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去哪里?”奉命护送她回宫的校尉策马在她车旁,恭敬禀道,“皇上吩咐,暂时不进未央宫,去了长门。婕妤娘娘请先回宫吧。”司马门前,一阵北风吹过。尹佳梦便觉得握不住帘,眼睁睁看着车帘落下。华美的卸车消失在眼前。原来,到底,皇帝心中念着的人,还是陈娘娘。长门宫前杨得意伺候刘彻下得车来,便见了依着太后命令守护长门的期门军执着刀楫,整齐跪下,轰然道,“参见皇上。”刘彻负手站在长门阶前,反停住了脚步。杨得意心下有些奇怪,却自己的分寸,不敢开口。过了一阵子,刘彻终于轻轻喟叹一声,举步跨进长门宫。进了般若殿,就闻见一阵熟悉的香味,琵琶声零零落落,行着大礼的宫人跪了满殿,依稀有些陌生的面孔,不全是长门宫的旧人。内殿里,刘初自得其乐的弹了一阵子琵琶,抬首问道,“娘亲,下一段怎么弹呢?”陈阿娇无奈的看着道,“你手的姿势都没有对。”握着她的手带着弹了一段,果然流畅动听了许多。刘初便有些心灰,“细君没有娘亲指导,都弹的那么好,为什么我就不行了。”“你当细君便也是一天就会的么?私下里,她也练了好久呢。”陈阿娇好笑道。刘彻站在帘外,含笑看着刘初断断续续却不懈的弹着,似乎,和当年的阿娇一样,都没有太高的音律天分,弹出来的调子,不比弹棉花高明多少。若是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弹奏这样水准的曲子,怕他就是不发脾气,也是立刻就喊停的。唯有她们母女,在他前后的岁月,不自觉的容忍。“父皇,”刘初不经意的抬首,看见他。眼睛一亮,却又冷哼一声。撇过头去。陈阿娇便叹息一声。转过头来,看刘彻掀帘,缓缓踱进来。“奴婢参见皇上。”绿衣跪下参拜。当是意料之中吧。面容平静如常的阿娇,刘彻逡巡着阿娇地容颜,明面上虽被幽禁长门宫地阿娇,实在没有半点憔悴的样子。“皇上不是去了上林苑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阿娇淡淡问道。刘彻冷冷撇唇。道,“娇娇又何必明知故问呢?”“父皇,”刘初心下有气。用劲拉动琵琶琴弦,铮的一声。在雪指上弹出一道血痕。“悦宁公主,”她似乎听不见身边绿衣的惊呼,固执的仰起脸,问道,“我的佳萝姐姐呢?”——纵然是刘彻也不免有些尴尬。只得轻咳一声,道,“父皇再为你派你一个奴婢好不好?”刘初看了他一会,抱着琵琶下了地,赤着足。连丝履也不穿,径自出了殿。阿娇看着皱眉,吩咐道,“绿衣,去盯着早早。”“是。”绿衣屈膝应道,有些忧虑的看了阿娇一眼,随着刘初而去。“娇娇。”刘彻沉默了一会,回身问道,“告诉朕,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鼓撰殿?”“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阿娇道,神情有些哀怨,有些无辜,“阿娇早就与太后娘娘说了,是有内侍说奉太后娘娘地命令,宣阿娇去长乐宫。太后娘娘的懿旨,纵然阿娇也不敢违背,这才去的。”“呵……”,刘彻冷笑,“母后少在娇娇回宫后见过你,这才会信娇娇地话。娇娇以为凭朕对娇娇的了解,会相信如今地娇娇连宣旨的内侍真假都没有怀疑?”陈阿娇面无表情,许久之后才道,“阿娇要谢谢皇上对我的看得起么?”“娇娇的确聪明。”刘彻盯着她,眼神犀利,“如果是卫青之外的任何一个男子,如今的娇娇,大约不会如此轻松的被幽禁在长门宫,但偏偏是卫青。”这世上,每一个都不会相信,陈阿娇会与卫青有任何的可能。王太后不相信,刘彻也不会相信。这一步棋虽险,但的确是相当高明。“娇娇,”刘彻叹道,“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朕无法相信,当年那么单纯天真地娇娇,如今也会了步步谋划。”“人么,总不能永远单纯天真下去,尤其在跌倒过后。”陈阿娇心不在焉道,“皇上要知道,若不是卫子夫先对付我,我又何至于如此?”刘彻冷笑,“卫家的事,朕会另外处理,朕却还是想不通,娇娇谋划了一切,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鼓撰殿?”这样,固然能进一步坐实卫青的罪名,却也将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纵然人人心明如镜,但身为后宫妃嫔,与外臣夜间独处宫室,又如何避免的过惩处?“因为,”阿娇回过头去,声音淡淡而萧瑟,“阿娇偏偏想着看,皇上会给阿娇怎样的惩处?”当年,高居后位的阿娇,罪获巫蛊,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而如今,身居长门,几至一无所有地阿娇,刘彻还能从她身上,夺去什么?她真的,很想着一看。从长门宫出来,又去看了王太后,刘彻并没有去任何一处妃嫔那里,回到宣室殿,处理积压的政务。“皇上,”杨得意挑了灯,上前轻轻道,“晚了。”“唔,”刘彻的脸阴晴不定,吩咐道,“你去期门军那里,把卫青带来。”聂蒙静静的应了一声,无声退下。过了不久,带着卫青上殿得来。“罪臣卫青参见皇上。”刘彻看着跪拜在殿下的卫青,一时间,心中有些感慨。脱去了元朔年间常见的戎装华服,在监看下待了两天,卫青的容色难免有些憔悴,却不失英武。