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开除你了?”“没,他们知道这不是开除我的理由。可厂里每个人都很害怕。正好厂里岗位重组,没部门要的就下岗。他们就把我写到下岗名单里了。这样名正言顺。”“你家里怎么说?你病了他们也不管你?”“当然管了。我爸一再叮嘱我,让我以后别再回去了。我们一家都是机械厂的,让熟人看见很丢人。我爸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扔到院子里,表示把我扫地出门,就是没扔我的存折。当时我身上只有五块钱。我倒不觉得什么,起码我还有一样东西是他看的上的,他还不是彻头彻尾的唾弃我。”“那你怎么过?没人帮你吗?”“有。我在朋友那里住了几天。然后我姐找到我,把她刚发的四百块钱给我了。接着我找到工作就搬到公司里住了。就是贾科他们公司。其实还是很顺利的。”“说起来你姐对你不错吗。打电话让她来看看你吧。”“不用了,她不会来的。她对我好是好,但还是害怕。给我钱时,她连我的手都不敢碰。她和别人一样,不知道这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很可怕,沾上就死。”“那你那个朋友还有联系吗?”提到这个朋友,明林的脸变的惨白。我不再往下问了,我猜那个朋友接纳明林时一定不知道明林的病情。后来的事不说也知道了。吃了晚饭,我下楼租了两张碟子,办了张月租卡。平时我没什么时间看碟子,也不喜欢这种消遣。但我怕明林白天无聊。晚上睡觉时,明林站在卧室门口对我说:“你哪天要是烦我了,直接对我说。我马上就走,不会赖在这的。”虽然我尽量让明林住的自在,可明林对我还是谨小慎微。他把自己在这个屋里的位置放的很明确。我对他的每一样关心他都很感激,当作恩惠。我不喜欢明林把我当救世主看,也不愿意他把我对他的好当作同情。我只是没有办法明确的表达我对他的感情。我想告诉明林这叫爱,可理由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管他到底是什么心情,只要明林还在身边就好。那天上班的时候同事小陈处理给我一只红嘴玉。他说本来是一对的,没成想让他老婆的宝贝阿咪偷吃了一只。他不敢养了,就拿来送我。我不太喜欢养小动物,但想着拿回去给明林解闷儿也好,就收下了。我打电话告诉明林,明林说那种鸟要养就是一对儿,一只活不了。下班后,我专门跑了趟青石桥花鸟市场,给这只红嘴玉配了个对儿。回到家,明林看见这对鸟果然很高兴。他把鸟笼挂在阳台上,往食槽里加了些鸟食和水。两只红嘴玉争着把水扑在头上。“它们干什么?”“洗澡。这种鸟爱干净。”“你怎么知道的?”“以前我爸就养鸟,养了很多的。全是我帮着喂的。”说起以前的日子,明林总是一脸幸福。吃过晚饭我陪明林看碟子。阳台上的两只鸟叫的此起彼伏的,还不停的拍翅膀。“怎么这会儿还在叫?太晚了吧。”明林向阳台上望了一眼。“搬新家,又找个新老婆是要激动一会儿。”明林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说:“不对吧,我怎么听着象在打架。”明林起身去了阳台。“健宇!”明林在阳台上大声叫我。然后提着鸟笼子就进来了。鸟笼子里全是血。一只躺在笼子里不停的抽搐,胸前全是血。另一只若无其事的站在吊环上梳理羽毛。“怎么会这样?”我问。“你怎么买的鸟,不是一对吧?是不是把两只公的关在一起了?”“有区别吗?”“公的在一起要打架的。”“那就是卖鸟的老头骗我了。他说是一对的。”我见明林很难过,就开玩笑说:“还是小陈这只厉害,不愧是和猫打过架的。”“死鸟我见的多了,还没见过被同类活活踢死的呢。”明林说话时表情很阴沉。另一只突然很欢快的鸣叫着。明林瞥它一眼,说:“有什么好高兴的,剩你一个也活不了多久。”“不会的,能从猫爪子下拣条命,一定很命硬,死不了。”我说。“没什么东西能自个儿孤零零的活着。”明林撇撇嘴,把鸟笼提到卫生间去清理了。第二天,明林去超市买了面小镜子,用线穿了挂在笼子里。明林说这样红嘴玉看见镜子里的影子会以为是同伴,就不孤独了,不会死。我怀疑这招对这只鸟是否管用。它不会把镜子当作新的敌人进攻吧。有明林的日子真的很快乐。每天我一下班就直接回家,急着听明林说今天发生的琐碎小事。吃着明林做的菜,听他说说电视里的新闻,或是那只红嘴玉又怎么了,我就觉得高兴。我好象真的变了。我的生活圈子变小了,但快乐了。以前我所鄙视的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竟对我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不过快乐的日子也是有阴影的。而且对于我和明林来说,越快乐对未来的恐惧也越大。明林开始有轻微的症状了,连着一两个礼拜的感冒,不停的咳嗽。他吃了很多感冒药,可我和他都知道那是没用的。我看不下去了,就劝他说:“去医院吧,这样浩着不是事儿。”“我不去。医疗费太贵了,一年十多万呢。”“钱你不用担心。到了医院有专门的医生照顾你,你的病情会被控制的。”“控制以后呢?每天没完没了的吃药,也就多拖那么一两年,最后还不是要死。”