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申虎越众而出,脸上虽没有太多的表情,眼眸里却有一丝温柔。“若衍娜姑娘无处可去,你便带她回去,对干娘说,我托她代为照顾一下。另外,”她迟疑了一下,终于道,“干娘这几年渐渐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奉嘉若可以,就留下来陪她几年吧。”申虎心里一苦,颔首道,“我知道了。”陈阿娇点点头,向郭解示意。接了刘陌,带了刘初,登上宫车,绝尘而去。众人这才敢抬眼,轻声议论。“刚刚那位,真的是陈娘娘么?”“大概是吧。我没敢抬头,不过众人对她如此尊敬,多半是了。”“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怎么会来到长亭呢?”“她是来接她的儿子。”“儿子,就是那位年前听说最有希望继承太子之位地皇长子殿下。”“这……”唐贺迟疑了半天,终于道,“这太荒谬了,怎么可能?”“伍大人,堂堂皇长子殿下,要继承储位的人,怎么可能,进了我的使队,出使身毒,一去经年。”伍被微微一笑,莫测高深道,“这位陈娘娘,行事总是莫测高深的。”唐贺脸色惨白,记起此行数次对皇长子不敬的地方。只觉得此生虽漫长,于他,却已经结束了。“不说这个了。”伍被淡淡道,“我们的任务,是接待身毒使节”适才宏大的场面,身毒使节自然是看见了,连连问道,“刚才那位夫人,真地是贵国皇帝陛下第一宠妃吗?”八卦,果然是无国界的。“当真是很美丽呢。与我们身毒的姑娘,各有各的美丽,可是,真的是美丽的。”“我们佩服你们的皇子殿下,居然敢匿名出使我们身毒。大汉有这样的皇子殿下,日后一定会更加繁盛。”“那是自然,”伍被不动声色的答道,“我们的皇帝陛下,可是第一的英明君主呢。”“各位使臣,请随我来驿馆吧。”“郭师兄。”申虎抱剑,轻轻微笑着,“既然已经来了长安,就到我家住几天吧。”郭解也不推辞,微笑道,“若不打扰,自然好。”“衍娜始娘,”申虎回身,淡淡道,“随我来吧。”衍娜看的一阵发狠,很想将一身傲气扔在申虎脸上,头也不回的离去。可是,这申虎毕竟是刘陌要喊小舅舅的人。若留下,才能不和刘陌断了最后的联系吧。“阿祯,阿祯,”她并不知道刘陌的真名,只是喃喃的念着这个喊熟的名字,苦涩想,“你若回去,可还记得有一个曾爱慕过你的少女,名字叫做衍娜。”她却不知,刘陌此时,心中的确闪过她的名字,微微叹了口气。一个男子,对生命中第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子,总是不能轻易的忘掉的。 何况,她喜欢他,不因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这个人。哪怕,他并不喜欢她。只是,回到了长安,她做她的平民女子。他继续他的皇长子生涯。再无什么交集。生命中的第一场情事,到最后,只是一个叹息,徒留恫然。这一年,皇长子刘陌与他的同胞妹妹刘初,都满了十四岁。将长成未长成的年纪。宫车一路辘辘,向未央宫方向缓缓驰去。“哥哥,”华丽舒适的宫车里,初夏的风缓缓扬起了帘子。见到久违的哥哥,刘初极是欢欣,赖在刘陌的怀里,撒娇道,“哥哥走了这么久,有没有想早早?”刘陌失笑,道,“自然是有的。”他从怀中掏去匕首,道,“哥哥说了要给你带礼物的。呐。”刘初第一眼看见那匕首的形状,便极喜欢。“真的很漂亮呢。”她拨出了匕首,雪亮的刀锋闪耀着光芒,触手处冰凉洁白,“这刀柄是用什么做的呢?”她好奇问道。“据说是大象的象牙。大象是一种极巨大的动物,有着很长的鼻子。它有着一对长长的牙。身毒人将它拔下,做为饰物。”“那不是很残忍么?”刘初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噢,”刘陌作色,“早早不喜欢么?那就还给我吧。”作势欲抢。刘初连忙藏在身后,“别,是哥哥送的,我都喜欢。”“哥哥出使,有什么好玩的事么?”“自然是有的,出使的使团走了那么久的路,自然有着很多事要讲。”“哦?”刘初的声音向往,“那有哪些事呢?”“比如,”刘陌道,“我听使团的人说,前些年,他们出使西域,那儿有个地方叫做夜郎。夜郎的国王问使臣,夜郎与大汉,孰大?”刘初怔了一下,问道。“那,夜郎有多大呢?”“不过是大汉一个中等郡县的大小吧。”刘陌道,“所以,人还是要行走一些地方,眼界才能开阔,不会坐井观天,以为自己十分了得。”“呵呵,那,若是夜郎国王知道了实情,定会羞愧吧。”伺候在宫车外的宫人会心地听着大汉最尊贵地一对兄妹的对话,和睦无间。这一刻,所有属于宫廷的刀光血影。都远离这座宫车,不能靠近。“早早,哥哥不在的时候,大汉有什么事情么?”“哦,自然是有的。”刘初偏了头,想了想,道,“有两件事,一件是喜事。一件是丧事,哥哥想先听哪件?”刘陌怔了一怔,道,“还是先听喜事吧。”“嗯,”刘初点点头,眼神柔和,“哥哥走的那年冬天。陵姨便怀上小宝宝了,虽然她还是不愿意嫁,但是袜陵候和袜陵候夫人却不肯再由着她,所以,今年新年的时候,陵姨嫁给东方大人了。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又有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这,”刘陌听地啼笑皆非,脸色有些古怪,“要恭喜师傅和陵姨了,虽然,这方式,实在不容恭维。”“那,”他迟疑了一下,终究问道,“丧事呢?”刘初沮丧的低了头,郁郁道,“开了年,我的师傅地夫君,司马相如大人去世。师博为夫守孝,要扶回蜀了。”她可怜兮兮的抓着刘陌地衣襟,“我和细君,又没有师傅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若念着师傅,司马夫人知道,便安慰了。”刘陌安慰着她,想了想,问道,“细君今年多大了?”“好像是比我小两岁吧。”刘初想了想,道。“怎么了?”“没什么,她命里孤苦,但总是刘姓皇族。早早多照顾她些。”刘初扑哧一笑,娥表姐宠着她呢。呃,咱们家的辈分关系真乱。”她无奈皱眉。“早早说的都是家事,可有什么政事?”“这,”刘初偏了头,想想摇头,“好像没有。”“好了,”阿娇含笑看着一对儿女的亲昵,此时方道,“早早,你哥哥旅途辛苦,你别扰着他,让他先歇歇吧。已经回来了,接下来的时间,还不都是你的。”刘初点了点头,道,“是我疏忽了。