柳君本天下至清至慧之人,奈何情之为物,不知所至一往而深,岂得轻易断绝?以世外之心再入红尘,虽明见万里,于真情挚爱疏能不动?此番作为,如此手段只为成就一人,弟亦深知其心矣。然修心之人,情关尚不能勘破,又何言生死?垂怜众生抚爱万物,更是一纸空谈。况,弟虽言为天命所制,实一切因之而起,其如何不知?故而手段决裂残忍至此,决然求去之心,昭如日月。弟去心早决,然实未料及今日之仓促。惟念司冥殿下秉性灵慧坚忍,美质良才爱之切切。此番不告而别,或有怨念之语激愤之行。望兄念弟之情,护其周全。弟于朝中六年,皇子百官得与畅言者,惟兄一人耳。一朝别离,或成千里路遥。念秉烛抵足相谈之日,弟心亦反覆难平。兄怀经国济世之才,娴官场应对之道,公心正义之外,更能应变随心。兼有蓝子枚纯良、宗熙潇洒、韩临渊诚义、墨扬忠正、多马英豪,兄之所率者,尽世之奇才无双国士。若能秉为民为世之心,丹青史册必有兄芳名流传,不负兄一生孜孜所愿也。功成之日,弟虽在山野,亦当为兄额手相庆。兄性谨小知微,又兼雄才,料万事无咎。然弟仍有一言相嘱:兄于朝中诸事无不尽得掌握,惟国储嫡位之争万不可插手,切之切之。临书草草,望千万珍重。弟青梵投笔再拜”你知道,全都知道!旁观镇定、密切配合,离开国都之时对我殷殷嘱托,回京挣断束缚自己的锁链后长信托付;你知道柳衍的心意,你理解胤轩帝的性情,你无须担心走后朝局的动荡,因为你早已选择好我们作为善后的棋子;流露于众人颜表的你的伤心你的痛苦你的愤怒你的决断,不过是让一切无法回到最初——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早已写定的剧本,按照你的心意从容上演。还有你的学生、你选择的风司冥殿下。将各种知识灌输结束后的骤然远离,逼迫心爱的孩子快速地成长和成熟,你早已有周密的预计和安排。离别、痛苦、磨难,利用天真孩童对你的依恋和崇拜激发起前进的力量,更利用孩子天生激烈的爱与恨磨练他的心智和品格——十二岁的孩子再聪明也看不破一切的真相,但人总是习惯于自己去演绎心中完美的神话。只要需要,你从来都习惯了将自己送上棋盘。林间非仰天长笑,声音却嘶哑得仿佛带血的哭嚎。赫赫君家流传下来的血脉果然算计天下,但青梵啊青梵,你到底不是你的父亲,你从未真正如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学会无情。“禁忌之子,幻影之身”,你是用这样的词语定义北洛王族之下最尊贵的血脉身份,却不知那一句“人子之所为”早已道尽心中牵念至深。因为这样的身份不得不留下,因为这样的身份不得不离开,从容计算着一切的你早已预料到今天的分别,却没有想到今天的惨烈血腥——所以握着长剑的你的手,才会不自知地颤抖。果然算无遗策,又何须寄来解释与托付的长信?一字一句,不是担心离开留下的残局无人收拾,只是因为心中太多的牵挂。处处企图用真情动人取信的你,早已真正地动了情。青梵,对我你何须如此?柳衍知你,我亦知你——这样的你,才是胤轩九年北洛大比一夜之间名动天下的青衣太傅。鸿图殿惊见青衣潇洒的身影,间非已经决定与你一路同行。正文 第二章 黄鹤影遥,何处天门(下)合上紫檀镂雕而成的精致木匣,林间非轻轻闭上眼睛。李寂早已离去。那个坚刚而忠诚的老人,在得知那个青衣飘飘的少年真正身份的那一刻,竟忍不住老泪纵横:那本就是一脉相承的尊贵和骄傲,我早该想到,首辅大人的脸上,正是那样的笑容啊!纵然是作为柳青梵被关怀着、被宠爱着长大,血脉的深处还是君氏无法磨灭的烙印。同样的心性,同样的骄傲,同样的才华,同样的卓绝。还有……同样的眼神和微笑。就一身了一身者,方能与万物付万物;还天下于天下者,方能出世间于世间。