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信候柳裔,终于迎来属于自己的时代。大军出城的同一天,刘彻吩咐下去,从堂邑候府接陈娘娘回长门宫。元狩二年四月,出征的日子,霍去病校上戎装,推开房门,看母亲忧虑的脸。“去病,”卫少儿叹道,“娘知道你有你的志向,你也有你的本事,连你舅舅都看好你。娘拦不住出征,也不想拦你,只是,你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但凡还记得,娘亲在长安城,在这少掌使府,等着你回来。”“娘,”霍去病便微笑道,“孩儿知道了。”卫少儿看着儿子牵着马,英姿焕发,心下却不安心,毕竟,这可不是元朔六年的那次,有弟弟卫青庇护,只当他是去沙场逛上一圈;这次,去病要亲自带军,去战场上真刀实剑的拼杀,凶险异常。尤其她是知道儿子的,胆大不惧娘险,只怕是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冲。“冠军候,”出了少掌使府,却有内侍从东来,捧着托盘,似乎承有上命,喊住了他。霍去病皱眉,道,“有何事?”可莫要有什么变故,耽误了他出征。内侍含笑道,“也没有什么?悦宁公主昨日回宫,听说侯爷不日出征,缠着要来给你送行,皇上不允,公主便让奴婢为侯爷送来这平安符,祝福你平安归来。”他便掀开绸缎,递出那个锦囊。霍去病便想起那个记忆里眉目灵动的女孩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对她的好感。那是个明明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却不要小脾气不骄傲凌人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他含笑接过上马,道。“知道了。替我谢过悦宁公主。”府门处,卫少儿皱了眉,那个陈家地小公主,还是和去病交好么。她素知去病最是执拗,决定地事,连她这个母亲也说不服。当年在未央宫的亭中,卫子夫说起的话。慢慢浮上她的心头。妹妹,她在心里想,如今的结果。你必没有料到吧。眼高于顶的去病,到底也是凡人。也会欣赏人,哪怕,那个人,是个不满八岁的女孩子。霍去病在路上,便与柳裔大军分道扬镳,带着赵破虏,薛植,赵信,一万骑军以闪电般地速度。出了陇西,越,越乌鞘岭,来到河西走廊。“去病,”赵破虏骑着马,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前面便是匈奴部落了。”“嗯。”霍去病点点头,草原的来日晒久了也有些晕人,尤其骑军辐重不多,必须以战补给。他年轻俊美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戾气,道,“杀,不必留话口。取得足够地口粮和饮水,其余的东西,全部烧掉。”这便是战场,容不得半点慈悲。战场上地慈悲,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所有的人都明白的道理。没有人有异议。当铁胄快马的骑军冲破匈奴人的家园的时候,只剩老弱病残的匈奴人并没有反应过来。很快的,就成了一片血海。一个时辰后,大军如来时一般迅疾地离开,留下的,是一片火海和荒凉。不过短短六天,霍去病便连破匈奴五个部落。在报信的人赶赴匈奴王庭之前,大汉骑军已轻翻过了焉支山,直指匈奴腹地。“去病,如果一旦战败,我们这一万骑军,就都要葬身革原,再也不能回故乡了。 ”奔马之上,薛植忧心道。“怎么?”霍去病扬眉,淡淡道,“阿植怕了么?”“怕?”薜植被他激出豪气,“老子活到今日,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他们迎风奔驰,草原上呼呼的风刮过脸颊,初时还能感觉到疼,渐渐的,便连感觉都没有了。每人只带一天的口粮与水,遇害水便歇息一刻,沿迹遇见匈奴人的部落,俱不放过。四处望都是一样地草原,渐渐的,分不清方向。“会不会迷路了?”连赵破虏的渐渐有些忧心了,在这片汉人不熟悉的草原,匈奴人有着天生的优势。威名如飞将军李广,还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在上面迷失方向,若非长信候柳裔,只怕如今还苦苦在封侯的道路上挣扎。“不会。”他们在草原的星空下露宿。薛植指着天空上明亮的,北极星,“长信候曾说过,无论人在哪里,那颗星星,永远指着正北方向,只要天上还有它,我们便不会迷路。”“长信候真是达人啊,”赵信微笑道,“有时候,连我这个匈奴人也比不上。这片土地,便是我也没有踏足过。”“当年,若不是长信候,只怕我早就投降匈奴了。”他感慨道。“从焉支山一路往西北,便是皋兰山了。”赵信肃然道,“古老相传,皋兰山是匈奴人的圣地,在那里,定然会遭遇匈奴人的大军。”“好。”霍去病豪迈的将水壶中的水灌入口中,将水壶扔远,道,“明日继续行军。”纵然是汉军铁骑行军快如闪电,路遇匈奴人也都赶尽杀绝,不肯留下半个活口,当他们在草原上奔驰千里,到达皋兰山下的时候,草原上的人也就都知道了有这样的一支铁骑骑军。