“也许就这一两年能根治的药就出来了,那你不就全好了。”听了我的话,明林考虑了一会儿说:“你是还是,是不是不想让我住这了?我知道我在这住了两个月你都没出去玩。你要是有朋友来我会躲出去的。你要真让我搬,我就搬。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忙把明林搂在怀里,说:“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想让你去看病,没别的意思。”“可我真的不喜欢医院,我没打算死在那儿。”“没人让你死在那儿。去那儿是治病的,病好了不就出来了吗。好好的干吗说死,多不吉利。”“要出不来呢?”明林的声音有些发涩。“让医生看看总比咱们这么瞎担心的好。你不喜欢住院就不住。找医生拿了药,咱们在家吃,我照顾你。”明林总算点头了。我们彼此紧拥着对方的身体,很久很久,谁也不愿松开。毕竟我知道要如何控制明林的病情。医生给我们介绍了几种目前效果比较好的药。当把药费清单列出来时,我才看见真正的问题。我真后悔没听贾科的话。我早应该对生活有个计划,存些钱以备急需,可我没有。那天明林说一年十万的药费时,我还自信的让他不要担心。可今天看着这张药费单子,我真不知这自信该从何而来。当然那张单子我没让明林看见。他很关心费用问题,一天两三百的药费他是不会接受的。我骗他说,现在是病发初期很好控制,所以药不会太贵。只有这样能让他安心治病。明林很听话,每天按时吃那些药。药物对他起了积极的作用,精神一天天好起来。看着明林恢复生气,我却越来越心慌。我存折上的钱不多了。我本来就没有储蓄的习惯,一向就是过了今天不知明天会怎样的。折子上仅有的七千是去年年终一次存的年终奖,还是贾科监督着我去存的。那回贾科为了让我存点钱为将来做打算还专门请我吃了顿饭,跟我讲了通篇的大道理,求爷爷告奶奶的我才听了那么一回。现在我后悔了,我真为钱发愁了。我不敢想象一旦停了药明林会变成什么样。明林的命全系在那七十多块一颗的药上了。我得找人借钱,首先想到的就是贾科。以前他老接济我,可现在他快结婚了,我想找他可能不妥。可为了明林我还是去了。我在电话里说我想做些投资,贾科约我出来谈谈。我们在西门的一家茶楼见面。“终于长醒了你!我还以为这辈子你就玩下去了呢。”“是呀,看你生活幸福我羡慕吗。”“打算怎么着,抄几股吧。我给你介绍几支票。你也不用操什么心,跟着我就行了。全是内线消息,稳赚的。”“你说什么就什么吧。不过资金上......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存钱的。”“这么着吧,我让几股给你。赚了我收本你得利。怎么样,够兄弟吧!”我知道贾科让我做些无本生意,很照顾我。可等股票分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能等,明林不能等。我现在需要的是现金。贾科还在喋喋不休的给我介绍他那几支稳赚的票,我很小心的打断他,说:“你能不能借我点现钱?最近我又有点周转不开。”“你呀,让我说什么好。”贾科说着从皮夹子里抽了三张一百的放在桌上。我知道贾科误会了,没伸手接那三百块钱。“拿着呀,怎么了?跟我客气。”贾科把钱推到我面前。“不太够。能借我一万吗?”我直截了当的说,心里悬着一大截。贾科脸上开始犯难:“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有急用。你信我吧,我会还你的。五千也行。”我乞求道。“你出什么事了吧?别瞒着我。”“没什么事,就是需要点钱。真没什么。”“不说实话是吧。那我一分钱也不借你。”贾科把桌上的三百也收回去了,很严肃的样子。我心里犯急,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让贾科不好拒绝又冠冕堂皇。“你、你不会吸毒吧?”贾科突然瞪着眼睛怒视我,吓了我一跳。“不是!不是!想哪去了你。我是那种人吗!”我慌忙摇头否认。“我和一个朋友作生意赔了。现在债主找上门要钱了。”“你糊涂呀?早叫你跟我一起投资,你不听。这么多年兄弟我又不会害你,你偏要去信外人。你长不长脑子!”贾科劈头盖脸的骂了我一通,又问:“欠别人多少?”“五,六、六万。”我想既然编一次谎话,索性多说点。我知道欺骗朋友是很不道德的,可又不能说实话,贾科是把明林恨之入骨了的。“我手头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你看见的,我要结婚了。买房子、车什么的花了不少。而且容容把我的钱看的挺紧的......”贾科很为难。我看他大概帮不了我了。“算了,就当我没说过。我找别人。”我刚要起身,贾科拉住我:“你别急,我只能先帮你凑一万。”我一下子捞到了救命稻草,心里塌实了。过了两天我拿到了贾科的一万块。贾科还答应我剩下的钱一定帮我想办法。可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我从心底里感激贾科。说起来从上大学我也没为他做过什么,可他从不拒绝我的要求。我相信我和他的交情是过命的那种。一万块能维持一个月,可维持明林的生命是远远不够的。我还得去找钱。