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把命都给你安排好了,孩子来了,你就得收着,你能咋的?也幸亏有孩子拖着我,要不我早寻死了。你姥爷这人,他不说理呀,你妈小时候夜里哭,他不打孩子,回手就给我一巴掌,那打铁的手,落在脸上,当时眼底就出血了,脸肿得像发糕,第二天见了邻居,我推说是昨晚起夜,撞在门框上了..”姥姥也真够强的,嫁过来几年,自家就盖起了五间大瓦房,套起了一个大院子。听说上梁的那天,来了足有五十个帮工的,可一到吃饭就全走了,谁也舍不得吃倪家媳妇一口馒头,谁都知道这粮食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多少年过去了,姥姥一提起这五间大瓦房就掉泪。六十年代初,姥姥家的日子算真正地红火了。大儿子、大女儿在青岛工作,二女儿在县里教书,小儿子在部队当兵。那时家家都在闹饥荒,水门口的人吃光了山里的野菜,开始吃槐树叶子了,一个个脸肿得都认不出谁是谁了。快过年了,孩子多的人家,爹妈都愁得要上吊。姥姥和姥爷商量,年二十八把家里喂了一年半的肥猪给杀了!作,二女儿在县里教书,小儿子在部队当兵。那时家家都在闹饥荒,水门口的人吃光了山里的野菜,开始吃槐树叶子了,一个个脸肿得都认不出谁是谁了。快过年了,孩子多的人家,爹妈都愁得要上吊。姥姥和姥爷商量,年二十八把家里喂了一年半的肥猪给杀了!一口大锅在堂屋正中央烧了一晌午,日头偏西,这头大肥猪才烂,姥姥家门口已是水泄不通了,大人、孩子,能来的都来了,姥姥回忆说:“那口猪也真是通人情,没吭几声就咽气了,这锅肉简直是奇香,这辈子再没闻过那么香的猪肉了。”姥姥说,她都记不得是谁先动了手,反正不大的功夫,锅底就朝天了,姥姥和姥爷谁也没摊上一口,可那一夜他们睡得特踏实,直睡到大雪堵门才起来。姥姥收拾着散落在院子里的猪骨头,看着蹲在石台上抽烟的姥爷,“哦,他爹,这才想起来,启锅的时候,该再加一勺子盐。”我记得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姥姥最小的儿子在部队当连长,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为救别人牺牲了。部队派人来给姥姥送遗物的那天,姥姥所有的儿女都到齐了。他们生怕母亲承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而出现意外,部队还带了两名医生。姥姥说,那天她一看家里来了那么多首长,就预感到舅舅出事了。她说,舅舅最近没往家里写信,她这些日子老做梦。部队首长们望着眼前的这个慈祥的母亲,不知该怎么开口报告这悲痛的消息。姥姥倒先张口了,“是不是道远在部队上犯了什么错误?”(我小舅叫倪道远。)首长急忙解释:“不是,不是,大娘,你的儿子是好样的,是我们部队学习的榜样..”姥姥说她不记得往下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只记得那一夜,不到六十岁的姥姥一口后牙全酥了,舌头一碰就往下掉块儿..夜里,姥姥点着油灯把舅舅在部队的立功喜报全都拿出来了,她贴了一墙。一边贴一边自语:“人命一尺,难求一丈,当兵的命不在自己手里,好哇,你是救别人死的,妈懂得你,好哇,孩子,尽做好事,下辈子你的日子就好过了..”只是第二天村里来人要把门上挂的“光荣人家”牌子换上“革命烈属”时,姥姥坚决不让。母亲相信儿子没有死。我的姥姥只上过半年的识字班,可她清楚,认字是天下最有用的,当年她作主用卖花生种子的钱送我妈妈和舅舅到城里读书,这在那个年代对一个小脚女人来说是很不容易的,这也是姥姥如今常夸耀自己的一句话:“我要是当初不逼着你妈妈去青岛念书,认识了你爸爸,现在哪有你呀?”我也逗姥姥:“人命一丈,难缩一尺,我命好啊..”其实我是我们这个家里最感激姥姥的一个人了,没有姥姥,也许就真的没有我。我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年代,家里有个大我两岁的哥哥,那时我的父母只是机关的一般职员,雇不起保姆,他们又都是要求进步的青年,只好把我送入几个月才能来接一次的长托幼儿园。