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一门之隔,这里已经是另一个凝重而僵硬的世界。 突然郁珍张了张口,声音紧绷绷的,就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靖卓,大哥……” 她求救般的眼神转向关烽。关烽非常放松的坐在真皮扶手椅里,眼睛都不抬一下,就这么冷冷的、淡淡的、带着一丝玩味般的神情,盯着关靖卓。 从这个角度望去,关烽的脸非常非常的立体,五官线条凌厉精致,几乎有种虚假般的错觉。在那样的目光一眨不眨的逼视下,很显然是非常有压力的一件事情。 关靖卓觉得自己身体被那目光扫到的地方几乎都麻木了,完全没有感觉。他从小跟关烽的感情就相当一般,只是知道那个人是自己大哥,是这个家族说一不二的掌权人物,是自己将来要学习、要模仿、要超越的对象——这个“大哥”的定义也就仅限于此了,没有更多、更生动的记忆。 关烽是很讨厌别人跟他腻歪的,就算是关锐,也没有跟他特别亲近过,更别提身为男孩的关靖卓了。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大哥的存在——这第一次的体会不是关于兄弟深情的,也不是关于天伦之乐的,而是深深的压制、威胁、冷漠和残忍。 郁珍绝望的看着关烽,又转向关靖卓,刚要张口,突然关老太太霍然起身:“你们这都是在干什么!” 郁珍一惊:“伯母……” “郁珍过来!”关老太太一把搂过她,然后一撇头,直盯着关烽,“你也说说话呀,冷着脸坐在那晾着我们娘儿俩吗!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咱们就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关烽面沉如水,却是一点波澜也没有,恍若未闻。 倒是关锐淡淡的冷笑了一声,端起眼前的茶杯:“妈,关烽也是在等着靖卓做出选择,怎么就成晾着您老了?这哪怕是嫁女儿呢都得等着对方上门来提亲,没有个把女儿硬往人家家里送的道理——何况咱们现在是娶媳妇儿,还不是正式的娶媳妇,是订婚宴。” 她把茶杯叮的一放,画得精细妩媚、漂亮无比的眼睛,斜斜瞥向关老太太:“订婚宴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有什么不对,还有转圜的余地——妈您说是不是?” 关老太太怒道:“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没我说话的地方,妈您这是什么意思?论公我是关氏娱乐集团的总裁兼股东,轮私我是关婕的妈,是今天新郎官的姐姐。要说有没有说话的资格,这里谁才是外人,谁心里清楚!” 关老太太被气得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好意思说你是关婕的妈,你好意思说你是新郎官的姐姐!要不是你,我们家怎么会出这么个跟男人拎不清的孽种!” 关锐盯了关靖卓一眼,才慢悠悠的瞟向老太太,说:“跟男人拎不清,也总好过跟自己儿媳妇拎不清,妈您说是吧?” 关老太太面上气势弱了一弱,紧接着恼羞成怒:“关锐,你以为你已经坐稳了关家二掌门的位置了是吗?” “咦,我不是吗?” “你有得再多,那都是关烽给你的,关烽他不给你你就什么都不是!”关老太太指着关锐的鼻子,长长的假指甲几乎要戳到关锐的鼻尖上去,“要说谁正统谁不正统,除了关烽之外,还有谁是真正正统的?你比谁高贵!” 关锐脸色微微变了,声音也尖刻起来:“我比谁高贵?我生下来就是姓关的种,妈您嫁进关家门之前,您姓什么?” “——你!”关老太太这下真正是要气慌了,“我不跟你说话,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关烽,你说你打算怎么处置吧!” 刹那间关老太太和关锐两个人都转头看向关烽,这个家族唯一不可能被血缘论波及到、说话最权威、手段最凌厉的男人。 关烽没有回应她们的目光。他望着关靖卓,自始至终仿佛完全没被关老太太和关锐的争论所影响,他盯着关靖卓的目光始终没有放松一丝一毫的压力。 “……”关靖卓闭了闭眼睛,“对不起,大哥。” 他的声音非常沉重。随着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声音落地,茶水厅里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沉重起来了。 关烽脸色更加的沉:“你没有对不起我,靖卓。只是你今天从这个门里走出去,不仅仅是放弃了你的姓氏和这个姓氏所带来的相应的继承权,也放弃了你所有的亲人——我们,是你的家人,而你现在正在放弃你的家庭。” 关靖卓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关烽脸色就像笼罩着一层冰,眉眼五官,苍冰冷白,几乎找不出一点点温度。 所有人都站在了那里,就像是被一阵寒风扫过,然后每个人都的骨头关节里都被塞满了冰,完全无法动作。 “就算他……为钱为成名而离开我,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关靖卓抬手捂住眼睛,半张脸都深深埋进了手掌里,“我还是爱他。” 关靖卓顿了顿,然后转过头,大步走出了茶水厅。 在他身后,关烽霍然起身,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但是一直到关靖卓的身影消失在大厅里,他都一个字也没有说。 关锐搁在桌面上的修长的手指痉挛了一下,紧接着紧紧的握成拳。水晶假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但是她却好像浑然不觉。 “靖卓……”郁珍快步上前,还没走两步突然一弯腰,捂着肚子蹲下去:“哎哟!” 关老太太原本正在气头上,一看郁珍那样,立刻慌了:“郁珍!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Hellen和几个助理立刻跑上去,七手八脚的把郁珍扶起来,根本不敢让她走动,几个人架着她把她弄到座位上坐着,飞快的倒茶端水送过来。关老太太搂着郁珍,一边一叠声的嘘寒问暖,一边转向关烽,怒道:“你看看你那个弟弟,把我娘儿俩逼成了什么样子!要是郁珍这一胎不顺,阿烽你打算把家业都交给你那个白痴女儿吗?” 关锐冷冷的道:“就算是白痴,也是关家亲生的种!” 