眉宇轩昂。“卫青。”刘彻冷冷道,“你可知罪?”卫青沉默了一阵,道,“臣不知”。在期门军的这两日,他也曾将事情翻来覆去地思考。卫皇后构陷陈娘娘,与他卫青私通宫妃,这两样罪名。到底哪一个对卫家的影响比较大。亦曾想过将错就错,拖下陈阿娇,还姐姐一片得心应手的后宫天地。可念及鼓撰殿那个气质清绝的女子。不知为何,竟有点不忍。上元夜里。那个女子在漆黑的殿中回过头来,含笑道,“长平候既然已经进来了,莫非还存着全身而退的心思?”这分明是一个局中局罢了。他们以为他们方是设局人,却不防欲设计的猎物站在一边,隐秘幽微的笑。只是,陈阿娇若是有着如此智慧,又何至于在当年的宫斗中,落败得那样惨刻。但凡没有一个人坚定的保护。只好,自己披荆斩棘。她既有着如此心思,想必,已经有着准备,面对任何后续来的突发状况吧。何况,当今皇帝实在是英主,彼此的这些小把戏。又有哪些瞒得过他去?而卫子夫与卫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么多年来,还分得清彼此么?“当日臣进长乐宫,的确是接了通报。并不知陈娘娘会在鼓撰殿里。”卫青叩首道,“青所俱是实情。”“朕相信你所说的实情”,刘彻冷笑一声,声音肃杀,“只是,不过是一介官吏家下侍传的消息,你堂堂大汉的将军便可以夜闯长乐宫,置宫规于不顾么?”“更何况,若不是你卫家确有阴谋,凭长平候的机警又如何会听信他人地话”卫青默然。道,“臣知罪了。”刘彻心下一片怒火,回过头去,挥手道,“你……回你的长平候府吧。罚俸三年,若无事,不必来见朕了。”“殿下,”卫青握紧了拳,道轻轻叩了三首,沉重道,“罪臣告退,皇上请保重。”待卫青走的远了,杨得意方赶上前,道:“皇上、该用膳了。是否往那个娘娘处去。”刘彻摇首,声音淡漠,道,“不必了,就在宣室殿用吧。另外,传朕旨意,卫皇后管制后宫不力,更兼教弟无方。自行思过吧。”杨得意了然的看了皇帝背影一眼,深深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是。卫家的人都处置了,那么,阿娇呢?刘彻便忆起长门宫旖旎(yǐ nǐ)的雪夜,再回头,竟早己远了。其实,娇娇,若朕真要惩处,尚有太多选择,但若是如此,只怕,越发渐行渐远吧。而这,是否是你的本意?※※※※※※※※※※※※※※※※※※御旨传到椒房殿地时候,卫子夫正在弹琴。铮的一声,宫弦断了“皇后娘娘.”采薇惊呼一声,心下惨然,琴断,从来都是不祥之兆。“本宫没事。”卫子夫挺直了背脊。越是在这样的时刻,越不能垮。因为,如果连自己都挎了,便是的承认,输的一败涂地了。“长平候所说的那个传话的侍从,少掌使府上可曾查出来?”采薇摇摇头,“少掌使夫人翻遍了整个陈府、亦没有寻到卫侯爷说的人的踪迹。”卫子夫的心便渐渐的沉下去。其实,本来就该料到啊。就如她咐下去传旨萧方和陈阿娇的内侍,不也是消失了痕迹么。本就不该存侥幸。“那么,皇上是怎么处置陈阿娇的?”卫子夫拨着残弦,心不在焉的问。“这……,”采薇采青互看一眼,都有些迟疑。卫子夫心下烦闷,怒道,“有什么不可说的?”总不至于,无声无息的揭过去吧?采青无奈,禀道,“皇上让陈娘娘带着悦宁公主,暂时回堂邑候府了。”卫子夫的心便乍然一空,仿佛所有出尽全身力道的拳,俱打进柔软的棉花。精神全灰。元狩元年春二月一辆宽敞精致的车马缓缓行在长安东市街头,在子夜医馆门前停了下来。下得车的眉宇轩然的男子,一身玄色织锦深衣,负手而行,虽然不着痕迹,但内敛的尊贵,还是让每个路过的人都停步打量。“公子,”杨得意笑道,“夫人就在里面呢。”刘彻颔首,看着医馆内川流不息的人群。这些年来,子夜医馆在大汉的名气渐盛,前后坐堂的大夫,都是一代国手。收的医缁对平民来说又不算太贵,尤其到了萧方手上,萧方救世医人情怀,连最初阿娇订的日医十人的规矩都慢慢打破。渐渐的,前来求治的人就只能在医馆之前排起长队,守上一天一夜也无所怨言。而此时,萧方皱了眉,正为当前一青年诊脉。那青年一身淡青深衣,华服美饰,看的出尊贵,但面色焦黄,显然身体不佳。“萧大夫,”青年身边的老者道问道,“我家少爷如何?”萧方略抬了眉,摇首道,“暂时不妨,但公子若是再不用心调养身子,恐怕三年之内,大病将至,危及性命。”老者面上便浮现出忧虑神情,向萧方躬声道,“还劳萧先生帮帮我家少爷。”“希叔,”青年含笑道,面上却不是那么在乎,“你不要那么担心啦,”斜着眼睛看着萧方,漠然笑道,“听说萧先生是我大汉第一名医,不知是否属实?”萧方便一怔。谦逊道。“方无能,如何敢当这样的名声?雁儿,”他回身唤道,看阿娇放下手中竹简,望过来。“你为这位公子诊一诊脉,看着是否能看出什么?”青年眉一扬,欲待发作。却见了陈阿娇清艳的容颜。一怔,便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很是熟悉。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陈阿娇今日来子夜医馆,自是不能穿的太华贵。青衣素服。若不是发髻妖娆,几乎便是个男儿装束了。刘堂纵然见过,又如何想地到昔日大汉朝第一女子,堂邑翁主陈阿娇会以这样地装束出现在一家医馆?阿娇便伸手便触脉,初入手只觉脉象一丝也无,颦眉刹那,方移动手指,在脉下一寸处再试,果然一丝凝涩的脉象显现出来。竟是千人里也难得一见的斜飞脉。“脉凝而不郁。