严重的缺乏营养,又整日被捆在小木马上,半年下来,我已经成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小怪人了。当时,在青岛上学的小姨,暑假回老家,把我的惨状禀报姥姥后,听说姥姥一宿没合眼,把家里所剩的麦子面都烙成了火烧(这也是我至今最爱吃的一种饼),连夜摘了一篓子酸苹果,就坐上了由石岛开往青岛的轮船来到我家。那会儿,我父母住在青岛伏龙山的一套石头房子里。我妈回忆说:姥姥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只听一个人轻轻地敲门,她以为是在做梦,开了门,看见姥姥立在门口,一脸的雾水,一脸的汗水,一脸的泪水。“妈,出什么事了?”“印子(我妈的小名),我想把小萍接回去..”姥姥泪如泉涌..就这样,只有两岁的我,就跟着姥姥回到了我童年的天堂——水门口。刚到村里,好奇的人都来看我这个从城里来的孩子。姥姥说,我见了谁都哭,把人吓得只好等我睡着了才来,东家一篮子鸡蛋,西家一把红枣,姥姥的好人缘使我成了村里最富有的孩子。姥姥说什么也想不到,我如今长这么大个子,小时候真是个小懒猫,冬天,姥爷出门总是把我揣在棉袄里,有时在人家坐半天,才听见棉袄里有几声叽叽,解开扣子,原来里面还有个我。的一种饼),连夜摘了一篓子酸苹果,就坐上了由石岛开往青岛的轮船来到我家。那会儿,我父母住在青岛伏龙山的一套石头房子里。我妈回忆说:姥姥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只听一个人轻轻地敲门,她以为是在做梦,开了门,看见姥姥立在门口,一脸的雾水,一脸的汗水,一脸的泪水。“妈,出什么事了?”“印子(我妈的小名),我想把小萍接回去..”姥姥泪如泉涌..就这样,只有两岁的我,就跟着姥姥回到了我童年的天堂——水门口。刚到村里,好奇的人都来看我这个从城里来的孩子。姥姥说,我见了谁都哭,把人吓得只好等我睡着了才来,东家一篮子鸡蛋,西家一把红枣,姥姥的好人缘使我成了村里最富有的孩子。姥姥说什么也想不到,我如今长这么大个子,小时候真是个小懒猫,冬天,姥爷出门总是把我揣在棉袄里,有时在人家坐半天,才听见棉袄里有几声叽叽,解开扣子,原来里面还有个我。天天吃鸡蛋,在那年月,如同登天。可姥姥心里拿定了主意。赶上初五的大集,姥姥去集上提回一篓子红皮大鸡蛋,只是手上的那副从娘家带来的上乘银镯子不见了。那红扑扑的鸡蛋铺了满满一炕席。早晨吃鸡蛋羹,中午吃鸡蛋饼,晚上吃鸡蛋面,我就这么吃了三个月。鸡蛋真是个好东西,我的小脸开始泛红了,见了人就笑,姥姥用头绳给我扎起两个朝天的小辫子,大伙逗我,“小萍,快,小辫子让蜜蜂扛走了。”就这样,我在水门口住了整三年,当了三年姥姥的小尾巴,她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在我的印象里,姥姥手里有吃不尽的好东西,姥姥的肚子里有讲不完的好故事,我如痴如醉地追随着姥姥,听了许多本不该我那个年龄听的故事,记住了很多我那个年龄本不该记住的事。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姥姥的故事都是出自《三国》、《水浒》、《聊斋》,真、善、美,假、恶、丑,在姥姥的嘴里都明明白白。我的启蒙老师应该是我的姥姥啊。后来,因为要上学了,只好回到青岛我妈妈身边,可是姥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已经注入了我的生命,那时我记得大人们常问:长大了挣钱给谁花?“给俺姥。”我永远都这么说。姥姥还真花上了我挣的钱了。在济南上学的第一年,我们是.. 26块生活费,我就先给姥姥寄了.. 10块钱,再后来,随着我挣的钱越来越多,我给姥姥的钱就越来越多。今年过年回家,我一次给姥姥.. 2000块,还特意请朋友从银行换了新钱, 50元一张,厚厚的一沓,姥姥嘴上说:“我一个老婆子,又不出门,要这么多钱干嘛?”可转身就对邻居夸耀说,“小萍给我这么多新钱..”