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到最后也没有答应。其实,就算答应了又能够改变什么呢?母后已经死了。为了让他们四姐弟能安然在这座宫殿生存。母后,自尽于椒房殿。那一刻,她的幸福,已经不可能了。到最后,她还是选择,走上两个姐姐地旧路,为弟弟。拼一个安然前程。“娘娘,”她驯服唤道,轻轻低下头去。道,“我喜欢。内史石大人地次子石辙。”陈阿娇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待刘清离去,绿衣问道,“娘娘,这诸邑公主,你看……?”阿娇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淡淡道。“若这个人选是诸邑公主自己选的,我想,我倒是要重新评估她了。”“怎么?”绿衣一惊,道,“石辙,不如当初卫长与阳石公主的夫婿家世显赫啊。”“可是,卫家。也远没有当年一门五侯的声势了。”阿娇淡淡笑道, “她若是选了太显赫,我会怎么想,”她看了看宣室殿的方向,轻轻道, “陛下会怎么想?”“内史大人石庆,掌治京师。官职虽无九卿显赫,却是极重要的职务。而石庆,曾为齐王刘据地师傅,这份亲善情缘,可保她在石家无忧。”阿娇赞了一声,道,“进可攻,退可守,当真是聪明呢。”“那,”绿衣担忧问道,“娘娘,打算成全她么?”“为什么不呢?”阿娇道。如果刘彻心里还对这个女儿有几分怜惜,她又何必枉做恶人?也许刘清是未想清楚,也许是卫家认命,以石家几世纯臣的家风,在天子英明,储位稳固的情况下,要石家陪卫家孤注一掷地谋反,绝无可能。阿娇低下了眉。元鼎四年三月,陈娘娘将诸邑公主的意思转告刘彻。刘彻默然一夜后,第二天,宣室殿传出了赐婚意旨。元鼎四年五月,诸邑公主出嫁。陈阿娇以目前未央宫身份最高地妃嫔身份,站在宣德殿,同刘彻一同接受诸邑公主及驸马的拜礼。看着刘清一身红妆,上了车轿,头也不回的离去。陈阿娇吁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当这座未央宫里最后一个带着卫子夫血统的女子离开的时候,她的心是有些舒展的。诸邑公主的婚礼,远远没有当年卫长公主出嫁时的隆重。但毕竟是皇室公主出艨,一应妆奁礼仪齐全。远赴齐地就藩三年地齐王刘据,风尘仆什的赶回长安,参加这个嫡亲的姐姐的婚典。宣德殿上匆匆一个相见,连相望片刻的机会都没有。宫中的婚典结束,刘据到宣室殿,谒见父皇。三年未见,刘彻看着殿下跪着的次子,有些感慨。刘据亦长高了些。面上神情沉稳,不复昔日初赴封地时脸上地迷茫。“既然回来了,”刘彻想了想,道,“就多住些日子吧。正逄你姐姐出嫁,你多陪陪她。”刘据轻轻低下头去,恭敬道,“多谢父皇恩典。”“陛下,”殿外,内侍躬身禀道,“太子殿下求见。”“宣他进来吧。”刘彻淡淡道。一身储君朝服的刘陌进得殿来,叩首道,“儿臣参见父皇。”面上是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自信,刘据瞥了一眼,觉得刺眼,低下头去,拜道,“臣参见太子殿下。”“免了吧。二弟。”刘陌淡淡道。“父皇与太子殿下有事要议,那儿臣便先告退了。”刘据道,见殿上刘彻点了点头,便低首退下。出了宣室殿,听见殿内刘陌的声音,“再过一阵子,父皇要巡幸汾水。儿臣特来请教监国事宜。”殿外的阳光,晒在身上,一片炎热。刘据的心却始终无法温暖,冷冷一笑,当年,他赴齐地之际,舅舅吩咐道,工巧不如守猜拙。如今,卫家在劣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这些年在齐地,他一直表现平庸,勉强维持一个守地清平。不让刘陌猜忌。他本想。若有一天,他雪藏的剑锋展露,定要天下侧目。方才才发现,当他在成长之际,那人也在成长,也许,成长的比他还要快。在齐地的日子。听人说起玉堂殿地那个女子让她唯一地这个儿子远走大漠,出使身毒的时候,刘陌已经离开长安一个月了。那时候惊愕。这样的事实在出乎他的想象。可是,远行的确比任何名师的教导。 让人更快的坚强。而他是母亲娇养在未央宫地名花,第一次经历风雨,便落得个家破人亡。元鼎四年六月,建章宫建成,历时整整三年。刘彻大为欢喜,那日在玉堂殿,便道,“娇娇抽个空过去看看吧。你定会欢喜的。”陈阿娇倒是不在意,只道。“这次新进宫女,顺便将未央宫那些年长的宫女放些回去吧。若是宫中年长宫女过多,徒增怨气,终损天和。”“这些事便交给娇娇吧。”刘彻心情极好,又不是什么大事,便一口答应下来。陈阿娇招来建章令,问道。“建章宫有几多殿堂?”建章令恭敬禀道,“建章宫有外殿个三座,内殿四个九座。陛下特别吩咐过,将长门宫另做长门殿,为内殿主殿,并以椒,泥抹墙。一应为中宫用制。”阿娇很是意外,问道,“是么?”到了晚上,刘彻从宣室殿归来,见她心事重重地样子,召来绿衣问道,“你主子怎么了?”“今日娘娘召来了建章令,问完了话就这样了。”绿衣恭敬禀了。刘彻便明了,挥退了绿衣,负手踱进来,淡淡道,“少年时,朕曾轻承诺过,‘若得娇娇为妇,必以金屋贮之。’娇娇可还记得?”她不免一瑟,自然记得诺言的甜蜜,但记忆里刻痕更深地,却是诺言破碎时穿堂刺骨的风,无尽的看不见休止的痛苦绝望。“你不想要回你的椒房,没关系,朕再建一座建章给你。”他一直盯着她的眉目,自然察觉的出她神情的细微变化。捂住了她的眼,不让她再去想,含着她地唇,呢喃道,“这一次,朕保证,建章不会倾颓。”她略微闪避,当年的金屋誓言,到底有几分机心,几分真心,那么久远,早已难以追觅。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对身边这个人,越是了解,越是迷惑。她陪他走过了少年时代,她看尽了他的一生,以为很是了解。可是,站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发观,她其实不懂他。从元朔六年到如今,已经有整整十年了。她以为,依他喜新厌旧的性子,不会容忍她太久。他却忍受了和她过了十年貌夺神离的日子,久而久之,仿佛身边有他,已经成了一个习惯。那一年,李妍出观,那么年轻,那么娇美,她真地以为,他会离他而去了,虽然不会太伤心。然而到最后,他选择留在她身边,也不会太欢喜。从那以后,对彼此的感情,才放了一点信心下去吧。