哥哥,你歇吧。过些日子我天天去吵你。”刘陌失笑,走过那么长的旅途,终于回到亲人身边,心上那根紧绷的弦渐渐松了,虽然在宫车中,一路有些颠,还是很快沉沉睡去,心头温暖。宫车一路未歇,从南司马门进了未央宫,到了玉堂殿,阿娇带了刘初下车,轻声吩咐道,“成烈,你背了皇长子,到偏殿休息去。注意,不要吵醒他。”“娘娘,”新起地尚丞轻轻禀道,“皇长子已将成年,按例,不好歇在妃嫔宫殿了。”“尚丞大人,”阿娇浅浅微笑,笑容淡肃,“陌儿是我亲子,又远出方归,尚丞看我爱子心切,就让他在玉堂歇几日。也许,过几日,陛下就有重新安顿陌儿的旨意下来了。”刘陌倚在宫车上,听着娘亲轻轻的话语,便装着不肯醒来。若是醒了,按理,是该辞的。只是,他真的想伴着娘亲几天。“这,”尚丞知道,如今,未央宫没有中宫皇后,这位陈娘娘便是陛下的掌中宝,心上人,没有触犯大节的事,竟是无所不依地。而宫车中的皇长子殿下,更是很可能即将接下太子之位,能给的面子,她是一定要给的,便退了一步,道,“既如此,奴婢敢不遵命。”阿娇便微笑,道,“多谢尚丞了。”早有人将陈娘娘今日的行踪报告了刘彻。刘彻在宣室殿里听着,良久方挥了人下去。“陌儿,”他在心里念着,“你还是回来了么。”嘴边,便牵起了一丝极淡的微笑。“陛下,”伍被在下面看见,心中松稳。恭敬禀道。“身毒使节已经安顿妥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见?”殿上端坐的帝王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对身毒使节,不可怠慢,让人以为大汉看轻了他们。也不必太着重,让他们自尊自大了去。”伍被恭声道。“臣领会了。”“十天后,”刘彻漫不经心道,“宣他们到宣室殿见吧。”“是。”“这些年。伍卿任典客一职,居忠职守。马上。博望候张謇亦要回来,朕意欲迁伍卿为御史大夫,令张骞接任卿职。”御史大夫身份在典客上,这便是升迁了。伍被心下欢喜,面上却不露,淡淡道,“臣伍被,叩谢圣恩。”“退吧。”“是。”“陛下,”杨得意觑着殿上再没了人。上前道,“皇长子久游未归,陛下要否前往玉堂探视。”刘彻回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竟是冷锐。杨得意便觉全身冷到骨子里去,跪下惶恐道,“奴碑僭越了。”“杨得意,”刘彻冷冷道。“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是最清楚朕心思的。但是,朕并不容许,有人猜测朕地行止。”杨得意连连叩首,“奴埤知罪了。”宣室殿里政事繁忙,直到掌灯时间,才处理完毕。刘彻便吩咐了众人,舍了车驾,一路行到玉堂殿。摆手挥退了欲行礼地玉堂殿宫人,走到殿上,听见偏殿里阿娇的清雅的声音,“陌儿,你实话告诉娘,你真的不一喜欢那个姑娘么?”“娘,”刘陌讨饶道,歇息了数个时辰,他的精神便回复了些。但此时,他宁愿自己仍在歇息。“不是你吩咐道,不许我带什么身毒女子回来的么。”“我是这么吩咐啊。”阿娇无辜的眨眼,“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若真地有,也只好从长计议,另行安排了。”“哦?”刘陌倒有些好奇,“如果,”他加重了语气,“如果,儿子真的喜欢一个身毒女子,娘亲会如何呢?”“那,”阿娇的声音便渐渐萧瑟下来,“那便不是娘亲要如何,而是陌儿要如何了。一个人想要留住另一个人,要努力地是他自己,而不是旁人。陌儿要问自己,你愿意为了那个女子,付出多大的努力,做多大地牺牲。”刘陌沉默了一下,咕哝道,“还好我没有。”阿娇促狭的望着儿子,追问道,“你告诉娘亲,那位衍娜姑娘,美丽聪明坚强,已经很好了,你问什么不喜欢她?”“娘亲问这个干嘛?”“陌儿渐渐长大了呀,”阿娇道,“不知道陌儿喜欢怎样的女子,娘亲怎么给陌儿挑媳妇?”刘陌想了想,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需要理由么?”“我才不相信这样的话,”阿娇微笑,“当借口不错,敷衍娘亲就不行了。喜欢和不喜欢,都是有理由的。”刘陌被逼的无法,只得道,“她没有娘亲好。”“我从小跟着娘亲,后来长大,看天下女子,似乎都是此不上娘亲的。陵姨也是很聪明的了,却少了娘亲的淡然。表嫂亦美丽,却没有娘亲地善。”“衍娜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是像娘亲的。却锋芒毕露,没有娘亲的内敛。所以,陌儿喜欢不来。所以,娘亲也不甩忽着给陌儿找妻子了,想找到陌儿中意的,很难。”“这,”阿娇不禁有些讶然,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殿外一声熟悉的冷哼。不由回头,起身来到门外。见满殿宫人尽皆失色。廊上,刘彻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怒气充盈。“娘娘,”绿衣战战兢兢地靠近,“陛下刚才前来,遣下众人,在偏殿外听了一会,脸色变的很难看,就走了。”“哦?”阿娇沉吟了一阵,看来,未央宫舒适的生活真将自己的警觉心磨的所剩无几,竟连刘彻站在殿外都没有听到。“娘亲,”刘陌走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父皇,”他迟疑唤道“他没事吧?”“没事。”她微笑安抚,只觉得眼皮跳动,心情不宁。过了几日,宣室殿传下旨意来,陛下随便寻了个理由,将先尚丞贬黜。然而,皇长子毕竟没有搬出玉堂殿。又过一旬,陛下依众臣所请,立皇长子刘陌为太子。太子乃一国储君,受封当日,搬出玉堂殿,另辟博望为太子东宫。太子初立,为锻炼太子处理政事的能力,宣室殿里传来陛下意旨,分下大多政务,供太子处理。刘陌便忙得没有歇息的时间,亦不能往玉堂拜谒娘亲。然而政务交上来,连刘彻看了亦是点头赞许的。刘陌处事虽有稚嫩生涩之处,但井井有条,已有大家气象。到了七月上,新用的詹事李镛将长安各家贵戚家己届婚龄的少女庚帖送入玉堂殿。“这是什么?”陈阿娇愕然问道。“陛下吩咐,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请陈娘娘在此中择一合心意的少女,下面也好安排。”李镛毕恭毕敬的禀道。陈阿娇啼笑皆非,道,“好了,你先下去吧。