头一回去香港,我打电话问她要什么,她说买一包发面的引子,说邻家张大娘的女儿就是从香港买的引子,发起的面特别香甜,你妈就爱吃这种馒头。八十多岁的母亲还想着她的女儿。六十多岁的妈妈常说,只要有母亲在,我就觉得自己不老。我也说,只要姥姥在,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个黄毛丫头。做了主持人,姥姥是我最忠实的观众了,一到星期六,她就张罗着早吃饭,千万别耽误了“综艺大观”。只是姥姥太偏爱我了,每回都说:“小萍主持的这个节目比哪个都好看。”可小阿姨告诉我,姥姥也常对着电视里的我叹气:“三十好几的人了,老这么一个人,孩子也不要,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可是,每回姥姥见了我,又说:“萍儿,你干这个工作挺光荣,连我都受到人们的格外尊重。”真怪了,姥姥从来没问起过我个人生活,内心是不是真正的痛苦,莫非她是最理解我的?!个头..”可是,每回姥姥见了我,又说:“萍儿,你干这个工作挺光荣,连我都受到人们的格外尊重。”真怪了,姥姥从来没问起过我个人生活,内心是不是真正的痛苦,莫非她是最理解我的?!月8日是姥姥八十六岁的生日,我因为这周有直播,不能回去,特写此文,献给她老人家!祝姥姥生日快乐,健康长寿!1995年8月8日姥姥(二)姥姥(二)——自题姥姥在她八十八岁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北京,来到了我的家。临行前她的儿女们都反对,母亲多次给我打电话:“姥姥年龄太大了,这般年纪的老人了就如同熟透了的瓜,稍稍一碰就不得了。”我真是不甘心,盼了一辈子了,好不容易有了大房子有了家,却熬到姥姥自己都做不了主的年纪了。我悄悄给姥姥打了电话:“姥,你自己说,你愿不愿意来?你自己感觉你身体行不行?”姥姥是个一辈子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我身体倒是没事,就是去了要忙乎你了..”行了,我已经听出了姥姥的心愿,姥姥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她当然想来啊,外孙女家是个什么样,北京是个什么样,电视台是个什么样,姥姥都惦记,姥姥比孩子还要新奇,姥姥期待着呢。舅舅姨们经不住我的死磨硬缠,只好答应了。从青岛到北京的特快列车要跑十六个小时,母亲做好了各项准备,给姥姥带了各种药,各种吃的,一上车就和列车员打了招呼,并特别说这是倪萍的姥姥。(我做了主持人之后,家里人从来不打我这个招牌,这次大概实在是怕姥姥路上会有什么意外,不得已而为之吧。)姥姥确实因为是倪萍的姥姥而受到了列车员的特别关照,那不大的软卧车厢里不停地有人来看她,餐车上还特别给姥姥做了面条,姥姥不停地问母亲:“他们都认识小萍?”接站的那天我去得很早,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到站台里边接人了,这次接姥姥,又站在了那熟悉的站台口。世界什么都在变,唯有这站台依如从前。站台是流动的历史,是人类最普通与最复杂的情感的栖息地,站台是一种感伤,如今对我来说,站台还是那么亲切,还是那么不一样,似乎只有站在那里,听到火车的鸣叫,脚下感觉到站台的震动,你才知道相聚、离别是人生最有滋有味的日子。火车进站了,我的心一阵紧缩,无数次地接送过亲人,惟独这一次不一样,喜悦是那样地浓,这是接姥姥啊!姥姥是专门看我来的。啊,看见了,十一号车厢,姥姥和妈妈正趴在窗户上向我挥手。姥姥下车了,哪儿像快要九十岁的老人,她不要别人扶,也不要人家搀,愣是自己走出了北京火车站。我们围在姥姥的前后左右,像看护一个刚会走路的婴儿一样,既怕她摔倒了,又希望她能独立地往前走。我何止希望姥姥走出北京站,她要能走回西城我的家,我都情愿翻着跟头过长安街。姥姥终于双脚踩上北京的土地了,这是她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小时候,姥姥总是说我:“外甥狗,外甥狗,吃了就走。”