上林苑里,她失去了孩子,却和他的距离近了一些,生出一点依赖来。依赖着,却又同时防备,有时候连自己都困惑。到如今,他若离开她,不习惯的,究竟会是他,还是她?“其实,”她想了想,道,“你不必如此的。”心已经渐渐安定,若是不生变化,此生就是如此了。可是,若生了变化,她还是会离开吧。哪怕,会眷恋,会回头,最终还是会离开。刘彻冷笑,眼底有着淡淡的阴霾,道,“朕欢喜如此。”他环着阿娇腰际的手加重了力道,阿娇吃痛,低呼一声。他一怔,放轻了些力气,却还是拥得很紧。她蹙了蹙眉,其实并不相信,什么建一座建章宫给她的话。刘彻建建章宫,多半还是为了他自己,可是,长门殿上的心思,她还是领的。这一刻,倚在他的怀里,忽然很想问一问他,早知今日,可会后悔,当时当日,做的那么绝。到如今,哪怕捧一个盛世天下到她的面前,也无法,将过去的一切抹去。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有些事,非人力可为。元鼎四年七月,陈阿娇从玉堂殿搬入建章宫长门殿。长门殿虽然从宫降为殿,却比当年为宫时更加宏伟宽广。从殿外看进去,帘幕低垂,液光溢彩,一应都是按她喜欢的品味设置,只不过将她当初最喜欢的竹林圈到了殿内院落,夏日的晚风轻轻欢拂,将竹影婆娑映在茜纱窗上,寒簟生凉。很是让阿娇欢喜。“听宫人说,”莫忘含笑着道,“这长门宫,呀,不是,”她狼狈的咬住舌头,道,“该说长门殿了,墙壁里当初砌起来是通了地龙的,就算到了冬天,娘娘也不会冷了。陛下对娘娘,倒真是念到心底了。”阿娇白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也想找上一个,反正马上要进新宫女了。你若是愿意,我可以放你出宫的。”“别,”莫忘忙道。莫失却捂了嘴吃吃的笑了起来。陈阿娇瞥了她一眼,道,“笑什么呢?”“我在笑,”莫失嫣然道,“娘娘没注意么?娘娘方才用的是‘也’字。”她一怔。很快的,各地征招上来的宫女就上来了。阿娇无力顾及,便吩咐身边绿衣袖莫失莫忘,“你们问询未央宫各殿的三十以上的宫女,若是愿意返家的,便放她们出去。递补新的进去。各殿的宫女用度,也可以略微裁减些。建章宫与未央一样。”“至于挑选新宫女,”她想了想道,道,“不拘相貌,家世,看着灵巧,心术正便可以。另外和她们说,今后放回的年限提到二十七。若是有不服的,让她们直接来与我说。”三人应了一声是字。此令一出,新旧宫女都是感念陈娘娘功德的,间或未央宫里有几个多年前承过君恩地下等妃嫔,对陈娘娘独占君宠早有积怨,不服裁度。破釜沉舟,闹到宣室殿陛下那里,陛下只是皱了皱眉。道,“一应后宫事务。朕已经交给陈皇后裁决,未央宫里上至妃嫔女官,下至宫女内侍,都是要遵守地。”裁了她们三个月的俸禄。众宫女便噤若寒蝉,训了几天后,便有人忍不住问道,“这位陈娘娘,住在哪座宫殿呢?”“陈娘娘是不住在未央的,”便有些听过些许的人忍不住卖弄。“听说,这陈娘娘,可是陛下最珍宠的爱妃,在未央宫尊如皇后。 陈娘娘身世高贵,论起来,还是陛下嫡嫡亲的表姐呢。二人从小感情就好。陛下曾弪说过,若得陈娘娘为妻子。一定要盖一座大大的金屋子给她。”“哧,”便有人嗤笑,“谁没有听过这个,要得你来说。”“你知道什么?”前面那个人因了话被打断,有些不悦,冷笑道,“这些年,陛下果然遵守诺言,建了一座此未央宫还要华丽地建章宫,送给陈娘娘。前些日子,陈娘娘就搬进建章宫的长门殿了。我还听说,未央宫里一应妃嫔都留居未央,因此,建章宫里只有陈娘娘一个妃嫔啊。你们想想,陈娘娘圣宠是多么隆重。”这些离家背井初入宫廷的宫女们便忍不住臆想宠这位宠冠京华地陈娘娘的风采。良久,有人道,“我听说,就是因为新修了建章宫,我们才被选进来当宫女呢。”不知道,谁有那个福气,可以伺候陈娘娘呢。“可是,”一个声音微弱道,“我也曾听说,有一段日子,陛下厌弃了陈皇后,罢黜她,另立了一位歌姬做皇后。陈皇后罢黜后住地地方,就叫做长门宫啊。”众女沉默了片刻,同时道,“瞎说。”卫子夫早已成一掊黄土,陈娘娘依然圣宠隆重,在陛下心中,孰轻孰重,不是早已一目了然了。“那可真该是,”有人轻轻道,“该谁的,就是谁的。别人想夺,也夺不走。”“你们这些蹄子,”教习宫女的姑姑走过宫室,听见些微的声音,走了过来,冷笑道,“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嫌教习不够苦么?”众女低呼,连忙躺下。然而教习姑姑却不依不饶,道,“你们在闲聊什么?若不说的话,明日可饶不了你们。”“你说,”她随手指了个宫女。那宫女倒是有些娇憨的,脱口而出, “我们在聊,陈娘娘好幸福哦。”众女脸色都被吓的发白,偷偷去瞥教习姑姑的脸色,然而姑姑脸上却柔和了一些,扑哧一笑,“你们知道什么?”适才那位宫女便壮起胆子,问道,“姑姑,你在宫里待地久,总见过陈娘娘的。陈娘娘有多美?”“定是你们这些小蹄子及不上的。”姑姑笑道,“陈娘娘最初罢黜长门的时候姑姑还没有进宫。不过为些年,她住在玉堂殿的时候姑姑是在宫里的,远远见过几次,当真是眉目如画,怨不得……其实,”她话锋一转,“你们看悦宁公主就知道,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当娘地,怎么可能差呢?”彼时,陈阿娇却在长门殿与刘彻对弈。对于围棋一道,她自认水平不高,习了这些年,虽然比当年的自己要强上一些,却始终不是自幼习棋的刘彻对手。与他对弈,十场是要输掉九场的。然而刘彻贪看她的娇颜,棋未到中盘,便已经吻上她的唇,轻轻的将她拥到榻上。她轻轻的笑,道,“这一场,可不能算你赢。”“便是等一下再续下,”刘彻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心不在焉道,“娇娇还是赢不了。”她笑容微僵,心下暗想,下一次,定要将棋盘顺手拂落。很快。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了。欢爱过后。她便睡意重重的伏在,听他在耳边含喊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娇娇,你记不记得,”他轻轻地道,“当日,亦是在长门。我们下五子棋……”低下头来,她闭了眼,呼吸均匀缓慢。竟是已沉沉睡去了。他目光炯炯,看了她许久。方低.叹了一声,拂开落在她面上散落的发丝。