涩而不散,似乎心有郁结而无法反散。寄情于酒,渐至伤肝。”陈阿娇抬眉看向萧方,嫣然道,“师傅,我说的对么?”医馆外,刘彻负手进来。淡淡道,“萧先生果然好医术,调教出来的徒弟也极具功底。”面上没有表情,绕是伺候在他身边多年的杨得意,这一刻,也看不出他的喜怒来。陈阿娇一怔,便觉得手下脉象一滞。不由留心去看青年,却见青年面上含笑,并无半分异样。萧方眸微微一暗,颔首致礼,道,“刘公子。”刘彻望向阿娇,淡淡道,“你出来也久了,该归家了。”陈阿娇无奈,轻轻颔首,微笑对萧方道,“师傅,徒儿先告退了。”出了医馆,刘彻搀着阿娇上了马车,感觉阿娇微微一僵,却没有反抗。“皇上,”车前,聂蒙轻轻道,“回堂邑候府么?”“不,”刘彻摇首,道,“在长安城走走吧。”聂蒙领命,便架着马车在长安大街上缓缓走过。陈阿娇不由意外地看了刘彻一眼,看来,他亦发现了不对。心中微微叹息,这果然是个极精明的主儿,若非刚才她正在诊那人的脉,想来竟连她也未必查觉得到。渐渐行到僻静的地方,果然,有一队黑衣人从檐上街角窜出来,围住车马。为首地黑衣人才由出长刀,肃杀道,“刘彻,你便留下命来罢。”车内,刘彻冷笑,薄唇勾起了一个肃杀的弧度。“这些乱臣赋子,总是杀不尽的。”他冷冷道。车前,聂蒙扬起头,扔下斗笠,扬眉冷笑拍掌。街尾便冲上来一队期门军。“袭击皇上,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些逆赋,一个都不要放过。”聂蒙冷道。陷入如此不利的境地,黑衣人却没有半分胆怯退缩,为首者仰天长笑道,“我早该想到,在未央宫里高高做着的皇帝,怎么可能真的带这么些人就出来。”“太子殿下,”他的声音渐渐惨然,“属下今日拼得一死,也为你手刃刘彻,慰你在天英灵。”车内,刘彻的面色变了。刘彻在位近二十年,春秋鼎盛,朝臣对两位嫡皇子也相当犹豫,持观望态度,所以至今并未立下太子。那么,黑衣人口中地太子,只能是汉景帝的第一位太子,刘彻的哥哥,阿娇的表哥,险些嫁于的人,栗太子刘荣。当年,正是如今的王太后和馆陶大长公主刘嫖朕手,将刘荣拉下太子之位,贬为临江王,后在藩地死去。正是这样的因由,缔结了刘彻与陈阿娇地婚姻。临江王刘荣死去之后,景帝念及父子之情,到底有些伤心,没有牵连他的家。而记忆中,刘荣有一个庶子,唤做刘堂。在父亲死后,亦失去踪影。如果,当年刘堂没有被家仆带着逃逸,是否,王皇后母子会放过他呢?阿娇不知道。陈阿娇叹了一口气,以这样的因缘,刘堂若执意复仇,也在情理之中。她便忆及子夜医馆里青年的脸,果然眉眼里颇有刘荣的影子。刘荣哥哥啊。那个在春日午后如玫瑰花地少年。渐渐地在时间流徙中。淡出她的记忆。如果不是今日的青年,她多半便再也记不起。车内,刘彻的脸阴晴不定,蓦然拉过阿娇,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道,“娇娇。你要小心些。”取了剑,掀开车帘,她下车去。“皇上。”聂蒙正在厮杀,将锋利的剑锋刺入一个黑衣人的体内。看见刘彻的身影,大惊道,“皇上还是回到车中,免得刺客激烈,伤到了皇上。”黑衣人在期门军酷烈地杀戮中,锐气尽失,此时见了刘彻的身影,竟又振奋起来,试图杀到刘彻身边。刘彻冷漠的看着一具具尸体倒在身边。有黑衣人的,也有期门军的。忽然道,“剩下地,抓活口。”聂蒙一怔,然而皇上的话,是不得不听从的。好在此时期门军已经占定了上风,尚有几个黑衣人。零零落落的反抗。再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俱被擒获。“皇上,”聂蒙拭去了剑锋上的血迹,走到刘彻身边,翻身下跪,衣袂上尚沾着血迹,“微臣不辱使命,已将逆赋十六人击毙,四人擒获。请问如何处置?”刘彻便颔首,道,“押往廷尉府,交给张汤。告诉张汤,让他不惜一切方法,为朕审出来。”“另外,吩咐下去,封锁城门,在长安城里搜索刘堂。”“是。”聂蒙领命。刘彻回首,却见马车上阿娇掀开帘子,面色平淡,双眸有明了之意。心中便一叹,他本不愿阿娇接触这样肃杀的事。却忘了,她生命中的第一次肃杀,竟是他带给她的。到如今,刀光剑影,或是血流漂橹,都已是平常事。“娇娇,”他上了车,没有回头,低声道,“朕送你回堂邑候府吧”“嗯。”“……过了今日,不要随便出府了。刘堂纵然先前认不出你来,在今日之后,也知晓你地身份,若见了你,定然对你不利。”陈阿娇沉默良久,忽然噗哧一笑,“皇上,你是否知道,适才我为刘堂诊脉,他实已病入膏育。若无我师傅为他调养,三年是说久了。不出一年,多半就不行了。”“朕并无意难为刘堂。”刘彻看了她一会,道,“到底是我刘氏子孙。朕能饶过胶东王与江都王后裔,便容不下一个刘堂么?只要他能放弃,朕可以当作没有这次刺杀,善待他。”陈阿娇便低下头去,淡淡的笑,她并不清楚刘彻这样说是假意是真心。但是在刘彻已经独掌君权,君临天下的如今,刘堂的存在,实在微不足道。可是,无论如何,她并不希望刘堂无声无息的死去。也许是少年时对刘荣若有若无的歉意。若不是她和娘亲,刘荣本来有机会,君临天下。最终却无声无息的死去。被刘彻冷落地那几年,她也曾隐秘的想过,如果,当初,嫁的是刘荣,仁慈宽厚的刘荣,是不是,会幸福很多?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更何况,她并不爱刘荣。可是那个在未央宫春日,和善的微笑,唤着她阿娇妹妹的少年,她从来,就不希望他死去。