皋兰山下,霍去病遇上了他驰骋草原以来面对的第一支匈奴劲旅。由浑邪,休屠等部落精壮男子组成的四万匈奴军。一万骑军对四万匈奴人,却没有一个人感到害怕,这些日子以来的急速行军,以及围剿匈奴部落,激发了这些人们体内隐藏最深的好战因子。就是这些匈奴人,侵我国土。淫我妇女。杀我家人,终于有一日,当汉人像一把锋利的刀插座他们腹部,还有什么理由不奋起一战。这本来就是,他们远离家乡千里奔袭地目标。当不成为就成仁地念头在每一个汉军脑中闪过的时候,一场鏖战就开始了。匈奴人惊异于汉军如此猛烈顽强的战斗力。记忆里,那些永远软弱。似乎伸出手指就能推倒的汉人忽然间便的比长生天的狼还要强悍,当踢踏的马蹄声踏过匈奴人地心脏,匈奴人不得不承认了。这是一支比他们想像中强悍太多的队伍。一场战争下来,歼敌近千。自损三百。霍去病命人在皋兰山下休息。独自一人站在夜色里,看着在黑夜里耸立的皋兰山。平心而论,所谓地皋兰山,其实还没有他曾经爬过的华山险陡。霍去病记起出门前娘亲说地话。他是娘亲唯一的儿子。如果不能战胜的话,他便不能活着回去见她。所以,只准胜,不准败。胸口处的锦囊无比的柔软,从陇西出来,奔驰了那么久。也不曾丢掉。他记不清三个尊贵的公主表妹的喜好,却一直记得,那个女孩子,不喜欢杀戮。无奈,他天生便似是为了杀戳而生存的人。马踏匈奴,是他的梦想。在梦想即将看地见实现的时候,他无法入睡。想到了很多。比如长安城里永不止息的后宫争斗和皇上含笑的脸。舅舅说,那是他们的幸运,遇见了这样一个皇上。才有,幕马带兵,守卫疆土的机会。可是,舅舅在那场宫斗中被波及闲置,无法带着大军,再度踏上匈奴人的土地。他想起月前卫长公主地大婚。他亦到了娶亲的年纪,出征前,母亲已经开始帮他挑选贵族些家的小姐。可是,他的梦想在这片草原上。为了他的梦想,他随时有着再也不能回归故乡的准备,这样的他,如何能够牵起一个好女子的手,给予她一生的承诺。“去病,”赵破虏清朗熟悉的声音喊道,“去歇歌吧,行军这么多天,你也累了。若是没有精神,怎么和匈奴人厮杀?”霍去病望着匈奴人营帐方向,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光,“我怕我一歇,便真的没有精神了。”他笑笑道,飞身上马,喊道,“全体儿郎们,准备出击。”第二场由汉军发动的战争此第一场战争更惨烈。匈奴人喃喃叼念着汉军狡诈,天没有亮就偷袭,在雪亮的刀光之下,一切的抱怨都没有意义。战争将它的残酷呈现在两个民族面前,倒下的,有自己的敌人,也有自己的战友。霍去病扬手吩咐,一队驽兵上前,架着连琢弩,像匈奴人射击。黑暗中,匈奴人以为是一般弓箭,没有太在意。雪花一样的弩射击出来,一排排的匈奴人,前仆后继的倒下。领军的匈奴人开始害怕撤退,霍去病觑的真切,纵马去追。马匹在草原上奔驰,得得的蹄声,敲击在每一个人心里。败军之将,在气势上就先输了,不一会儿,就被霍去病追上。霍去病将他从马上蹲起,扔在地上,冷冷的看着,“你也配当匈奴人,匈奴人不都是以败逃为耻的么?”这一战,歼敌五千人,活捉了诨邪王子,斩杀匈奴名王一人。汉军俱都疲累,相互依偎着睡去,太阳冉冉升起,照射着尸堆狼藉的草原。诨邪王率军来救爱子,两军都已到了强弩之未。“弟兄们,”霍去病翻身上马,低声道,“打完这一场,我们回家。”我们,活着回家。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汉军迸起残余的英勇,殊死战斗。天边,阳光带着一抹血的颜色。和匈奴人液出的血浓一样的颜色。生命,在这里不值一钱。终于胜利。三场激战,歼敌近九千人。自此,霍去病就成了大汉军队里一个不败的传说,和他舅舅,长平候卫青,以及长信候物裔,并称汉武朝三大不世名将。消退了程知节,李广一干老将的光芒。当霍去病带着生还的骠骑军回到大汉境内的时候,骠骑军爆发出欢呼。而东边,长信候柳裔也传来了捷报。汉武一朝,自始自终,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很多年后,人们远望这段历史,便感慨,不能早生三百年,一窥盛世之光。元狩二年四月初五,柳裔带着汉军主力,两万骑军,到达右北平无人知晓,秘帐中,长信候柳裔分派了振远候李广什么样的任务,第二天,李广便带着右北平及周边地区调来的一万骑军,失去了踪迹。而长信候柳裔,坐帐中军,缓缓向匈奴左部推进,所过之处,屠杀匈奴部落,并不手软。四月十三,与匈奴左贤王莽泰所率先部相逄,隔着弱络水对峙在乌兰巴托。莽泰骑在匈奴骏马之上,缓缓看着河对岸,汉军帐中挑出的柳字旗。“不要轻估了柳裔。”来之前,在中军帐中,亲自率军出征的匈奴单于伊雉斜曾与他道,“当年河南,漠南之战中,正是他与他的部下,亲手擒获了前右贤王洛古斯。中行说曾经与他对面,极赞他是个人物。”当时他便撇嘴,不过又是个与汉朝皇帝有裙带关系的将领,如同之前的卫青。只是,他便不信,那个坐镇在繁华遥远的长安城的汉朝皇帝真有那么好的运气,他的女人的家人,都是行军打仗的好手。当年,他最疼爱的幼子鄂罗多,便是折损在柳裔手上。这份仇,他已经记了两年。明刀明枪的拼杀,他从不信,有长生天庇护的匈奴人,会输恰被那些柔软精良的稻米哺育长大的汉人。四月十四日,两军会战。汉军骑着骏马趟河,溅起的水花,打在彼此身上。只一瞬。