剩下的,我和陛下说。”“娘娘,”绿衣掀了帘子,进来说道,“绯霜殿的李婕妤与承华殿的刑轻娥来拜见娘娘。”她一怔,脸色便不经意的沉下来,淡淡道,“让她们进来吧。”帘光流转处,进来的女子虽然不复当年容颜极盛之时,柔和或是娇艳之处,还是能够牵走人一段心魂。看着这两个女子,陈阿娇便有那种无可避免的哀叹,他们,都渐渐的不再年轻了。陈娘娘,”李芷温驯的低下头来,“皇长子终于受封太子,恭喜娘娘了。”“多谢李婕妤了,”阿娇把玩着一张庶帖,心不在焉道。“这是……?”刑箬便问道,美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好奇。“启禀两位娘娘,”绿衣微笑着恭敬禀道,“这是陛下命人送来的与太子殿下婚配的女孩子的庚帖。”话音未落之处,瞰着两位娘娘微微一滞的面色,心下得意。阿娇末置可否,亦没有顾绿衣频频示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些闲话。过了一会儿。前面便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回来了。”刘彻进了玉堂殿,看了刑李二女,不免有些意外。二女却已经盈盈拜下去,口中道,“参见陛下。”李芷好歹还把持地住,刑箬却忍不住,洒下几滴泪来。楚楚可怜地娇容。落在人眼底,分外惹人怜惜。“臣妾告退。”李芷跪在刑箬身迫,幽怨道。与刑箬起了身。退出玉堂殿,怅惘的叹了一声。陛下,到底没有挽留。“李姐姐,”刑箬做微偏了头去,将泪水藏好,悠悠道,“你说,陛下真的没有,记起我们的那天了么?”“怎么会?”李芷含笑安抚,牵起刑箬的手。这样梨花带泪的容颜,陛下就是想忘,又如何忘的掉?”刑箬不禁破涕而笑,悠悠叹道,“再这样下去,就真地老了。”辞别了李芷,刑箬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冷哼了一声,道,“要我去当这个出头鸟,李姐姐,你当我不会为我自己谋划么?”“母妃,”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却让她地神情柔和,回身唤道,“闳儿。”这些年,他们彼此在这座未央宫里相依为命,倒也缔结了一份真心的感情。“闳儿,你也渐渐大了,”刑箬轻轻地抚过刘闳的发,“母妃,会为你谋划,日后,你可别忘了母妃啊。”刚刚满了十岁的刘闳乖巧的点了点头,依偎在刑箬怀里。在无人可见的地方,眼眸里透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娇娇挑出了合心意的女孩子了么?”玉堂殿里,刘彻像是丝毫未曾见过方才的两个女子似的,把玩着陈阿娇地青丝,温言问道。“说到这个,我倒想和陛下谈谈。”阿娇拉回自己的发丝,嗔道,“不要动我的头发。陌儿还小,”她不免有些尴尬,“我那日虽然说要给他挑女孩子,但不过是逗他的。就算真要娶妻,也该是他自己挑才是。毕竟他才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刘彻想到那日之事,不由冷哼一声,道,“朕当年可也不曾自己挑过。若真让他自己去挑,若是他一辈子挑不出一个,莫非一辈子由得他不成婚不成?”“陛下这话说的,”阿娇不免不悦,道,“陛下很不满意阿娇么?若是如此,便不必到玉堂殿来了。”“这是两码事。”刘彻皱眉道,“朕觉着,他该成婚了。”免得,依赖着母亲不肯放手。刘彻的心事,陈阿娇自诩还是能猜到一些,忍不住轻轻地笑。“为人子女的,自然依赖父母。我小时候,也是很黏着我——爹爹的。”后来,爸爸越来越少回家,妈妈渐渐以泪洗面,到了很久以后,她才懂了其中关键。可是从前的爸爸,英俊潇洒,疼她如珠如宝,那时候,她真的是很爱他的。她抛开了那段思绪,没有察觉身后,刘彻眼神阴沉,道,“谁让,陌儿和早早小时候,你都不在他们身边。”刘彻的心志不免一懈。这些年,他亦曾想过,若那年在清欢楼,他认出了阿娇,将她带回,一切,会不会是个不同的结局?可是,那一年的自己,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会不会残忍的回过头去,吩咐下属,让她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其时,朝局未稳,外戚势大,容不得,一个属于陈家的皇子,出现在朝堂视野中。那一年,她尚年少,他亦年轻。若是认了,便是再重复一次水火交融的相处。或许,更差。可是,错过了,其后,便是漫长七年。那是彼此人生中最美丽的年华。她跌跌撞撞的从他赋予她的华丽牢笼里逃出,渐渐蜕变,终成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那么骄傲,那么美丽,再次见面的时候,不免,眩惑了他的眼晴。那亦是刘陌和刘初从呱呱坠地。到笑语娇音的成长年华。一对乖巧儿女。在与他遥远在天涯两极地距离地地方,渐渐长成,聪明而有机变。而他,却完全不知有这样一双儿女,流落在尘世。他眼神有些复杂,终于道,“既如此。就先拖个一两年看看吧。”只可惜,那些长安城中被皇太子选妃的消息惊动的世族贵戚了。“你也别让他么忙,”阿娇不免在他的亲昵里挣扎。勉强着说完, “我都很多天没见他了。倒是诸邑。明年守孝期就满了,该为她打算了。”刘彻冷哼一声,无论如何,怀里的这个女子,是他的。而旁人,再与她亲近,又如何?她依然是他的。第二天,绿衣伺候阿娇起身,不免抱怨道。“娘娘为何让刑轻娥与李婕妤见到陛下呢?若是陛下又记起了她们……”阿娇淡淡一笑,“若是轻巧一面就能记起,这里见不到,别处不还是可以见?”刘彻若是如此便去了别地女子处,只说明,他的心,本就不牢靠。绿衣窒了窒。道,“也是呢。幸好陛下没有动心。不过,那个刑轻娥,心思不小,娘娘还是要小心些。”阿娇微微抿唇,绿衣到底还是单纯了点,从来,做出头鸟的,何曾是幕后布局地人。不显山不露水的站在一边地李芷,方是那引线的人吧。若是刘彻又念上了美艳如刑箬,便算打破了如今玉堂专宠的局面。又何愁不能让陛下记起膝下育有一子一女的她?毕竟,她有一个亲生的皇子。而刑箬,除了美貌,膝下不过是,从昔日王婕妤处抱来的皇三子罢了。“卫子夫一去,未央宫的女人,便又起心了。”她叹息道。若是说,与卫子夫斗,是她躲避不掉的宿命。那,生生的站在那个帝王身边,受这些无冤无仇地女子的幽怨和算计,又所在何来呢?