我也总说:“姥姥,等我长大了有了家,你就和我一块儿过。”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人都长得不能再大了,也始终没有一个可以让姥姥来住的家,许给姥姥的诺言一直耿耿在心,我一直祈祷上苍让姥姥多活些年,不仅能够活到我有个像样的家,而且还要活到有个重外孙女。和姥姥住在一起,我便有了牵挂,临出门总要反复叮嘱小阿姨把炉子关好,把门看好,办公室有事,我也是一天打上几个电话才放心。怕电话有时挂不好,还特意给小阿姨配上BP机。下了班路过菜市场、商店也总是进去搜索点特别的东西,好让在家盼了一天的姥姥有个惊喜。我像保护文物一样爱护着姥姥。冬天里的第一次流感来到之前,我就一连喝上几天板兰根,生怕我感冒而传染给姥姥。靠近年根的时候,也是我正忙于排春节晚会的时候,姥姥开始打喷嚏了,吓得我赶紧让小阿姨在家里熏醋,整整六大瓶醋,从早熏到晚,熏得我身上、头上到处都是醋味,可最终没能让姥姥逃脱这次流感。姥姥开始发烧了。妈妈说得真对,姥姥这般年纪真是熟透的瓜了,就这么一次感冒差点要了老人家的命。姥姥有多年的气管炎,天一冷,呼吸就有些困难,这一感冒就了不得了,再加上发烧,而且连续几天不退,最要命的是姥姥行动不便,在这么冷的天里不能出门,也不能上医院。看着一口一口地向外倒气的姥姥,我害怕了,我把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我请赵忠祥老师帮我找离我家最近的一家医院的呼吸科主任。崔主任来了,而且带来了一个治疗小组,她们认真负责地给姥姥看了病,做了一系列检查,一次就给姥姥开了一千六百多块钱的药和针。病中的姥姥看着我给大夫数钱,直向我摆手,我懂姥姥这是心疼钱,但我和大夫在全力抢救她,她哪懂我的心,真的,再数多少我也不嫌多,只要能把姥姥救过来,只要能减轻姥姥的痛苦..醋,整整六大瓶醋,从早熏到晚,熏得我身上、头上到处都是醋味,可最终没能让姥姥逃脱这次流感。姥姥开始发烧了。妈妈说得真对,姥姥这般年纪真是熟透的瓜了,就这么一次感冒差点要了老人家的命。姥姥有多年的气管炎,天一冷,呼吸就有些困难,这一感冒就了不得了,再加上发烧,而且连续几天不退,最要命的是姥姥行动不便,在这么冷的天里不能出门,也不能上医院。看着一口一口地向外倒气的姥姥,我害怕了,我把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我请赵忠祥老师帮我找离我家最近的一家医院的呼吸科主任。崔主任来了,而且带来了一个治疗小组,她们认真负责地给姥姥看了病,做了一系列检查,一次就给姥姥开了一千六百多块钱的药和针。病中的姥姥看着我给大夫数钱,直向我摆手,我懂姥姥这是心疼钱,但我和大夫在全力抢救她,她哪懂我的心,真的,再数多少我也不嫌多,只要能把姥姥救过来,只要能减轻姥姥的痛苦..几天针打下去,姥姥还是不见好,我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管姥姥是否愿意,我一定要送她去医院。专家还对我说:像姥姥这种病,如果吸呼再困难,痰上不来就要切开喉管上呼吸机。我知道这回我的祸是惹大了,我怎么向她的儿女们交待,我是对他们做过保证的呀,我附在姥姥身边和她商量:“去医院吧,去救过毛主席的那个医院(姥姥对毛主席最有感情)准能治好。”姥姥还是摇头:“不想遭那个罪了,我也活得够本了,来你这个家看看我就了心事了,也就能闭眼了。”“姥姥,你别老说闭眼,你不答应过要帮我看孩子吗?为了我,你也得使劲儿挺过来..”我守在姥姥床边急得直哭。“看你,还是小时候的毛病,动不动就哭,快擦擦,姥姥最见不得你掉泪了。”姥姥把她那洁白的小毛巾递给了我,我却用它擦去了姥姥眼角的泪水。“那赶快打电话叫舅舅姨他们来北京吧!”姥姥坚决不同意:“快过年了,别叫他们,我要是能这么闭着眼睛睡过去就算是有福的了。”那一夜,睡梦中姥姥开始说胡话了。真是破天荒,第一次我自报家门给医院打去电话,他们很快派了两位专家到家里来给姥姥看病。不知为什么,两次姥姥病危我都是找的部队医院,事后姥姥自己说,她儿子曾在部队当过兵,她是烈属,总觉得是儿子把她救活的。感谢上苍垂怜,姥姥度过了年关,我也直播完了春节晚会。