便沿着铁胄滑落。莽泰勇猛过人,大喝一声,立在河岸,吼道,“匈奴的勇士们,不要让这些汉蛮子踏过我弱水半步。”挥刀砍在一名汉军马腿上,马失前蹄。惊起,马上汉军便控不住僵,从马上滑落下来。转瞬间被后来人踏上。没有人有空去关注,哪怕片刻。汉军中军掣出一匹白鬃骏马。马上将军银灰色地盔胄,面容沉稳,威风凛凛。他冷哼一声,从身后护手上接过一支劲弩,张弓将箭,对准莽泰射去。弓弩尚带着咝咝风声,射中莽泰右手,咄地一声,箭头入骨。莽泰便吃痛。险些连手上弯刀都握不住。抬头望去,脸色却变了,寒声吐道,“李广?”飞将军李广。但是龙成飞将在,不教胡马皮度山的李广。汉军便欢声雷动,士气高涨。李广注视着这片属于他的战场,等了多久。才等到可以一展自己天赋的机会?在这片刻决生死的战场上,明知道不可以,电光火石里,他还是记起了私帐中长信候柳裔与他说过的话。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李广,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如此难以封侯?身为三军统帅,好逞匹夫之勇。无论是带百人追击匈奴,绝地逢生,不过弄险,一人为之可,置一军于何地?李广默然,以他的自负,从来听不得任何人说他地不是。只是对面的是长信候柳裔,元朔六年漠南之战,若无柳裔从中指点,亦无他的振远候封号。他戎马半生,最后封候,竟是听了一介新人指点。但正因为他是军人,懂得君子一恩不得负地道理。纵然族弟李蔡为相,并因着年初卫长公主的大婚,隐隐支持卫家,他还是念着柳裔地恩情,不肯相负。“我将这两万骑军交给你。等着看,当李广拥有了战场,将创造出怎样的辉煌?”李广将汉军分成四部,交替着涉河发动进攻。却在交锋片刻后,又退回来。初始时,匈奴人信以为真,疲于应付。终于在一次次的上当受骗中醒神过来。莽泰站在对岸,跺脚相骂,然而既然是匈奴话,汉军无人能懂,也就不在意了。到了天将黑的时候,匈奴人疲泄下来。李广下令,全力进攻。当匈奴人反应过来,汉军的先头数骑,已经行到弱水中央。这是一场极为娘苦的抢夺战,前仆后继的汉军,不畏牺牲,踏着同伴们的尸身,冲上来。势头无匹的大汉铁骑冲散了匈奴人地阵形。接下来,就是惨烈的搏斗。汉军胜在士气旺盛,又有名震胡汉的飞将军坐镇,一马当先,砍杀了许多匈奴人。鲜血流入弱络水,缓缓向下游而去,越来越淡。匈奴人死伤惨重,莽泰带着残部,拼死逃出,向西北驰去。“算了吧。”李广仰首看着莽泰遁去的身影,豪迈笑道,“他纵然能逃脱此次,前面还有长信候的铁骑等着他呢?”既然,坐镇中军的是飞将军李广,那么,长信候柳裔又去了哪里?汉军面面相觑,无人知晓答案。长信候柳裔,此时正带着李广麾下的一万骑军,其中亦有由他一手带出来,在大汉亨有威名,与后来霍去病地骠骑军并称大汉双雄的丘泽骑,行在大汉诸人从未踏足过的漠北草原上。草原上新的一天刚刚到来,柳裔左马上回过头,看着背后初升起的红日。世人皆道霍去病胆大用险,却不知,柳裔胆大起来,尚在霍去病之上。柳裔胆大,但不用险,他的所有谋略,都建立在对这一段历史熟知的基础上。没有了赵信的降胡,漠南之战后,伊雉斜依然听从了中行说的建议,将王庭迁往漠北。所以。这次。伊雉斜可以放心地带军前来,再无王庭被袭之忧。但是,长途奔袭地极限,本来就是由人创造的,只怕是匈奴人自己,也没有拥有现代记忆的柳裔,对这片草原熟悉。柳裔的长途奔袭。比霍去病更懂得掩藏痕迹,所以直到他涉过克鲁伦河,翻越敕勒山。抵达匈奴王庭的时候,王庭几乎没有风声。哪怕伊雉斜特意分了军力。以期对付这支不知作何部署的汉军,也绝对无法想到,这支汉军的目标,是自己地老巢。“传令下去,”柳裔不俱任何危险,所以不屑于掩藏痕迹,吩咐道, “所有匈奴人,将杀无论。”匈奴是一个强悍的民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一刻,他只能忽略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冷心如是说。“记住,”他肃然吩咐道,“留意可有南宫长公主地消息,不得伤害”当人必须做一个选择的时候。首先回护地,必然是他亲近熟悉的雄壮的匈奴王庭,贮存着匈奴的圣物,以及不少匈奴权贵。柳裔站在王庭大帐内,看着帐内供奉着的单于夫妻的祭天金人。现任匈奴单于伊雉斜,是军臣单于的弟弟,从侄儿手中,夺了单于位置。匈奴人对世袭制度没有汉人看的那么重,他们信奉实力第一,伊雉斜有实力,他们便承认他单于的位置。伊雉斜单于有数位阏支。其中一位阏支地金人像低眉修目,面容柔美,不似匈奴人,反而颇似汉人。柳裔便凛然,这大约便是汉武帝刘彻嫁往匈奴和亲的姐姐,南宫长公主了。世人多半歌颂王昭君的大义凛然,却不曾想,一位自幼娇生惯养的公主,真正的金枝玉叶,辞别繁华温暖的长安,孤独的来到这片陌生荒凉而充满敌意地土地,面对的,是多么残忍寂寞的生活。而她,却要这样残忍寂寞的过一生。哪怕,她的弟弟,是大汉民族名垂千古威名赫赫的汉武帝,也无法给她帮助,只怕,会是让她更苦的生话。帐外,汉军在无情的屠杀。在离大帐很近的一个帐篷里,匈奴服饰的侍女趺趺撞撞的扑出来,一个汉军看见,挥刀欲杀,却忽然怔住,侍女仰起了脸上,虽然经过经年塞北风霜的洗涤,依然残留了一丝江南女子特有的柔美。