渐渐到了堂邑候府。她在飞扬的车帘间已经看到侯府朱红色的煊赫门庭。数日未见的刘陌站在门前,看见马车,眼睛亮了起来。“娘亲,”陌儿唤道。阿娇看着他,便不觉忆起了廿年前的刘荣。相似的风度,温暖的笑容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她听了太多年。有无数这样的或是那样的事例证明了它的正确性。她忽然心中一痛,在心中默默道,“陌儿,娘亲必不会让你有机会尝受这样的痛苦。”手心一暖,却是刘彻执起她的手。“娇娇,”他看着她的眸,温言道,“朕不会让陌儿走上刘荣的路。”刘荣失势,是因为汉景帝疏远了他们母子。刘彻心知阿娇对自己的一双子女有多么看重,如果,这样一个誓言能够让阿娇更加安心,那么,他并不吝于作出这样的承诺。廷尉府在长安城里紧锣密鼓的搜查了半个月,还是没有刘堂的消息。这些日子里,内廷吏张汤很是烦恼,他虽然擅长刑囚,但是对这些真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也是束手无策的。严刑拷打了半个月,自尽了三个黑衣人,却也只是问出他们的主子果然是昔临江王的庶长子刘堂。当年被老仆带出临江王府后,这些年在大汉境内流落,因为刘堂身子不好,这才来长安求医。 再问刘堂可能的下落,便俱都不发一词了。对这样的结果,刘彻自然不满意。君上雷霆怒火发了几次,张汤亦只得加大力度,并吩咐属下严密监控最后一个黑衣人,不得让他轻易寻死。长安城内一片肃杀,人人皆感觉到不同一般的气氛。转眼便到了来三月,上祀节。历来上祀节是要往河边祓禊驱灾的。这些日子,为了不让娘亲担心,陈阿娇便再也未踏足堂邑候府外,总算可以放风,自然心花怒放,更别提早早了。寅时是宫中太后与皇帝妃嫔祭祀的时间。世家贵戚,一般到了卯时才出门。三月三,一行人乘了车马,浩浩荡荡出了堂邑侯府,向长安北郊渭河而去。自然带着一队陈府府兵。其余长安城贵戚世家自然也是要出来的。陈阿娇在车上,听着左右路上遇见别家车队的相互寒暄,风冶在车外禀道,“娘娘,是秣陵候家人呢。”阿娇便掀开帘子,果然看见右手一架华贵马车中。刘陵掀帘。含笑的脸。刘陵吩咐道,“跟侯爷夫人说一声,我往陈娘娘那去了。”携了流光,下车来。侍卫知道飞月长公主与阿娇素来交好,点首应是,不以为意。陈阿娇亦吩咐停车,让刘陵上来。含笑道,“几日不见,陵儿越发娇艳了。真的没有中意的郎君么?”刘陵沉默了半响。方悠悠吟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在这个年代,我如何找地到这样地人呢?你看看,不论是你,还是卓文君,那么美好的女子,都被辜负了。”陈阿娇便无言,想起和刘彻彼此间牵扯不清的牵绊,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果然是有些道理。“所以啊。”刘陵明媚一笑,“我便是立志不嫁,也绝不肯委屈了自己。便在这繁华锦绣的长安城里,做一个穿插在权贵之间的永远不老去的交际花,也是不错地。”说话间,便到了渭河边。早春的风欢过河面,风中落下瓣瓣桃花。再也没有更美的了。祭祀之后,便是踏青地时候。重重府兵守候着,也不怕人来。阿娇和刘陵俱不是怕冷的主,便赤了足,在渭河里寻找着经冬地鱼,相互泼洒,不一会儿便彼此都湿透了。刘初怕冷,在岸上羡慕的看,喊道,“娘亲,陵姨,上来吧,不然要受寒了。”自然有人服侍她们换了干爽衣裳。刘陵抱着刘初,道,“早早,我们来放风筝好不好?”刘初好奇的神色很是可爱,“风筝是什么?”“风筝呀,便是早早在地上拉着线,它左天上飞的东西。”刘陵心思灵动,说做就做。吩咐人找来竹篾,细纸。她和阿娇俱是巧手,不一会儿,一个精致的竹风筝就制成了。阿娇嘱早早迎了风站,将风筝松手,三月三的风清而劲,风筝便悠悠上了天。刘初欢笑,看风筝摇摇欲坠,本能的奔跑起来。四周的人便俱都仰起了脸,看天上悠悠浮着的美丽蝴蝶形状地风筝,俱都新奇。没有人注意到从渭河上首走来的一行人。风忽然劲了起来,吹断了线,在众人的叹息声,蝴蝶风筝悠悠荡荡的向河上游漂去,一个倒截葱,坠在了灰衣人足下。刘初兴奋的丢下了线轴,奔过来,腻声叫唤,“哥哥。”众人尽皆跪拜,道,“参见皇上。”刘彻神色淡淡,道,“起吧。”投向阿娇和刘陵的目光,意味深长。馆陶大长公主含笑道,“皇上怎么来了?”刘彻亦微笑,“祭祀完毕,朕念着姑姑了,所以过来看看。”东方朔拾起脚下的风筝,反复翻看,赞道,“果然精妙。”刘陵和阿娇对视一眼,嫣然道,“雕虫小计,先生谬赞了。”虽然年岁日长,刘彻骨子里亦还是爱喧腾热闹地少年。此时,他拥着阿娇,对着面前的盂盆问道,“众卿可否猜一猜盂盆内覆为何物?”阿娇微微皱眉,不着痕迹想退远一些,却听得刘彻冷哼一声,覆在她腰间的手更紧了。她无奈叹息,心道,好吧。总是在可以容忍的限度里。盂盆里传来咄咄声,显是活物。众人猜了一回,俱不中。“大约是蛇吧。”董偃含笑道。却见刘彻摇头,道,“虽不中,但也差不了多少。”东方朔上前一步,摇首道“是龙无角;是蛇有脚,非壁虎便为四脚蛇!”刘彻便舍笑,道,“还是东方朔对了。”吩咐下去,赏东方朔十疋(pǐ)缎子。又猜,东方朔俱能中。刘初便拍手赞道,“东方先生果然聪明。难怪哥哥总是尊敬先生”。一旁,董偃便不服气,道,“东方先生如是聪慧,偃出一谜,先生不妨猜猜。”“令壶龃,老柏涂,伊优亚,儿标眸牙。”