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感觉皇后娘娘搭在自己臂上的手紧了紧,皇后娘娘却转眼微笑道,“本宫记得,元光年间,陵翁主与陈皇后实在不是有什么关系的啊?本宫倒是很好奇,陈皇后究竟做了什么,让如今的飞月长公主视她为姐妹?” “换你心,为我心。”她略感无聊的抬起头来,直视卫子夫道,“因为阿娇姐视陵为妹,陵自然要投桃报李的。” “如果,”卫子夫缓缓走近,微微低下头来。她低头时的弧度当真很优美,连刘陵也要忍不住叹息了,“子夫也愿意待长公主如姐妹呢?” 刘陵好笑的看着她,眸光嘲讽,“皇后娘娘,你做不到的。你我都明明知道。”卫子夫无奈笑开,回身坐下,“是本宫没有这个福气,说起来,陈皇后的福气倒是一直很好的。” “飞月长公主从即墨归来,人人都道,长公主受毒伤,失去记忆,本宫倒想知道,陵儿真的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么?” “也不尽然。”刘陵缓缓勾起唇角,“总是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的。比如说,那个叫楚服的女巫,又比如,宣室殿的大火……” “长公主,”卫子夫沉下脸来,“本宫不明白,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元光五年,我做的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刘陵悠然道,满意的看着卫子夫的脸色渐渐变了。 “刘陵从来就是很任性的人,不像皇后娘娘,做什么事都要考虑那么多的。”她微笑着,一字一字道,“从前如此,以后也一样。” “说起来,”卫子夫垂眸,“当年若不是长公主殿下,陈皇后也不至于失位,更至于之后遭人掳出长门,追杀几死。长公主便真的相信,陈皇后会一心待你?” “那是我的事。”刘陵冷冷道,“与皇后娘娘无关。” “是了。”卫子夫悠然道,“与本宫无关,但不知道,与皇上有没有关系?” 刘陵一怔,回头看她。 “飞月长公主年纪也不小了。”卫子夫嫣然道,“虽然为皇室宗亲,但毕竟有长公主名号。本宫身为皇后,自当代向皇上进言,早日为长公主找寻良配。不知帝都之内,长公主眼界如此之高,可看的进谁?” “如此,”良久后,刘陵退后一步,敛衽道,“便多谢皇后娘娘了。飞月今日车马劳顿,便先回长门了。” ************************************ 堂邑侯府 “参见大长公主。” 刘彻听见楼外杨得意的声音。 “唔,免礼,”刘嫖道,“皇上醒了么?” “皇上已经醒了,但还没有出来。”杨得意道。 “那陈娘娘呢?” “陈娘娘昨日被悦宁公主缠的晚,还没有醒呢。” 刘嫖扬眉,道了一声,“胡闹。” “姑姑起的倒早啊,进来吧。”刘彻在抹云楼内道。 “彻儿。”馆陶大长公主进来,笑的温和,几缕白发在风中飘荡。 那个在他少年时待他不错,帮助他登上帝位的女子,终于也老了,没有了当年的锋芒。 也许是刚刚在有阿娇的回忆里过了一夜,这一刻,刘彻的心思也很温和。 “姑姑,既然朕已经到了堂邑侯府,不妨请出主人翁来一见?” 刘嫖一怔,仔细研究了一下刘彻的颜色,发现他并无不悦之色,这才含笑道,“他福气薄,皇上还是莫要见了吧。” 刘彻含笑起身,道,“若是福薄,又何能得姑姑青睐呢?” “那也好,”刘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并无扭捏之色,拍手吩咐道,“唤偃儿来拜见皇上。……另外,让人唤陈娘娘起身了。” “是。”侍女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董偃着一身宝蓝深衣,头戴绿帻,果然是风流别致。低首拜道,“草民参见皇上。” “起吧。”刘彻含笑,问道,“不知董君善长什么?” “草民学识低微,倒也不敢说擅长什么。只是与斗鸡走马蹴鞠击剑俱有些涉猎,难登大雅之堂。” “哦。”刘彻毕竟年轻,对这些倒也饶有兴趣,道,“改日朕宣召,不妨一同比试比试。” 自有堂邑侯府的婢女进来收拾,熏香燃了一夜,落成灰烬,佳霓将它捧出。 董偃一腔欢喜,拜谢道,“草民遵旨……” 话未说完,只听身边清脆一声,佳霓回身之际,不小心撞到了暗格上的祁连山玉夜光杯,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奴婢该死。”佳霓情知不好,面色惨白,跪下来,连连磕头。 “大胆。”刘嫖怒道,瞥见一边刘彻面上表情倏的阴沉下来,吞回了要说的话,若有所思。 “杨得意,”刘彻面色阴沉的有些可怕,从齿缝里挤出道,“着人拖她出去,杖死算数。” “是。”纵然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杨得意依然有些心惊,使颜色向楼外的陈家总管。 原来……如此啊!刘嫖低下头去,掩住眼角的一丝笑纹。彻儿,你也有今日么?这套双龙海棠杯是夜光杯中的极品,原是刘彻的父皇汉景帝极喜爱的器物。质地光洁,一触欲滴,纹饰天然,杯薄如纸,光亮似镜,内外平滑,玉色透明鲜亮,色泽斑斓,宛如翡翠。少年时,刘彻不小心摔碎了其中一盏,怕父皇责罚,心中惴惴。却是阿娇挺身而出,向景帝认了罪。景帝怜惜外甥女,一笑了之,并把另外一盏也送给了阿娇。如今,也被侍女摔碎在抹云楼里。昨日琴断,今朝杯碎,彻儿,你是否也开始恐慌,这是上天给子的不详之谶(chèn),少年时的见证,一一湮没在风尘里。纵然是权握天下的帝王,也不是什么都能改变的。阿娇,刘嫖在心里无声道,你做的很好。男人啊,都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珍贵,哪怕,那个男人,是九五之尊。 ************************************ 第四卷 凤栖碧梧 五十七:犹带昭阳日影来“皇上,饶命啊。”佳霓惨呼着被侯府下人拖了出去,架在庭院。 “做什么?”陈朗皱眉训道,“你们懂不懂一点规矩?在这里杖,万一惊扰着主子,怎么办?” “是。”这两个下人应道,拉起佳霓,无奈道,“霓姑娘,这次可不是我们不帮你,是你自己闯下大祸的。” 佳霓福至心灵,跌跌撞撞大声嘶喊道,“陈娘娘,饶了我吧。” 侧楼里,陈阿娇刚刚起身,坐在镜前梳洗,犹未完全清醒,眨了眨眼睛,问道,“外面怎么了?” 侍女风冶在她身后将阿娇的青丝挽起一髻惊鹄,赞叹道,“娘娘,你真漂亮。” 陈阿娇嗔道,“瞎说,是风冶的手艺好。” “才不是呢。”风冶摇摇手,认真道,“风冶也见过不少美人儿了。很多美人在卸下妆髻后也不过是普通,唯有娘娘,素面的时候慵懒娇媚,比打扮起来更胜一筹。”“凭嘴。”陈阿娇抿嘴笑道,“你去外面叫个丫鬟进来问问,不要吵到了悦宁。”“是。”风冶福了福身,走到门帘处,唤道,“离儿,娘娘唤你进来。” 门帘响处,进来的是一个青衣小婢,十三四岁年纪,身量未足,形容未开。诚惶诚恐拜道,“离儿参见陈娘娘。” “免礼吧。”阿娇微笑道,“外面怎么了?” 离儿再磕了一个头,这才禀道,“皇上下令,将佳霓姐姐拉出去杖打。” “什么?”风冶惊呼,随即捂住嘴,脸色惨白,眼泪却沁了出来。她与佳霓同为堂邑府的大丫鬟,交情一直很好。“娘娘,”她转身跪下,“求你救救佳霓。” 陈阿娇一怔,记起昨日来抹云楼报信的侍女圆圆的脸,似乎阿娇从前在堂邑侯府也曾见过,只是多年都没有记得她的名字。 她倾耳听去,果然听到远远传来的刑杖声以及女子微弱的呼喊,脸色慢慢沉下,道,“怎么回事?” “听说是佳霓打碎了抹云楼里的暗格上的祁连夜光杯。”阿离犹豫禀道。 “那一个啊。”阿娇自然记得那个双龙海棠夜光杯的故事,听了也不觉怔住。思索了一霎,对离儿道,“你过去吩咐他们,暂缓执刑,我去正楼看看。”起身下楼,徒留风冶在后面喊道,“娘娘,你还没有抹胭脂呢。” “奴婢参见陈娘娘,”看见陈阿娇宛转下得楼来,陈朗松了口气,躬身拜道。“嗯,”阿娇轻轻应道,湛然如秋水的眸子往抹云楼内瞥了一瞥,含笑问道,“皇上还在里面么?” “进来吧。”是刘彻冷静中带着威严的声音。 阿娇进得楼来,第一眼就看见地上海棠夜光杯的碎片。 殿上,刘彻的面色已经恢复肃然,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盯着她,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 “娇娇,”馆陶大长公主含笑走近,爱怜的抚摸她的发鬓,“都已经做娘亲了,怎么还可以这么迟起身。” 她无语的看了看窗外,阳光从东方斜斜的射进窗棂,院中尚余一丝寒意。是你们起的太早好不好? “娇娇你最喜欢的那盏先皇御赐海棠夜光杯,”刘嫖沉下脸,恨声道,“被佳霓那个贱婢摔碎了,你莫要难过。夜光杯虽然稀少,但并不是没有,娘再为你寻一盏回来。” “娘,”她娘涩开口,“佳霓呢?” 馆陶大长公主脸沉下来,道,“被拉出去了。你以后不会再看见她了。” “算了,”陈阿娇落寞的开口,“也许是天意呢。”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轻轻垂下的双睫,不胜魅惑,“娘亲便饶了佳霓吧。” 