我把认识的人都找遍了,没谁能象贾科那样对我肝胆相照了。我又陷入了困境。情急之下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我把给贾科说的谎话又跟我妈说了一遍。我妈着急了,说马上给我寄五万块过来。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全身一个劲哆嗦。我做了天底下最昧良心的事。我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痰:这辈子一定不得好死。已经第四天了,我到建行刷卡,帐上还是空的。我记得我妈明明在电话里说把钱存在我建行的帐上了。第二天就应该到的,怎么今天了还没有。出了建行我想赶快回家打电话问问。刚一过马路,我居然看见小康了。五、六个月没见,他好象胖了。郫县农民对他不错吗,伙食开的很好,养的白白胖胖的。“小康!”我在身后喊他。小康回头看见我很惊讶:“有日子没见你了,闭关修炼呀?”“你那个大学生呢,没和你一块儿?”“他在做兼职呢,挺忙的。”我突然想干脆找小康帮忙。虽然让小康发善心的可能性不大,但试试总没坏处。怎么说以前我对他还不错,起码我这么认为。我生拉硬拽的把小康请到街边的冷饮店坐下,开门见山的说:“能不能帮我个忙?”“看是什么事了。”“借我点钱,最近手头不宽余。”“哈!大哥,开玩笑吧。咱俩又不是很熟,经常几个月不见面的。我把钱借你,你拍拍屁股走了,我上哪捞你魂儿去?”“这是什么话。我是那种不讲信誉的人吗?再说你知道我住哪儿呀。我又跑不了。”“难说!为一块钱搬家的我都见过。我又不是很了解你。”“别这样吗。难得我们好了一场。总该念念旧情吧。”“我和你有感情吗?咱们俩是生意关系。别弄错了。”我刚想再说说,小康的传呼响了。大概是他的农民下班了找他呢。小康看着传呼一脸的笑。“才几个月你怎么混的这么惨?”小康掏出五十块拍在桌上说:“算我倒霉,这顿我请。找的零钱你留着吧。还够吃顿晚饭呢。”小康走了,我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我是那根筋发了想起来找小康帮忙了。以前我老嫌小康贱,今天我比他还贱。什么时候我和他的身份调过来了,我也学会象个沿街兜售的男妓一样,向人献媚讨好。快七点了,明林还在家等我吃饭呢。我垂头丧气的出了冷饮店。还是回去打电话问问我妈那钱是怎么回事。一进家门明林就说:“下午贾科来过了。一块儿来的还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说是你妈。”我的心一下子紧了:“他们人呢?”“走了。大概上贾科那儿了。”我忐忑不安的给贾科打了电话。贾科声音冰冷的让我上他那去一趟。我饭也没顾的上吃就走了。推开贾科宿舍的门,我妈正一脸严肃的坐在沙发上。“妈,您怎么来成都了。大老远的。”我讨好的笑着。“幸亏你哥留个心眼儿让我来看看。不然我那五万还不知怎么打水漂呢!”我妈气呼呼的,我也没敢坐,就站在我妈面前听训。贾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斜着眼睛瞪着我。“你怎么能让那种人住你那呢?还大把大把给他钱使!朋友劝你你也听不进去,还变着发儿的骗钱。你真是学坏了,当初就不该让你一人留在成都!”看来贾科什么都说了。以前我妈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贾科还能编点儿瞎话帮我糊弄。可这次明林的事,他怎么也忍不下。我不知道明林害着他什么了,他这么和他过不去。“赶快让那人搬出去!不许和这种人在一起了!”“妈!明林现在病的很重,等钱救命。那五万我只是跟您借,我会还的。”“你这孩子,我怎么跟你说不明白。那个谭什么林的不是好人,他在骗你。那种人都很坏的,你心眼儿太实在要上当的。”“明林人很好的。是周围的人对他有偏见。”我也生气了,我受不了别人对明林的歧视。“妈我求你了,把钱借我吧。我一定还您。”我当着贾科的面给我妈跪下了。只要能要到钱我什么面子都不要了。“混帐!”我妈哆嗦着给了我一巴掌,眼泪跟着下来了。“没钱就跟我回沈阳!不许在成都胡闹了!”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象被刀割了的疼。我没想让我妈这么伤心的。我是不孝顺,可我不是成心欺骗她。只是让她理解我和明林太难了。“我不回去。”我铁了心了。“你疯啦?”一直在旁边沉默的贾科开口了。“阿姨这么伤心你就看不见?谭明林和你亲还是阿姨和你亲啊?你分不分的出轻重啊?分不分的清好坏人啊!”“不借就不借吧,反正我不离开成都。我不求你们了。”我站起来走到门口。“我白养你这么大!”我妈在身后歇斯底里的大叫。“就当没生我吧,省得给您丢人。”我随手带上门,走了。我现在可以想象明林被家人赶出来的情景。我和他都没做错什么,可我们不断受到周遭人的唾弃。既然我决定和明林在一起,就要随时准备好被这个社会抛弃。这就是我们爱情的代价。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我决定走下去了。回到家,明林还默默的坐在饭桌边。饭菜都没动。“吃饭吧。”