关老太太暴跳如雷,刚要说什么,突然关烽厉声道:“——闭嘴!” 郁珍刚准备哭着站起来跑出去,被关烽一震,僵住了;关老太太也吓了一跳,原本准备好喝斥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茶水厅突然陷入了紧绷的寂静中。 “你们吵什么,这个家还没散呢!” 关老太太忍不住,一甩手坐下来:“跟散了有什么两样?” 关烽冷冷的道:“我还没死呢!” “你还没死就已经有人骑到我们娘儿俩头上去了,你死了我们岂不是要跟着一起死!” 这下连郁珍都被骇住了:“伯母……” 扶着郁珍的Hellen倒抽了一口凉气,偷眼看向关烽。果然关烽脸上已经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没了,白得让人心惊,冷得让人心骇。她紧接着望向助理Jason,Jason的恐惧不比她好多少,他抓着关烽椅背的手都快打颤了。 关锐的位置紧挨着关烽,这个时候她也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按住关烽僵冷的肩:“烽哥……” 关烽的声音把她定在原地。他开了口,出乎意料的情绪没有一丝失控,反倒是相当镇定:“妈,你要是想让郁珍认祖归宗,那我不支持,但是我能容忍。但是如果你想把关家的产业转移到一个没有关家血缘的孩子身上,那不可能。我还活着呢,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关老太太面色苍白, “还有你,”关烽转头盯着关锐的眼睛,她不由得心里一震,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 “你是靖卓的姐姐,这个我容忍了,但是你别忘了你还是关家大小姐的母亲。” 他们两个的距离这样近,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丽的眼睛彼此对视着,关烽高她一头,那威压和凌厉几乎逼得她透不过气来。 关锐的手指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着,许久关烽抬起头,跟她擦肩而过,大步往外走去。 Hellen慌乱的站起身,急急忙忙的向关烽奔去。Jason也猛地反应过来,赶紧一边紧跟上去一边把黑色大衣披在关烽肩上,动作之仓促甚至差点撞翻了扶手椅。 椅子的腿脚在地上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在茶水厅里久久回响着。这一声过去之后,整个房间满满的人,很久很久都悄无声息。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关烽快步走出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两个助理。Hellen的钻光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凌乱的敲击声,Jason拼命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门口台阶下,一个人坐在关烽的宾利车头上哼着英文歌儿,关烽看了他一眼,站住:“他怎么会在这里?” Jason头几乎低到了裤裆里:“……不……不知道……”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的话,关烽一定会当场转头命令Hellen:把这个没用的助理给我杀了! 那个人哼着歌儿转过头来,是Louis,竟然还笑容满面的抬手打招呼:“嗨,老板!” 关烽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弯腰坐进车里,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简直吓傻了:“可可可可可是!大大大大大少!那个人他还坐坐坐坐坐在车头上!会会会会会杀人的!” 关烽平淡的闭目养神:“开车。” 司机颤抖幅度剧烈的抓着方向盘,几次想踩油门,却都踩到了自己另一只脚上。 Louis一个翻身,姿态潇洒风流倜傥的半跪在车门前,扒着关烽的车窗:“老板!在今天晚上即将举行的本年度最佳时尚模特颁奖晚宴里邀请你当我的伴侣共同出席可以吗?典礼后邀请你一起共进晚餐可以吗?晚餐之后邀请你一起去酒店开个房然后……” 关烽突然起身,抓住司机的领口把他推到副驾驶席上去,然后从缝隙中横跨到驾驶席上坐下,一踩油门,汽车飞飚。 Louis刹那间被甩在数十米之外,被惯性力带得四脚朝天摔倒在地。 美国纽约,圣维斯莱特医院。 清晨六点整。 张大伟从睡梦中慢慢醒来,首先感觉到的就是一股凉意。医院急救室外长廊上的椅子硌得他脊背发麻,他身上披着的毯子已经滑落在地,胳膊上早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抚了抚手臂,看了看急救室门外,红灯仍然亮着。 走廊的半面墙被清晨的天光映得微微发亮,窗口外望去,只见一片阴霾的、微微发光的天空。灰白色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幕空隙中射下几缕,不仔细看的话一点也看不出来。 风很大,吹得走廊上呼呼响。张大伟站起身去想关上窗子,突然一愣,只见走廊的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那是个挺年轻的中国男人,身形高大,颇为英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看上去风尘仆仆。走近了才发现他脸上露出一股掩饰不去的疲惫之色,眼底布满血丝,就好像刚刚结束一场长途颠簸。 “请问……”那男人犹疑的望向张大伟,用并不流利的英文问,“这里是急救室吗?谁在里边?” 张大伟也同样奇怪的望着那男人,半晌还是决定用他磕磕绊绊的中文说:“呃,是的,我在等我朋友出来。” “你是David张?” 张大伟一拍手:“是!我是!你是段的朋友?” 那男人看向急救室的大门,面色沉重:“见到你很高兴。”他顿了顿,说:“我叫卫鸿。” 40苏醒 张大伟一听他叫卫鸿,就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道:“原来就是你!借给段十万美金的那个?”