那些事,应当是远了吧。《诗经》里曾言,七月流火。到了七月末,长安城的炎热便渐渐退下来,行在建章宫,仿佛闻到了秋天将来的气息。京城各大官员,都在准备陛下巡幸汾水的有关事项。而陛下巡幸期间,亦是皇长子刘陌。第一次以储君的身份,留居长安监国。“不知道,”莫忧莫愁收拾着陈阿娇的行装,彼此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道,“太子殿下可做的来呢?”阿娇正在侧畔看书,闻言舒笑道。“有那么多重臣在一边,能出什么差错?”而她信的过自己地儿子,刘陌足够精明,不会容了有人钻了什么空子。“娘娘,”帘外,绿衣带着新进的宫女映朱,缥紫进来,道,“原先玉堂殿有三个宫女回乡了,按例裁了一个。这两个是我看着不错,带回来递补地。”映朱,缥紫各白屈膝拜道,“参见陈娘娘。”阿娇觑着这两个女子年纪尚小,一个娇憨,一个文雅,先自喜欢了,微笑着道,“我这里没有什么规矩的,你们先住下,过些日子就知道了。”二人恭敬应了。“娘娘,”莫忧是在阿娇身边待的久了,知道这位主子脾气好的,问道,“你先告诉我们,这次随陛下往汾水,娘娘打算带谁去?”这样一问,满殿的宫人,连绿衣都竖起了耳朵。只有新进的宫女胆战心惊,不曾料到,在这长门殿里,宫人可以这祥与主子说话。阿娇好笑的放下书,道,“我吩咐你们,外出的时候,行装不用收拾太多,够用就行。同样的,人也不能带地太多。这样吧,也不要说我偏心。宫女新人旧人各带一个,内侍中成烈沉稳些,我让他去伺候太子殿下了。就成续吧。另选一个宫女伺候悦宁公主。”众人便叹了一声,不依道,“这不是让我们抢破头么?”建章宫虽然华丽无匹,住了这么久,对宫墙外的天空,分外想念。到了八月,准备了数月的天子出巡,终于就绪。元鼎四年八月个日,刘彻带着陈阿娇,悦宁公主及一应大臣,巡幸汾水。留下年仅十五岁的太子刘陌在帝都长安监国。一应政务可自行处理,如有大事,需快马报给皇帝。以太子府臣的身份入朝为光禄大夫的昔匈奴休屠部王子金日单,以及以冠军候霍去病异母弟身份入朝,如今升至太中大夫的霍光,皆随侍。“这才公平么?”从宫车里看出去,田野里麦子滚起一片青浪,间或看见一些粗陋但生气勃勃地村庄,刘初放下帘子,嫣然回过头来,面上一片灿烂,“都是哥哥出宫,我留在宫里。这次终于轮到我出宫,他留在宫里了。”阿娇好笑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额,“你还和哥哥吃醋么?”“哪里有?”刘初不依道,“我只是觉得,在这个宫,那个宫的待闷了,出来看看田野,心胸也要开阔些。更何况,”她仰首看着刘彻和阿娇,心满意足道,“父皇和娘亲都在身边,再好不过了。要是哥哥也在,就是完美了。”阿娇扑哧一声笑出来,偏头看,刘彻眼中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刘初的兴致颇高,不肯住各地准备的行宫,硬是指了一家看上去很干净漂亮的客栈要住。刘彻疼宠她,依言而为。以平常客商的身份,要了最好的几间房。只是苦了随行的侍卫,微服保护。“陛下,”杨得意苦着脸上前,道,“就算要住在这,也可以将客栈包下来,否则的话,鱼龙混杂,不安全啊。”刘初听着不对,刚要出声,却见娘亲回过头来,好笑道,“哪有那么多刺客呢?要是包下来,我们出来住店,还有什么意思呢?”刘彻淡淡的笑,瞅了个机会轻轻对她道,“朕——我只道只有初儿孩子心性,却不想,娇娇心思也还是这么顽皮呢。”她眨了眨眼,无辜道,“若是夫君大人不想出来,谁又说的动你呢?”他沉默了片刻,大笑道,“娇娇所言甚是。”祥福客栈的掌柜钱莱,远远看着这群人衣裳华贵,气度不凡。走在中间的黑衣男子,眉眼锐利,不曾作色,便让人不敢正视。知是这一行人之首,不敢怠慢,亲自迎了出来,躬身道,“本店是临汾城最好的客栈了,几位客官要住店,请跟我来。”他有这个自信,他客栈里的桌椅器具,都在大汉中等富家常用水准之上。却见黑衣男子依旧微微皱了眉,心头一跳,知便是极富贵的人家了。刘彻皱了皱眉心,看身边,阿娇和刘初依然兴致颇高,并不在意,便微微一笑,舒展眉头,道,“将上房全包了吧。”“这,”钱莱欢喜之余,不由犹豫道,“本店有七间上房,有一间已经有人住下了。”“那便要了另外六间吧。”陈阿娇抬起头朱,阻止了杨得意将人驱逐的打算,道,“先将三间上房收拾出来,”她觑了觑刘彻的脸色,道, “一应枕被都要簇新的。房钱方面,不用担心。”她拍了拍手,自有仆从捧出了数贯钱,道,“凡吃穿用度,都按最好的规格送上来,少不了你的房钱。”钱莱暗暗心惊,恭敬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准备。”钱付的足够,掌柜的动作也迅速。很快的,就有小二过来,道,“天字一号房和二号房都收拾好了。客倌请随我来。”车马行了一天,刘初早就疲累,不过强撑着,此时安顿下来。就由莫愁伺候着住了二号房。先安歇片刻。阿娇心里尚有少年时偷偷离了家,与好友在外面住的那种难得的兴奋。倚了客房的窗,看着下面熙熙攘攘地街道,特有地山西口音叫卖声不绝如缕。“娇娇喜欢这样的吵闹?”刘彻被伺候擦了脸,轻轻走近,站在她身后。“嗯。”她的笑容尚抑不住,道。“在宫中住的欠了,再听听这种声音,仿佛从云端上重回人间。再踏实不过的了。”他看着她的欢颜,淡淡道。“可是,这人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夜期盼着能找到条路,直上青云呢。”她一怔,回过头,道,“不过新鲜罢了,陛下见自己治下国安民泰,不高兴么?”逡巡着他的容颜。想找出一丝半分不悦地痕迹来,然而他的容颜在这一刻是柔和的,只是道,“既然在外,就不要喊宫礼了。娇娇便和从前一样,喊一声彻儿可好?”“我可不敢。”她微笑着偏了头,“给人听到了喊圣讳。不是闹着玩地。”门外,木质的长廊上传来琅琅地脚步声。小二敲着门,道,“客官,送茶来。”忽然惊叫一声。杨得意面上变色,暗地里保护着的侍卫也冲了出来,问道,“怎么了?”“没事。”小二吓的嗫嚅道,好奇的看了看房内方向,不知道,住在一号房的那对夫妻,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只螃蟹罢了。”他将茶水捧进房,放在案上,回身拎起那只螃蟹,道,“客倌是外地人,不知道,我们临汾地处汾河边,又是秋季蟹出的时候,经常能见到螃蟹的。”