刘嫖一怔,便不自觉的瞥向刘彻。见刘彻冷冷的笑出来,眸中却蓄着风暴,“既然阿娇姐求情,朕自然乐的从命。姑姑,”他转首道,“那个婢子是你府上的,朕便交给你处置。姑姑寿辰既然已过,时间也不早了,朕却要回宫了。” “是。”刘嫖含笑应道,吩咐道,“陈朗,为皇上准备车驾。” “早早大约要醒了,我去看看她。”陈阿娇含笑道。 “阿娇姐。”刘彻沉声唤道,“身为宫妃,圣驾即行,不需要伴在一边么?——陈娘娘。” “……本来臣妾该遵命的。只是早早还未起来呢。不如……” “杨得意,”刘彻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你等悦宁公主起身后,带她和皇长子回宫。” 陈阿娇无语的站在御车前。 “阿娇姐,”刘彻在车上伸出手来,“上来吧。” “这个,”阿娇忽然狡黠的笑起来,“阿娇听闻,古之贤君臣在侧,亡国之主女相随。皇上是贤君,还是算了吧。” 刘彻扬眉,黑眸锐利,盯着她。一声冷笑,“看不出来,娇娇倒是颇为朕考虑啊?”“这是阿娇的份事。”她得体微笑,点尘不惊。 “皇上?”前面,马何罗低声问道。 “唔。”刘彻应了一声,垂眸道,“起驾吧。”神情难辨。 陈阿娇吁了口气,打算退开一些。 宫车轱辘,缓缓前行。经过陈阿娇时,他伸出手来,用力扣住她的腰,将她抱起。车外传来小小的惊呼声。 她惊愕抬首,在那么近的距离里,撞上了刘彻的眸子。 “娇娇,所谓贤君还是亡主,朕并不在乎。”那些都是世人的说法。“而朕自信,在朕的治理下,这个皇朝,会兴盛强大,迈进前所未有的繁荣时代。”陈阿娇呆了一刹那,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车内,刘彻神情阴郁。 “有那么好笑么?”他冷冷问道。 “是很好笑。”陈阿娇笑道,抹去眼角沁出的眼泪。 如果多年以前或者多年以后,班婕妤在辇车前说出同样的话的时候,汉成帝能不能学一学如今的刘彻?可是刘彻和刘鹜(wù),毕竟不是同样的人。很多时候,所谓的后宫贤名,要来有什么用呢? 她的脸上因为笑意而泛起一阵嫣红。刘彻轻轻抚过,触感细腻如缎,不由惊咦一声,“阿娇姐倒真不像上了三十岁的人呢。” 她一僵,面色渐渐冷下来,避开他的手。 虽然不是正式的御辇。但这辆宫车还是很精致宽敞的,里面更是豪华舒适。刘彻坐在东首。既然已经上了车,陈阿娇也就接受事实,坐到西侧,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长安街市,自得其乐。 宫车从堂邑候府正门出,过东市,经子夜医馆,从金门桥入未央宫。 “皇上,”陈阿娇回过头来,微笑道,“这不是去长门的路。” 刘彻看了她一眼,道,“谁说要去长门宫了?” 她颦眉,暗暗腹诽某人没风度,勉强笑道,“罢了,你在承明殿将我放下来,我自己走回去就是。” 刘彻冷哼一声,吩咐道,“去昭阳殿。” ************************************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在刘彻在位的年代,昭阳殿在未央宫四十余殿中并不是极出名的一座,远不如皇后所居的椒房殿,却是离宣室殿很近的一座宫殿。 因为一句幽怨的诗句,一个哀怨的故事,一对绝色的姐妹,陈阿娇倒是对昭阳殿很是感兴趣。 “就是这样啊。”陈阿娇仰首看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呢喃叹道。 “阿娇姐,怎么了?好像从没有来过这儿似的。”刘彻负手含笑道。 如果,阳光从昭阳殿后升起来,是否,真的有一只寒鸦,从东边飞过来,羽翼上犹染着日光的颜色?那颜色,只怕逼人的会让眼泪掉下来吧。 “那也有许久没来了呀。”她嫣然道,“不知皇上让我来此,有何用意?” “娇娇,”刘彻一笑,踏上阶梯道,“你也闹够了,该搬过来了。” “皇上明明答应了我,让我继续留在长门的。” “哦?”刘彻没有回头,道,“你在长门折腾了什么,就那盏天灯?”他拍拍手,便有青衣内侍小步跑来,手里捧着的正是那盏百寿宫灯,。 “你,”她难得有些心虚,却又好奇道,“怎么在你手上?” “昨日去堂邑侯府,恰逢这盏灯缓缓落在车前的。”他淡淡道。 “哦,”她狐疑道,半信半不信。但眼珠一转,道,“相传接灯人是要实现点灯人的祈愿的。皇上竟然接了我的灯,想必不会推辞吧。” 刘彻挑眉,好笑道,“你许的是什么愿?” 阿娇眨了眨眼,“当然是要家人安康啊。” “阿娇,”刘彻俯下身来,意味深长,道,“堂邑侯是朕的表兄,朕自然不会亏待。