他知道卫鸿是不要段寒之还钱的,但是他潜意识里还是无法接受大额赠款这样的事情。 卫鸿点点头,神色非常悲怆,说:“他是我爱人。” 张大伟冲口就质疑:“他真的把你当□人吗?” 卫鸿脸色白了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在美国,难道……?” 卫鸿的想法还是中国人那种思维的,他不把你当爱人,那他是不是在这里跟别人有更亲密、更长久的关系?毕竟段寒之那种生活放荡不羁、性格又很豪气的人,在国外有个什么床伴情人,都是不奇怪的事。 不过他在这里还是误解了张大伟的意思,张大伟虽然说一口怪腔怪调的京腔,但是整个意识还是非常美国化的。他觉得,段寒之现在躺在手术台上,如果能抢救的回来,那当然好;但是如果抢救不回来,他身前的朋友就必须要替他处理身后的事情。这个事情不仅仅牵涉到葬礼、媒体、整个仪式,还牵涉到段寒之留下的巨额财产。 如果卫鸿真的是段寒之已经同居几年以上的固定情人的话,那么按照惯有习俗,段寒之身前留在张大伟手里的一部分现金,张大伟就有必要转到这个卫鸿的名下去。 所以他就有必要确认一下,卫鸿的确是段寒之有意托付身后事业的情人,而不是众多一夜情的对象。 卫鸿不知道张大伟的想法,他越猜想脸色越难看,在走廊上来回转了两圈,一想到段寒之在美国可能还有什么小床伴、老情人,并且这个正牌情人还闹得朋友都知道,就忍不住脸色发沉。 “……不过你也别担心啦,如果段真的出什么意外,十万块钱我会打给你的。”张大伟忍不住说。 “十万块钱?”如果说刚才卫鸿脸色只是难看的话,现在就几乎是暴走了,“十万块钱算什么,十万块钱能买命吗?如果他能活过来,别说十万块钱了,百万千万上亿,我这条命都可以不要!” 他手里拿着一支烟准备点上,结果一激动,差点把那打火机给扔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助理医生一边抹汗一边出来休息。卫鸿和张大伟一见,几乎是立刻扑上去,一把抓住了医生的领口:“请问——!”“Excuse me——!” 医生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脸色很阴沉的一撇头,就往后走。 卫鸿急了,赶紧上前拦住他,用结结巴巴的英文,磕磕绊绊的问:“请,请问,手术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医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凌厉的手势,就好像切菜一样:“肠子都断成好几截了。” “……那还、还、还……”卫鸿手脚冰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医生于是绕过他,径自去休息去了。 卫鸿慢慢退去了几步,手里还夹着那根没有点燃的烟,贴着墙慢慢的蹲倒,然后用手捂住脸,不一会儿竟然低声哽咽了起来。 男人哭起来的时候,声音都很嘶哑并且低沉,而卫鸿不仅仅是在抽噎,几乎还有在歇斯底里又竭力压抑的咆哮了。 那声音非常的痛苦,非常的沉重,张大伟一听心里就开始发毛,但是过了几秒钟,又感到十分的悲怆。好像这个男人的疼痛和绝望,都通过那压抑的哭泣而爆发出来,顺着空气一寸一寸浸透了人的心灵,让人也随之难过得透不过气来。 张大伟走过去想安慰他两句,卫鸿却紧紧的把头埋在了膝盖里,显然是个极力抵抗外界的姿态。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样哭泣呢? 躺在手术台上生死不知的那个人,对他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或者说,他到底有多爱他呢? 卫鸿一只手紧紧的捂着脸,几乎痛苦到了极点的无声的哭泣着,一只手无意识的抓着地面,连指甲都要整个翻过来了,他都毫无知觉。 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只绝望的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整个人一下子摔进了痛苦的深渊中。 在这一片虚无的空白中,他一遍一遍的想起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段寒之的时候,在酒吧靡丽的灯光下,那苍白精致、冷酷残忍的侧脸。然后又想起那天晚上他把段寒之压倒在身下,轻浅喘息、辗转呻吟,带着哭腔的呼吸和求恳,就像是一剂最猛烈的催 情药,带他进入了从未体验过的、极乐的国度。 这些景象交错着混杂在他脑海里,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晰。就好像一股巨大而残忍的力量硬生生把这些画面都拖走了,把段寒之这个人,从他卫鸿的生命中血淋淋的撕去了。 卫鸿的指甲泛出血丝,但是他却浑然不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乎连时间流逝的概念都被渐渐抹消的时候,突然一股力量把卫鸿从地上硬拽起来,拼命摇晃着,只听张大伟别别扭扭的中文大声说:“快起来!起来!手术结束了!” 卫鸿打了个激灵,眼睛还红红的:“你说什么?什么结束了?” “手术结束了,进ICU病房了!”张大伟看上去非常的激动,边上还有几个医生、护士模样的人,拿着写字板在记录着什么,“已经推进ICU了,现在是危险期,但是段还活着呢!” 卫鸿愣了愣,紧接着一阵心悸,连手脚都轻飘飘的就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在哪里?!” 张大伟只来得及指了指手术室,手上一松,卫鸿已经冲了出去。 “哎!不能进去的啊!你不能进去的啊!”张大伟跺着脚在后边叫。只可惜卫鸿已经像一只被拴在超市门外很久很久,一见主人出来就立刻不要命扑上去的大狗一样,甩着尾巴飞奔出很远了。 段寒之这条命能捡回来,纯粹是天意,他命数还没有到头,所以又活过来了。 他的肠子断成了一截一截的,送到医院的时候,血液酒精含量高得连血型都无法一次测定出来。医生一截一截的把肠子给他缝了回去,又把他碎成了好几块的肝整个取出腹腔,再把新肝脏移植进去,然后才能着手慢慢修补他受损的内脏器官们。 这一系列手术,任何一个微小的差错都有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甚至一点点疏忽都会让情况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手术完了以后还不算,因为危险期中,任何一点术后并发症都能要了段寒之的命。