能在这君心反复的未央宫待了这么久,谁,又会是个没有半点心机的呢?进了秋,陛下交给太子的政务,便渐渐少了。刘陌歇了口气,终于抽出空来,每日入宫定省娘亲。“陌儿,”陈阿娇叮嘱他,“你虽是太子,但还是皇上的臣子。与君相处之道,自己揣摩,务必谨慎。”“娘亲放心吧。”刘陌微笑道,“娘亲,我想调一个人到我身边。”“哦?”阿娇不免好奇,“是谁?”“是我出使时交的一个朋友,虽然是匈奴人,但是心性纯正。他叫金日单。”阿娇一怔,自然记得历史上这个人物。微笑道,“陌儿已是太子,这种事,自己决定就行了。”刘陌应了一声,道,“儿子身边地事,还是禀娘亲一声,让娘亲不要担心的好。”元鼎三年秋末,原匈奴休屠部王子金日单,进为太子府丞。一转眼,元鼎四年便渐渐要到了。这一日,太子正在内殿与金日单参详事情,彼此都住了嘴,听见殿外廊上轻巧的脚步声。前面一人脚步虚浮,似乎不懂武功,后面的却是沉稳无声的高手。金日单轻轻的走到门前,猛的将门一拉,出于向来人颈项劈下。猛然听身后刘陌声音变了调,唤道,“住手,日单。”映目的娇颜美丽而灵动,有着丝丝缕缕的熟悉。金日单急忙收了劝道,不料女子身后的青衣内侍伸出枯瘦的手,明明离他还有两臂距离,却偏偏隔住了他的手。像火灼一样疼痛。劲风带处,掠过来人发际,扯落一头青丝。“大胆。”后面跟着的人声音尖细,“竟敢对悦宁公主动手?”金日单暗呼倒霉,无奈捧臂跪下,道,“微臣不知是公主殿下到临,以为是歹人侵入博望殿,误出了手,还请公主治罪。”刘初惊魂未定,柳眉倒竖,斥道,“本公主奉母命来见本公主的亲哥哥,不可以么?”刘陌招手示意金日单退后,道,“早早,你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我只是想给哥哥一个惊喜。”刘初满脸委屈,恨恨的剜了金日单一眼,道,“却不想自己先得了惊吓。”“日单,”刘陌眼尖,问道,“你手臂没事吧?”“启禀太子殿下,”刘初身后的内侍躬身道,“奴埤方才见此人竟敢对公主动手,情急之下,用烈云掌隔了一下。这位大人,此时应该颇感不适。”“既如此,”刘陌不免看了他一眼,道,“可有解药?”“这……”内侍不免看了刘初一眼。刘初颔首道,“他也不是故意的,给他吧。”内侍轻轻应了个是字,自怀中掏出一粒丸药,道,“一半外敷,一半内服。”“哥哥,”刘初拍了拍手,道,“娘亲说,要过年了。你这个博望殿没个女子当家,要我来给你指派拾掇。不过,过年的时候,哥哥还是得回玉堂殿的。”刘陌心中温暖,含笑道,“好的。早早替我多谢娘亲了。”刘初嫣然道,“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谢?建章宫开了年就要建好,父皇说,若建好,便让娘亲搬过去住。到时候,我来你这里,就方便了。”“不过,”她的眼光流转,“我好不客易出来,可不愿意轻易回去。”“早早若要去宫外玩,”刘陌弯唇一笑,轻易猜到妹妹心意,道,“可要再等一阵,我将这些事物处理完就可以出去了。”不料刘初却摇头道,“娘亲让我午前回去,我可等不了这么久。”她想了想,道,“哥哥派个人陪我去,就是他吧。”随手一指,正是金日单的方向。金日单用了药,果然觉得臂上凉爽的多,不甘想,若不是刚刚自己收了劲道,那一下硬拼,不知道鹿死谁手呢。却不料少女声音清朗,玉手纤纤指来,正是自己方向。“金公子,”出了宫门,行在长安城热闹的街市上,刘初美丽的脸渐渐沉下来,金日单在她身后看着,只觉淡淡惊心,明明只是个深闺中不解世事的万金小姐,这一刻看上去,却似和身边喧嚣街市格格不入。“刚才,我要进去的时候,”刘初回过头看着他,目光有着淡淡的锐利,“公子正在和哥哥说什么呢?”金日单一怔,转瞬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太子殿下说近年了……”“金日单,”刘初把玩着衣带,没有看他,语气却渐有些肃杀,“我若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又怎么会如此问你?”因此,才把他唤出来么?金日单这样思忖着,亦作正色,“小姐既然知道,我也就不瞒了。太子殿下归来途中曾受人袭击,虽然不曾受伤,剌客却都自尽了。我们在猜此事究竟何人所为?”“哦?”刘初握紧了手,面上却淡淡问道,“你们怎么说?”“太子殿下说,杀了他能得到好处的,无外是各位皇子身后所代表的势力。”“是我的哪位弟弟呢?”“天下皆知陈卫势不两立,太子殿下遇刺,天下人都会猜是齐王殿下。太子殿下却说,刘据的嫌疑反而不大,因为,今生他是无缘问鼎帝座了。而若是再行差踏错半步,卫氏余党尽要陪他烟消云散。刘据性温善,不会轻易犯险。”“那么,”刘初偏了头想了想,道。“哥哥觉得是皇四子之母。李婕妤了?”“公主殿下冰雪聪明。”卫皇后倒台后,陈家一时势大,虽少涉政局,帝都声威之盛,却达到顶峰。刘彻虽然珍宠阿娇,却容不得这样的局面,于是提拨了李芷家人。虽不能捧出另一个声势显赫的卫家,却可稍稍和陈家分庭抗礼。因此,李芷要为自己拼一把了么?刘初笑容一冷。道,“想通过斗倒哥哥来斗垮娘亲么?我倒要看看。耍心机这种事,又有谁不会呢?”“公主,”梁威轻声唤道,语调恭敬,“天色已经不早了,公主也问到想知道的事了。是不是该回去了。”“那怎么成?”刘初想地快,心思抛开地快,转眼笑容又转为一片明媚,眯了眯眼晴。向金日单勾勾手指,问道,“金公子,那日同使团一同回来的女子,是住在我小舅舅家,是么?”金日单从未与这么年少的女孩子打过交道,叹为观止这位千人宠万人爱的小公主思维转换的速度。皇宫里长大的皇子,他在心里冷哼道,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呢?只是,女儿家不涉及太多地利益,会简单很多。先卫皇后膝下的三个女儿,阳石公主便因为一时义愤,间接牵连卫家倾颓。而这位从回宫后据说一直盛宠不衰,风头除了她的娘亲,如今玉堂殿地陈娘娘,无人能及的悦宁公主却似乎是个例外。不过,能为昔冠军侯霍去病与如今博望殿地年少的太子殿下同时珍视的女子,自然是有其过人之处吧。能够培养出这样一对出色儿女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女子呢?对那日长安城外长亭惊鸿一瞥的陈娘娘,他忽然有了一分好奇。“大概是吧?”他淡淡笑道,“小姐想做什么?”“我想去看看,什么样的女子眼光这么好,喜欢上哥哥。”