只是,你要知道,从你嫁进这座未央宫,你的家,就不再是堂邑侯府了。” ************************************ 第四卷 凤栖碧梧 五十八:我心安处是家乡(解禁)陈阿娇怔了一怔,缓缓的勾起唇角,讽刺笑道,“那么这座未央宫能算是我的家么?” “所谓家,难道不应该是让你疲倦时栖息,回来时温暖的地方?”所谓家人,难道不应该是在你受伤害时包容,开心时分享温暖的人?既然根本没有那份情份,何必强求那份称呼? “娇娇,”刘彻的声音低沉,带了一丝叹息意味,“说到底,你还是怨朕。” “时间久了,就淡了。所以,我不怨。”阿娇后退了一步,看着昭阳殿华美的檐角,琉璃砖瓦在阳光下闪耀着熠熠光辉。 “但我真的不愿意搬到这昭阳殿。皇上。”她别过头,放缓了针锋相对的语气。 刘彻的表情冷下来,“娇娇,你不是非要坚持到朕让你搬回椒房殿吧。你因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陈阿娇简直要叹息了,回眸直视他,冷笑道,“你以为卫子夫住过的地方,现在的我还稀罕要么?” “你就不能真的明白,我是真的不想搬出长门。长门宫有什么不好,至少我可以当它是一个家,皇上,”她特意咬着重音,“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家,我就不再需要搬家了。昭阳殿哪怕再好,我偏偏不喜欢。” 刘彻盯着她半响,方沉声道,“你若定要如此,也就罢了。只是日后再无反复之理。这未央宫里,大约只有娇娇你敢如此与朕说话了。” 陈阿娇自嘲一笑,但既已达到目的,便不欲再与他起争执。正要说话,却见长廊上一内侍一溜烟小跑过来,在昭阳殿下跪下,叩道,“皇上。” 刘彻怫然不悦,冷声道,“怎么了?” “绯霜殿里,李容华似乎要生产了。”内侍磕头禀道,倒也中规中矩。 刘彻不由一怔,就在这顷刻间,陈阿娇退了一阶,微笑道,“恭喜皇上。皇上自然要去绯霜殿看看,阿娇就先告退了。” “呀,对了。”她行了几步,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回身道,“昨天在堂邑侯府,我倒忘了说了,尚医馆的萧先生,是我从前的师傅。既然早早身子已经安好了,皇上不妨允了放他出宫吧?” 刘彻点首,不以为意道,“就依阿娇姐的意思吧。” ************************************ 陈阿娇沿着未央宫,经过柏梁台,就看见御苑之内,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穿着极华贵的深红丝锦长幅曲裾,面容姣美,神情高傲,被簇拥在众奴婢之间,正在大发脾气。 “这位便是诸邑公主了。”内侍上前一步,低低在她耳边禀道。 “唔。”陈阿娇应了一声,仔细一看之下,这位诸邑公主刘清面容之间,果然与卫子夫极为相似,只是没有母亲柔和似水的气质,看上去便张扬了很多。她叹了一声,实在不愿意面对这样一张脸,勾起她太多不好的回忆,撇过头去不看。 “不必管。”她低声道。 “是。” 陈阿娇好奇的看了这个低首退后的内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别人都唤奴婢作小容。”说话的时候小容依然微微低下头去,但是奇迹的并不让人觉得佝偻。下颔有着光滑的弧度,很……清丽。 “小容……你是绯霜殿的内侍么?”陈阿娇眨眨眼。 “不是。奴婢怎么会有那个福分,伺候李充华呢?奴婢只是玉堂殿的洒扫内侍罢了。”小容不卑不亢的答道,“今日充华娘娘不慎在御苑绊了一下,动气早产,绯霜殿乱成一团,皇上又不在宫里,这才……被奴婢凑巧遇上了吧。然后皇上便让奴婢送娘娘回长门。” “哦?”陈阿娇稀奇的扬扬眉,那么多人伺候着的李芷,怎么就这么不经意的绊了那么一下呢?不过这与她倒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思索着,忽然听见一个娇蛮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 诸邑公主刘清,是皇后卫子夫的第三个女儿。她不似长姐卫长公主刘斐,自幼在未央宫里吃了不少苦,也不似二姐阳石公主刘纭,继承了母亲温婉的性情。自解事起,她就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一对夫妻的嫡女,这个身份,让她凭添了一份高傲,让她在这座本是天下最勾心斗角的地方的未央宫里,依旧能够无忧无虑的成长,不懂半分收敛。 今日,她在椒房殿中守着她们母女四人最疼爱的弟弟,忽然问自己的母后一句,“怎么父皇许久不来看我们了?”