段寒之身体原本就比较弱,平时卫鸿在床上稍微重手一点都会被他抽,何况这一下子撞车又换肝,可比卫鸿折腾他两下重的多了。 段寒之躺在ICU的病床上,人事不省,带着呼吸机,脸色比那枕头还要苍白。 然而就这样,他还是气若游丝一般的挺过了手术第一晚,平安进入了第二天。 国内报纸上大幅报道着各种各样的花边新闻,段寒之出车祸了,段寒之生死不明,段寒之手术成功,段寒之醒来后将面临酒后驾驶重罪指控。 一张巨幅特写刊登在报纸娱乐版首页,上边是ICU病房外的玻璃墙,里边烫着昏迷不醒的段寒之,外边站着凝视着他的卫鸿。 那姿态就仿佛天长地久生死不弃的守候,没有任何用语言,不用任何猜测,只要对这张照片看上那么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照片登出来的时候,国内媒体免不了一场天翻地覆的狂热。乖乖,这他娘的还叫潜规则吗?还叫上不得台面吗?人家都生死相许不离不弃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圈内交易啊,他娘的!这俩人分明是在谈恋爱啊喂! 短短一夜之间,所有人关注的重点都从“段寒之是否即将巨星陨落”变成了“段寒之和卫鸿之间到底进展到了什么程度”。在本次事件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哎呀,他们两个之间有□!”转移到了“什么,他们两个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这个方面去,堪称圈内八卦史上最莫名其妙的关注点转移…… 不过这热热闹闹的一切,远在美国的卫鸿都没有半点感受。 他现在一天起码有二十个小时泡在医院,泡药房、营养室、医生会诊室;学习以后怎么照顾病人,学习怎么伺候段导,学习任何变为一个二十四孝的忠犬情人兼男护工。 卫鸿同学以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从如日中天的新星艺人堕落为了一个整天欢快摇尾巴的医院男护工,还是免费的那一种。对此当事人表示了极大的热衷,和天真单纯的欢乐之情。 段寒之醒来的那一天,卫鸿正从医院学了给病人按摩促进血液循环的方式,正摞起段寒之的一条裤腿,在他小腿上按呀按。 卫鸿毕竟技术生疏,不大掌握得好力道,下手稍微重了一点,突然按压到了膝跳神经,段寒之的小腿当即就抽了一下。 卫鸿赶紧放轻力道,嘴里还碎碎念着:“痛了没?咱们轻一点,轻一点哦……这样好不好?” 他轻轻揉按着段寒之的脚趾头,突然脚趾微微动了一下,擦过了他的手心。 卫鸿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手上一紧,段寒之的脚趾突然一抽,紧接着一摆。如果不是力道太轻、太不易为人察觉,这样的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在故意的踢卫鸿了。 卫鸿霍然起身,抬眼一看。段寒之仰躺在床上,慢慢的睁开眼睛,好像因为窗外光线刺激,仅仅只睁了一下就紧紧的闭了起来。然后过了几秒,才又缓缓睁开。 卫鸿僵立在那里,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就好像是在做一场甜美的梦,稍微动一下,梦就会醒来,那美好的一切就会消失而去。 段寒之看着他,脸色还是非常的苍白,目光也显得十分疲惫。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大概过了好几秒才缓缓闭上,轻轻的道:“……笨啊你。很痛哎。” 41十年一跪 医院的花园都非常大,段寒之还不能走动,卫鸿于是去买了辆轮椅,探视时间的时候,推着他在花园里慢慢的走。 圣维斯莱特医院是一家私人性质的外科医院,设施建设非常的好,卫鸿一开始还以为医院伙食不行,专门跑去唐人街菜场上买了两条黑鱼来炖汤,欢快的踩着小碎步跑去端给段寒之喝。结果到医院一看,人家的病号饭是由餐前奶油玉米浓汤、全麦面包、熏煎三文鱼配香菜、水果、甜点、餐后饮料组成的,还有不同种类的水果沙拉可供选择,连医院水管里流出的自来水都是经过十二层过滤、可以直接饮用的矿泉水。 卫鸿失望的耷拉着脑袋,坐在病床边上,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面前那锅鱼汤。 段寒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推开医院餐盘,问:“要吃吗?” 卫鸿抬起头,段寒之说:“我不吃三文鱼,也不喝甜汤。” “那你吃什么?” “你那个鱼汤看起来不错。”段寒之把装着黑鱼汤的保温盒拿过来,慢条斯理的举起勺子,“我跟你换吧。” 卫鸿其实已经在酒店里吃过了,一看段寒之一勺接着一勺的喝黑鱼汤,顿时整个人都迅速明亮了起来,眼睛湿漉漉水亮亮的,受宠若惊喜气洋洋的,几乎要从身后伸出一条尾巴来欢快的摆来摆去。 结果他从医院回去以后,专门找海鲜店定了货,每天准时两条黑鱼送到酒店里来,他问一家小餐馆借了厨房煲汤喝。第一天段寒之喝了,第二天段寒之也喝了,第三天段寒之绿着脸把鱼汤当中药一样塞进去了,第四天段寒之趁卫鸿不注意,把鱼汤偷偷倒在了洗手间里边,然后迅速的按水冲掉。 “老子从十六岁以后就不再强迫自己吃鱼了……”一贯讨厌吃鱼的段寒之扶着墙,眼底闪烁着愤怒的寒光,“下次一定把那姓卫的给塞进厕所冲下去!” 段寒之从ICU病房里转出来,直接就进了VIP小套间。他这个病房是关烽特地派助理飞来美国亲自布置安排的,绝对的从每一个细节上尊重段寒之的个人生活品位,连配套的茶水间都大得足够放下两个阿玛尼的沙发。 卫鸿就如同乡下佬进城一样,在VIP病房的每一个房间都转了一圈,然后捧着晕乎乎的脑袋倒下了:“……腐败!真腐败……” “资本主义社会本质上就是拜金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关烽尤其是金钱至上的忠诚拥护者。” 卫鸿弱弱的说:“但是他竟然特地派人来帮你花钱,难道最后付账的不是他吗?” 段寒之沉默了一下,说:“他现在付的都是小钱。手术费,疗养费,甚至我扫货SHOPPING的费用,那都不算什么。只要我还在他的合约之下,他就总能从我身上赚出成百上千倍的价值。