明林招呼我。“你怎么不先吃?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很饿。你妈大老远来什么事呀?”“没什么大事。我好久没回去了,她来看看我。”“这样啊。她住哪儿呀?”“贾科那儿。贾科不是买了房子吗。他的宿舍还没退,闲着也是闲着。”“那没别的什么事吧?”“没什么。贾科来跟你说什么了吗?”“没。”“吃饭吧。”晚上我老觉得明林有什么话想说,但话一到嘴边他又都咽回去了。可能贾科当着他的面说过什么吧。明林是那种心里很能装事儿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口的。第二天早上我刚到公司贾科就打电话来说我妈伤心了整整一夜,让我上他那儿去看看。还说只要我认错我妈什么都不计较,也不逼着我回沈阳。我很坚决的告诉贾科,看我妈可以,错我绝对不认。因为我没错。明林的事我是不会妥协的。贾科很气愤的挂了电话。今天公司里没什么事,比较清闲。十点过我打电话回家叮嘱明林吃药。电话响了七、八声也没人接。我想明林可能还没睡醒,就先挂了。十一点半吃午饭的时候我又打,电话还是没人接。我突然紧张起来。昨晚明林说话吞吞吐吐的,他一定有什么瞒着我,不会又不辞而别吧。我和赵总请了假赶紧回家。明林真的不在,我进卧室翻了翻,他的衣物倒一件没少。我下楼到附近的菜市超市转了一圈,也没见明林的影子。想起来真应给明林配个手机或传呼,现在只能傻等。快三点时明林带着一身伤回来了。他上臂有很严重的擦伤。“怎么了?”我伸手就要掀明林的衣袖。明林猛的推开我,很紧张的说:“你别碰。”明林进卫生间脱了衬衫,我看见他背上还有块淤青。明林执意自己清洗伤口。可擦伤的位置靠近肩膀,他自己动手太不方便了,把盆子里的水溅了一身。我按住明林的肩膀帮他清洗。明林很不情愿的扭动身子,他很怕我碰到他的伤口会有什么意外。“你用条毛巾吗。不要直接用手,很危险。”“怕什么,我手又没伤口。跑那儿去了弄成这样?”“没什么,在楼道里摔了一下。”我把明林的伤口包好,强迫他回屋歇着。然后我把用过的毛巾和明林的衣服都在消毒液里泡上,就进屋找红花油。一边找我一边问:“吃药了吗?”“我以后都不吃药了。”明林坐在床上说。“好好的怎么了?”我走到床边坐下。明林从裤兜儿里掏出本存折塞在我手里说:“你把借的钱都还了吧。手头有的赶快还给别人。至于已经花了的,我这有一些......我上班时间不长,厂里工资也不高,就这么多......能还多少还多少吧。”我打开存折,上面有零有整的总共四千三百块。“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找人借钱了?整天待在家里就胡思乱想。快吃药。”我把桌上的药递给明林。明林没接提高嗓音说:“我知道昨天贾科领你妈来是干什么的。”我所有的谎话都被揭穿了。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把药往明林面前拿近了些:“吃药吧。”明林抓过药放在床头柜上,很激动的说:“你现实点好不好。其实我吃不吃药有什么区别。我反正是要死的。你花再多的钱买药给我,就是花的倾家荡产,我还是要死的。我知道自己是什么病,我对死亡有准备,不用你这么哄我!”我用力咬着嘴唇没说话。明林的话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不愿意就这么被动的等死,有一线生机我也要努力。我总幻想会有奇迹的。“我和你非亲非故的,为了我花这么多钱不值得。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也得有个限度吧。你让我死的安心点好不好?”明林的话让我心里堵的慌。我知道明林怕欠我什么,他总和我客气。他越客气我越难受。难道他真不明白我对他的感情?他可以这么冷漠的和我讨论死亡。他就一点不在乎我的感受?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嚷嚷着:“你就知道你安心,你能不能让我安心?我不愿意让你死,你知道的!我要你活着,咱们俩好好活着!”我哭了,哭的很伤心。我不愿意当面和明林讨论死亡的问题。这个问题太现实,太可怕了,我没胆量面对。我把明林紧紧的搂在怀里,我吻他的脸吻他的眼睛,我怕他就这么突然消失不见了。明林轻轻推开我,长时间的凝视我的眼睛,抽噎起来。“我不会吃药的。命是我自己的,不用你替我安排。你要真为我好,就把为我借的钱还了。让我无牵无挂安安静静的死。”明林很坚持,态度强硬的有些不可爱。他流着满脸的泪说让他死,不用我管。我的心被揪的好疼。我把存折还给他说:“那咱们谁都别管谁了。你把你的钱拿走,我用不着。”“不行,这是我欠你的。我不要。”“那你就把药吃了,以后别再我面前提死!”我们把那个存折推来搡去的,都快揉皱了。最后明林让步了,说:“好吧,我吃药。但只把剩的吃完。以后你不许再去买。存折你拿着,钱一定要还。”“好啊,听你的。”我笑了。依明林的脾气太着急不行,要一步步慢慢来。明林的存折我会替他收好。至于贾科的钱吗,好容易借到了当然要用来给明林治病。反正我还是得撒谎。没有红花油了,我到楼下超市买了一瓶。