是将天下万物推入棋盘,将万里江山运于股掌,却又随手抛开、万事不萦于怀的眼神;然而,正是在这样带着对碌碌苍生温柔的轻蔑的眼神里,自己看到了最深处的宽容和怜悯。明知道他将所有的人都当成了棋子,身在局中的自己还是不得不低首臣服。仅凭着一纸托付,自己就必须担当起一朝的重任——每次回想起那场被国史馆的史官记做“玉螭宫之变”的宫变后满朝上下的反应,林间非都不由的冷汗涔涔。事务的繁多自不殆言,因为青梵意外的插手牵扯之人竟是多了十倍——想到放任其发展可能带来的后果景象,林间非便只觉异常惊心。离国、颖国两家皇室牵涉其中,如何善后更令林间非费尽心思。整整三个月,擎云宫都被笼罩在一片异常压抑凝重的气氛中:风胥然的冷绝、风司廷的沉默、众朝臣的忐忑惊惶……但所有的这些,都不及秋肃殿那位少年皇子冰寒入骨的一眼来得可怕。“本宫不需要其他的太傅。”第一次走进秋肃殿,那个随着年纪渐长而益发美得不似凡人的小皇子,就这样目光冷冷地站在自己面前,语声冷冷地吐出上面的话。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擎云宫中身份地位最特殊的九皇子:清心苑中清谈小酌游戏玩乐,青梵总是喜欢将这个聪颖的小皇子带在身边;蓝子枚、多马更是在他面前纵情谈论,完全不把他当成孩子。但此刻陡然遭逢大变,说是被骤然抛弃也不为过,风司冥却真正显示出青梵竭力教导和要求的镇静:骄傲、倔强,拼尽一切强忍着心中的痛,将自己的悲伤抱紧,拒绝来自任何人的同情……林间非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青梵会将这个孩子托付给自己。“九殿下,下官并非为此而来。太政院接到了您的请求,并为此举行了朝议。根据北洛律法,宗室之子年满十四,皆须从军三年为国效力。但九殿下年仅十二,身体亦不似其他皇子强健,朝臣们一致认为,殿下此刻便要进入军队,似乎过于勉强了。”“本宫已经决定了。”风司冥冷冷地说道,“父王也已经同意了本宫的请求。”“下官并不以为皇上同意了殿下的请求。而且,柳太傅也不会希望看到殿下做此不智之举。”平静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林间非十分清楚自己的话会在少年心中引起怎样的波澜。“柳太傅虽曾教导殿下武艺,却是以强身护体为主,而非战场厮杀。以殿下现在的身体武艺从军,不但于三军不能有所助益,反而会成为不得不保护的对象拖累将士。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殿下虽然聪明伶俐熟知兵法,到底只是纸上谈兵。所以,下官以为殿下不能从军。”风司冥凝视着他,林间非几乎有一种要被目光杀死的感觉。“但下官已经上书陛下,允许殿下到御林军飞羽将军麾下充任督司校尉;若殿下能够坚持三个月并有所功绩,陛下将特准殿下随军学习行走。”让这个没有后援助力的孩子远离宫廷争夺,大约是此刻的自己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事情了。青梵殷殷叮咛绝不可以陷入皇子权位的漩涡,让他在军队中建立属于自己的人马势力,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能力,是符合青梵心意的吧?何况,御林军中有多马在,那个耿直磊落豪爽中透出精细的草原汉子,也会保证这个对于青梵重要非常的孩子安全无虞。九殿下,林间非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了——只求你不负青梵深信厚望,远离这冰冷的擎云宫继续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