杨得意一脸哭笑不得,不过一只螃蟹而已,弄得如此大惊小怪的。对面的上房里,传来一声嗤笑,关了门。“哦!”阿娇却看着小二手中肥美地螃蟹,灵光一动,道,“小二哥,是否可以为我抓一篓螃蟹过来?”“汾水迫的螃蟹多的是,没人要的,不值钱。只是,”小二疑惑的看着阿娇,问道,“夫人要螃蟹做什么?”她微微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杨得意验了毒,为刘彻与阿娇各斟了盏茶,叹道,“主子,夫人,其实行宫里的茶比这个好多了。何苦花偌大心思到外面来?”阿娇安之若素的啜了一口,自她与桑弘羊将制茶技术投入商业后,几年内,大汉境内,手抄茶便替代了原来地汉茶。此时掌柜拿来才召待他们的,已经是民间的极品了。只是在阿娇面前,自然称不上什么。 然而少时在家喝的,也不过是这种茶而己。阿娇暗暗叹了一声,心中渐渐警醒,皇宫奢靡的生活让她渐渐习惯,愈加与从前远离。汾水的螃蟹与长江水系的螃蟹略有不同,体型较厚,足趾短粗。一篓足足有百来只。此时是汉历八月末,雌蟹味道最好。阿娇挑了三四个只雌蟹,将雄蟹全部放了。借了客栈的厨房,扎住蟹角,旺火蒸熟,去熟蟹去蟹脚尖和蟹尾,呈上盘。厨房的人看的目膛口呆,从不知道,原来螃蟹也是可以吃的。刘初在一边看着,待做完,香味飘出来,忍不住,就想偷吃。可是看着盘中的螃蟹,不知如何下口,期盼的看着阿娇。阿娇忍俊不禁,道,“用蘸料蘸着。”另用细姜丝,葱花和醋打了酱料,示范着卸下蟹壳,蘸了蘸料,喂给刘初。刘初吃了一口,只觉入口极是滑嫩鲜美,惊喜异常,赞道,“很好吃呢。”“夫人,”杨得意奉刘彻之命,来寻阿娇,却见阿娇母女已经在厨房内自己吃上了,不由哭笑不得,道,“主子已经久等了。”刘初眨了眨眼,这才记得父皇还在大堂等,略为有点愧疚的低下头去。阿娇失笑,道,“我们回去吧。”那蟹是极鲜美的,只是,刘彻看着盘中形状完整的蟹,用筷子翻了翻,狐疑问道,“这东西,真的可以吃么?”堂上其他人也俱都闻到了香气,只是再不能想,平日里满城爬的螃蟹。也是可以烧来吃的。亦都听着答案。“你可以不吃啊。”阿娇悠然答道,抓住刘初地手,道,“螃蟹性寒,早早身子不好,不能多吃。”“可是,”刘初不服气道。“真地很好吃嘛。”刘彻是素知这个女儿自幼被她娘亲养的嘴刁的,不免动了好奇心,示意杨得意为他卸了蟹壳。听得阿娇嗤笑一声,学她蘸了蘸料。尝了一口,扬了扬眉。当真是极鲜美的。“好啦。”阿娇道,“你只能再吃一只,再多都没有了。”“那,”刘初小声嘟哝着,“那娘亲做那么多只做什么?难道你和父……父亲大人吃的完么?”阿娇扬眉冷笑,“我就算送人,也不会再让你多吃的。”“杨三,”她回身唤道。“夫人。”杨得意躬身道。“剩下的蟹,你和跟过来地人,一人一只,其余的便一桌送一只吧。对了,”她看了看二楼的上房,道,“上房地那位先生也送一只过去。”杨得意躬身应了。独刘初气的背过身去。众人便都道了谢,随着他们地吃法,小心翼翼的尝了尝,露出些惊喜的神色来。上房的门未开,却响起一阵悠悠的篷琴声。似乎是俯首致意。到了晚上,掌柜钱菜求见,问道,“夫人,你的煮蟹之法,客栈的厨师看了,也觉得可以做出来。只是不知……?”她一笑,闻琴声而知雅意,道,“我家虽然也有一家酒楼,不过相隔甚远,掌柜的要用,倒也没有关系。”钱莱极是欢喜,道,“若如此,多谢夫人,为了报答夫人慷慨之意,夫人一家在本店的花销……”“我家夫君对用物地要求之高,”阿娇嫣然道,“煮蟹虽然利润可观,短时期内可撑不下来,不为难掌柜了。还请掌柜的多为我们费些心就是了。”钱莱想起这家人家奢靡之处,尴尬一笑,道,“那是自然。”“那么,”她缓缓笑开,“烦请掌柜的为我们弄三个新的浴桶来吧。”刘彻在一边的屋子里洗浴了出来,见阿娇也洗浴过了,换校了衣裳,一头青丝未干,垂在额边,分外动人。坐在床沿,于里抱了一个琵琶。“娇娇想弹琴了?”“是啊。”她微笑着看过来,“陛下也有许久没有吹奏笾琴了,不如陪阿娇奏一曲吧。”刘彻没有言语,吩咐取来篷,试了试音,道,“吹什么呢?”阿娇倒不在意,问道,“你说吧。”他想了想,就道,“《风入松》吧。”阿娇便低了头,拨弦轻奏。听身边篷声宛转,初时有一点生硬,渐渐圆熟。明明是一首清新的曲子,由他吹来,偏偏有点儿霸气在里面。对面,篷声亦响起。此诸刘彻,似乎纯熟些,少了些气象,却更合曲子本身的意蕴。刘彻放下篷,抱着她,轻轻道,“娇娇走神了呢。”“嗯。”她醒过来,问道,“你查了对面那人地身份了么?”“不过是个奔丧回来的士人罢了。”他不在乎道。欲要亲近,她笑着闪躲,“别,还没服药呢。”出巡在外,又是投店,有些该有的章程便乱了。刘彻便叹了一声,吩咐人递上药来。看阿娇皱了眉,小口小口的喝。因了不是在宫中,隔壁可能便是不识的人。阿娇面皮最薄的,便克制了不少。但也是因了不在那华丽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宫廷,阿娇便觉得气息都要清甜些,闭了眼许久,居然没有多少睡意,终于放弃,轻轻唤了一声,“陛下。”身边的男人气息均匀,没有应她。她睁开眼睛,借着月色,看了看头顶的纱幔。雪白簇新的,没有宫中的宽敞精致,却更让她觉得亲近。待了那么久,还是更喜欢简单清朗些的东西。如果,可以一直像如今这样,简单明澈的生活,不要入眼看见的都是繁复纷争,多么好。可是,那个陪在她身边的人,会是谁呢?她轻轻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唇间含着他的名字,却没有吐出。不会是他。发尾甫着未干的湿意,一阵轻风,从窗间吹进来,纱帘动荡。刘彻睡到中夜,只觉得怀中一片滚烫,勉强清醒过来,唤道,娇娇,”怀里阿娇轻轻应了一声,却不曾睁眼。连忙伸手试她额上,只觉烫的惊人,心头略的一沉,连忙扬声唤道,“来人啊。”“主子,”内侍小容进来,点燃了灯火,听见刘彻悉嗦的起身声,问道,“怎么了?”灯火将房中照的通亮,就着看,刘彻方知阿娇实在是烧的厉害,面上虽苍白,偏偏连颈项都染上淡淡的殷红,他虽不懂医,也知高热到这等地步,是极凶险的。肃容吩咐道,“你去叫醒其他人。将最近的大夫请来。另外着人到行宫,将随行御医全部唤来。”整个客栈很快就灯火通明,沉着脸的人穿行在堂上廊间。杨得意将客栈掌柜从梦中挖醒,问明了最近的大夫所在,立刻着人去请。