明林背上的淤青面积很大,我想不出他得怎么摔才能同时把上臂和背全伤着。明林趴在床上问:“你今天下午不用上班呀?”“请假了。打电话你不在,我就回来找你。你怎么摔的,伤成这样?”我问。“不小心吗。没什么的。”“刚才你上哪儿了?”明林没说话。我突然想起来明林说他离开家时没带存折。现在他又拿出来了,还说那些钱是他在厂里存的。他是不是回家了?我忙问:“你是不是回家拿存折啊?”“啊?是、是的。”明林的舌头在打结。“那你这伤到底在哪儿摔的?是不是摔的?”我紧张起来。我记得明林说过他是如何被赶出来的。他的爸爸好象不是那么慈祥。“是摔的!我下楼时摔的!”明林一下子爬了起来,比我还紧张的说:“存折是、是我姐拿给我的。我在厂门口看见她,我让她帮我去拿的。”明林涨红着脸,出了一脑门儿的汗。明林在骗我。他和我不一样,他不擅长撒谎。每次遇到需要遮掩含糊的话,他宁可跳过去不说。否则就象现在这样,一脸都是对撒谎的愧疚。我没往下问了。我猜的出来是怎么回事。我让明林趴好,继续帮他擦药。晚上贾科又打电话说我妈定了后天早上回沈阳的机票,让我趁我妈还没走赶快认错。我回绝了。其实我也不想和我妈闹的这么僵。认个错说两句言不由衷的话也没什么难的。把我妈哄走,再骗过贾科,接着我还是和明林在一起,左右逢圆,没什么不好的。可我就是绕不过这个弯儿,也许是我根本不想饶这个弯儿。从上大学这些年谎话我没少说,我用谎话给自己编了一张安全网。在网里我活的很好。可这次让我说明林的不是我张不开嘴。早上明林头疼的厉害。我跟公司多请了一天假在家照顾他。好在这两天公司不忙,不然赵总肯定不答应。我下楼买了两笼小包子还有稀饭,可端上来明林什么都没吃。他就缩在床上,动也不动。我只好给他盖上被子,让他躺着。刚关上卧室门电话就响了,还是贾科。他问我今天什么时候过去,我妈连着两晚上没睡着了。我还是说不去,不想和我妈做无意义的争吵。后来又来了两个电话,全是贾科。我把电话都挂了,看起来挺狠心。下午明林头疼好些了。他吃了些东西能在客厅里坐着。我趁难得在家闲一天就把这几天的脏衣服洗了。明林病倒了这屋里一下子乱了。其实只是恢复我一个人住的样子,但我习惯明林带来的整洁了。我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走到阳台,看见贾科的车停在楼下。贾科从车窗探出头,挥挥手示意我下去。我进屋跟明林说我下楼买东西,让他别动阳台上的衣服,等我回来凉。我到了院子里,贾科打开车门让我上车。我没上,站在车旁问:“去哪儿?”“还能去哪?当然上你妈那!她明天早上就走了,你还不抓紧。”“说了不去了,你怎么这么犟劲。不是你们家的事别瞎搀和!”“这是什么话?你还真打算为了谭明林六亲不认啊?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兄弟的份上我吃饱了撑的管这闲事!你替周围人考虑考虑行不行?我们都为你好。不领情还反咬一口,怎么变成这样了?”贾科气冲冲的下了车,把车门很重的关上。“铁了心了是不是?”沉默了一会儿贾科问我。“是。”“那好吧。我明白跟你说,这房子是我的,我有权随时把谭明林轰出去。我借你钱是因为咱们兄弟感情好。但现在清楚了钱是他借的,这就和咱们兄弟感情没关系了。要是他马上搬走,我那一万不要了,就当扔火坑里了。反正他死了也没钱还。你看着办。”贾科纯粹是在逼我。没办法了,我说:“好吧,给我笔和纸。借条我写。我也和你说清楚,钱是我借的,我一定还。明林在不在的都和这钱没关系。只要我活着你的钱就丢不了。我尽快找房子搬,走之前会打扫干净。还有,这房子不会因为明林住过就贬值。我和他还没这么大面子。耽误不了你做房东。”我把写好的借条递给贾科。贾科没有接,他站在我面前,满眼的绝望。他本想激我一下,他觉得凭他和我的交情怎么也能比过明林。可出乎他的意料,我选了明林,他没主义了。我把借条塞在他手里说:“收好了,丢了我可不认帐。”“你、你......干吗非揽着谭明林的事不撒手?他怎么你了,你这么不顾一切的护着他?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们那种人很恶心的!”贾科气的浑身颤抖。看来是时候和贾科摊牌了。“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和明林在一起。因为我和他是一样的人。如果你说他坏,我比他还坏。你觉得他恶心,我比他还恶心。明白了吗?”听到这些话贾科的脸由愤怒的紫红转为苍白。他眼睛里已没有对我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憎恶。我又说:“抛开这些不说。明林有什么错招你们这么恨他?非把他逼上死路就高兴了?你能把我这种游手好闲胸无大志的人当兄弟,挣钱给我用,房子给我住,为什么不能对明林有点同情心呢?不就是你们觉得他的病见不得人吗?生病又不是他情愿的,他这样已经很惨了。你们不帮他也就算了,有什么权利去歧视他?”贾科知道我说的有道理,可就是接受不了。“我不管你什么长篇大论。我就是知道好人不会得这种不干不净的病。”“强词夺理!生病还分好坏人的!如果是容容病了你不管吗?”“别把容容扯进来。谭明林是什么东西,怎么能和容容相提并论!”“那要是我病了呢?你不管我吗?”