年初一,我病倒了,望着躺在床上的我,姥姥格外心疼:“都是我把你累的。”我说:“姥姥,都是你把我吓的。”姥姥病愈后精神比从前更好了,穿上我给她订做的深灰白线格背心,表妹说姥姥像冰心老人,姥姥说我要是能像人家那样识文认字的就好了,只可惜像个睁眼瞎子,守着这么多书都看不了一本。我姥姥不认字却最爱惜书,每天起来都忘不了两件事:一是浇花,二就是给书掸灰尘。有时我看见姥姥一个人在书架前立半天,很是好奇,姥姥常常说:“钱花在这上面最值了,有多少书就有多大出息。”没有文化的姥姥常说出一些人生的哲理。我猜想姥姥她一定为自己不曾读过书而懊悔,要不,她在那么穷的年代怎么会让她的儿女们去城里读书呢。姥姥爱护书,也爱护读书的人,我们家那间书房,不管谁在里边读书,写字,姥姥总是放轻了脚步走,而且还安排小阿姨炖一锅好汤,在她的眼里,凡是读书就一定费脑子。姥姥年纪大了,没事坐在椅子上,就常常睡着了。但是倘若给她念上一段书,多长时间也不瞌睡,我们说姥姥是“唯有读书高”哇。姥姥说:听旁人念书,脑袋清醒。姥姥她一定为自己不曾读过书而懊悔,要不,她在那么穷的年代怎么会让她的儿女们去城里读书呢。姥姥爱护书,也爱护读书的人,我们家那间书房,不管谁在里边读书,写字,姥姥总是放轻了脚步走,而且还安排小阿姨炖一锅好汤,在她的眼里,凡是读书就一定费脑子。姥姥年纪大了,没事坐在椅子上,就常常睡着了。但是倘若给她念上一段书,多长时间也不瞌睡,我们说姥姥是“唯有读书高”哇。姥姥说:听旁人念书,脑袋清醒。也许是离开家太久了,一个人闯荡的心太累了,所以和姥姥一块儿过的日子就觉得特别有意思,也是因为姥姥的到来,我那本来只能算是一个住的地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多年不吃的饭菜又都捡回来了。一日三餐,顿顿都有新花样,朋友,同事来吃饭都夸姥姥,八十八岁的姥姥又催着我把日子过起来了。星期天得空了,还常常开车带着姥姥去那些大商场逛逛,逛累了,再带姥姥去尝尝那些京城小吃。在姥姥面前,我拥有得那么多,却总觉得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是虚的。我认得那么多字却赶不上姥姥的知书达礼,我总在想,到底什么是文化?谁又能说姥姥没有文化?电影《离开雷锋的日子》上演了,我和友人去看了,觉得很不错,回到家里吃饭时还觉得眼睛涩涩的,我劝表妹抽空去看看。我们的对话被姥姥听见了,姥姥放下饭碗,自言自语地说:“雷锋这孩子要是活到现在也是快六十的人了,也准是有儿有女有孙子的人了。”姥姥说得那么伤感,那么动情的原因只有我知道:她是想起了和雷锋先后差不多牺牲的小儿子。是啊,小舅舅如果活着也是快六十的人“姥姥,你是不是又想小舅了?”我看着愣神儿的姥姥。“雷锋有福啊,他是到那边找他爹妈去了,人家孩子不孤单啊,哪像你小舅,孤零零地一个人,他这个不疼孩子的妈还不快去找他,我活这么大岁数有什么用..”我宽慰姥姥,“人一旦升入天堂他就转世成为一个新的生命了,小舅早就活了。”“好哇,愿他再转世生在一个好人家,享享福,上上学,你小舅舅可聪明了,家里几个孩子就数他念书好..”那一晚,姥姥一直在说小舅,说雷锋。都说时间是医治伤痛最好的良药,可对于母亲来说,儿子离去的伤痛只有生命才能医治,母亲不存在了,伤痛才会随着生命而消失。姥姥真是让我读懂了人生的一本连环画,虽然线条那么简单,字义那么直白,我却从中领悟出了许多做人的道理,我知道终有一天,姥姥要离我而去的,生老病死我怎么能够抗拒?我只是祈盼姥姥能活得再长一些,和她一生所受的穷苦相比,她的好日子过的实在太少了。我和表妹努力地使姥姥过得快活,多忙的日子,我们也会定期陪她打会儿牌,多晚回家也要上姥姥屋坐一会儿,凡是姥姥没有见过的东西,我们都尽量买给她,贵的东西我们都说成很便宜,为的是姥姥吃起来不心疼。生活在姥姥身边,越来越感到姥姥是一座桥。这座桥飞架于溪水之上,轻盈而刚劲。它把我的过去和今天的两岸连接起来了,姥姥这座桥千姿百态,她一直以不同的方式与我的或快乐或苦闷的行程相伴,她保佑我从此岸走向彼岸,她拉着我的手相互勉励,相互信赖地超越自己身上所有的平庸和龌龊,使我能心安理得地走到永恒的真情面前。