母后立时便变了脸色。刘斐见不对,横了她一眼,使眼色让她先出来。她便满腹委屈出来,明明只是极平常的一句话,怎么便惹得椒房殿气氛尴尬至此。 “公主,你便在御苑留一阵子,待皇后娘娘气平了就好了。” 刘清回身瞥了采青一眼,赌气道,“我要去宣室殿找父皇。” “这……”采青为难不已,“公主,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皇上吧。” “父皇一向疼我,不会有事的。”刘清回身,笑盈盈道。 “可是……皇上此时并不在宣室殿啊。” “不在,”刘清诧异的停住脚步,看了看日头,“父皇一向勤政,这个时候怎么会不在宣室?” …… 刘清不耐烦的瞟了她一眼,怒道,“你到底说不说?” 那一眼明明没有太多的威慑力,采青打了个寒颤,这位诸邑公主并不像皇后娘娘那样歌姬出身,所以懂得体谅下人,当初在椒房殿,只因为一位宫女上菜时撞到了她,刘清便下令打了她十板。彼时皇上宠爱卫皇后,连带着盛宠这位诸邑公主,经常驾临椒房殿。卫皇后觉得不忍,想说算了。皇上却笑道,不过一个婢子而已。卫皇后素不是忤逆皇上意思的人。于是她们只得看着那位宫女挨了十板子,不到一个月便香消玉殒。 这些刘清却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她是大汉朝最尊贵的嫡公主,她的尊严高傲,没有人可以冒犯。但自从悦宁公主回宫之后,所受宠爱,犹胜诸邑公主当年最盛之时,此消彼长之下,皇上便对诸邑公主淡了很多。如果诸邑公主再不收敛自己,他日出事,以卫皇后如今危矣的局面,真的能够保住她安好么? 采青这样想着,如实禀报道,“昨夜,皇上根本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刘清的面色反而平和下来。“父皇经常出宫的。”她含笑道,“难怪有些天没来看我们了。” “公主。”采青沉声道,“可是皇上去的是堂邑侯府啊?” “堂邑侯,谁?”刘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撇嘴道,“就是那个每次都不给我们好脸色看的皇姑婆噢。” “诸邑公主。”采青有些抓狂了,“你知不知道,堂邑侯府里住着谁么?那可是昔日的陈皇后,皇长子和悦宁公主的娘亲啊。” 刘清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说的是真的?”她缓缓的看着采青,伸出手去摘下身边一团菊花,捋过花瓣,只见花瓣细细索索的落下,忽然一声惊呼,原来毕竟把手给划出一道血痕。 “公主,”采青一声惊呼,连忙拉过她的手。 菊花从刘清手里跌落,在地上滚了几滚。 刘清任由采青包扎着自己的手,居然并不觉得十分痛。当初,她跟在表哥霍去病身后。表哥的步子迈的比她大,她需要小步奔跑才赶的上,终于在廊上摔了一跤,哭的惊天动地,连父皇都惊动了,好好训了表哥一顿。 她百无聊赖的看着四周,看见一个素衣女子走在廊上,身后只跟着一个青衣内侍,很快就要拐过廊角。忽然觉得一阵委屈怨愤,她堂堂一个大汉嫡公主,在这边伤了手,无论是谁,难道不应该过来问候一下么? “你是什么人?”她扬声问道,态度倨傲。 游廊上,陈阿娇一怔,缓缓回过头来。 采青包扎好刘清手上的血迹,吁了口气,抬头看见那张清艳的容颜,心下大惊,刹那间,一张俏脸便变的惨白。 “陈……陈娘娘,”采青结巴唤道,带着众人,拜了下去。 刘清怔住,依旧昂高了脸,冷傲道,“本公主在这未央宫里,怎么从没见过你?” “诸邑公主刘清,”陈阿娇缓缓一笑,走下来,“你和以前的我,似乎很相像呢?” 刘清霎时寒了脸,“大胆,我乃当今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岂容得你在此胡攀?” “公主,”陈阿娇未令起身,采青也就不敢擅起,只得在后轻轻拉了拉刘清的衣袂,“不要乱说。” 陈阿娇看在眼底,微微勾唇,道,“起吧。” “是。”采青这才起身。 刘清惊疑不定,问道,“你到底是谁?” 阿娇仔细打量了刘清的容颜,眉眼间依稀都是卫子夫的样子,唯有那眼神,却是三分像刘彻,竟有五分像从前的阿娇。 一样的骄傲,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一样的骄蛮,一样的任性。 刘彻啊刘彻,你既然已经将阿娇狠心废黜长门,又何必,何必不经意的疼宠出另一个阿娇来? “想不到,卫子夫居然能教导出一个像你一样重视身世的女儿。”她微笑道。 “你,”刘清觉得难堪,可是她惯有的威势,在这个女子面前,居然发作不出半分。