东方朔素来看不惯董偃与皇上斗鸡走狗,游猎踢娘。作势思考片刻,便含笑道,“今者,命令。壶者,盛物器具;龃,牙齿不整齐;老,是人们对他的敬重;柏为鬼廷;涂是慢慢浸湿的路;伊优亚。是说话不定;猕畔牙,那不是两只狗在争斗么。”众人便叹服,刘陵低了头。便想寻个难题难一难他。却见阿娇摇了摇首,无声无息道。算了。到了晚的时候,张汤派人来禀告,道长安城内发现了刘堂地踪迹。刘彻神情便一肃,回转未央宫,处理此事去了。陈阿娇又和刘陵说了些闲话。将那日在宣室殿为难东方朔地事情细细说了。“那这个东方朔,果然不负历史上盛名呢。”刘陵便含笑道,“当初最后一个问题,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回到抹云楼,阿娇便想。这半生的日子,便这样一日一日的消磨下去么?她忽然神情一冷,听见空旷的楼内轻而浅的呼吸声,淡淡道,“是谁?”“娘娘?”绿衣含笑,“你说什么……”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锦帘后一个黑影忽然迅捷扑出。黑暗中剑锋一闪,架在阿阿娇的颈上。绿衣欲惊呼,来人却轻很道,“你不要你主子的性命,便喊喊看。”黑暗里弥漫着极淡地血腥味。陈阿娇并无慌乱,含笑道,“你受伤了?——绿衣,去点灯。”绿衣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上前挑亮烛火。果然是刘堂年轻而熟悉的脸,阿娇暗叹一声,道,“你是无意进地堂邑侯府,还是特意来找我?”刘堂有些无法回答,“你为何不惊慌?”他看着陈阿娇闲适的神情。“你爹爹去世地时候,你还小。”陈阿娇道,“我不曾见过你。”“可是我见过你。”刘堂冷笑,“爹爹书房里挂着你的一副画像,高贵傲慢,所以第一眼见你,无法认出你来。”“你爹爹若在天有灵,必不希望他唯一的血脉为了复仇,将自己葬送。”刘堂的神色便悲愤,“可是为人子女者,父仇不报,如何为人?”阿娇冷笑,“若是如此,你是否恨废去你爹爹太子之位的先皇?是否恨不谨言慎行得罪先皇的栗姬娘娘?”“最是无情帝王家,成王败寇,你不妨好好想想。”“陈娘娘,”刘堂便冷笑, “你觉得你如此说,我便会放过你吗?”陈阿娇便缓缓微笑,刘堂觉得她的双眸,在烛火下明亮睥睨,有着无与伦比的高傲。她扣住他手中的剑,绞了开去,三尺青峰击中案几上地铜鼎。咚的一声摔下来,声音沉重。“怎么回事?”侯府的人警觉起来,在楼外喊道,“娘娘有事么?”剑锋离开阿娇的颈,绿衣蓦的松了口气,尖叫道,“抓刺客呀。”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馆陶大长公主。“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阿娇。侯府地侍卫是做什么用的,连人进未了都不知道。”刘嫖连声训斥了,见了刺客的脸,不由一怔,想起最近长安城的动静,尽皆明了。“娘亲,”阿娇含笑道,“大概是因为今日都出门了。所以侯府的守卫才较平日里松一些。你别怪他们了。”刘嫖便平下心气,道,“将他押往廷尉府吧。”“到底是高祖子孙,不能太不讲情面,”阿娇叹道,“在府中待一晚上,明日再送去吧。”刘初便在一边,闻言好奇望过来,“他是谁?”“他是你堂哥啊。”阿娇微笑道,“叫刘堂。”刘初的眼睛便亮起来,“那这位堂哥哥会向哥哥那样宠我么?可是,”她又疑惑道,“堂哥哥怎么会行刺娘亲呢?”“那,”阿娇含笑低下头来,道,“你就要亲自去问堂哥哥了。”刘堂从昏连中醒转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孩,托着腮看着他。眉宇间颇似昨夜的陈娘娘。“堂哥哥,”女孩含笑道,“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呢?”刘堂默然,这才发观,自己全身被捆的动弹不得。那个女子,实在是个难解的谜,昨夜如此刃兵相向,如今竟然同意让女儿靠近自己。内廷吏张汤接到堂邑候府送来的消息后,不觉揩了一把额上的汗。昨日,终于在长安城一户民家发观了刘堂的消息,一面派人抓紧捉拿,一面告知皇上,发下令来,调配期门军,在城内抓捕。却不料这样的天罗地网,在刘堂下属的拼死护主下,还是让刘堂脱逃了去。 若是这一次依旧不能捕获刘堂,张汤想起刘彻盛怒之下的无情,不由得心下一片冰凉。好在据报,刘堂身上已经负伤,定会留下痕迹。却不料,他尚未沿着痕迹找出刘堂下落,堂邑侯府已经来报,逆犯刘堂在昨夜潜入堂邑侯府,险些伤了在侯府暂住的陈娘娘。若是让未央宫内的天子知道,刘堂竟然在他廷尉府的追捕之下,潜入了陈娘娘的阁楼,只怕,会更加盛怒吧。张汤不敢怠慢,亲自带人赶往堂邑候府,将人押回。侯府将刘堂安置在远离内院的客楼中,经了一夜的关押,刘堂的面色有些苍白,但身上伤口已经被包扎妥当,并没有想象中的颓唐。张汤,冷眼打量,肃声道,“刘堂,你先后行刺皇上和陈娘娘,可知罪?”刘堂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哼的一声回过头去。张汤倒并不生气,吩咐身边属下,道,“将人带走。”四十孔武有力的衙人上前,将刘堂押的死死的,出了门。张汤看见站在门外的穿着长长裙裾的刘初,连忙拜下去,道,“臣张汤。参见悦宁公主。”刘初点点头。