他的明华娱乐刚刚起步,没名气没资历,万事开头难;但是只要我段寒之一挂上明华娱乐艺术总监的名头,眨眼之间广告效应也有了,背景靠山也有了,人脉关系也有了,多他娘的划算呀。你真以为关烽是白白送钱给人花的傻瓜?他巴不得我现在多帮他花一点呢。” 卫鸿坐在段寒之床边上,一直握着他修长苍白的手,好一会儿才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一样,说:“我现在不能像关烽那样,但是以后,以后我一定努力工作赚钱,一定养你,让你过上好日子!……” “……”段寒之默默的看着他,眼底充满了同情和悲悯,“好的,我等着这一天——可千万别是半个世纪以后啊,医生说我未必能活得过五十啊。” 卫鸿把他头发蓬松的脑袋埋进段寒之手掌里,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劲慢慢的蹭段寒之的掌心。 关烽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口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脚底二十八层楼之下车水马龙的大街。他穿着一件宝蓝色GUCCI修身衬衣,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上,一只抵在巨大玻璃窗上的手夹着细细长长的薄荷烟。同品牌黑色窄腿西装长裤衬出他漂亮修长的腿部线条,笔直而挺拔,连走惯T形台的模特看了都会羞愧得要打开窗子跳下去。 站在巨大办公桌后的Hellen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敢盯着自己脚下淡绿色的羊毛地毯。 不知道过了多久,关烽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我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离的境?” Hellen听到自己喉咙发紧:“昨天,下午三点五十飞往纽约的飞机。” “盯梢的人都没发现?” “三少打开窗户,从二楼上跳了下去,只带了钱包里的零钱和护照,连信用卡都丢在房间桌面上。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已经……” 关烽闭了闭眼睛:“够了。” Hellen立刻闭上嘴巴。 “……我关烽把他从关家正门领进来,二十多年倾心教养,把他当亲生兄弟看,当自己家人看,结果临了到头,还是从二楼窗户上跳下去,跑了。” 关烽深吸一口气,语调还是稳的,声音却非常的低沉。 “作为段寒之的情人,他不忠。作为我的兄弟,他不义。作为关锐寄予厚重希望的弟弟,他不孝。作为关家最有希望一承大统的继承人,他不智。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智不义的人,段寒之有可能放弃卫鸿、重新跟他吗?我不信。” 关烽回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Hellen,眼中光芒非常骇人,“——咱们走着瞧吧。” Hellen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半步。她为关烽工作了好几年,关烽这样的眼神她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一直都活得那样优雅精细而有条不紊,风度和教养是他金碧辉煌的假面具,他从来都没有把这张面具摘下来,露出里边苍凉厚重的、悲伤的脸。 卫鸿在医院里陪到段寒之能自己下床稍微走动,还想继续陪下去的,但是那边剧组等不及了,一天几个电话来催他上工。 拍片子的过程很讲究一气呵成,从投资到位到导演开镜,到整个流程走完,后期做好,上报审批,宣传首映……这个过程就是一个花钱的过程。之后电影开始卖放映权了,才开始回本。 所谓为了节省资金,一般来说拍摄过程是不能耽误的。你耽误个一天两天,脾气好点的导演也就不说什么了;你一下子耽误两个月,一般导演就直接换人。因为在等你的过程中,别的演员的档期也要推后,全剧组上百号人的事情全部要往后放,上上下下等你一个人回来,你以为你是谁啊?迈克尔杰克逊吗?抱歉杰克逊同学他可不拍片。 卫鸿从飞美国到回国内,整个过程已经一个多月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差点失手把手机丢进马桶里去。 “听着,卫鸿,”容卿卿在电话那头说,“头两个星期我没说什么,因为段导还没苏醒,你不能走;再两个星期我也没说什么,因为段导还没恢复,你要照顾他;接着两个星期我还是没说什么,因为段导刚刚有力气说话,你们一定是要交流感情的;现在又两个星期即将过去了,就算你们想上床估计都没问题了,你能不能回来了?你知道在等你的过程中我浪费了多少钱吗?” 卫鸿面红耳赤的跟人家道歉:“没有没有,我们没有上床……啊不是!我是说,我这就回去,跟医生打个招呼我就回去,我这就去订票……” “票我已经帮你订好并且寄去了,”容卿卿冷酷的打断了他,“顺便说一句,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一张段寒之的签名!……要亲笔签的,别拿印刷品来糊弄我!” 卫鸿连忙点头哈腰的道歉,并保证一定把签名带去,容卿卿总算哼唧着挂了电话。 “真没出息,”段寒之轻蔑的瞟着他,“容卿卿?谁啊?容家几小姐?我没印象了哎。她那容家大哥请我喝茶,都得先递拜帖、上预订、等个几天才有空,结果你倒是跑去给人拍戏去了。出息的你!” 卫鸿弱弱的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拍戏拍得也挺正经的……” “得了吧,那帮小姐最喜欢玩票捧角儿了,放在解放前,那就是包小白脸儿。我知道得最清楚了。” 卫鸿一下子急了:“我没有!我真没有乱来!真是正儿八经拍戏!哪天我问他们要来片子放给你看!” 段寒之扑哧一声笑了:“行了行了啊,我又没骂你。我刚出道的时候,那片子我也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知道分寸就行。” “我真的没有!”卫鸿急得团团转,面红耳赤的跟他吼,“我出道这么些年,除了你以外,其他人手都没拉过!真的!” 段寒之看他真急了,就一把把他拉过来,忍着笑佯作严肃状,说:“成成成,我信你还不成吗。