执刀的手,无力的垂下,如果可以,他并不想伤害自己同胞的性命。尤其,当这个同胞,为了自己的祖国,辞乡背井,流落异土多年。女子呆愣了一阵子,忽然发疯似的将匈奴头饰扯下来,吐出的有些结巴,却依然正宗的汉话,“快,去救救我们阏支,”她上前,欲拖住汉罕的腿,却被本能的躲开,“不,是南宫公主,他被摹承殿下挟待了。”“南宫公主,”汉军便一愣,一刀砍破毡帐,果然见到一脸破釜沉舟之色的匈奴男子,拿弯刀抵住了华服匈奴服饰女子的咽喉。“你们这些汉人毁我王庭,”摹歇指着他们,用匈奴话怨狠狠道,眼中有着疯狂的光芒,歇斯底里的笑,“我便杀了你们的南宫公主,只怕你们纵然立此大功,汉人皇帝知道他的姐姐在你们面前死去,不但不会奖赏你们,还会处死你们吧。”刘昙在摹歇弯刀抵制下抬起头来,露吐一双美丽而决绝的眼睛。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多年,连她自己都要以为,她已经渐渐被同化为一个匈奴女子了。终于在有生之年,见到了同胞的影子。那就够了。她在心里念道,弟弟,你做的很好。不枉当年,母亲含泪送我出嫁,不枉我,在这塞北之地,苦熬多年。刘昙闭了眼,撞向颈际的弯刀,如果我的存在,已经成了大汉的负累,不妨让我最后付出一次,哪怕是用我的生命。摹歇吃了一惊,连忙撤开于上弯刀的力道,依旧在刘昙脖子上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臭娘们,”他恕极攻心,反手打了刘昙一巴掌,“胆子不小啊。”他全力的一巴掌,便在刘昙面上映出深深的痕迹,刘昙身子娇弱,险些吃不住,跌倒在地。再也没有力气,去碰触死亡。南宫长公主受如此对待,汉军便哗然大怒,义愤填膺,“你若是再敢碰我们公主一下,”便有人举起手上陌刀,指着摹歇,“我们必将你碎尸万端。”摹歇见这些刚刚如狼似虎的汉军,对自己手中的契诸瘀支颇为忌惮,不由得精神一震,在绝境中生生迸出一丝生存的希望来。他一手拖着刘昙的发,出了毡帐,汉军皆恨的目龇欲裂,盼生啖其肉,喝其血,也只得退却,让出一条路来。“公主,”先前那个侍女哭倒在地。难道,这么多年隐隐期盼的,竟不是回归的希望,而是送命的催命符?当长信候柳裔接报赶到的时候,摹歇正砍断了骏马的僵绳,骏马嘶鸣一声,抬高双足,带着摹歇和他怀中扣着的契诸阏支,冲过汉军,直出王庭。柳裔亦飞身上马,他胯下的坐骑,名唤追风,是唐古拉山苦寒之地生长的野马之王,孟则然驯服了之后转赠阿娇,阿娇又转赠给了他,日行千里,神骏异常。草原一望无迹,帖耳是嘶嘶的风声,吹的青草贴着地面,半点藏身的地方也无。摹歇疯狂纵马,无奈马裁着二人,无法跑过柳裔,听着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摹歇的眼中闪过一丝灰色,低头看见刘昙清冷的眼。这个有着匈奴女子不同风情的的美貌汉人公主,从嫁给年龄堪当她的父亲的军臣单于开始,草原上的酋长贵族们便像狼一样的窥伺,不仅是伊雉斜,连他也曾在梦里遐想,可是到了生死紧要关头,还有什么不可以舍弃?摹歇一声冷笑,在马背上回头,“你要你的公主是吧?”他说着柳裔无法听懂的匈奴话。眼眸中尽是疯狂的狠戾。一把欲将刘昙推下马去。只要柳裔停下来照看刘昙,他便可以逃脱了。摹歇这样想着,却不妨再柔弱地女子,到了这种境地,也有奋起一拼地勇气,身在半空中亦死死的拽住他的身子,他用再全力也无法挣脱。反而在马背上被他托的摇摇欲坠。刘昙便觉得半个身子拖在地面上剧烈的痛,仿佛那一年,她失去她的孩子。在寒冷的毡帐中,默默落泪。四顾没有一个亲人。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地是,生命刻骨的荒凉和寂寞。鲜血滴下,拖曳出一条长线。柳裔加鞭催马,却还是来不及,看着前面摹歇眼中凶光大盛,举起弯刀,砍在刘昙的肩头。终于在松手之前,越过他们。将这个命运乖舛令人敬佩地汉朝公主给救起。只一瞬,此消彼长,摹歇的马便跑开了。柳裔眯眼,看准摹歇地背景,用尽全力,掷出手中的陌刀。刀柄在摹歇背心处晃动,并不掉落。足见那一刀,中的有多深,摹歇惨呼一声,却连头也不敢回,继续奔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怀中,南宫长公主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却不肯闭眼,冷静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我,”柳裔淡淡抿唇,“我是大汉长信候,此次率军进攻匈奴的主将,柳裔。”“长信候,”刘昙重复念道,“我没有听过。你不知道大汉臣子见了本公主,要自称微臣的么?”柳裔却不在意,“长公主的伤需要包扎。”他道,抱着她下了马,“得罪了。”这样的伤势,在这样极寒地漠北若不包扎,只怕在外面行走一段时间,就要死去。刘昙清楚重要性,她在匈奴多年,早看淡了男女礼教,只淡淡点首道,“有劳候爷了。”柳裔便将盔胄内的衣裳下摆撕下来一幅,替刘昙包扎。摹歇砍在刘昙肩上的那刀,深可见骨。相比之下,双脚因为飞马奔驰的拖伤,反而微不足道了。