雨伞雨伞——自题亚里士多德曾说过:“希望是一种清醒的梦境。”我一直希望有一把母亲那样的雨伞,伞很大,伞布很厚,伞柄是竹子的。小时候,只要下雨天,我就希望母亲领上我,不是为了去哪几,而是躲在那雨伞下面看看雨水。青岛的路多是上下坡的石头路,不管下多大的雨,雨一停,雨水就不见了。“它们都流到哪里去了呢?”这是我常常想问的问题。我还特别喜欢听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那声音是天籁。单身的母亲一直尽她最大的可能给我和哥哥以快乐。下雨天,只要她不上班,总是撑开那把雨伞带上我出去走走,有时雨大了,母亲把伞偏向我这一边,回到家她的裤子就全湿透了。后来我长高了,母亲即使是把雨伞都偏向我,也不能完全阻挡风雨对我的袭击时,母亲就给我买了一个脖子上系带的雨衣。我对母亲说:“要是花一样的钱还不如买一把小雨伞。”母亲说:“你还太小,小孩子打着雨伞,万一来了台风,伞就会借着风的力量把你带走了。”于是我一直穿着那件小雨衣,可心里也一直惦记着母亲那把大伞。我常想,什么时候下雨能让我一个人出门呀!我急等着长大!为了伞我常常渴望下雨,只有下雨,母亲才把它从很高的柜子上面取下来,下班回来她也不会立刻收起来,而是要放在走廊上晾干,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趁妈妈不注意,我把伞举起来,到院子里走一走。邻居奶奶总说:“孩子,晴天打伞的孩子不长个儿。”老奶奶的话自然要听的,于是,我赶紧把伞收起来。我喜欢母亲的那把雨伞,还因为它的颜色特别明亮,土黄中带有橙红的调子,这在那个时代就格外地漂亮了。我总问母亲:“我们为什么不穿像伞那样颜色的衣服?”妈妈说:“这是过去的老货了,现在哪有?”年幼的我自然不懂为什么老货比新货好,为什么老货现在没有了。但妈妈没有正面回答。好几次我央求母亲:“等我长大了,台风不会刮走我的时候,你就把这把雨伞给我吧。”母亲答应了。于是,我就觉得那把黄伞属于我了。下雨天,母亲带走时,我总担心风太大了,会把我的雨伞吹破了,我嘱咐妈妈,“等风小点儿再出门吧。”母亲一定特别感激,每一回都冲我摆摆手:“上班哪能迟到啊!”风雨中母亲和伞一起走了。下班时我会不听哥哥的劝阻到路口等母亲,其实也等那把雨伞。有时,我还在同学面前,说我有一把雨伞,那伞有着太阳般的颜色。可雨天,我又总是穿着雨衣上学,于是,同学中就有人说,她吹牛!听到同学们议论,我决定瞅个机会把我们家的雨伞带到学校去,让伞给我露露脸。青岛的海洋性气候,下太阳雨是常有的事儿,俗语说:岛上的天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那天中午,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我知道要下雨了,太好了,我高兴地跑回家,踩着凳子取下了我的黄雨伞,一溜小跑地到了学校。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我故意把脚步放慢,我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我手里拿着的那把明晃晃的大伞全班同学都看到了,我得意地坐回我的位子,一边听着课,一边看着窗外,我希望雨再下大点。放学了,同学们都挤在学校门口等着雨停,只有我撑起了雨伞挤出人群,走出了学校。那一份优越和那副自豪劲儿我至今还记得,我放慢了步子,尽可能让同学们都能看见我那把漂亮的雨伞。走出了学校。那一份优越和那副自豪劲儿我至今还记得,我放慢了步子,尽可能让同学们都能看见我那把漂亮的雨伞。我不想失去那把伞。我和伞平安地回到了家,我的书包成了一团水,母亲没有批评我,而是把我的书、作业木全都摊开,放在炉子边上一页一本地烘烤着,我围着毛巾被坐在床上抹眼泪,看着倚在墙角也陪我一起滴泪的伞,我心里知道了,大雨伞就是给大人用的,没有母亲为我撑着伞,我一个小孩怎能抵挡住风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