这个女子仿佛天生是云端上的人,哪怕衣裳素淡,脂粉不施,依旧高贵的逼人。 这种高贵,不是表面上强撑出来的,而是骨子里透出来的。 “……你怎么可以直呼我母后的名字?” 陈阿娇挑了挑眉,笑盈盈的道,“便是你父皇在此,我也是敢喊的。至于我是谁,你便问问你身边的婢女吧。” “诸邑公主,”在走之前,这个女子意味深长的道,“你要知道,在这座未央宫里生存,像你这么单纯刁蛮,是不行的。” 刘清跺了跺脚,看着女子消失在廊角的身影,问道,“她是谁?” “她便是我刚刚说的陈皇后了。”采青叹息道,昔日冠盖京华的堂邑翁主啊,多年不见,居然还是这么风华绝代。五十九:风波频传知悲喜明明这宫里有宫车,为什么她偏偏要用走的?陈阿娇表思考这个问题。长门虽然在后世成为宫怨的代名词,但实际上离未央宫并不远。从未央宫西宫门出入,仰首间就可见。所以才有“长门一步她,不肯暂回车”的哀怨诗句。如走到长门宫墙之下,却听见一件豪迈的大笑声。回身一誉,见小容变了脸色。后宫之中,历来是不容外臣入内的。刘陵倚在殿门处含笑道,“阿娇姐回来了。小容拜下去,“奴婢参见飞月长公主。“起吧。”刘陵嫣然不轻意道.挽着阿娇的手进殿,含笑道,“难得今日我们四人一聚呢。”陈阿娇望进去.一眼就看见斜坐在殿上,意态疏然的桑弘羊。天气明明已经转凉,他却依旧左手执着一柄羽扇,右手一杯酒,是真“名士”自风流。回过头来,看见她,微微致礼,唤道.“陈娘娘安好”。“你还有脸来见我。”陈阿娇柳眉倒竖,怒道。“好了好了。”柳裔含笑夺下桑弘羊手中的酒.劝道,“自家还记仇么?”“哼,”陈阿娇撇过头去,凉凉道,“谁跟他是自家人.自家人出卖自家人? ”“陈娘娘.”桑弘羊笑盈盈的转首.“弘羊承认.昔日是弘羊做事有对不起娘娘的地方。但今日这个局面,也是迟早要走到的。娘娘要记恨弘羊多久?”“你……”陈阿娇气结,说的好像气量小地反而是她。刘陵自在一边抿了嘴笑 。“既然陈娘娘已经平安回了长门宫.”小容低首道。“奴婢便告退了。”陈阿娇颔首。微微一笑.道.“今日辛苦公公了。,“伺候陈娘娘,是奴婢地幸事。”桑弘羊放下羽扇、双手交叉.看着小容远去的身影.目光深沉。柳裔笑问道。 “怎么了?”“没什么.”桑弘羊垂下眼帘.摇摇头道。“你不知道.在后宫之中。有时候一个内侍也是很重要的。”“刚才的话可没有就此揭过哦。”刘陵含笑进来.眼光潋滟,“桑大人可别想就这么揭过了。”没了外人,陈阿娇反倒好整以暇起来,坐下道,“你们怎么进来的?”“当日在御苑向皇上请的旨。”柳裔道,皱眉,“真是麻烦。”“知道麻烦你还送我到这种见不得人的地方来?”她捧心,哀怨地目光盈盈“好了。”桑弘羊无奈。“你到底要我如何赔罪?”陈阿娇笑盈盈的伸出三只手指,“我要你欠我三个要求哦。只要日后我想起来 ,你就必须为我实现。”他一怔,无奈道.“纵然没有这些,你的要求我也都会答应,何必呢?”“可是这不一样。桑大哥。”她嫣然道。柿裔一叹,抚额道,“你喊这么一声我倒是想起来了。上回在御苑,被皇上抓了个漏。你们是不是忘了.陈娘娘今年芳龄几何?”顷刻间.两人地脸色都变了。“总不能真的让我喊这个丫头片子姐姐吧。”桑弘羊笑嘻嘻地道“才不要。”陈阿娇跳脚.“不老都被你喊老了。”“呵呵”刘陵掩口轻笑,“反正你被叫的也不少了,何必在乎再添他一个?”桑弘羊张了张口,自觉无论如何叫不出口。尴尬的咳了一声,问道,“陌儿和早早呢?”“我回宫的时候他们还在候府”陈阿娇颦眉,道,“大约也快回来了吧?”“嗯。”柳裔点点头,抬首望向刘陵,问道,“陵儿,你手下的人查探卫家的动向如何?”“目前看来风平浪静。其实卫家在后位经营这些年,倒也有些以静待动的心得 。”刘陵含笑道,“只是如果往前查的话……当年巫蛊案,如今竟连半个人证都没有剩下。楚服是蓝田水月庵的巫女,但如今在回去问,水月庵竟是无一人 识得她了。据说在早早回宫后,阿娇姐回来前一个月,水月庵忽然就有一场大火,所有人无出生天。而那时候,卫家君儒之夫公孙贺便正在蓝田。”桑弘羊皱眉,不免瞥了陈阿娇一眼。阿娇含笑道,“怎么,嫌我没有直接回这座长门宫,被卫家钻了空子啊?”“不敢,不敢。”桑弘羊苦笑道,“只是如今这局面,如何打开呢?”陈阿娇一阵迷惘,就这样过下去不好么?没有纷争,安宁度日。如今,她与卫子夫都做地同样的选择,冷眼看对方谁先出手。可是,这场无可回避的争斗,到底是如何的缘由?“好了,不提这个了。”柳裔含笑道,“我这倒有个消息,也许娘娘是愿意听的。我拜托魏序南往西域那边寻找一些东西。前些日子,魏序南着人来说,寻到的一样叫安息茴香的东西,我琢磨着便是孜然了。便让薜植在回京叙职时带来。”“哦,”陈阿娇想了想道,“那便可以在清欢楼开烧烤了。