柳裔将从陈阿娇处讨来的,疗效上等的金疮药涂抹在剑口上,不经意间瞥见了,刘昙肩头上,除刀伤外,尚有其他纵横的伤痕。“很奇怪么?”刘昙淡淡道,“这是当年我嫁给军臣单于地第一年,有一天,军臣单于外出,他的大阏支派人到我的毡帐,用刀划伤的。”尊贵的大汉公主地位,在这块土地上不值一提,反是擎祸的根源。到头来依靠的,还是自己身为汉人女子的美貌,和两代单于的恩宠。柳裔包扎好她的肩头和双足,方道,“日后,当长公主回到大汉,再也没有人敢如此对待你?”“回家,”南宫长公主茫然的重复,“我还回的去么?”“怎么会?”柳裔抱着她上马,策马回转,顿及刘昙的伤势,不敢催马急奔。“太后和皇上都惦记着你。”“可是,”刘昙有些迟疑,“我的职责是和亲,如今虽然……”话未说完,便被柳裔嗤笑打断,“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我大汉有广阔的疆土,数不尽的好男儿,更有英明的君主,骁勇的将军,如何可以只将安危责任托在柔弱女子身上。”刘昙便惊异他的豪气,心下温暖,回想着记忆中渐渐稀薄的母亲和弟弟的模样。当她离开的时候,弟弟尚是五六岁的孩子,而如今,已经成为匈奴单于提起名字就目龇欲裂的一代帝王。“大汉……现在是什么模样?”“大汉现在的模样很好。皇上英明,外击匈奴,内兴农耕,国家欣欣向荣,长公主此次回去,一定会喜欢。”他们远远看见追了出来的汉军,见了两人,欢声雷动。齐声下马参拜道,“参见南宫长公主,参见柳将军。”刘昙坐在在马上,嘴角终于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感觉。又见到了暌违已久的亲人。“我没有想到,有生之年,汉军能够打到这里。要知道,这里可是漠北。”“人只要心存坚信,一切奇迹都可能发生。”柳裔微笑道。匈奴王庭昔日地辉煌,已成血海。柳裔会分出一队士兵护送南宫长公主回转大汉。然后带着其他人马,迂回兜截伊雉斜。元狩二年四月十八匈奴中军大帐接到摹歇飞马通报地伊稚斜暴跳如雷。“怎么可能,王庭在漠北,那群汉人怎么可能到的了?”“可是这都是真的。”摹歇的伤势虽然轻过包扎,但是脸色还很苍白。“王庭己成废墟.契诸阔支也被他们救走。”伊稚斜的脸变成铁青色,灭家之仇.夺妻之恨、没有人能够容忍。何况他是匈奴单于。莫非是天亡匈奴,他忽然变的很沮丧,想他伊娘斜,自认天赋神勇。亦能听人劝柬,不失明主,为何偏偏遇上刘彻,又遭逢卫青,霍去病,柳裔几个克星?王庭被袭,连祭天的金人都已失去。若是,消息让匈奴军队得知,只怕,军心动摇,更加一败涂地。伊娘斜阴狠地目光扫过摹歇,忽然道,“摹歇,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摹歇便抱拳道,“多谢单于。”伊稚斜抽出弯刀.砍过摹歇的颈项摹歇的头颅跌落帐中,到死都没有明白,为何他拼死逃出王庭,还是没有逃脱死亡地命运。伊雏斜扬声叫道.“来人。”毡帐外,侍卫掀帘而入。“摹歇胆大,意图行刺本单于,”伊稚斜淡淡道.“现已授首,下去吧。”元狩二年四月十九日长信候柳裔回军龙城,与伊稚斜两军相交。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见汉军铁骑出现在后方,匈奴人还是觉得一阵错愕。伊稚斜看着柳裔,目龇欲裂,喝道,“匈奴的子民们,将这些踏我们草原地汉蛮子统统杀掉。”两军对战数日,战况惨烈。多年之后,提起这一战,提起丘泽骑军,连匈奴人面上都有惧色。到了第三日上,汉军中军终于赶到。汉军前后夹击,大获全胜。歼敌近两万人,诛匈奴左贤王,莫桓王、及相国、都尉近千人。缴获匈奴牛羊、马匹无数。匈奴人拼死护着伊稚斜杀出重围,带着残军不足千人,向漠北逃遁,路遇护送南宫长公主的千骑汉军。斗志弥丧.饥渴劳累的匈奴残军,如何敌的过以逸待劳的汉骑军,转瞬就被包围。伊稚斜看见刘昙,扬声呼唤“阿昙。”刘昙在马上叹息,到了这个地步,伊稚斜难道以为,她会顾及夫妻情意,放他一马?更何况,他们之间.本也没有什么情意可言。无论是军臣单于故去之前,他看她的淫邪目光,还是军臣单于故去之后.他对她的抢夺占有。有多少次,他在她的身上,发泄对大汉,对刘彻的怒火?无法赢过那个远在繁华地长安城的汉皇,只能欺凌他的血亲,好像.通过这样.他就能够赢了那个人。他们之间,谨慎太多,应付太多,发泄太多、粗暴太多,敌意多,怀疑太多,哪怕,身子离的那么近,心也从不曾在一起。开头错了,一路都是错。刘昙在马上回过头去。伊稚斜沉了脸,却也看出,汉军对刘昙的维护。“不必和汉人缠斗,去进攻契诸瘀支,只要抓住了她,这些汉人不敢乱来。”他低声吩咐身边人汉军便只得分出大部分力气,保护刘昙。眼睁睁看着伊雏斜杀出重围。“算了,”刘昙叹道,“追不上了。我们走吧。”策马加鞭.头也不回的向东南方向驰去。“我军在乌兰巴托与匈奴左贤王会战后,本来早该赶到,但是在草原上迷了几天路,所以迟了。”中军帐中,振远候李广郝然禀道。柿裔默然,李广的迷路天分,他甘拜下风。“振远候,你乌兰巴托一战大胜,此次与本将军会师,大败匈奴主力,是功:但是迷路怡误军机,是过:你可服气?”李广肃然道.“属下服。”元狩二年汉匈大战,以汉军地大获全胜告终。这一战的波澜壮阔今发动这场战争的武帝刘彻亦惊叹.是为冷兵器时代的名战,流传千古。