刘初嫣然一笑,软软道,“梁公公,娘亲若是知道我是去看申婆婆了,不会生气的。”梁威无奈一叹道,“公主都这样说了,梁威敢不从命。”申家坐落在长安城东墙宣平门,刘初到了申家,日头已是近午。门房拉开了门,看见娇美而熟悉的容颜,吃了一惊,道,“公——小小姐,你怎么来了?”“怎么?我不能来么?”刘初微笑道,“你去通报婆婆一声吧。”门房躬身应了一个是字。刘初随母亲多次来申家,始终不曾明言身份,门房地腰却弯的极低。“姓申的,”刘初含笑慢慢进了府,听见后院东厢房里传来女子的扬声怒骂,“我虽是住在你家,但又不是欠了你的,你摆那副死模样,给谁看?”妩媚的女子从门中出来,看到院中华服少女,不由一怔。“小舅舅,”刘初微笑着唤道,“娘亲要是知道你欺负女孩子,可会不开心哦。”衍娜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转身欲走,却听见女孩子甜美的声音道,“我今天去看了哥哥,偷偷溜出来看婆婆,下次小舅舅见了娘亲,一定要替早早说几句好话。不然,娘亲若生气,我可惨了。”听到那个熟悉的人,一阵气苦,只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双脚仿佛有千斤重,迈不动半分。申虎倒是有些啼笑替非,摇摇头道,“你娘亲那么疼你,哪舍得说你半分。”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既然来了,还是吃了午饭,我亲自送你回去吧。早早想吃什么?”申家的厨子是受过阿娇亲自指导的厨子,手艺比未央宫的御厨也不逊色分毫。刘初微笑着道,“我想吃蒜蓉鸡丝。”申虎点点头,示意清容去厨下吩咐。待清容去得远了,刘初忽然懊恼道,“哎呀,刚才忘了说糖醋鱼了,”她盈盈的望着申虎,道,“小舅舅,你去帮我再吩咐一声吧。”金日单冷眼瞧着这位小公主谈笑之间遣开了人,知道她是想单独和衍娜说话,微微一笑,道,“那边院子里的假山布置的还不错。我去看看池里有没有鱼。”自行走的远了。刘初满意一笑。盈盈唤道,“衍娜姐姐,那一日,我们在长亭见过地,姐姐不介意陪我说几句话吧?”衍娜回身,面上笑容有淡淡地讽意,“民女身份低微。如何敢不听从公主吩咐?”刘初摇手止住了梁威的怒意,道,“在申家。我和娘亲素来是不提身份的。姐姐不必拘束。”她看着衍娜娇美但有些憔悴的容颜,叹息一声。道,“姐姐在长安,还习惯么?”衍娜微微一笑,道,“没有在意的人,长安还是身毒,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望着刘初,轻轻道,“衍娜也想问公主一句。你哥哥……如今如何?”“哥哥,”刘初想了想,道,“还不错,只是我父……父亲交了很多差事给他,忙的很。”“有时想想,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衍娜凄然一笑,“随便在身毒街头遇到一个汉人,居然是大汉尊贵的皇太子殿下。”“各家人有各家苦,”刘初触动心弦,想起去世之前,豪言壮语,说等她满了十四岁,就来向皇家提亲地霍哥哥。如今,她已经满了十四岁,他却不知道在哪里了。“公主殿下有什么好苦的?”衍娜冷笑,“天之娇女,煌煌贵胄,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姐姐少年不在大汉,所以不曾听闻,”刘初也不生气,道,“我和哥哥出生的时候,母亲流落在外,直到我六岁,才回到木央宫。我也不是天生地什么娇女。”“呀,”衍娜低呼一声,不免有些歉意。“但也没有吃什么苦,娘亲和师公都很疼我们。衍娜姐姐,”刘初望着衍娜,想了想,终究有些好奇,问道,“恕我冒昧问一句,姐姐为什么喜欢上我的哥哥呢?”衍娜甫些意外,然而身毒女子并没有那么扭扭捏捏地小性子,便道,“阿祯自然是很好的,”这些日子,她虽然知道了刘陌的真名,却还是唤他熟悉的名字。否则,唤起来,便真的只是个陌生人了。“但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第一个那么温和待人的男孩子。我父亲是身毒人,母亲是汉人,所以从小到大,连亲人看我,都有些异样目光。就是那个姓金的,”她恨恨蹬了眼远处倚着池的金日单,“虽然不会看不起,言语也那么犀利。只有阿祯,待我极好。就算没有喜欢我,也不会伤害。 ”刘陌是她生命中的一缕温暖,她在寒冷中孤独了太久,所以,执念要抓住。刘初骇然而笑,想要说什么,迟疑了半响,到最后,叹了一声,道,“衍娜将哥哥想地太好呢。”刘陌禀性温和,却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对与他无厉害干系的人,如衍娜,举手之劳的地方,他不吝于帮忙,但再深一步,多半未必肯了。若是与他敌对,他的手段却可以极酷烈。迄今为止,被他守护的,不过是自己和娘亲。衍娜若无法让他认同,就永远得不到他全心全意的好。反而是申虎,外表虽冷淡,心却是极积地。他日,若衍娜看懂了刘陌,这一段少年的爱慕,应该会消散在风中因误会而爱慕,因了解而分离。这是爱无可救药的荒谬。刘初轻叹了一声,听申府婢女来唤,婆婆听了她来,很是高兴,让她去上房。年前,申大娘的眼晴便渐渐看不清,走路也容易劳累。大夫诊断说,是年轻时伤身太甚,到了这个年纪,便要好好休养。“如今,小虎子回来了,”申大娘柏着刘初的背,面上欣慰,“你和你娘亲还有哥哥过的都好,婆婆就算立时去了,也是安心的。”“婆婆,”刘初心下难过,道,“你这样说,娘亲和舅舅听到要难受的。”“好,”申大娘笑开,“我不说就是了。”“小虎子和衍娜姑娘又吵上了,”她侧耳听了听,道,“也好,这个家,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刘初捺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婆婆喜欢衍娜姐姐么?”申大娘略略迟疑道,“谈不上喜不喜欢的,只是看着她,多半会想起你娘亲。”她放下子来,沉静道,“早早,你知道么?当年我第一次遇见你娘亲,她比衍娜还要落魄,身上有很重的刀伤,脸色苍白,还怀着你哥哥和你,让人看了忍不住怜惜。谁能科到,后来竟成了大汉皇帝最心爱的女子。人生,真是际遇无常。”到了日色渐晚的时候,刘初回到未央宫,在玉堂殿外,听着阿娇弹琴。岁月流徙,阿娇的琴艺终于熟稔起来,她侧耳听,不禁有些痴。