贾科不说话了,他哆嗦着拽开车门,上去了。“我病的要死了,你不管吗?”我拍着缓缓关上的车窗大声喊着。“我死了你就不难过?”车窗关了一半停住了。我急切的注视着贾科希望他能明白。贾科把方向盘握的紧紧的,终于他开口了:“你自找的。”他把攥在手里的借条三两下撕的粉碎抛出窗外。“我们绝交!”贾科关上车窗发动了引擎。车开走了,我愣愣的盯着一地的碎纸片,一股孤独感瞬间流遍全身。我全身僵硬的上了楼。推开门,明林半卧在沙发上,见我两手空空的问:“买的东西呢?”“忘带钱包了。”我含混的说。我走到明林身边坐下,仔细的看着他。他是那么柔弱,需要人保护,可我连他的尊严都找不回来。我绝望的搂着明林,体会着那种刻骨铭心的孤独。全世界好象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互搀扶着走在一条不归的路上,孤独无援。除了爱,我们一无所有了。第二天我大清早的赶到贾科公司楼下,我躲在街对面直到看见我妈下楼坐进贾科的车里。这也算是送送我妈吧。不知道这辈子是不是都没机会和我妈说话了。我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在西门附近找了套房子。离现在住的地方隔两条巷子。房子有五十多个平方,一室一厅,几件简单家具,足够我和明林住了。搬家那天我才告诉明林要搬的事。我没说原因,明林也没问,他对一些事很敏感。不过看的出他有些难过,大概是觉得连累我了。要搬的东西不多,基本上只是衣服和日用品,一个大皮箱全装下了。大件物品里在我名下仅有的一套音响还赊着贾科一半银子。我真喜欢那套音响,是工作第二年买的。那会儿贾科的销售业绩正火,我还到处混着。我在人民商场看见这套音响后,连着一个月往商场跑了六趟。最后那趟贾科说:“喜欢就买吧。我这儿给你办贷款,不限时间不收利息,有钱了还我。”后来每次搬家我唯一要搬的家具就是这套音响。走之前,我把音响上的浮尘仔仔细细擦干净,然后静静的看了它五分钟,该把它留下了。环视室内一周,算做告别。我一手提着皮箱,一手牵着明林离开了。我们要开始过真正属于我们俩的日子了。新家安顿好后,我上贾科公司去了一趟。我把钥匙装在信封里交给总台的小赵,请她转交贾科。小赵说贾科就在办公室让我直接给他,我说不用了。贾科一定不愿见我。搬家之后很不顺心。先是公司的项目出了问题,赵总没日没夜的抓着我开会。好象开会就能解决问题。接着明林又闹了一次离家出走。幸好那天我去看楼盘临时回了趟家,不然他就出走成功了。当然起因是他发现我又没对他说实话,瓶子里的药越吃越多,一点不见少。他觉着别扭,不能再这样欠我的,于是他选择离开。我们为这事儿大吵了一架。我实在气极了,一巴掌差点儿打在明林脸上。我象训孩子一样把明林骂了一顿。质问他为什么总不为我考虑,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他托付。我心里好难受,突然觉得活着好累。我每天那么忙碌的奔波到底为了什么?最后我把药瓶扔在桌子上说:“爱吃不吃,我不管了。你想什么时候死都行。只是死之前告诉我一声,别躲着。省得我到报上认尸。”明林坐在沙发上,脸色很难看。那天夜里明林发烧了。开始只有三十七点五度,快天亮时烧到了三十九度。我吓坏了,抱上明林就往医院跑。明林一米七的个头在我怀里轻飘飘的,象抱了个十几岁的孩子。我又一阵心酸。由于时间紧,我抱明林去了附近一家小医院。我挂了急诊。医生先给开了两针退烧针,又开了一大堆的退烧药就让我带明林去注射室。为了配合治疗,我把明林的病情全说了。那医生一下子愣了,好象从没听说过这种病。他张着嘴张了半天,突然很急切的说:“不行不行,赶快送别的医院。我们这儿医院小,治不了。”“退烧针总可以打吧?他烧的这么厉害,我怕......”“不行,赶快走,赶快走。我们治不了!”我和明林几乎被轰着出了医院。我知道那医生不是不能治,是不想治。他的眼神足已说明一切。我很惊讶,作为一名医生,他听到明林的病情居然和一般人的反应一样。我不能说他无知,毕竟他是专业的,只是为什么他不能把明林当普通病人对待。幸好明林一直昏睡着,不然一定又伤心了。无奈我只有拦了辆出租车去省医院。省医院毕竟是大医院,对明林的情况理性多了。医生全面检查后建议明林住院。我犹豫了好一阵。说心里话我不愿意明林住院,不然上次来医院就住下了。住院就象正式宣判死期。虽然明林说他对死亡有准备,但住院对他来说就象让快死的人提前躺进棺材。那种滋味太恐怖了,没人愿意尝试。医生看出我很犹豫,婉转的说这样不论对病人还是周围的人都要好一些,而且专业医护人员总比我对护理有经验。我只好答应了,给明林办了住院手续。我看着明林被送进传染区的隔离病房。接着来了个二十刚出头的小护士给明林输液。她拿着针在明林手背上扎了四下都没把针插进去,扎的明林手背上全是针眼儿。她的手还一个劲哆嗦,出了一头的汗。我在旁边看着真是害怕,难道就把明林托付给这种医护人员。要是每天都这个扎法可怎么过。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说:“轻点儿行吗?你扎的是人,会疼的。”小护士白了我一眼,放下针头气冲冲的出去了。好象我说她还说错了。一会儿小护士领着一个年纪稍大的护士来了。