而这一战后.漠南再无匈奴王庭,而匈奴这个曾经在草原上横行,悍勇无匹的民族,亦渐渐走向了衰败的路程。“柳将军.”李广禀道,“我军是否该班师回朝了?”“再等一等罢。”“等什么?”“等,”柳裔想起了匈奴王庭里那个美丽可敬的女子,一笑“南宫长公主。”“南宫长公主?”李广先是一楞,继而欢喜“将军立下此等大功,回到京,皇上太后必有重赏。”柳裔淡淡的笑,并不在意,“我该修书上书皇上,此次战况了。”李广便知其意,退出军帐。三日后,南宫长公主来到了汉军中军。长信候柳裔下令,搬师回朝。当朔方郡的城门终于映入了眼底,刘昙坐在马上,失声痛哭。元狩二年四月,汉军刚刚出乐长安城不久,王太后的病就开始隐隐复发,只是这次,不仅是长乐宫近身内侍宫女,就连王太后本人都没有太过在意。只吩咐道,按着萧先生之前开的药方继续服用就是,数日下来,头痛虽渐渐缓了,到底没有完全恢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阿娇正吩咐撤下般若殿里一应地龙供暖,却缓缓颦了眉,问道,“太后发病的时候,是剧烈的头痛,还是和缓的?”绿衣亦慎重起来,“听长乐宫的人说,这次发病没有以前剧烈,连以前常发生的目不能视也没有,所以,侍候的人都很乐观,说不日就能好呢。”陈阿娇的面色便慢慢沉下来,“他们知道什么?”她缓缓道,“所谓病不但猛,而惧覆。我听太后的病况,竟是极险的了。”她便吩咐道,“准备一下,随我去长乐宫。”然而陈阿娇的车马还没有到长乐宫,王太后就再次发病,这一次发病却极是凶险,连人都陷入昏迷,不能醒转,惊动了刘彻,抛下宣室殿里所有的政务,伺候在王太后病榻前。太医会诊后,俱皆摇头,不敢禀告,刘彻便恕斥,“一群没用的废物,朕养你们太医署做什么?”唬的一群太医尽皆跪在阶下,连连磕头,道,“臣无能,臣无能。”好在刘彻本就没有太指望他们,看着心烦,道,“都下去吧。”吩咐杨得意道。“速请萧先生进宫。”卫子夫便上前。温言劝道,“萧先生医术高明,太后又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刘彻闭了目,缓缓压抑下心中的淡淡惶恐,道,“也许吧。”西北有战报传来。刘彻无奈,起身吩咐道,“待会萧先生来为母后诊治。子夫为朕问问母后病况。”卫子夫拢袖应道,“是。皇上。”不一会儿,明达引了萧方进来,向卫子夫行过礼,便坐在太后床前,为王太后听了一回脉,面色沉重,写下一幅药方,道,“按此方。每隔两个时辰服用。”又取出针灸,在王太后面上人中,晴明等六各扎了一针,便见王太后闷哼一声,悠悠醒转过来。卫子夫便松了一口气,跟着萧方出来,问道。“太后既然已醒,是否已无大碍?”萧方淡淡的看着面前温婉美丽地女子,慢慢想起年前上元夜诡谲地晚上,“皇后娘娘,”他面上平淡,缓缓道,“方不妨禀告实情,太后娘娘实已油尽灯枯,再也无法可设。”这样惨烈的四个字,轻轻的说出口来,连卫子夫也承受不住,退后了一步,无法置信,“先生说的可是实情?”“方一生行医,虽不敢称杏林高手,但若还有丝毫办法,又如何敢拿太后娘娘的性命开玩笑?”卫子夫霍然回头,扬声吩咐道,“来人,去宣室殿请陛下前来。”采青站的远远的,看二人面无表情,心下便知情况必是极险地,躬身道,“是。”连忙去了。刘彻匆匆赶回的时候,心中己有淡淡的不祥预感,待见了萧方神色,便知无幸,只是不由问道,“真地不能用药了么?”“太后一辈子耽思竭虑,其实身子衰败,早有显现。臣调养了这么久,终究到了这个地步,束手无策。”萧方想了想,道,“每日用针灸扎穴,可以缓解。只是到了最后,只能用人参来吊命了。”萧方的医术人品,刘彻素来知晓,也就不再强求,萧瑟道,“有劳萧先生了。”长乐宫里频繁递上来地药,让王太后隐隐了解到一丝实情,而自己身子越来越沉重,自己又如何不知晓。这一日,萧方为她施完针,她展眉,缓缓问道,“萧先生不妨实话相告,哀家还能支撑多久?”身后站着的内侍明达便泣不成声。萧方缓缓斟酌了一下,道,“臣尽力施为,可保娘娘大半个月无虞,剩下的日子,便只能依靠补品了。”王太后便点点头,生命慢慢看到终点,心中竟无一丝哀婉之意,反而看到更清明。那一年,她从娘家出嫁,嫁入金家,夫妻和顺,育有长女,曾经以为,她的一生,就是这个样子了。却不科,母亲因了一个卦象,将她从夫家生生抢回,送入了太子府邸。有时候想想,彻儿虽然一生未见母亲的面,骨子里的果决,竟和母亲一模一样。果然是极贵之命,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到最后,入主长乐宫。可是到了生命终结之时,念着这些,便有些穿凿了。到了此刻,最牵挂的,还是自己的儿女。她的四女一子,除了昙儿,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都很幸福了。只是,生为母亲,她却为他们心疼,心疼他们所谓幸福里地荒芜。修成早年丧夫,牵扯着一双子女,在皇族里尴尬的生存。平阳亦成孤寡,执着于权利,只怕早晚,会触到彻儿的逆鳞,到时候,她若不在,平阳怎么办?隆虑少年放荡,到了她这个年纪,可会后悔?还有昙儿,此生,辜负最深的,便是昙儿。为了她和彻儿的前程,亲自送她上和亲的险途,纵然眼里沁出血来,也没有哭。