“你还记得回来啊?”阿娇并无回头,淡淡道。“娘亲,”刘初有些心虚,扑到她身上,道,“我去看申婆婆了。”“算了吧。”阿娇好笑的把她拉下来,“当我不知道你,你是去看那位身毒姑娘了吧。”“娘亲既然知道,还要问干吗?”刘初恼道。“不提这个了,”阿娇停了琴,转身看着她,道,“早早,如今你也大了。待明年,诸邑公主嫁了,就该轮到你了。早早可有喜欢的人么?”刘初一怔,连忙背过身去,道,“我不嫁。”语气坚决,眼调却险些掉了下来。“娘亲如果找不到比霍哥哥还要好的人,我就偏偏不嫁。”陈阿娇看着女儿挺的很直的背,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压得喘不过气来。到如今,霍去病已经逝去四年了,却不料,在刘初心中,还是这么的重。元鼎三年冬十二月,将近新年,一日在玉堂殿歇息之际,刘彻便道,“今年未央宫的扫尘,便由娇娇来管吧。”新年之际,无论是贵族还是农家,都是要扫尘迎新的。若是农家,自然没有争执由主妇掌管。只是到了宫廷,掌扫尘的意味就多了起来。自元鼎元年卫子夫自尽于椒房殿,中宫未立,元鼎二年及三年的扫尘,刘彻只吩咐由女官执行,并未交付任何嫔妃。此时如此说,陈阿娇不免有些意外。如今这未央宫,她一人独大,有心想推了交给旁人,却发现,全不适合。然而她是颇为厌烦这些琐事的,只交待了身边绿衣代为执行。“你如今是我身边的女官,便是未央宫里的妃嫔,都要给你三分面子的。”她吩咐绿衣,“只是你也只需谨守本分,不要惹出争端来。尤其,”她犹豫了一下,道,“替我留意一下诸邑公主住的金华殿。”绿衣应了一个是字,微笑道,“娘娘,绿衣办事,你放心吧。”绯霜殿的李婕妤和承华殿的刑轻娥倒都很友善,并未难为。绿衣从承华殿出来,身迫的小内侍便道, “绿姑姑,前面就是金华殿了。”绿衣轻轻应了一声。 记得卫子夫这最后一个留在未央宫的女儿,在母亲母仪天下的时候,骄慢任性的模样。未出嫁的公主留住宫中,只是卫子夫去世的时候,刘清已经成年,又是嫡出的公主。不好指在妃嫔名下。陈娘娘便单独指了金华殿,让她住下。陈娘娘说,这个诸邑公主,很像当年未解人事地她自己,因了这个原因,虽然不特别待见,但在卫子夫离去后地未央宫。也未刁难虐待。玉堂殿的宫人都叹息,陈娘娘的心未免太过良善。可是,正因为是这样的陈娘娘。他们才肯对她忠心耿耿,不是么?“绿衣。”陈娘娘曾微笑着与她说,“我与人为善,可我也并不容他人欺欺到我头上。金华殿的人,如今都知道,未央宫里当家作主的人是谁。刘清早已不是当年椒房殿里为所欲为的公主,能翻地出什么花样?”诸邑公主入住金华殿的最初一个月,金华殿上上下下的宫人从未央宫上下一洗地格局,认定了这位公主前景无亮,为讨好私占君宠的陈娘娘。日常言语中,都隐隐透出一种轻蔑来。连呈上来地用物,都常有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差了什么的,素来娇宠的诸邑如何受的了这个,日日在金华殿大发脾气。陈阿娇知道这件事,是在一句后。绿衣素来了解主子的为人,问道。“要不要奴婢去警戒一顿金华殿的人?”出乎她的意料,阿娇却摇摇头道,“再看一阵子。”“我想着看,这位诸邑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大凡从云端间跌落下来的人,不是在失意中奋起,就是在失意中消亡。阿娇有些好奇,这个汉武一朝最是刁蛮任性地公主,最终,会走出一条什么样的路。而她,也只有在知道后,才好决定,如何对她。“绿衣,”陈阿娇吩咐道,“再等上一个月,如果诸邑公主无法自己改善这种情况,你就去警戒一下那些宫人。”然而,出乎陈娘娘与她的意料,未到一个月,那个刁蛮的公主就学会了收敛自己的脾气,但也训斥了金华殿的宫人。自此,就算金华殿之人心里有什么想法,面上却再也不敢肆意了。“到底是一介公主啊。那一日,她借着一个明显怠慢她的宫人地错,唤来慎刑司,打了那人十杖,又召集了众人,”绿衣在陈阿娇面前重复着诸邑公主当日的话,“无论如何,我都是正正经经的公主,捅到父皇那里,父皇是维护还是维护你们这些个奴婢?我诸邑,可不是那没有半点依靠的夷安,我的弟弟,是掌天下番地之首的齐王;我的舅舅,是当年攻破匈奴铁骑的长平侯。为母守孝三年后,我依然是风光大嫁的公主,你们这些奴才,却自问有几个脑袋?”陈阿娇慢慢听着,却问道,“夷安公主是?”“娘娘忘了么?”她微笑提醒,“便是昔年尹婕妤留下的女儿。”陈娘娘轻轻应了一声,道,“诸邑公主定是不希望我插手管她的事。 绿衣,你不妨明日去金华殷,暗里再吩咐一下那些宫人,”她的神情依旧淡淡,“我陈阿娇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不需要他们做那些事来奉承。留心不要让刘清知道了。另外,也往夷安公主那里说说,毕竟是大汉的公主,虽然我不喜欢见她们,但也不希望有人慢待。”金华殿是未央宫四十八殿中很不起眼的一座宫殿,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不会太繁华也不会太偏僻。金华殿的宫人站在殿前,恭敬唤道,“绿姑姑。”这些年,绿衣私下里瞒着阿娇,调了些心腹宫人进金华殿,这位答话的宫人便是其一。绿衣问道,“你们公主呢?”“公主知道今日要扫尘,嫌待在殿中气闷,去御花园了。吩咐一切听姑姑调遣。”宫人禀道。绿衣点点头,记起陈娘娘的吩咐,便问道,“公主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么?”“那倒没有,”宫人想了想,道,“不过,前些日子齐王来了一封家书,公主看了,哭了一个晚上。”绿衣又看了看金华殿,并无发现什么异样,便出来。待扫尘完成后,向阿娇禀报。阿娇想了想,微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元鼎元年的事,够让他们惊弓之鸟十年了,刘清但凡聪明些,该不会乱来了。”很快,就到了新年。柏梁台上,照惯例开出未央宫的家宴,歌舞升平。陈阿娇坐在主位刘彻身边,看着台上那些年来难得一见君王面的娇娥妃嫔,心中泛过淡淡的哀悯。但纵然是哀悯,她亦不可能,将刘彻推到别人处。管弦瓯雅,是如今的宫廷第一乐师,乐府今李延年在弹奏。“娇娇,”身边,刘彻看她神游,不免看了她一眼。她微微一笑,道,“无事。”正想推托身乏回殿,却听得下面一个清亮的声音唤道,“父皇,如今是新年之际,清儿.