可怜被挖过来的老大夫惊魂甫定,见了榻上的阿娇,不免惊呼了一声,顿不得生气,连忙诊脉,蹙起了眉头。刘彻的脸上有淡淡的焦虑,见了大夫的神情,沉声问道,“内子病情如何?”“恕老夫直言,”老大夫捋了捋胡须,道,“尊夫人身子本来就弱,想来从前有过不止一次大伤,是否?”刘彻忆及阿娇曾受过的刀伤以及两次生产,沉着脸点了点头。“那就是了。已经伤了底子,这次又遭了寒,风邪趁虚而入,发病分外凶猛。在所难免。”他斟酌了下。道,“我开个方子,即刻给夫人服下,应该能缓解过来。只是切忌,病人须要静养,不能再移动了。 ”“这,”刘彻想起正在进行的东巡。皱起了眉头。却听门外杨得意禀报,“主子,家里的大夫赶到了。”他也算机灵。到这个关头,尚记得不曾透露身份。老大夫不免翘起了胡子。有些不悦。做大夫的,最忌讳病家不相信自己地医术,从自己门出去地病人还交给别人调理。可是亦暗暗心惊,这黑衣男子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居然在客途还能随时召唤到自家大夫。他想起临汾行宫里住着的东巡的陛下,明智的低了头,不发一言。刘彻却是注意不到这些的,转首吩咐道,“先按这方子煎了药。你们。”他指了那些刚刚赶到的御医,道,“先给夫人诊脉,再议了方子,若有半点差错,唯你们是问。”小容迎了先前那位大夫出门,微笑道。“方大夫,今日我家主子与夫人的事,你若是说出去半字——”收了话尾,咬住不说。大夫也是话到这把岁数地,忙道,“我今日在家中高枕,何曾出诊?”小容浅浅一笑,笑容清丽。递出一大贯钱道,“这是诊金,你回吧。”方大夫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祥福客栈,抹了把冷汗,头也不回的离开。御医们地诊断与方大夫大致一样,对方大夫的药方斟酌增减了些微用量。然而榻上地陈阿娇依然热的厉害,只得用先前煎好的药喂下去。好在阿娇虽然热的迷糊,还是知道喝药的,没有费太大的劲。刘彻等了片刻,试了试阿娇身上的温度,还是一片滚烫,发怒问道,“怎么还没有退热?”几个御医打了个哆嗦,为首的御医勉强道,“药效正在起作用,总要等上几个时辰。”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醒了刘初,胡乱穿了衣裳,站在娘亲床前,面上淡淡惊惧,看着刘彻,迟疑唤道,“爹——爹,娘亲不会有事吧?”大约是晚间没有沥干青丝,便又出了汗。刘彻这样想,看了看刘初,柔声道,“初儿,你先回去睡吧,娘亲明日就好了。”“我……”刘初直觉不肯答应,身边莫憨看着刘彻面色不好,连忙将她拉开。陛下若发作起脾气来,虽然素日最宠刘初地,还是难保盛怒下会怎样。到了丑半,再喂了次药,陈阿娇身上的高热总算退了下来,肌肤入手也不会那么烫了。御医们长出了一口气,着陛下挥手让他们退下。“阿娇,”刘彻看着沉沉昏睡的阿娇,叹了口气,道,“朕该拿你怎么办呢?”榻上,陈阿娇轻轻呻吟了一声,微微睁开了眼晴。刘彻连忙抱起她,问道,“你说什么?”怀中,阿娇轻轻呢喃了什么,看着他,眼神有着淡淡的迷茫。刘彻眼神一厉,听清楚了,她唤的是,“彻儿。”元朔六年,陈阿娇回到长门宫,与他重见后,再也没有主动唤过他彻儿。“娇娇,”他轻轻抱着她,语气温柔,眸底有着淡淡的思虑,问道, “那一年,句客候陛辞时,你亲自去送,回来很是感慨呢。”“句客候?”阿娇过了片刻,方反应过来,“是刘堂啊。”她闭了闭眼,觉得口干舌燥,轻轻唤道,“水。”刘彻略略起身,欲唤绿衣递水进来。却不妨怀中的人儿拉住他地袖角,惶然道,“彻儿,你在这陪着我,不要走开。”心下淡淡讶异,安慰道,“好,我不走开。”琢磨着她眼底的惊惶,依赖,幽怨,扬声唤道,“杨得意,端水进来。”阿娇喝过了水,又沉沉睡下。这一睡,发了汗,就好了很多。到了日上中天,再度醒过来,眨了眨眼,却是真正清醒了。听隔间外杨得意低声禀道,“陛下,娘娘这边病着,东巡却刻不容缓,如何是好?”刘彻沉默了片刻,方道。“再等一天看看。”她闭了闭眼。唤道,“陛下。”木制的地板嚷嚷作响,刘彻走进来,看着她醒来,神情却是极柔和的,含笑道,“娇娇。”她想了想。道,“昨夜阿娇高热昏睡,没有办法。如今自己却是知道。总是要静养一阵子。连长安暂时都不能回。何况东巡劳苦?陛下是一国君主,此次东巡祭祀后土神灵。是早定下的,却不能更改。”刘彻逡巡着她地容颜,如果说如今地阿娇,是元朔六年回宫后的阿娇,聪明理智冷静;那么昨日夜里那个半梦半醒的阿娇,却和记忆中元光五年遭罢黜之前的阿娇更像,执着,不安,病病的抓着一份感情不肯放手。“昨儿个夜里。”他慢慢道,看着阿娇。然而她面上神情平静,并无不安。暗叹一声,放弃了追问。只是,属于阿娇的痴狂柔弱或是冷静漠然,到底哪样更更放在他心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刘初摇着娘亲的手要留下来陪娘亲。却被阿娇扔给刘彻,道,“我自己尚要静养呢。哪里还能分神照顾你。你还是跟你父皇继续东巡吧,以后也不要说娘亲不公平只让哥哥出门却将你关在宫里了。”到了近晚,郎中令上官荣进来禀告道,“陛下,继续东巡地车马舆杖已经备好了。明晨即可启程。”刘彻低应了一声,问道,“娇娇,你还是住到行宫里去吧,朕也放心些。”阿娇摇摇头道,“虽然要静养,但毕竟出来在外面,还要住行宫。多没意思。”她怕刘彻不答应,忙道,“好啦,我自己知道照顾自己的。毕竟我也不想一直在榻上躺着呀。”刘彻一笑,知道阿娇早不是元光之前只在深闺不解世事的女子。又大病初愈,便不忍拂进她地意思,转身吩咐上官荣道,“调一队精锐侍卫留下保护陈娘娘。”上官荣大声应了个是字,却向内室陈娘娘方向叩了个首,道,“微臣本是临汾人。娘娘若要留在此处静养,臣在老家尚有两个妹妹,年纪虽幼,却可以陪伴一下娘娘,为娘娘作一作向导。”“既如此,”刘彻想了想,有两个本地的知根底地少女伴着阿娇,阿娇也要自在些,便道,“你让她们等下到客栈来见陈娘娘吧。”上官荣应了个是字。陈阿娇嘴角边慢慢徐起一丝笑容,问道,“大人是……?”“微臣上官荣,”他不亢不卑的答道,“臣的两个妹妹,一个单名云字,一个单名灵字。”杨得意亲自送了上官茉出来,笑容满面道,“上官大人果然高明啊。”上宫桀微微一笑,恭敬道,“杨总管缪赞了。总管终日伺候在御前,若能为桀美言只言片话,桀不胜感激。”“那是自然,”杨得意满面堆笑,“只要你的两个妹妹争气。”他饶有深意道。