所有的儿女里,如果说,她最对不起地是昙儿,那么,她最牵挂的,是彻儿。这么多年来,看着他在一代帝王的路上越走越远,虽然欣慰,却也忧虑,忧虑他遗忘了最初的本心。日渐狠绝。哪怕亲手伤害最爱的人,也不知道后悔。到了最后,站在世界地最高处,孤独一人。回过头来,若是连母亲都不在了,还有人可以相依偎?时间如水,缓缓流逝。哪怕是帝王,也留不住母亲日益消逝地生命。只好召回了所有的姐姐,守在母亲身边。到了半个月后。王太后一度病危。右北平送来了柳裔的战报,刘彻无心去看。守在母后身迫半日,终于回到宣室殿。却被战报里的消息所震惊。“母后,”刘彻含笑道,眸底有着深深的悲凉,“前方来了战报,说长信候柳裔长途奔袭匈奴王庭,解救回了南宫皇姐。皇姐正在赶回的路途中呢。”病塌上,王太后眸子便亮了亮,随即黯淡下去。“彻儿,”她悠悠笑道,“你不必拿这样的话哄母后了。”“母后,是真地。”刘婧亦在病塌前,含笑道,“婧儿亦看了战报,你就算是为了昙妹。亦要多撑着些。”刘彻派往接刘昙的侍从在朔方城遇见了柳裔的大军。刘昙随侍从飞奔回京。“长公主,”侍从看着刘昙身上迸裂的伤口,不忍道,“我们歇一歇再走吧。”刘昙在奔驰的马上回过头来,冷冷道,“什么叫事有轻重缓急,你可知道?”母亲躺在病榻上,苦苦等候她地归来。这个时候,她如何能歇?元狩二年五月初六王太后的面上泛起了一阵殷红,精神亦慢慢好转,刘彻看在眼里,心下惨然,便知这是母亲最后的时刻了。“彻儿,”王太后柔和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低声道,“母后求你些事情,可好?”刘彻心下剧痛,强笑道,“母后想要朕做什么,但凡朕能做到的,无不应允。”王太后便缓缓看过在身前落泪的修成君,平阳长公主,隆虑长公主,道,“若我不在,你要答应我,善待阿青,了仲和娥儿。”刘彻点首,“朕必能做到。”“平阳和隆虑,纵然有不是,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也要好好相待。”“好。”平阳,隆虑与修成,皆失声痛哭。刘彻亲自伺候王太后喝了参汤。王太后悠悠叹了一声,道,“彻儿,替我将阿娇唤来,可好?”刘彻便放下汤碗,应道,“母后稍候。”陈阿娇来到长乐宫,在殿门前,与刘彻底擦身而过。看见病榻上王太后熟悉憔悴的容颜,阿娇心下悲凉,参拜道,“太后安好。”王太后便微笑道,“只怕再也无法安好了。”“阿娇,”她牵着她地手,缓缓道,“你知道么?有一段时间,我很羡慕你。”“在这座未央宫里,无论是哀家,还是哀家的子女,都无法活的如同你那样的单纯直接。可惜,后来,竟然是彻儿毁了你的这份单纯。对不住。”“你回宫之后,哀家冷眼旁观,彻儿竟是重头在乎你。其实,身为母亲,在有些时候,哀家也许比彻儿更了解他自己。他一直都很爱你,以前爱,现在更爱。只不过,从前的爱渐渐的淹没在权势里。他对你地狠绝,你可以恨,可以怨,但是,请不要怨恨太久。因为哀家身为母亲,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不幸福。你若舒不过这口气,哀家替他道歉便是。”阿娇便觉得泪水缓缓流出眼眶,“你不要这么说”。她怕她承受不住,“我亦不能答应你。”王太后缓缓微笑,“阿娇,回到皇宫里,你还未唤过我一声母后。”不愿意承认和刘彻之间的牵扯,自然不肯唤他的母亲母后。她回过头去,默不作声。王太后便叹息,轻声道,“你替哀家叫彻儿进来。”阿娇点点头,欲起身,王太后却不曾放开的手,不忍挣脱,扬声唤道,“皇上。”刘彻进殿的时候,便看见母后慈祥不舍的温柔又眸。就是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下,他渐渐成长,一步一步成为帝王。“彻儿,”王太后将他的手覆在阿娇的手上,“哀家希望看着你们日后和美恩爱,不再相负。”刘彻感觉的到掌下阿娇的手一颤,却没有推开。他心中伤悲,道,“母后,彻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王太后闭了眼,叹息道,“可惜,还是不能等到昙儿。”陈阿娇便落泪,“不会的,昙姐一定很快就到了。太后娘娘若是不等她,她会很伤心难过的。”千里奔赴,却赶不及见亲人最后一面。这样的痛苦,刘昙怎堪承受?“皇上,太后,”杨得意在廊上飞奔,喜道,“南宫长公主赶回来了。”刘昙一路策马未歇,终于在正午之前赶回了长安。未央宫宫门大开,让她一路策马得过,不曾受到阻碍。最终来到王太后塌前的时候,王太后已经陷入了昏迷。刘昙便觉得如入冰窖,喊了一声“娘亲,”泪水涔涔而下,滴在王太后面上,温暖妥贴,王太后用尽全力,清醒过来,只看了一眼,面上便带了笑容。“皇上,公主,陈娘娘,”明达轻轻上前,落泪道,“太后娘娘去了。”刘昙只觉得力竭脱力,俯在王太后身前,缓缓睡过。刘彻缓缓道,“让南宫长公主再这歇一会,待会再召太医,为她看看。”他回过头来,看了阿娇一眼,眸光彻如冰雪。缓缓回身,步出殿去。卫子夫轻声唤来宫女,为刘昙收拾迸裂的伤口,自行出了殿,问道,“皇上呢?”殿外的内侍跪拜言道,“皇上似乎往未央宫去了。”卫子夫便点点头,回头看长乐宫内。平阳,隆虑尚在哭泣,陈阿娇跪在塌前,左手尚被王太后握住,怔怔的看着榻上精美似滴下血来的雕饰。