看了看面容惨白的刘堂,道,“张大人,你可要善待我地堂哥哥。”张汤默然片刻,道,“臣知道了。”“早早,”客楼后含笑转出来一位朱衣丽人。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娘亲在寻你呢。”刘初便乖巧应道。“好地,陵姨。我待会便回去。”张汤便知道这位就是长安闻名的飞月长公主了。果然是一张明媚的容颜,色若桃花。“这位是?”刘陵看着被押的刘堂,含笑问道。“启禀飞月长公主,这位便是昔日临江王的庶长子刘堂,昨夜潜进侯府,行刺陈娘娘,属下正要带他回廷尉府帘讯。”“哦?”刘陵不觉有些意外,含笑道,“去吧。”自行带着刘初,向抹云楼行去。张汤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会神,回身道,“将刘堂押着,随我往宣室殿面见皇上。”“阿娇姐姐并不愿意看刘堂身死吧?”陈阿娇收回逗着笼中鹦鹉的绿枝,含笑看着袅袅走进楼来地刘陵,道。“知我者,陵儿也。”“可是你还是把他交给了张汤。”“张汤是最清楚皇上心意的人。”陈阿娇淡淡道,“我不知道皇上对刘堂的具体意向?却不能因为这样一点揣测,耽误了刘堂地病。”“总要先看看吧。”若真的逃了,就真地成了逆犯了。阿娇并不愿意去打听,刘堂面见皇上时的情景,只慢慢的听说了,皇上召了萧方为刘堂调理身子。她便微笑,可以的时候,原来,刘彻也不是个一意要狠绝的人。元狩元年来未,皇上召回了在西夷的司马相如。并派遣博望候张骞复通西南夷。各诸侯王也注意到,皇上不知从何处寻来长兄刘荣的遗子刘堂,封为句容侯。新封的句客候刘堂赶赴封地的时候,陈阿娇带着刘初去送行。刘堂含笑地听着刘初童言稚语的话,不经意的瞥向原处落下厚厚帘子的宫车。宫车里的那个女子,应当会幸福吧。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够体会当日她的回护之情。爹爹,他在心中默默道,她想来还是记得你的。那么,也就不枉,你念着她那么多年。命运是个奇怪地东西,有些时候,一旦错过。就是永殇。句客候的车马粼粼驶出长安的时候,景帝年前惨烈的夺嫡往事,便往定落幕,连最后一尾余音也消逝,淹没在大汉朝欣欣向荣的园景中。到了元狩元年末,盐铁归公的国策,在桑弘羊和李蔡的共同操作下,悄无声息的在大汉境内实行。诸侯王或有怨言,但最后俱都按令实行。这日,刘彻宣桑弘羊住宣室殿,计算国库资财及可攻军队给养的牛羊骏马。汉朝诸臣便明白,一场大规模的汉匈大战,已经在孕育中,即将爆发。而这一年,椒房殿内,大汉皇帝刘彻的长女,卫长公主刘斐,娉娉婷婷的迎来了她的十四周岁生辰。她的婚事,便渐渐提上皇室议程。椒房殿内,卫子夫悠悠的弹着琴,她明白,这便是她最好的契机从陈阿娇回到这长安,重新涉入这后宫的第一目起,她便发观,她再也看不懂,这个往日清澈见底的人。如果可以,她宁愿面对那个昔日那个脾气若烈焰般炙人,却直来直往,一眼看的清楚的陈阿娇。至少不会像现在,摸不清楚对手的底。未央宫里,皇后失势,正是她陈阿娇可以大展身手,夺回刘彻宠爱的时候。她却偏偏离了宫,暂回堂邑候府,这一暂回,就是近一年。而皇上,居然也乐得由着她。虽然频频探望陈阿娇,但毕竟,身为一国之君。不能时常流连在外。刘彻在未央宫,依旧往妃嫔处过夜,那次数,却隐隐不及从前了。如心中便一痛,皇上,皇上,当年那个取下她发簪,温柔赞她“美哉。秀发!”的皇上,渐渐的,眼中再也看不见她的影子。她也曾将一颗芳心交付。却在一天天地冷漠下来后,冰封了爱慕。有时候她甚至怀念。陈阿娇执掌后位时,在未央宫,境况虽娘苦,却有着皇上地宠爱,守着女儿,便有着一家人和乐的温馨。后来,他的子女渐渐多了。便失了这份温情。既然没有了这份温情,她也只好,在这座未央宫里。一步步的求生存。“皇后娘娘,”采青上的前来,看着她凄然落下的泪,心下亦伤感,劝道,“夜深了,娘娘该安歇了。”“嗯。”卫子夫放了琴。吩咐道,“明天,让人给少掌使夫人传个信。”元狩元年末,堂邑候府迎来了一个稀有的客人。陈阿娇放下手中地书,稀奇抬首,“平阳长公主来访?”“是。”绿衣屈膝道,“门下是这样说的。”平阳长公主刘婧,少女时代与阿娇也算交好。却在建元年间因为卫子夫的缘故彼此闹翻,之后便再也没有单独相见过,而她在此时来访,有何用意?阿娇思索着,道,“请长公主进来。”刘婧跨进少女时代多次来访地抹云楼,心下微微感慨。世事变迁,果然出人预料。“婧姐姐肯来堂邑侯府,实在是稀客。”陈阿娇含笑迎了出来。“多年不见,”刘婧看着她,道,“你还是这样,没有变。”彼此都是在皇家见惯了风浪的人,无论心下怎么想,面上都敷衍地滴水不露。阿娇挽着她的手进来,道,“妹妹新得了一种茶叶,婧姐姐不妨品一品,若是喜欢,带些回去。”“哦,”刘婧便颇感兴趣,“连皇弟都夸阿娇这里的茶是最好的,姐姐便叼扰了。”远上来的是桑弘羊前些时候开采出来的碧螺春。端上来看,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吓熬人香。刘婧赞了一回,毕竟心中有事,便停下杯来,含笑看着阿娇。阿娇便回身,嫣然道,“绿衣,我想寻一本书,你帮我出去找吧”绿衣退下后,刘婧含笑道,“前些日子,少掌史夫人拜访我道,卫长公主与襄儿是表兄妹,一块处惯的,若能缔结鸳盟,也是一桩美事。”阿娇的眼皮便一跳,这才记起,那个温婉着笑着,极似卫子夫地女孩子,也要到及笈(jí)的年纪了。