当今太子如今已经满了十五岁,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两年前,京城曾有传言,陛下打算为太子择妻,后虽不了了之。长安城上下的权贵,凡家中有适龄女儿的,都上了心。毕竟,一旦做了太子的良姊,日后便可能是一国之后,无上尊荣。但太子性情寡淡,从不闻有对什么女子假颜于色的。在这种情况下,从太子地娘亲,陈娘娘处下手,无疑是上佳选择。毕竟,世人都知道,太子事母至孝,陈娘娘的喜好,必在很大程度上,能影响到太子殿下的选择。杨得意站在店前,看着上官桀运去挺直的背影,眼神有些阴沉。这个上官桀,倒实在是个人物。能抓住陈娘娘病留临汾这个极好的机会,将两个妹妹送到陈娘娘身边。只要上官家的两个女子谁讨了陈娘娘的欢心,就算不能攀上太子,对上官桀地仕途,也会有不小的帮助。而他杨得意,如今虽是陛下身边第一总管内侍,颇受信宠,陛下来秋也正鼎盛,但为兔者,尚懂掘三窟。为人岂能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刘彻陪阿娇再温存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清晨,车马停在了客栈门前,方不得不离去。阿娇挣扎着起来,在客栈门前相送。刘初拉着她的衣裳,依依不舍,最后痛下决心道,“娘亲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看住爹爹,不叫其他女人近他的身。”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声音刚好控制在身后的刘彻听的见的范围内。阿娇大窘,佯怒道,“小小年纪,你说什么呢?”抬头看刘彻阴贽的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倒是有些举手无措。“娇娇,”刘彻轻声吩咐道,“你待在这临汾城一阵子,待……我从河东回来,接你一同回京。”言毕,不再说什么,径直上了车。车下奴婢看他的脸色,连忙将刘初也送了上来。车轮粼粼转动,刘彻掀了帘望回去,远远的,阿娇依旧站在门前,却低下首去,怔怔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秋风吹过她的衣裳,显出点点单薄。转眼转过衔角,便看不见了。阿娇便觉得心中的弦嘣的一声,断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轻松还是怅然。在风中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绿衣担忧上前,道,“夫人,你身子初愈,不好吹风,还是进去吧。”方缓缓点了头,回了屋,吩咐道,“替我请掌柜的前来。”钱莱见了他们一日在行事的气度排场,便知绝对是高贵人家了。如今当今天子东巡,他揣度着,必是哪家诸侯些家的子弟,再也想不到昨日那个让他不敢直视的黑衣男子。就是今上了。“夫人有何吩咐的?”他恭敬道。“也没什么。”阿娇出了一会神。道,“昨夜里因了我身子不适,倒是烦扰掌柜地了。”“那倒也没什么。”钱莱如何敢计较,只得谦恭道。“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要在这临汾城住一阵子静养,”阿娇饮了口热茶。道,“总是住店也不是办法,便想盘下一间房子。掌柜地懂临汾的行情,还请多为我筹谋。”“那倒也没什么。”钱莱精神一振,“说到临汾城最好的房子,当是在城中心……”阿娇摆了摆于,道,“我性不喜奢华,”见钱莱殊不信发样子,微微一笑,道,“昨日是因为我夫君……”她并没有说完。又道,“我也不喜欢长住在城中。有没有大一些的房子,靠城郊的,离临汾城也近,离郊外也不远的。”“自然,”她微微一笑,“价钱不是问题。”“夫人。”莫失瞪她,“主子要知道你这样胡闹,会不高兴的。”她嫣然道,“莫要让他知道,不就好了。”“这,”钱莱沉吟半晌,道,“城东倒是有一家王家地别院。王家是临汾破落富户,想来是乐意卖的。”阿娇并不耐烦听这个,回身吩咐道,“成续,你去看看,若是中意,就买下来。”“只是要记住,”她微微弯起唇角,“我说不喜奢华,是说的真地。”成续一凛,道,“奴婢知道了。”到了下午,小二进来禀报,下面有两个姓上官的姑娘求见。阿娇便道,“请她们进来吧。”两个十三四岁地少女推了门进来,当前一个一身水红色衣裳,个子高挑,颇见美艳。身后的少女却是月白色的衣裳,容颜略逊些,笑起来温文秀美。待小二拉了门出去,才敛衽跪拜,细声细气道,“臣女上官云,上官灵参见娘娘。”“好了。”对着这么年少的少女,陈阿娇自忖摆不出什么架子来,温言道,“在外面,就唤我夫人吧。”瞰了瞰二女一身的倦色,忽然扑哧一笑,“两位远来,定是累了,先歇了吧。”上官云一怔,身后的上官灵却是倏的红了脸,拉了姐姐一下,叩首道,“多谢夫人。”待她们退出后,绿衣方道,“这两位上官姑娘,行止倒是颇有高下之别呢。”“自来世家大族,看重嫡虚之别,”阿娇却不在意,又道,“又或者受不受宠,待人处事,便有天壤之别。”莫失打了帘子进来,嫣然道,“夫人猜对了呢。我差人问了送她们姐妹前来的车夫。上官云同上官桀蔡大人同为嫡出,上官灵却是庶出。如今上官府为上官桀当家,自然亲疏有别。”“那就是了。”阿娇叹了口气,“上官云身上有大家气度,她妹妹却灵秀的多。”又过了两天,成续来报,城东宅子已经收拾出来。阿娇便差人去柜上结账,欲下楼,却见掌柜夫人站在门前,神情恭谨而尴尬,微微一笑,道,“有事么?”“承夫人惠顾,将煮蟹之法相让。”钱夫人虚弱笑道,“但厨下无论如何尝试,都做不出当日夫人手艺味道,我知道夫人尊贵,无奈之下,还是想向夫人请教。”“我家夫人是什么身份。”上官云从房中出来,一身鹅黄色衣裳,更衬地人比花骄。昴起头道,“哪容得你们这些人问这些闲事。”“阿云,”陈阿娇轻轻斥道,微笑着对脸色发白的钱夫人道,“煮虽有些讲完,大约当日他们未看清楚。”将方法连同忌讳一同说了。钱夫人连连称谢,真心道,“夫人想来是极高贵的人,难得心地好,定有好报。”进他们到门外。阿娇登车的时候,瞥见上官云面上隐隐的不服神情,好笑的叹了口气,到底是温室里养出的花朵,不经些事。上官云姐妹是官眷,在陈娘娘之后,独用了一辆车。上了车,上官云方委屈地抱怨出来。