能看上你的也就我了,别人家养小狗都是用来撒娇讨喜的,我家养一小狗,天天要求投喂肉骨头,还是个只知道冲我汪汪叫的。” 卫鸿一开始是真急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委屈的眨着眼睛,在段寒之身上东啃西啃。 他是真爱这个男人。这个苍白、刻薄、毒舌、妖孽一样的人,他爱得几乎连神智都丢了,一看到他脑子就迷糊了,脑子里除了他,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卫鸿回国的早上,段寒之坐在轮椅上,一直送他到医院花园门口。卫鸿来的时候几乎没带东西,走的时候简单卷了下路上替换的贴身衣物,手里拎个包,里边珍而重之的放了段寒之一张亲笔签名……于是这张签名就是卫鸿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 卫鸿红着脸,吭吭哧哧的说:“等我拍完戏之后回来看你,或者你回国疗养,到时候要、要求、要求喂食!” 段寒之亲切的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什么呢亲爱的,你脑子真是退化了,以前还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现在只知道吃饭跟上床了——你怎么不直接去种马配种中心呢?吃好喝好睡好,多适合你呀亲爱的。” 卫鸿坐上的士的时候,鬼佬司机看着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先生,你喝多了吗?还是你脸上微细血管爆裂了,真的不需要去看医生吗?……” 段寒之坐在轮椅上,停在花园里,看着的士在一股烟尘中远远离开。花园里空气很好,大丛大丛的马蹄莲盛开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鲜红、明黄色的花挤成一团开在一起,非常的热闹。他听着花园里喷泉汩汩的水声,一直到的士消失在马路上看不见了,才慢慢的掉转轮椅,准备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他的目光掠过身后,紧接着就停下不动了。 一个人站在那里,风尘仆仆,两两相望。 段寒之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安稳的向那个人望去。 那人他站在那里,熟悉的面目熟悉的身影,就仿佛昨天才分开,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今天他回来。 “——关、靖、卓。”段寒之一字一顿的道。 关靖卓脸上有一种疲色,他走上前一步,停在那里,大概过了十几秒,才缓缓的、有些不稳的迈出了第二步。 段寒之没有掉转方向,也没有逃避。他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望着关靖卓一步步走近来,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自始至终全神贯注,自始至终没有错开。 关靖卓走到他面前,一松手,砰地一声包掉到地上。 然后他缓缓的跪了下去,跪在了段寒之的脚边。 42犬神回国 明明阳光是这样灿烂,空气中漂浮着不知名的花朵的馨香,暖洋洋的就好像春天一样,段寒之的眼神却淡漠得仿佛十里寒冬。 关靖卓的行李箱就这么随便丢在地上,落地的同时溅起细微的烟尘。轮椅的位置比较高,他跪下来的时候,头低下去,大概到达段寒之膝盖的位置——然后关靖卓抬起手,重重的捂住自己的脸。 段寒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问:“你来做什么?” 关靖卓沉默了一下,“我来看你。”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 关靖卓闭了闭眼:“可以跟我一起走吗?” 段寒之用有点怜悯、又有点厌弃的眼神,默默的看着他,半晌反问:“你觉得有可能吗?” 关靖卓摇晃了一下,站起身来,提起箱子。但是他没有走,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段寒之。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整个人就像是笼罩在一片阴影里,面目模糊,五官黯淡,长长的阴影从他站立的地方投下来,甚至把坐在轮椅上的段寒之都掩盖在其中。 “我爱你。”关靖卓顿了顿,好像想找一些更能表达他此时情绪的词句来,但是显而易见他失败了,只能重复了一遍:“——我真爱你。” “但是你更爱郁珍。”段寒之安静的看着他。 “我不爱她!” “你爱她。不然你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呢。” 段寒之的声音平稳甚至淡漠,没有一点颤抖,然而关靖卓却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他盯着段寒之,看着他额前过长的遮住了眼梢的刘海,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和削瘦的侧脸,看着他那古井不波的,平静仿佛深潭一般的眼睛。 “我……”关靖卓缓缓的说,“我从订婚宴上……跑出来了。关烽叫我不必再回家了。” 正午的微风掠过花园,从郁郁葱葱的枝桠间轻轻溜过,叶叶声声,悉悉索索,仿佛潮起潮落。阳光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一切都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就好像下一刻,整个世界都会渐渐消融在那光晕里,只留下一片喧嚣的、压抑的、虚妄的空白。 “有什么用呢……”段寒之轻轻的叹息着,“就算你跑出来看我,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回头的年纪了。” 关靖卓紧紧握着他的手,几乎连说话都必须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我一直很爱你,我也相信你曾经爱过我……我们重新开始吧,就当作以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当作我死过一次,你死过一次,然后我们活过来,重新相见,重新开始……” “不可能了,”段寒之深深的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我们不可能了。