而她,站在殿外,仿佛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她才是这座宫廷的皇后,可是王太后到死,唤的却不是她。多么可笑。她缓缓一笑,道,“回去吧。”笑客里倾泄出来的,是连她也不想再掩饰下去的悲凉。回到未央宫,方知刘彻回来之后,哪里也没有去,而是回到了王太后曾经居住过的灵心殿。因为母亲的缘故,刘彻并没有分配妃嫔住在灵心殿。虽然王太后在刘彻登记后就迁往长乐宫,灵心殿却依旧时常有人打扫拂拭。也许,对刘彻而言,那里,有他童年的记忆,和母亲的味道。虽然,平常的刘彻,不曾表现的在意这些。但,在刚刚失去母亲的刹那,纵然是铁血如斯的帝王,心中,也依旧有着不可言喻的伤痛吧。卫子夫站在灵心殿外的亭台,远远的看着列着刀戟鲜明的期门军的殿门,心下苍凉。她低下头去,心中知道,这个时候,刘彻想见的。绝对不会是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边采青轻轻禀道,“娘娘,陈娘娘也来了呢。”她一怔,抬头去看,灵心殿前,未央宫长廊上转过来一名白衣宫装女子,发髻、衣裳果然都和陈阿娇平日很是相似,渐渐走近了,才认出。是高门殿的尹婕妤。“呀,是尹婕妤。”采青惊讶唤道。“她来这里干什么?”元狩元年从上林苑回来之后,尹佳萝便被诊怀有身孕。冬十月的时候产下一女,刘彻赐名为金,封号夷安。但是再也没有到过尹婕妤地高门殿。当年地鱼跃龙门,以及半个月的专宠,好像便是南柯一梦。卫子夫便缓缓的勾起一抹笑,这华美的未央宫,从来就是勾心斗角,至死方休的地方。有人得宠,有人失宠,有人守拙,有人弄险。其实所谓弄险,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手段若不高明,会更加的死无葬身之地。而尹佳梦。显然是因为不堪忍受无君恩的日子,在这样地时刻选择孤注一掷,不成功就成仁。只是啊,涉入后宫时日尚短的尹佳萝,如何能与她这个将一生都陷入未央宫的皇后相比?卫子夫坐在亭台上,冷眼看着,尹佳萝奔赴一个从开始就必定会输地战场。尹佳萝来到灵心殿前,便被守在殿门前的侍卫拦下,有礼道,“尹婕妤,皇上在里面,不得擅入。”佳萝深吸了一口气,将指甲扣进掌心,嫣然道,“你们不曾问过,怎么知道皇上不愿意见我?”殿内传来刘彻沉沉地声音,“谁?”侍卫们对看一眼,朗声禀告道,“是尹婕妤求见。”刘彻迟滞了半响,才想起尹婕妤是哪个女子,闭了目不言。侍卫便收起刀,放尹佳萝入内。佳萝入得殿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坐在殿中的帝王,低眉广袖,面目隐在阴影里,看不出神情。她连忙抖落出一头的青丝,向着皇帝侧跪下去,轻声参拜,“佳萝参见皇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四天,那时候,皇上曾经多次抚摸着她的青丝,神情若有所思。她将生命所有的期待放在腹中胎儿之上,到最后,生下的,却还是一个女儿。便怨,便恨,便让人将她抱的远远地,相见争如不见,才好。却还是听不得含儿的啼哭声,含着泪抱了回来。含儿的眉像她,眼像她,鼻像她,她一点一点的辨认,心下不免幽怨,怎么,就没有一点随了那个梦中遥远而英武的帝王么?好在,含儿的唇很簿,倒是十足随了他的。她俯下身去去描绘女儿地唇线,却惊见镜中自己的侧脸,那么熟悉,那么像那个女子。她曾经喜爱敬佩却在一日日的消磨中成怨恨的女子。原来,到最后,她一生的机缘与寂寞的起源,还是因为那个女子。刘彻冷眼看着,殿下跪下的女子,心下冷嘲,看她如何解发,如何参跪,曾经朝夕相对,不过一年,却忘了她的模祥。这些日子,许是因为不得君恩,愈发消瘦,侧影楚楚可怜。但这样楚楚可怜的身姿,沾染了心机,竟越发的让人厌恶起来。他心下哀伤,回过头去,冷声道,“你来做什么?”佳梦便低下头去,慢慢起近前来,“臣妾听说……,担心皇上难过,特来看看。”刘彻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这个女子,便做足了功夫,不但衣裳声音,连身上的香味,亦学的惟妙惟肖。他以为他亦想要一场沉醉,来忘却伤痛,心中却偏不耐,冷声道,“下去。”佳萝的身子便一僵。刘彻一把挥退了她,扬声道,“将她给我拉出去,送往掖庭。”掖庭是宫人犯错所待的地方,宫妃一旦进入,便再无回天之力。佳萝一刹那间如坠冰雪,摊倒在地,任由殿外侍卫进来,将她拖出。从灵心殿往掖庭去,须经过山亭。卫子夫从庭上下来。问道,“这是怎么了?”侍卫停下来,施礼禀报道,“奉皇上命,将罪人尹氏押往掖庭。”尹佳萝看着卫子夫身后的亭台,若有所悟,“皇后娘娘刚刚便在上面。看着佳萝入的灵心殿,是否?”卫子夫微笑着点点头,道。“佳梦早已不再是长门宫的一名奴婢,可惜并不知足。”佳萝便面现羞愤之色。反唇道,“总有一日,卫皇后也会走到这个地步,免死狐悲,何必相讥呢?”卫子夫敛了微笑,冷冷道,“你可知,你错了两点,就步步错了。”“第一。 皇上毕竟是皇上,就算太后新去,心神俱伤,也不会失了理智,由得你狐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