想特学了一支舞,恭贺我大汉天下大治,父皇万寿无疆。”她已有数年未见刘清,如今看着那越众而出,娉娉婷婷的少女,渐渐长成后,愈加似那个女子,偏偏开放在最好年华。刘彻有些意外,淡淡笑道,“既如此,诸邑便跳吧。”当年,卫子夫以歌舞承幸。三个女儿承自她的骨血,身肢亦柔软。只是刘清昔日恩宠无限,不肯花心力练。如今既存了心由此邀得刘彻心软,跳起来也是摇曳万端。刘彻看来,不免心一动,侧身看了看阿娇,却见阿娇低了头,眉眼宛然。阿娇并不知道,然而刘彻是记得的。多年前,当真是多年前了,多年前,卫子夫还在生之时,年华正好,在平阳侯府,她正是跳着这支嬉春舞,赢得刘彻垂怜的。后来,渐行渐远,然而,卫子夫已经死了。死亡将一切抹过。刘彻的眉心,不免一黯。陈阿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唤道,“陛下。”“阿娇力乏了,先回玉堂殿歇息。”台下妃嫔隐隐骚动。这些年,陈娘娘独占君宠,本已不报指望。但若陈娘娘早些离场,剩下的,便是各凭本事了。只要能得陛下欢心,要知道,今日可是新年伊始,能在新年伊始之际受陛下宠幸,本身便是未央宫里最大的荣幸。台下,带着太子冠带的刘陌冷玲一笑,这永无止息的未央宫呀。娘亲,终究还是喜欢不起来。这一年的冬日倒是少见雪。已经是新年了,夜晚的星空还是明媚,坐在暖和厚实的宫车里,依旧觉得一丝透骨的寒风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从那一年小产之后,阿娇便觉得自己的身子渐渐变的易乏畏寒,偏偏待惯了的长门宫被刘彻收回去建什么劳什子建章。玉堂虽好,进了冬,也日日烧着炭火,终究不如长门。“那些不中用的奴才,”回了玉堂殿,遣退了下人,绿衣方恨恨骂道,“连诸邑公主最近在练舞这种事,也不知道禀上来。”“好了,”陈阿娇心情倒没有那么糟,“诸邑公主,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到了新年四月,她的三年孝期就要满了,婚嫁之事,再也避害不过。然而女子一生,最要紧的,不过是托个好的良人罢了。如今,未央宫当家作主的是她,刘清怕她在这上面留难,这才下了功夫,邀得刘彻心怜。公主最后的婚事,到底要经过陛下允许的。“只是,”她叹了一声,“怎么就没有人相信,我确实无意留难呢?”刘彻回到玉堂殿的时候,陈阿娇已睡下良久了。睡房之中,若置装火,对身子不好。所以在睡前,绿衣便将装炭火移到殿外。殿内仅余了一盏小小的烛火。刘彻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见阿娇拥了厚厚的锦被,仍然觉得冷,蜷缩起身子,微微皱了眉,不由心下叹息。轻轻睡下,将她拥在怀里。不知不觉,元鼎四年的脚步渐渐踏到。按惯例,新年的前三天是停朝的。所以,当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照进寝殿,陈阿娇慢慢醒转,看见身边的刘彻,不禁有点发怔。“总算醒啦。”刘彻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在她额上亲了一口,谑笑道,“朕还在想,要到什么时候,娇娇才能醒呢。”她并不习惯醒来的时候枕边有别人,迟了片刻方道,“陛下先起身吧”自元光年前后,渐渐掌握实权,刘彻一直勤政。天色亮了,还在榻上未起的时候,几乎没有。此时却少有的闲适,道,“难得今日算得浮生闲半日,和娇娇再腻一会吧。”阿娇脸色阵红阵白的,大力推了他一把,道,“我才不要。”掀了被子要下来,凛凛的寒气一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殿外,宫女听见了里面的笑闹声,轻轻在帘下问道,“陛下,娘娘,要起了么?”她连忙在身后刘彻插嘴前扬声唤道,“进来吧。”刘彻垂下眸,徐徐一笑,没有作声。莫愁捧了洗漱用物进来,看见仍在榻上的陛下,脸上不禁泛红,低下头去。说起来,娘娘真的少有同陛下一同起身的时候呢。阿娇看着外面明亮的天色,问道,“现在几时了?”“卯时三刻了,”莫愁答道。“对了,长公主府传来消息,飞月长公主昨夜产下一名女婴,母女平安呢。”“昨夜?”阿娇欢喜中不免一怔,微笑道。“倒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连出生都这么会挑时辰。”待到三日后,宣室殿恢复临朝,陈阿娇终于抽出空来,去探望刘陵母女。长公主府极是热闹,喧嚣的送礼者几乎将人给淹了。阿娇在内房,陪着榻上做月子的刘陵,微笑道。“当娘亲地滋味如何?”“说不清楚。”刘陵含笑看着抱着女儿不肯放手地东方朔,道,“怀着她的时候。行坐不便,想着生下来就好了。真到了生产的时候。却又痛的受不了。痛过了,就很爱她了。”母女天性源出天然,仿佛血脉里久远埋下的因子。“真的好漂亮呢。”陈阿娇亦看着东方朔怀中的女婴,叹道,“下一代地女孩子,当属陈家的蔓儿和你的这个女儿,最是美丽了。不知道到时候要勾掉多少男孩子地魂呢。”“想娶走我的女儿,”东方朔冷笑道,“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吧。”刘陵扑哧一笑。嗔道,“胡说,”转首向阿娇道,“何须等呢,如今地早早,不就已经勾掉长安城偌多男子的心魂么?”美丽娇俏的刘初,是今上最宠爱的掌珠。太子殿下的同胞亲妹,她的母亲,是未央宫里独得君宠的陈娘娘,这样的身世才貌,渐渐到了婚龄,长安城各家贵戚都在关注,是哪家的儿郎有这样地荣幸,娶到如斯娇娥吧?阿娇却轻轻颦了眉,叹道,“她的心里一心只记得冠军候,何曾看的起半个他人呢?”“这,”刘陵也清楚一些,叹道,“再等一年看看,也许,她明日就看上了什么人,也说不定呢?”“只能如此了。”阿娇勉强一笑,问东方朔道,“她叫什么名字?”“呵呵,”东方朔笑了两声,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不答。“别问他。”刘陵冷哼道,“从女儿出生,他就抱着不肯撒手,号称博学多才,偏偏拟了无数个名字,都不满意。到现在,还没定下来呢。”陈阿娇吃吃而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而刘陵最终和东方朔走到一起,应当是幸福的吧。“不如,”她微笑的看着刘陵,道,“你自己给她娶个名字吧?”