你可以走出来,你可以选择忘记以前发生的事,但是我永远都留在了那里……我永远都记得我告诉关锐,我要跟你分手的那一天。我这辈子到死都忘不了那一天的所有情形,一直到我百年以后,闭眼断气,进了棺材……我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的任何一个细节。靖卓,那是我这一生最痛苦的一天。那一天,我跟你分手了。” 段寒之反手轻轻抓住关靖卓的手,引领他触碰到自己脸上那道横贯侧脸的伤疤。 “……甚至比它还要痛苦,比什么感觉都鲜明,就像是那一刀没有割在脸上,而是直接……直接……” 段寒之闭了闭眼睛,半晌才接着说下去:“——直接割到我心里去了。就是那种感觉,我永远都忘不了。” 关靖卓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风声渐渐大了起来。树荫斑斓的叶影在地上晃动,风吹过草地发出流水般哗哗的声音。 段寒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飘拂起来,白衬衣棉质柔软,领口微微的拂动,安详而疲惫。 “靖卓,”他说,“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承认吗,当初明明是你先离开的我。” “……我没有!” “你认为你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实际上我却没办法忍受……我没有办法。靖卓,我脾气不好,混了这么久了,如果以后再有人给我气受,我是受不了的。我们早就应该承认彼此的失败,我们的性格互相不合,也许你和郁珍在一起才是正确的决定。我们分手很多年以后我才慢慢想通这个道理,或许你当初选择郁珍就是个明智的决定,我不应该怪你。”段寒之顿了顿,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最终只轻轻放开了关靖卓的手,“……靖卓,我现在只希望我们都能各自好好的生活,互不伤害,互不干扰。祝你和郁珍……新婚快乐。” 关靖卓退去了半步,脚步有些踉跄,险些跌倒。他紧紧抓着行李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脸色却非常的惨白。 “……我当初选择的是你。” 段寒之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关靖卓闭上眼睛,十几年不曾流泪过的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泪水突然涌出眼眶,几乎难以自制。 太难看了,这个姿态真是太难看了。关靖卓心里一遍一遍的想。 他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向远处走去。他的步伐凌乱,就好像一头失却了方向的困兽,茫然无措的向着前方跋涉,不知道哪里是归途,哪里是尽头。 段寒之留在了他远远的身后。 卫鸿回到国内,首先迎接他的就是记者们的长枪短炮。 大片大片的镁光灯闪烁,几乎耀得人睁不开眼睛。记者前仆后继的堵在去片场的半路上,以至于卫鸿那辆平均一个星期抛锚七次的破旧路虎都被全面的曝了光。 卫鸿下车的时候,几乎没能推动车门,因为刚一用力就被记者抵了回去,一个女记者的录音笔掉到了地上,在人群的耸动中她甚至无法弯腰去捡,最后还是卫鸿帮她捡了起来。 女记者趁机大声问:“卫鸿,段寒之的病情到底怎么样?已经清醒了没有?有没有造成永久性残疾或损伤?” 卫鸿愣了一下,摇摇头说:“当然没有!” 这话一说出来,下边立刻就轰动了。 段寒之是圈子里最有分量的人物之一,段寒之生病了车祸了都不要紧,关键问题是他还能不能站起来。他要是还能站起来,还能拍戏,那么这个人物的历史就会继续在娱乐圈的发展史里延续下去,他所代表的名誉、地位、权力、威望、商业效应……也会同时得以保存;反之,如果他倒下了,那么一切就完了。媒体从此不会在他身上再下什么本钱了。 数不清的声音同时在求证:“段寒之真的没事吗?” “什么时候可以恢复?目前在国外养伤是吗?” “有没有联系律师准备接受酒后驾驶指控的问题?” “什么时候打算回国拍戏?” …… 种种问题就好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卫鸿根本来不及回答,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兀的传出,一下子就盖过了其他的声浪:“请问卫鸿先生,听说您在段寒之车祸第二天,就匆忙奔赴美国,一个多月以来一直贴身照顾段寒之的养伤起居,媒体公布的很多张照片也证实了这一点……请问您,和段寒之导演,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声音刚一落地,周围其他的提问喧杂,以及镁光灯咔嚓咔嚓作响的声音,就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周围有刹那间完全的寂静,紧接着另一种异样的躁动覆盖了人群。 嗡嗡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克制自己极度感兴趣的神情,纷纷伸长了脖子,炯炯有神的盯着卫鸿。 卫鸿顺着问话的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记者和几个摄像师站在离人群比较远的地方,他猛地觉得那个记者有点眼熟,晃了晃脑袋想了想,突然眼下记者拥堵的相似场景勾起了他的回忆——段寒之第一次在剧组化妆间昏倒,记者随着救护车涌来的时候,他护着段寒之上了救护车;中途为了开路他打了两个记者,这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当时网上一些舆论抨击他殴打记者、耍大牌,后来经过查实,大部分是这家叫做南都娱乐的报社传出的不实消息。一般的明星,这点丑闻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说不定还能当成炒作广告的手段;但是卫鸿没签经纪人公司,没有人帮他打理这些事情,他也没有经历过这些舆论,所以当时就懵了,被掐得整天浑浑噩噩的。 