“我说错了么。本来就不该同那些平民多说半句的。”到底还记得降低了声音。只让妹妹听见。“姐姐,”上官灵微微一笑,抿出了浅浅笑涡。柔声道,“她是陈娘娘啊,自然是我们顺着她的脾气。”到了城东别院,上官云牵着妹妹地手下得车来,眉头隐隐蹩了蹩。想来原先地王家当真是败落了。房子虽大,却实在不豪华精致,院中侍弄的不是假山池阁。而是一些花果,绿盈盈的。尚不及她们在长安的府邸强。陈娘娘倒是有些喜爱。赞了声,“不错。”一边成续放下心来,上前道,“奴婢知道夫人最爱菊花的,主房窗下正植着一丛开的正好的菊花。奴婢一见便道夫人必定喜欢地,这才没有犹豫买了下来。”院子住外便是一段民居。到了近午,炊烟便此起彼伏的升起,间或有着鸡鸣狗吠,妻子唤着丈夫。姐姐喊着弟弟的声音。听着听着,阿娇便要忘记自己宫妃地身份,真当是那个归隐田园的陶渊明了。兴致一起,问道,“这附近甫没有卖衣裳地地方?”“这,”成续想了想,道。“巷尾倒是有一家的。不过只卖给街坊,所以不算高档。夫人若想添衣裳,还是明日小的去城里。”“那些衣裳我有的是,还用特意去买么。”阿娇不以为然道,“就去那家看看吧。”成衣店的老板娘顾三娘,见了进来的女子的气度,微笑的迎出来,道,“夫人,我这里最好的衣裳,便是那里地丝绸衣了。那可是蜀锦制的。”阿娇摇首,抬起眸来,道,“我只要些普通的衣裳,太贵了的不要。”顾三娘的心头一跳,那真是一双很美丽的眸子了。沉静灵秀的像最碧波地潭水。上官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夫人,你何必买那种衣裳。又不是农妇。”最后一句她轻轻咕哝。然而陈阿娇还是听见,扑哧一笑道, “所谓入乡随俗,我就做一回农妇又如何?”她随手挑了一件湖水绿色的衣裳,请顾三娘梳了弄里常见的妇人髻。回过身来,连顾三娘也嗜嗜称奇,明明穿的只是普通衣裳,一应首饰俱无,偏偏眉宇间通出的气质还是清奇,硬生生比旁人高贵些。阿娇倒是极满意的。指着衣裳又要了几件,吩咐道,“你们也各自挑几件,在临汾的时候,便按着临汾的日子过。不要把京城的习气带过来。”众人除了上官姐妹,也是普通人家出身,知晓这位主子的脾气,便想着陛下看到好好的陈娘娘如今的模样,偏偏陛下极是疼宠陈娘娘,料来是发不出什么脾气的。便都有少年时背着父母做些坏事的快意,各自选了,偷偷掩了口笑。一日之间接了这么大笔生意,顾三娘惊喜异常,看着穿着平节服饰的阿娇,便没有初始时遥不可及的距离,觉得亲近些,亲善问道, “夫人贵姓?”阿娇蹩了蹩眉,道,“我夫家姓——龙。”“龙夫人,”顾三娘并没有觉出不安来,微笑道,“你是要在临汾长住么?”“那倒不是。”阿娇摇摇头,“我随夫君出门,偏身子骨差了,只得留在这静养一阵。待夫君回来一同回京。”“那真是可惜了。”顾三娘面上便现出一些同情之色,“龙夫人这样美,你的夫君不会因为你的病……”她一怔,淡淡一笑。周围不知谁家奏起了一曲篷笛,宛转清悠。顾三娘听了一阵,叹道,“这吹簧的是一名落拓士子,姓宁。前些日子母亲去世。刚刚守完孝回来。听说颇有些学问,只是总是时运不济。”那边,上官云不敢拂逆阿娇的意思,勉强挑了几件。怒气盈盈。上官灵却是心平气和,着意挑了几件衬的出她肤色的,思虑的眸光掠过坐在一边的陈娘娘身上。“身世贵重,又最受陛下恩宠的陈娘娘,怎么会是这样的女子?”两姐妹同时想道。在临汾的日子,便如流水般度过。阿娇闲来伺弄伺弄院中的瓜果,偶尔日头好了,便带了下人逛逛临汾城。成续苦口婆心的劝道,“夫人,你是什么身份。若是在外面出了事。我们满院的奴婢,今什么跟陛下交待?”阿娇侧头看了他片刻,方笑道,“你当我不知道?”她指了指街头巷尾装作常人模样却偶尔露出点点英武之气,与街市有些格格不入的便衣侍卫道,“有他们在。临汾城里,能出什么事?”更别提,她才不信,刘彻走前,没有知会当地官员小心照看着他们。一席话说的成续也笑了,道,“就算如此,明面上要走的劝上一遭的程序,还是不能免的。”“可是,先人说了,”上官云尚不服气,挣扎着说了一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置于街市中乎?”阿娇嫣然道,“谁说先人说了,便都是对的。便是平日里用餐都可能噎着呢。难不成还都不用餐了不成?”上官云被噎着,说不出话来。因了阿娇吩咐了,若要出门的,须得换上平常的衣裳,不要让人看出他们的不同来。上官云穿了那些平民衣裳,浑身不惯。只陪阿娇出了一次门,便托了病,宁愿窝在房中也不肯出来了。“这里便是临汾城最有名的东市了。自然比不上长安城繁华,却已经很热闹了。”上官灵却安之若素。一身贴身的衣棠反而更显出她小家碧玉温暖宁馨的气质来,微笑着替阿娇介绍着临汾城的风土人情。“也不错了。”阿娇兴致不错,慢慢地看着集市上卖地饰物。若有中意的便吩咐身边人付帐。替刘陌刘初都挑了礼。甚至连身边下人都一一选了,却皱眉想起刘彻来,叹了口气,这集市上的东西,想来那个帝王是都看不上眼的吧。她也挑不出适合他的来。“付账吧。”她微笑道,看着成续取出钱来。却听见身后有纨绔子弟的调戏声音,“这位小娘子。生的倒是极美地。跟我回家去,包管你吃的好,穿的好。”上官灵手足无措。退到她身边。还真是历朝历代都有这样地人物啊。她冷笑的回过头来,看那个纨绔才子锦衣身肥油。眼睛一亮,道,“这位娘子更美呢,”话还未说完,却觉眼前一花,下起了一阵钱雨。原来阿娇恨他莽撞,抓起成续手中的五铢钱,也不看多少,劈头劈脸的砸过去。手上用了力道,钱散了串,好些砸在他脸上,砸的血肉模糊。纨绔子弟大怒,道,“好大的胆子。”看见阿娇眉宇间的凛冽,却讪讪的低了下去。“继续啊。”阿娇森然道。“却不知道是哪家吃的多好,穿的多好地人家,才养出你这样的人才。”他身后的下人拉了拉他的衣袂,惶然道,“主子,”街市各个角落,已经有不少看不出身份却隐隐有杀气的人走近。而此时散落在地上的五铢钱,虽然并不是特别多,这个女子却能用来砸人,而她身边的侍从却没有可惜地神色。足见,他们绝不是普通人物。纨垮子弟虽然仗着家中权势,横行惯了。但并不是不识颜色的人,慢慢后退,色厉内荏道,“你等着。”狼狈而去。阿娇淡淡冷笑,知道那些羽林侍卫不会轻易放过侮辱她的人,向成续吩咐道,“与他们说声,别闹出人命。”成续不以为然,但还是遵命去了。阿娇便兴味索然,道,“回去吧。”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韩少爷仗势欺人见得多了。