在未央宫里第一次看见刘斐,她便感叹过她的命运,一代公主,夫婿早丧,又被父亲强行嫁给方士栾大。最后,栾大被刘彻处死,她便也疯了。而她的第一任夫婿,正是眼前平阳长公主的独生子,平阳候曾襄。今日,平阳长公主来此,并如此开门见山的说,想来,是并不准备应允这桩婚事了。阿娇仿佛看见,历史在她面前,打着波浪,缓缓的拐了一个弯。其实,在她和刘彻重逄之际;在陌儿,早早出生之际,或者更早,在韩雁声穿越到陈阿娇身上之际,历史早已径不是原来地历史了。而刘婧,在阿娇看来,一向是投机的政客,从她在汉武一朝取得的成就看,她也是极精明的人。如今卫家风光不在,这桩婚事,她当然要再斟酌斟酌。刘婧意味深长的看着陈阿娇,道,“可惜初儿还小,不然倒和襄儿很是般配。”陈阿娇便啼笑皆非,且不说年纪,也不说情投意合是否,便是一切都好,早早和曹襄的血缘也太近了,注定不能幸福。“婧姐,”她含笑低下头去,“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了吧,阿娇听着呢。”“我承认,当初看低了你。没曾想到,这么多年来,彻弟最爱的还是你。”“当年的恩怨,由来已久,便不提了。如今,阿娇你并没有算在未央宫里站稳脚跟,如果有我的襄助。凭着我在彻弟心目中的地位,想必不会让你失望才对。”“先平阳候已径去世多年,长信候英勇骁壮,至今未婚。”“阿娇,你应该懂我的意思才对。”陈阿娇想起平阳长公主离去后的最后一句话。爱,她问自己,刘彻爱她么?也许,但是,若是她依旧和他的皇权冲突,他依然会眉头也不皱的舍弃她。刘婧果然是投机的政客。历史上,她再嫁给大将军卫青,给了卫家坚实的政治资本,也为自己夺得了筹码。她以为刘婧多少是有些爱卫青的。却没有想到,斟酌了情势之后,转而下了这样的决定。如果,她真的是从前的阿娇,对这样的提议自然不会拒绝。可是,她不是。而柳裔,也不是她可以完全差遣的动的。机缘巧合来到这个年代,他们彼此在心中守着一个堡垒,里面有关于感情的位置。宁愿完全不要,也不肯屈就。她如是。刘陵如是。柳裔,桑弘羊也如是。这样的柳裔,如何让他为了任何理由,答应去娶平阳长公主?第四卷:风栖碧梧结束。元狩二年正月,由皇帝作主,将长女卫长公主刘斐许配给了御史大夫李蔡的幼子李楷。长安城的百姓在半个月后还津津乐道着这场盛世婚礼的奢华,当今皇帝第一次嫁女,迎亲的人马,铺了整整一条长街,十里红妆。椒房殿里,刘斐便在这样的声势里穿上了嫁衣,鲜红的像欲沁的血,“母后,”她最后一次回头,声音淡淡,眸中盈着幽怨。“斐儿乖,”卫子夫含笑道,却也忍不住滴下泪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大汉公主的婚姻,本来就是有着重重的政治含义。御史大夫李蔡,日益受皇上重视,开了年,丞相公孙弘越发病重,皇上又在这个时候将长女嫁到李家,个中意味,自然明了。能够用一场婚姻,将外朝最重要的丞相拉到卫家阵营,这也是卫子夫愿意看到的事。卫长公主也是心思通明的人,何况刘彻亲自作主,再也翻悔不得。只是,她悠悠的看着殿外,轻轻道,“母后,你说,去病表哥看见我出嫁,会难过么?”少女隐秘的爱慕,与母亲相似的温婉性子让她一直不敢表现出来,怕被人窥破。可是,到了这个地步,还是隐不住期望。哪怕,你为我出神片刻,也不枉我多年艾慕。卫子夫便心下酸痛,可怜的女儿,其实和她一般,被这座未央宫所误。“自然会。我的斐儿,那么美。”她便扬起唇。含笑道。心下却知晓。霍去病为了即将到来的汉匈大战,正在加紧训练骠骑军,只怕连这场婚礼,都未必心甘情愿的到来。刘斐便嫣然一笑,搭了喜娘地手,缓缓步出椒房殿。“皇后娘娘,”采薇屈膝道。“大婚即将开始,你也该出去了。”“不急。”卫子夫稳住心思,浅笑道。“越是这样地时候,越是要盛装打扮。才是制胜之机。”按汉家礼法,出嫁的公主要在宣德殿携夫婿叩别皇帝皇后,才上花轿,嫁入夫家。刘彻站在宣德殿上,看着远方,一身浅绿色锦服的卫子夫低着首,一步步向他走来。锦服的拖尾极长,由两个宫女牵着。本是极庄重的皇后礼服,却奇迹般的有着我见犹怜的风韵。他。已经有整整一年,未见过卫子夫了。卫子夫在殿下长阶处跪拜,“臣妾参见皇上。”“皇后请起吧。”他含笑道。卫子夫便仰起脸来,她地发,挽的极松散。是皇后正式场合梳的发髻,却柔和了很多。面上脂粉未施,望过来。目光太息幽怨。刘彻便仿佛见了多车前地卫子夫,在平阳候府堂前,二八年华,身段纤软,一曲歌毕,望过来的目光,也是如此柔和。只是,刘彻垂下眸来,扪心自问,却再也没有当初怜惜地情怀。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绝,一旦从心里移出的人,就再也不愿意回头一顾。王沁馨如是,卫子夫也如是。他曾经以为阿娇也是。但阿娇竟成了唯一的例外。卫子夫在刘彻的右下首坐下,露出颈际一抹洁白的肌肤。喜娘搀着卫长公主的手,来到殿下。红色的盖头隔绝住刘斐的视线,盈盈下拜,“女儿拜别父皇,母后。”刘彻便点点头,道,“卫长,到了夫家,要孝顺公婆,恪守妇道,可明白。”“女儿明白。”待刘斐上了宫轿,去的远了。刘彻方似笑非笑地起身,道,“子夫辛苦了。”卫子夫的身形微微晃动,连忙道,“这些是臣妾应尽的职责,岂敢言苦。”“如此甚好。”刘彻便望着她,直到她再度低下首,这才缓缓道,“子夫在椒房殿思过一年,也应该够了。从今天起,朕依旧把这座未央宫交给你,希望,你不会再今我失望。”