那个护士到很手熟,拿着针头一下子就扎好了。我松了口气。输完液已经十一点过了,明林还睡着。我得到公司去一趟,上午公司来电话一个劲儿催。我离开前拜托刚才的小护士好好照顾明林,等明林醒了告诉他我去哪了,免得他着急。小护士有些不耐烦,说她知道了,就铁青着脸查房去了。我的心挂了层霜,第一天就没和护士搞好关系,明林在这儿怎么过?到了公司,赵总让我马上和他去温江。说那有一块地想接手,是他朋友介绍的,要过去看看。我的头一下子大了,怎么这两天急人的事儿老赶在一块儿。明林才住院,我哪能离开。我说我弟弟住院了要人照顾,赵总说万事应以公司为重。看来是赵总对我这段时间老请假不满意了。好说歹说我把出差推到了明天。我又请了半天假。三点过我离开公司去了医院。想想上午那护士的脸色我心里就打鼓,这半天明林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顺路在超市给明林买了些洗漱用品。早上匆匆忙忙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到医院时,我看见街对面有个水果店,又去买了点水果。推开病房的门,一股强烈的凄凉感迎面扑来。明林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惶恐不安的眼睛,眼神不断地左右闪躲。好象我在破房子刚找到他时那样。我走到床边把东西放在小柜子上,这才看见明林眼眶湿湿的。“怎么了?”我紧张的问。“我以为你真把我扔了呢。”明林把头全缩进被子里哭起来。他还记着昨天吵架的事。昨天还非闹着要分开,现在不过几小时没见,就哭成这样。明林只是看上去坚强。我后悔昨天的话说重了。我把被子拉开,帮明林把头露出来。明林也不看我,把头埋在枕头里继续哭。我坐在床边拍着他的头安慰他。“公司有急事儿找我。我一直看你输完液才走的。我走的时候告诉护士了。你醒了她没跟你说?”“没人跟我说。”“大概护士忙,给忘了。”正说着上午的小护士又进来了。看见我硬邦邦的说:“不许坐床!旁边不是有凳子吗?”我赶紧从床上起来给她让路。她给明林量了体温就走了。我重新坐回床边,说:“明天我可能来不了,公司让我去温江。”“什么时候回来?”“晚上。”“多晚?”“说不准。”明林可怜兮兮的看着我,好像我真要把他扔在这儿似的。“在医院里没什么不好的。你看我白天上班,你还不是一个人在家,我也照顾不了你。在这儿好歹有医生,你有什么不好他们马上就来。”我给明林宽心,怕他又想不开。我伸手在明林头上摸摸,还是很烫。我把买的用具放在抽屉里,给明林削了个苹果,然后就提着暖瓶去打水。六点有人来送晚饭,菜还不错,比我每天在楼下菜市场买的熟食强。明林吃了两口就扔那儿了,他老是不吃饭是个问题。我只好把剩下的饭菜打扫了。晚上到离院时间,我必须得走了。我嘱咐明林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我走到门边回头看见明林又缩回被子里,只露着那双冰凉的眼睛。我轻轻代上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站在走廊里踌躇一会儿,又推门进了病房。我径直来到明林床边,把手机塞在他枕头下面。“好好睡吧,明天到温江我给你打电话。我尽量争取下午回来,晚上我会来的。”“嗯,回去记得喂鸟。”我点点头,又摸摸明林烫乎乎的额头,说:“快睡吧。”明林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回了住处,屋里冷清清的。我没开灯合衣躺在床上。虽然我想过明林迟早是要住院的,但今天太突然了。事情发展的比预期的要快。我老想一切按我的愿望来计划,但现实太突然了,根本无法预测。我翻了个身,身边空荡荡的。搬过来后,明林都是睡在我身边的。我突然想到要是哪天明林趁我不在的时候离开了怎么办?我越想越害怕,心里一阵恐慌,太阳穴的血管向外猛烈扩张着,呼吸也变得艰难。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屋里所有的灯。灯光能给我一些安慰,可我还是怕的要命,好像快死的人是我。阳台上的红嘴玉突然叫了一声,告诉我这屋里活着的不止我一个。我想起来临走时明林让我喂它的,一回来就全忘了。我把鸟笼提进屋里,食槽早空了,怪不得这么晚了它还叫,看来饿坏了。我给笼子里放些鸟食,又加了些水。红嘴玉急不可耐的跳上食槽啄食。吃饱了,它跳回栖息的圆环上梳理于羽毛。镜子还在笼子里挂着,挂镜子的线绳边缘开始磨损了。红嘴玉照照镜子,跳到镜子后面看看,然后跳回前面照照,再到镜子后面看看。它重复着这个动作,似乎觉得很有趣。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跳到镜子后面找它的伙伴。动物的思维还真简单,一面镜子就骗的它这么高兴。我要和它一样就好了。我把鸟笼提进卧室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看着这个小东西,我心里轻松了一些。我关了灯,睡了。第二天早上八点我、赵总还有小陈就从成都出发了。上了成温高速公路就开始下雨。离温江越近雨越大。到达时快十二点了。