倒是第一次见了龙夫人这样的应对妙法。宁澈拜服。”街侧的息岚阁里走出的白衣文士,怀中抱着纸张笔墨,眉宇强朗,清正之处,有三分似阿娇的师傅,萧方。阿娇一怔,问道,“先生识得我么?”“夫人没有见过在下,”宁澈微微躬身,道,“在下却是见过夫人几面的。祥福客栈赠蟹之德,夫人可记得?”“哦,”阿娇便想起来,道,“你便是那个住在上房的士子。”“是的,”宁澈微笑,“而这几日,城东的人家,对夫人都很是好奇呢。”阿娇微微一笑,不接他的话,却赞道,“先生的篷吹的倒是极好的。”“过奖,”宁澈微笑道,“夫人的夫君也是擅欢篷的。只是恕我直言,龙先生的篷欢的极有气象,想来不是普通人物。只是于篷本身上的造诣,却不是顶级。”上官灵听得脸色惨白,担忧的看了看阿娇。却见阿娇欲要忍住,终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强作正经道,“这些话,先生可不要在他面前说。”回到别院,天色已经晚了。洗漱过,独自躺在房中。绿衣进来禀道,“宁澈求见。”她怔了怔,却连头都没有回,道,“不见。”绿衣便吁了口气,觑着她的脸色,道,“不知道陛下如今到河东没有。”阿娇嘴里含着临汾特有的酸梅子,瞥了她一眼,懒洋洋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要绕圈子。”绿衣便红了脸,道,“夫人今日与那位宁先生相谈,陛下如果知道,难保不会生气。”阿娇冷哼一声,道,“我能做的,就是不会主动见别人。但若是偶然遇见了,都要避忌,做人就没有意思了。”远处便传来簧曲,在夜色里极清晰的,绿衣虽少习诗书,却也听出吹的是《诗径》里极著名的一首《蒹葭》。诉男女思慕地。不由变了脸色。“你也不要大惊小怪,”阿娇看着好笑,“人家本来是日日都要吹一曲地,还管的着人家吹哪首曲子不成?”然而篷声确是极动人,阿娇便想起了走了半月的刘彻。轻轻叹了口。在临汾的日子极其闲适,阿娇每日里或者忙这,或者忙那。并无多余时间想念。但每到夜里,身边少了一个人,竟生出些些不习惯来。愿不愿意承认。的确是有一种淡淡的思念,牵系左那个人身上。会淡淡的想。他今天到哪里了。可还是那一幅威严看不出喜怒地模样,仿佛别人欠了他几万贯钱没还。思绪快如闪电,自己醒悟过来,已经想过一遭。淡淡的自嘲的笑,那个男人,用了十年,将自己重新刻在她地心上。这十年的日子,他会生气,会无奈。会阴贽,会算计,却从不曾,真正伤害到她。他费心为了她洗了一番朝局,好让她,安全地站在他身边。他为她建了一座没有其他妃嫔影子的建章宫,重新找回儿时的承诺。她曾经认为。有些东西,破掉了就是破掉了,找回来,也不是从前那个。如今却有一点点动摇,有些补好的东西,若是能忍耐,还是能用的。伤害了十年,用另一个十年,能补回来么?纵然补回来,存在的东西,终究存在过的。低个头,都能看见时间里撒下的痕迹。而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渐渐地,便都老了。抚着心自问,真的就要这样过自己的一生么?真的是,唯有他离开她的身边,她才能毫无顾忌的忆起他。从那一年在甘泉宫,她退了那一步,让他走近。之后,便日日在一起,没有分离。到了今日,终于分离,她在一个距离,闭了眼,却发现,能够清晰描绘出他的眉,他地唇。承认吧。她对自己道。正如同他无法否认他曾轻残忍无情的伤害你。你也无法否认,你的心里,还是有他的存在。或者,从来没有抹去过?生命,是怎样走到这个地步的呢?最初来到的那些年,她在一个遥远的距离,戒慎的远望着他,警惧着他。觉得两个人最好是两座永远不要相逄的山峰,相安一生。后来,命运无可避免的让两人相逄。她不甘心,想要逃。却从来没有逃出他的掌控。他是历史上有着铮铮名声的汉武帝,掌控着这个天下。而她的千丝万缕,都在这座天下间。可是记得那样刻骨的痛,学着刺猬张开浑身的刺,若要接近,也要他刺的鲜血横流。慢慢的收敛,又学着水中的游鱼,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以为以他的性子,必然过的不久,就会喜新厌旧,将目光投向别的妖娆女子。他却一直留在她的身边,时间一晃过去,就是十年。心思翻覆,沉沉睡去。到了第二天,起来便懒懒的。上官灵进来,腼腆道,“昨日是灵儿给夫人惹麻烦了。多谢夫人相救之恩。”“又不是你的错。”阿娇微笑道,“不要放在心上。”上官灵便安心下来,眸中也重新涌上光彩。“夫人喜欢听篷吗?”她嫣然道,“我也是自幼习篷的,不敢称方家,倒也颇能一听。”“哦,”她兴致来了,便道,“那灵儿便吹一首来听听吧。”上官灵的篷声细细,自有一股女子的柔和。她静静听了一阵,忽然道,“我却想学篷了,灵儿教一教吧。”上官灵有些意外,立即微笑道,“夫人有命,怎敢不从。”乐理总有相通之处,她又是自幼看刘彻习篷的,到了晚上,已经能生涩的吹了。只是声音很不入耳。出入的奴婢俱都皱了眉,上官灵柔和的笑容也快挂不住了。成续站在院内,直想捂住耳朵。却听得门外有人唤道,“夫人在么?”抬头着,却是护卫他们的侍卫头领领着人进来。来人却是声音尖细,同他一祥,道,“陛下从河东祭祀归来,做楼船沿汾水顺水而下。写了信笺命奴婢快马赶来,交给陈娘娘亲启。”成续大喜,连忙接过,奔入内,道,“夫人,陛下来信了。”阿娇一怔,住了篷,回过头来。其时,月色清辉,徊在地上,其色如烟云。元鼎四年九月十五,圣驾到河东,祭祀后土之神。刘彻穿着世间最尊贵的帝王黑锦朝服,一步步接着祭祀的章程做下来,渐渐觉得无聊。但但逡巡台下的人,目光却找不到一个依附的地方。那个人,不在他的身边。祭祀结束后,太常王乐上前禀道,“陛下,是否要在河东停个几天……”他话未说完,刘彻便道,“不了。此次出来这么久,还是速回京才好。”皇帝的仪仗只在河东停了两日,便又回转。进了汾水流域,命人征了楼船,在汾水上大宴百官。一时间,汾水上官员云集,人人恭奉陛下盛世英明,国泰民安。文可安邦,武能定国。先击匈奴,后降滇国。功绩百世难遇。刘彻意气风发,饮了数杯。见众人拘束,一笑进了舱。杨得意捧来热水,为皇帝擦脸,却听刘彻问道,“外面百官如何?”他淡淡回过头来,一双冀眸竟如袤幕里唯一明亮的星,冷而孤锐,抿唇道,“不过几杯酒而已,朕哪那么容易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