只是,便找不到辣椒么?”“娘娘,”柳裔无奈, “你当我可以无中生有变出来么?”骑亭尉薛植抖落一身风尘仆仆,到达帝都长安。自年前漠南之战结束后,在皇上授意下,邱泽骑军被划归振远侯李广麾下,镇守右北平。振远候成名远摄之下。倒也没有匈奴人敢冒大不讳来袭击。但邱泽骑军并不敢懈怠。依旧按着当年柳裔与陈阿娇留下地体制运行。在薛植和魏序南的朕手弹压下。倒也井井有条。新的一年将至,他却接到调令,回到帝都。自漠南之战后,长信侯柳裔做主,将他与魏序南地家人都迁到帝都。薛植对这个昔日上峰,还是有着很深地知遇之情和感恩之心的,也希望可以一报。更何况。 在他心底,还有一个女子的身影。那么淡,却深的可以刺到骨子里。他记得那个女子曾经笑盈盈的说过。“既到长安,不可不一尝清欢楼的手艺噢。 ”因为这句话。年前在长安,新封的薛植自然也与魏序南来过清欢楼,只觉菜肴之精,歌舞之胜,布置之奇,端地无人能及。便是这座清欢楼,也有一半,是出白那十女子之手。此时,他站在楼前。叹了口气。竟是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清歌曼舞之声从楼内传来,尚有菜肴烹制之香味。薛植无奈一笑,还是走进了清欢楼。“客官。”知客殷勤的迎上来,抱歉道,“今日鄙楼楼上雅室都已满,客官你看……”薛植随和一笑,道。“无妨。 ”经自寻了一空座坐下,点了几道寻常菜,这才转首去看楼台。却见楼台四角各自站了一个绿衣妙龄少女,按箫而歌。台中却有女子抱了琵琶,叮咚弹唱,声音蕴籍古雅,缠绵空灵。他认得唤作梅寄江,与陈娘陈也是颇有交情的。只是莫说他如今风尘仆仆,便是年前模样,梅寄江只怕多半也是识不得他了。便在此时,一架马车在清欢楼前停下。马车前蓝衣人掀开车帘道,“四小姐,少爷,真地要下来么?声音尖细,不似常人。“嗯。 ”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下得车来,神色郁郁,声音却甜美,道,“娘亲答应今天出来要带我到这里来找梅姨地。却先回去了,真是的。 ”“呢,”杨得意神情有些尴尬,“陈……四小姐的娘亲也不是故意的。”“好了。 ”绛衣男子含笑道,“真是闹不过你,在清欢楼打个转,咱们就回去吧。”“是的。 舅舅。”女孩乖巧的道。待得她进得楼来,薛植正回过首来,不由赞了一声,好个粉雕玉琢的女孩,一身雪衣,眉目如画,灵气逼人。只眉宇间有一种无法释怀的熟悉,细看却愈发肯定,他身为军旅中人,从未见过帝都权贵家如此年纪的小姐,出门都要带着侍卫。“四小妞,”杨得意殷勤吩咐道,“还是快回家吧?毕竟外面不安全。”女孩身后地男孩含笑安抚道,“杨先生放心吧,这里是清欢楼,不会有事的。 ”楼台上,梅寄江的目光幽幽望来,见了他们,心下一惊,手上便弹错了一个音。 匆匆收弦含笑起身,团团福了个身,四下叫好。“梅姨,”女孩子含笑唤道。楼上却传采一个极嚣张傲慢的声音,“我家少爷请梅小姐上来一见。 ”满楼哗然。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清欢楼的规矩。而谁又不晓这清欢楼的歌姬舞姬色艺双馨,这里面最成名的又当属梅寄江,据说本是世家女子,家境败落,方流落到此,只怕当年平阳公主家蓄之歌舞姬,也不过如此。只是清欢楼靠山深厚,无人愿意悖逆,这才将之捧到这个地步。如今竟有不识趣地想要打破这规矩,倒也是难得。梅寄江微微皱眉,但还是向楼上雅室方向行了一礼道,“清欢楼的规矩,歌姬舞姬枕不陪客,还请大爷见谅。”薛植皱眉打量四下,早有机灵的知客通知了掌柜。谢掌柜匆匆赶到,见了绛衣男子一行人,脸色一变,低声问道,“兰汀稚窒里坐的是什么人?”“是洛地王家的二少爷。”谢掌柜不易察觉的皱眉。所谓洛地王家,却是皇上宠姬王美人的家人。近年来,王美人很得圣宠,又育有皇二(三?)子闳,一时间,圣恩泽被家人,居家迁至帝都,炫赫无双。而这位王二少爷,正是王美人的亲兄长,名作叙章,却半点不识墨水,最是仗势欺人的主。“陈三爷,大少爷,四小姐。”谢掌柜含笑迎过去,道,“楼下吵闹。请进内室吧。”男孩点点头,牵起妹妹的手欲行。女孩却固执摇头道,“不要,我要等梅姨。”清欢楼上二楼雅室门扉喀拉一声被拉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于摇着折扇走下楼来,便是王叙章。平心而论,其实他的容貌也算得上可以,只是虚浮的气色,深陷的眼眶极傲慢的神情让人一眼望上去,就有极不舒服的感觉。“梅小姐,”王叙章含笑一声收起折扇, “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可知道本公子是谁?”