赵总的朋友请我们先吃饭。我抽空在餐厅总台打个电话。电话接通了,不知是信号还是什么原因明林的声音很颤抖。他说又是昨天的冷脸护士当班,输液扎了三针才进去。我听的怪心疼的,明林的手背肯定肿了。这个院住的,比让明林独自在家还让我担心。午饭后我一心盼着下午快点回成都,谁知道计划有了变动。雨下的太大了,看地的事改在明天上午了。赵总的朋友非要拉着我们先在温江玩玩。天知道温江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过了晚上九点街上连家亮灯的铺子都找不到,而且还下着这么大的雨。赵总倒是不急,笑呵呵的答应了。我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担心你弟弟呀?”小陈看出我心不在焉的小声问。“是啊,他一人躺在医院没人照顾。”“那倒是挺让人担心的。不过也没办法,出来打工吗,家里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公司。忍着吧!但愿雨早点停,快点完事儿回成都了。我也不爱待在温江。”下午赵总的朋友带我们去了那里所谓的最豪华的娱乐城。装潢真叫人倒胃口,还比不上成都的三流歌厅。里面的小姐浓妆艳抹,说起话来嗲声嗲气的,看着就让人有种要逃跑的冲动。坐了一会儿我实在受不了包间里闷人的空气,借口上厕所溜出来了。我到大厅逛了一圈,天空还是阴云密布,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看来今天确实回不去了。我叹了口气,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点了一只烟。“你还溜的真快,给我跟烟。”小陈也溜出来了,在我身边坐下。“把老总单独扔在里面不好。”我扔了根烟给他。“哈哈,赵总也抗不住了,让我出来看看雨小了没有。他也不想拖到明天。”我看表快五点了。我找小陈借了手机,走道楼梯拐角处给明林打电话。“你到成都了?”明林很兴奋。“还在温江。今天可能回不去了。”我遗憾的说。“哦。”明林一下子很丧气,说话又没精打采了。“还发烧吗?”“三十八度,刚才护士来量的。”“吃药了吗?”“吃了。”“喝水让护士给你倒,别自己折腾。”“你不在没人给我打水......这儿的护士不管。”明林的声音涩涩的,我的心又被揪起来了。“买的苹果记着吃,都洗了,搁不住。一会儿饭送来了多吃点儿,别又都剩那儿。输液的手别放在被子外面凉着,我回去找热毛巾给你敷......”我婆婆妈妈唠叨一大堆,就是放心不下。我决定了,明天回了成都说什么也得寸步不离的守着明林,这医院住的跟监狱似的怎么行。公司这边大不了不干了,去年年终公司奖给我的股份怎么也顶得上两三万,正好拿给明林看病。以前急着找人借钱时倒没想起来。“你明天回的来吗?”“回的来,明天你醒来睁开眼我肯定站在你床边。”“好啊!”明林的语调宽慰了些。小陈在走廊里催了,我赶紧又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好在老天做脸,夜里雨停了。第二天上午我们把地看了,中午吃过午饭就回成都。在路上我给明林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说关机。不会是明林看我上午没到赌气把手机关了吧。他好像没这么小心眼儿。赵总的车直接把我送到医院门口。我风风火火的进了住院部大楼。 一进病房,我看见明林竟半卧在床上看杂志。“温江好不好玩?”明林很高兴,神色和我昨天在电话里感觉到的完全两码事。“我是去出差,怎么是玩儿呢?怎么样了,还烧吗?”“有点儿。不过比昨天好。”“对了,怎么手机关机了?刚才我老没打通。”“哦,手机让护士拿去了。”我知道了,病房里不许打手机。一定是那个讨厌的冷脸护士把手机收走了。我得去找护士长讲道理了。刚要出门一个圆脸的小护士推着药车进来了。她看见我笑着打个招呼,我很生硬的点了一下头。看惯了护士的冷脸很不习惯这种主动友好的招呼。小护士把药车停在病床前,从兜儿里掏出个手机。正是我给明林的那个。小护士把手机塞在明林枕头下面说:“电充好了,还藏在枕头下面。下次手机没电了告诉我。还有用手机小心点,别让其他护士看见了,特别是护士长。到时候我可真没办法。”小护士从车上拿了些药让明林吃下,又查了体温,然后脸上挂着笑出去了。我一直站在门口目送小护士离开。我纳闷的坐回明林床上。“怎么看见护士对我笑,我这么别扭。”“你犯贱,就喜欢别人对你冷着脸。”明林抬起手,手腕上挂了个串铜钱的中国结。“刚才那护士给我的。杂志是她刚买的,说拿给我先看,她晚上回家看。来的时候她说她姓苗,我还以为她学猫叫呢。”好久没看见明林的笑脸了,他真是单纯的可爱。只要有人对他好一点儿,足够他高兴好几天的。明林精神这么好我总算放心了,来的时候真担心看见明林又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哭。“早知道一根儿十几块钱的红绳子就哄的你这么高兴,我就买一麻袋让你乐死。”“谁让你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