卫子夫嫣然道,“臣妾谨遵皇命。”刘彻便再也不回头,离开了宣德殿。卫子夫在宣德殿的长阶上缓缓的挺直了背。青弟,这样,便够了吧。既然陈阿娇没有趁着机会将我卫家彻底斗垮,那么,一旦卫家从新在这个长安城站起来,迎来的,会是怎样诡谲的未来?卫子夫含着泪,收回了依恋在刘彻背影上地目光。无论如何,我依旧是这个未央宫里的皇后。而只有皇后,才是这座天下唯一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元狩二年三月,丞相公孙弘久病缠身,终于去世。刘彻命厚葬,并用卫长公主的公公,李蔡为相。是月,由飞月长公主首创的连环努,经工匠验证并大批加工制造出来。三月未,刘彻命长信候柳裔为主将,领骑军两万,麾下有冠军候霍去病,和振远候李广。各率骑军一万,出击匈奴。有心人便将这看作皇上心中后宫妃嫔地位的佐证。属于卫家的时代即将过去。连最擅胜场的战场,都被人夺了风头去。薛植从骠骑军校场出来,便看见一身黄衣的霍去病,和边上含笑而站的赵破虏。“怎么了?”他含笑问道。自从右北平调回长安后,薛植便奉了皇命,进入骠骑军。期望能凭着他在丘泽骑军中的经验,打造出另一只悍勇的骑军。不可不说。刘彻对霍去病的确是十分宠爱地。连挑地人选都有讲究。和霍去病差不多年纪,以期能够更和契。薛植也曾忧虑,凭他隐性的陈氏背景,如何在骠骑军中行事,才能竟不负柳裔的知遇之恩,也不负自己身为军人的良知。柳裔却含笑,只言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考虑太多。他觉得心安之际,愈加佩服长信候柳裔的人品,胸襟。而这一年下来。他也渐渐与霍去病,赵破虏成莫逆之交。在他看来。霍去病在作为一个飞扬桀骜的贵族子弟之外,尚有着与他一般的赤子诚心,敬服强者,心中排名第一地总是公平的战争。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在卫家日益黯淡,连大将军卫寺也被闲置的日子里,霍去病依然能得到皇上地宠爱。“马上就要出击匈奴了,”赵破虏兴奋道,声音里有着跃跃欲试的冲动。练军千日,重在一时。一把淬火地刚,是好是坏,也总要到沙场上见见真章才知道。“是呀。”辟植淡淡道,不同于霍去病前次立功多少有些运气的成分,他却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征战中拼杀出来的,对战争。早就失去了这样血气方刚的兴奋。“阿植,”霍去病却没有微笑,他锐利地眸盯在薛植身上,问道,“你是返回柳将军麾下,还是留在我骠骑军?”“这,”薜植的声音一顿,道,“大概要看长信候的命令。”毕竟,这次出征的主将是长信候柳裔,而不是卫青。赵破虏的目光便有些黯淡下来,“如果,”他忽然念及薛植,便闭口不言。薛植只觉得一股热浪冲上心头,冲动言道,“不会地,长信候柳裔,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出征前,柳裔召集在长安的将军商讨军机。研究了地图,分析了形势之后,柳裔便笑着指着陇西关卡,道,“冠军候,我欲你带人从此出,越焉支山,袭击匈奴折兰、卢候数部,你可敢按令?”“柳将军,”副将苏建大惊,“这条战线实在拉的太长,冠军候年纪尚幼,恐怕不能胜任吧?”其余裨将也露出忧虑神色,甚至心中疑虑,是否柳裔试图在这场战争中,除去倍受皇帝宠爱的霍去病,断去卫氏家族最后的希望。“各位将军,”柳裔含笑道,“速战策,是皇上和我亲自敲定的。”众人便住口,心思各异。柳裔却只望着霍去病,目光精锐。霍去病猛地抬首,鹰眸里进出万丈雄光,毅然道,“属下霍去病领命。”柳裔便含笑,目光嘉许,道,“好,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长平候当欣慰后继有人矣。”“去病既然接令,”霍去病听到舅舅的封号,眸中一暗,扬首道,“却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向柳将军借一个人。”“哦?”柳裔便有些意外,含笑问道,“是谁?”“骑亭候薛植。”“薛植是皇上特令调往骠骑军的。我自然不会动。”霍去病看了他一阵,才道,“这自然就好。”柳裔便继续道,“其余人等,随我往右北平,与镇远候回夺,再做商量。”“另外,”柳裔肃然道,“今日事属机密,诸位须记了。不可随意外泄。若有泄漏,军法处置。”众将军应了是,尽皆离去。霍去病却抱拳站在一边。“怎么?”柳裔含笑道,“冠军候有话说么?”“你……”霍去病有些迟疑道,“其实你本不必如此的。”“当日我在你舅舅手下行军。”柳裔回过头去,着着悬在墙上的宽广羊皮地图,“卫将军亦知我是陈娘娘的义兄。却并没有对我生嫌隙之心。投桃报李之心,柳裔还是懂得的。”无狩二年四月三万骑军在柳裔与霍去病的带领下,出了城。在宣室殿上最后一次面见君王的时候,刘彻含笑道,“朕等长信候得胜归来,不世军功,如花美眷,岂不乐哉?”平阳长公主对长信候的青睬,身为弟弟的刘彻,最终也还是知道了。柳裔不觉有点心烦。平阳长公主刘婧,那个高贵遥远的女子,美丽是美丽了,于他,不过是个模糊的影子。不念着这个了。柳裔对自己道。远方,青色的草原正生着春草。战争干戈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