“也好,”刘陵想了一下,扬眉道,“就叫一个湄字吧。”“媚?”东方朔怔了片刻,道,“妩媚的媚么?未免俗了一些吧。”“谁说是那个媚,”刘陵漫不经意地道,“是水湄的湄。”“东方湄么?”陈阿娇吟着这个名字,道,“很漂亮呢!”所谓水湄,是水与岸之间近水近岸似水似岸非水非岸的一抹,极动人的一个字。名字这样就算定下来了。东方湄在父亲怀里挣动了一下,忽然放声大哭。东方朔手足无措,只得向榻上两个女子投去求救的目光。陈阿娇俨然而笑,抱过来看了看,道,“她大约是饿了,东方大人,你带她去找奶娘,我和陵儿.再说会子话。”东方朔出去后,陈阿娇便更放松些,向榻上再坐进去些,轻声在刘陵的耳侧问道,“陵儿,这些日子没空与你独处,都没来得及问,你老实告诉我,当日,怎么就那么不谨慎破功,怀了湄儿呢?”刘陵哭笑不得,唤了她一眼,道,“你是众人眼中端庄尊贵的陛下宠妃,怎么好这么八卦?”“这不是你么?”阿娇无辜的眨眨眼,“不然我还懒的问呢。”她们一同长大,一同求学,一同为警,一同穿越,彼此熟悉亲近的像是对方的影子。“也不过是喝了太多酒。”刘陵叹道,“最老不过的桥段。”“哦?”阿娇巧笑嫣然,低头道,“那么,陵儿醉了?”“也没有。”刘陵诚实道,“只是酒意故开了理智,放纵了些。”“何必说我呢?”她盈盈的看着阿娇,“你自己呢?回宫那么多年,孩子都曾经有过,和那个千古一帝在一起。又如何呢?”阿娇怔了怔。讪然道,“怎么转到我呢?”脸却渐渐红了。“这样可不行哦。”刘陵好笑的看着她,“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司马迁说,‘帝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妇人。’你觉得呢?”她好奇心起来,问得着实生猛。阿娇狼狈的爬起来,含糊道,“是很厉害啦。”寻了个理由出来。耳边还听得到刘陵放肆的笑声。出了内室,脸上地烧渐渐降下来。远远地见了东方朔站在角门前,身边有一个青衣男子,身材略有些单薄,气质却清正,听见走近的脚步,抬头望过来,目光清华。“陈娘娘,”东方朔亦看到她,点首为礼。“嗯。东方大人不必多礼。”陈阿娇微笑道。看向一边,“这位是……?”那青表男子却退后一步跪了下来,道,“下臣司马迁,参见娘娘。”声音淡淡。“咦,”陈阿娇不免惊呼一声。暗叹了一声,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刚刚刘陵方提到这位,这位就出现在长公主府上。不过,这个时候,好像曹操还没有出生呢。“娘娘,司马大人是臣的好友,”东方朔含笑拱手禀道,“家承些学,文章锦绣,自幼立志,要写出一本旷古绝今的史书来。臣感其意志,与之相交。”“我听说过的。”陈阿娇含笑道,看着司马迁,饶有深意道,“司马大人,我期待你写出你想要的史书的那一天。”司马迁一怔,抬头看着她,目光中有着微微地疑感不解。如今这个时代,已经不是当初历史上的那个年代。如今坐在太子位上的,是她地陌儿。再不会有仕安左右为难的局面,匈奴也已衰微,李陵不必再降。最重要地是,那个端坐在宣室殿的帝王,不会再那么暴虐无常,喜怒不定。那么,如今的司马迁,应当可以避过宫刑的屈辱吧?年少时观《史记》,看汉武前事,每击节赞叹。唯本朝事,司马迁难免有身在此山中之嫌。无论是他的扬李抑卫,还是对汉武帝直言不讳的批判,总让人有其挟忿报复的怀疑。《史记》十二本纪,唯《汉武本纪》有缺失,是为遗憾。而今,她期待着一本,新的,完整的《汉武本纪》。“阿迁,”东方朔含笑唤着望着陈阿娇背影地司马迁,道,“怎么了。”司马迁收回深思的目光,道,“这位陈娘娘,倒和我想象的不同呢!”“本来就是。”东方朔嗤笑,“见过这位娘娘后,我一直觉得,陛下身边有这样一位宠妃,是幸事。”“我一直以为”司马迁垂眸,淡淡道,“能在被捐弃后重获宠幸,必有狐媚惑主之嫌。”“幸好司马不是以以为写史书的人。”“是啊。”司马迁自嘲道,“浩浩中华,泱泱历史,不知道穷其我一生,是否能将这本巨著写完。”从未央宫西司马门进,回玉堂殿,要经过刑轻娥的承华殿。陈阿娇坐在宫车上,听着承华殿悠悠传来的琴声,哀怨迷离,叹了一声,道,“恐经失恩人旧殿,回头忆着五弦声。”“娘娘,”绿衣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没什么。”阿娇想了想,问道,“绿衣,建章宫快要建好了吧?”“应该吧。”绿衣道,“说起来,建章宫建了快整整三年呢。据成烈说,陛下吩咐,不计成本,务求精致漂亮。”“那么,”陈阿娇叩着窗棂,“新宫建成,势必要广招宫女,若能将未央宫的年长宫女放一部分出去,也不失一件功德。”开了春,过了三月东方湄的百日礼,屈指算来,诸邑公主的三年孝期就要满了。这一日,际阿娇吩咐下来,请诸邑公主到玉堂殿来。刘清走到殿下,透过珠帘,看着雅致繁华的玉堂殿里,神情闲适坐在那里的陈阿娇,在宽大的深衣衣袖下,缓缓的握紧了拳。“娘娘,”莫失打起了帘子,禀道,“诸邑公主到了。”“刘清见过娘娘。”她轻轻屈膝,母后故去的这些年来,她早已学会收敛脾气,此时在陈阿娇面前,居然能够完整的行下这一礼,连自己都感叹。“起吧。”主座上的女子抬起头来,面上一片柔和,看上去,仿佛还是极年轻的。而她记得,母后故去前,眼角之边,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淡淡勾起唇角,阿娇知道,她与卫家的人,隔了彼此家族的荣辱,隔了一个死去的卫子夫,永不能安宁相处。因此,相见不如不见。长见不如短见,否则彼此都落得不痛快,快刀斩乱麻问道,“诸邑公主想必清楚,过了这个月,你的孝期就满了。而你也有十八岁,过了嫁期些许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让你尽快出嫁。你,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刘清缓缓一笑,记得当年,二姐刘纭去上林苑向父皇认罪前,曾求过母后,如果有一天,到了她出嫁的时候,能够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良人,再也不要为了什么拉拢什么争斗让最后一个妹妹走上两个姐姐的一生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