后来段寒之看他那样实在呕得慌,就打电话给南都娱乐的总编,要求他们删除了那些不实报道。 从此卫鸿就跟这个报纸结下冤家了。尤其是这个报纸娱乐八卦版的几个记者,从来就没报道过他什么好的事情。 看卫鸿久久不回答,那个记者又咄咄逼人的问了一遍:“请问卫鸿先生,作为曾经被段寒之导演倾力热捧的新人演员,作为国内唯一一个在得知段寒之车祸事态后紧急飞赴美国的演员,您到底和段寒之导演是什么关系呢?远房亲戚?知交好友?还是……” “我和段导,”卫鸿稳定的说,“是非常默契的工作伙伴,也是非常要好的私人朋友。他挖掘了我,为我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平台,同时我也倾力配合他导演才华的施展,所以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后来我们的合作结束了,但是朋友的关系却被保留了下来。我想就算是个普通人,在得知自己的朋友出这么大的事之后,也会急急忙忙赶去探望的吧。” 周围一片刷刷记录和翻动纸张的声音,还有一些记者在互相交谈着,闪烁着疑惑的光芒。卫鸿可以肯定,这些记者当中十个有九个都完全不相信他的话,这年头谁能把谁当傻子哪? 南都娱乐的记者显然也并不相信:“卫鸿先生,据说在段寒之去美国疗伤期间,你一直借住在段家?你们是不是……” “那是因为段导要去美国了,房子当然要交给信得过的朋友打理,你觉得不是这样吗?”卫鸿紧紧盯着那个记者,丝毫不带退缩的反问。 他的声音虽然还听不出什么异样,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后冷汗涔涔,湿透重衣。 这些记者都是人精,当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两个男人会躺在一张床上盖着棉被纯聊天——尤其是段寒之出了名的放荡不羁,男女荤素不忌,搞不好卫鸿就是他最喜欢的那一型呢。 那个记者还想发问,突然被一阵吆喝打断了:“让一让,借过让一让!” 记者们转头一看,几个保镖护着容卿卿挤了过来,容卿卿穿着紫色Chanel小裙子,踩着高跟鞋,妆容新鲜滋润仿佛刚刚熟透的水果,容光焕发的扭着腰走来,一把抓住卫鸿的胳膊,笑吟吟的道:“我们的男二号总算回来了,记者同志们,大家不要再给他上工迟到的借口了好不好?” 几个记者被保镖挤得破口大骂,但是那几个保镖都相当的训练有素,首先划出一条通道供容卿卿和卫鸿通过,然后就是坚决的清理这条通道上的所有人,把记者牢牢的锁到通道之外去。于是容卿卿带着假模假样的笑容扫视了记者一圈,紧接着趾高气扬的搀着卫鸿,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了。 “赶赶赶赶赶紧!赶紧放开!”一到摆脱记者的地方,卫鸿立刻飞速光遁三米远,抱着柱子瑟瑟发抖,“不要当着记者的面摸我!会传绯闻的!55555伦家滴清白~~” “你的清白已经被段寒之毁得差不多了,跟他传不如跟我传,至少我还是个女的。”容卿卿叉着腰,极有气势的盯着卫鸿,“你老实告诉我,别把我当成那些好糊弄的记者——你是不是跟段寒之真有那么一腿?” “……” 卫鸿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们真是那种关系?” 卫鸿咬牙,又点了点头。 容卿卿虚弱的捂着心脏,倒抽一口凉气:“天啊,段寒之!我心目中唯二的女王殿下之一,又贱又冷欠抽绝伦的段寒之!……他怎么会看上你,他怎么会跟你滚上同一张床?” 突然她眼底精光一闪,极感兴趣的瞥向卫鸿:“难道……是你强迫他的?” 43意外 卫鸿觉得自己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岁月,不是在网络上被掐得浑浑噩噩,也不是跑龙套的时候籍籍无名,更不是以前住在出租屋里啃馒头配咸菜——而是他在拍摄《丛林逃生》期间,每天被容卿卿用异样的目光死死跟随着,那目光里清清楚楚的写着你是强 奸犯五个字。 卫鸿深感痛苦。 被强 奸的明明是他啊。 剧中有一幕是在野外,被巨蟒追踪的特种兵小队在紧急状态下慌不择路的逃跑,其中队长——也就是剧中的男一号和男二号卫鸿一起跑到了断石边上,断石高达三米左右,队长被巨蟒咬伤了腿,没有办法往下跳。这个时候巨蟒已经追击到身后,慌忙中队长一推卫鸿,厉声道:“别管我,你先走!” 卫鸿在草丛中踉跄一下,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脚脖子一拧,一阵闪电般的刺痛传来,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这地上不满碎石杂草,有非常的深,两个演员一路跑过来都非常入戏了,队长这一推可是货真价实的,卫鸿一时不防踩在碎石上,脚脖子给拧了一下。 但是这个时候,演员的情绪是非常激动甚至高昂的,卫鸿又一贯是那种不轻易叫停的演员,当时就声嘶力竭的对队长咆哮:“你是我队长,是我一辈子的队长!一辈子,还没完呢!” 说着他一把扛起队长,踉踉跄跄的背起两人重达六十公斤的装备,深吸一口气,在巨蟒追至的刹那间,往断石下闭眼一跳! 刚刚起跳的刹那间,卫鸿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那个角度,那个摔法,跟事先演练的感觉完全不同。几乎是在凌空的刹那间,不详的预感就整个攫住了他的神经。 跳得有问题!会摔倒! 卫鸿已经别无选择,他在凌空荡了一下,卡在腰上的保险带猛地勒紧,紧接着他就看到眼前的世界划了一个弧形。那是他在倒吊状态下,因为离心力而在半空中晃荡了半圈,紧接着就被重重拍到了断石的岩壁上边。 如果要做个比喻来形容当时的情况的话,卫鸿那时的状态,就像是一块被狠狠拍向锅底的人肉烧饼,啪的一声亮响。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耳朵里嗡嗡响,一股股热流从耳朵眼里冒出来,顺着鬓角倒流向头顶。 那一刹那间他还非常冷静的在心里想,保险带一定不能断,千万千万的不能断,断了我就头朝下这么栽下去了,后颈最先着地,咔嚓一折,我就完了。 然后世界一片漆黑,所有感觉就被身体的条件反射给自然屏蔽了。这种麻木感持续了短短几秒,卫鸿被冲击力撞得飞离了岩壁,然后又自然下落,再次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