“王二公子。”谢掌柜含笑迎上,示意手下将其随从若有似无的拦住,道, “王少爷,清欢楼的规矩,歌舞姬是概不陪客的,还请见谅。”“规矩,”王叙章冷笑一声,肆意道,“规矩是什么东西?”梅寄江悠然走下台来,将于中琵琶递出,回身嫣然一笑,竟是一幅有恃无恐的样子,道,“寄江却是不大喝酒的,只好辜负了王公子美意了。”“你,”王叙章脸上闪过煞白,最后转成一片灰色,冷声道,“将她给我拉过来。”陈商皱眉,便是在当年阿娇执掌后位,陈家最巅峰的时候,也不曾有陈家子弟在外如此嚣张,这王叙章,倒真是个不知长进的东西。本来以陈家如今敏感的局势,他并不欲徒惹麻烦,但看外甥女的意思,竟是一意维护这个叫梅寄江的女子到底。 略一迟疑,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偌大的厅堂里传来冷冷的声音,“不过勉强算门子外戚,便在这长安城里如此撒野,莫真当没有王法了么?”两个少年从楼上走下来。“霍哥哥,”女孩脸色一亮。扬声唤道。霍去病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若不是刚才在楼上雅室中听见这个女孩子的声音,以他的脾气,未必愿意管这茬闲事。他走到女孩面前,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四小姐,”赵破虏亦含笑道,“你怎么只记得叫他。不记得我了。”“你们又是什么人?”王叙章地脸阴沉下来,他到底也不是愚笨到家,自然看地出先前陈商一行数人。以及刚刚下楼的黑衣少年都不是普通人,但是仗着妹妹。倒也不惧,冷声道,“奉劝还是少管闲事吧!”“霍少爷。”谢掌柜含笑施礼。“少爷,”王叙章身后家丁道,“这位似乎是卫家的霍去病呢?”未央宫之中,卫王争宠,王叙章自然不待见霍去病,即便年前霍去病刚因军功获得了冠军侯的爵位,在他看来。还和他一样是外戚,只是更为受眷顾些罢了。杨得意擦了一头冷汗,事情似乎越发复杂了。只得上前道,“少爷,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夫人该等急了。”男孩暗中吩咐侍卫护住妹妹,摇摇头道,“既然来了。便再看看吧。”朝霍去病颔首道,“霍侯爷好。”霍去病暗中:打量着他,观其气度,暗叹一声。女孩回过头来含笑,道,“赵哥哥好好啊。”赵破虏打个寒颤,道, “免了吧。我可不是去病,经不起你这样喊。”“这对兄妹是什么身份?”清欢楼里,有人密密私语问道。“不知道……”对面的人摇头道, “不过你看外面的马车,似乎是堂邑侯府的人。那个绛衣男子,便是堂邑侯府地三少爷陈商。”薛植浑身一震,着眼瞥过去,果然门外马车轩昂,侧壁上着的正是一线飞鱼。“可是未听说堂邑侯府有这个年纪的一对兄妹啊。而且,堂邑侯府与卫家不是死敌么,怎么这个女孩子看起来与霍去病还颇有交情呢?”薛植终于忆起,适才女孩容颜给他地一丝熟悉感从何而采。那眉目之间,依稀可不正是陈娘娘的影子?“失敬失敬,原来是冠军侯爷。”王叙章亦觉不妙,但他如何能忍受丢下这场子,逞强冷笑道,“怎么霍少也对这位歌姬有兴趣么?”梅寄江地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无声消逝。回身走到女孩身边,牵起她的手,唤道, “四小姐,我们入内去吧。”“嗯。”女孩应了一声。“想走么?”王叙章挥手道,“本公子可还没同意呢。”“得饶人处且饶人。”薛植起身,架住随从,含笑道。“你又是谁?”王叙章斜眼看人,道,“也来插手。莫要管吧!”“何必和他罗嗦。”旁边赵破虏不耐烦道,上前抓住一个王家随从,摔倒在地。 他早看王家不顺,只是碍于身份,不得为难。如今估量清欢楼的局势,不仅陈商与霍去病同与王叙章为外戚,在皇上心中多半比这姓王的重很多。单凭悦宁公主与皇长子牵涉在此,便算有十个王美人也抵不起,便收了顾忌之心。“怕什么,你们都给我上,他们只有几十人?”王叙章冷笑道。王家的随从拥上,竟还有人向梅寄江而采,薛植无奈,苦笑一声,只得拦住他们。霍去病也起了教训人的心思,冷眼在一边看。王家这此随从不过只是此一般人,如何抵得过在战场上屠杀出来的薜植与赵破虏,转瞬间就被打的风流云散,落花流水。连王叙章都被赵破虏才由冷子揍了几拳,脸上乌黑。嘶声道,“霍去病,你等着,我必要我妹子在皇上面前参你纵人行凶,殴打外戚。”霍去病扬眉,冷笑道,“我可是半点也没动手,王二公子怎么只针对我呢?”“你……”王叙章语结。冷笑着豫过在场的人。恶狠狠道,“有种我们走着瞧,走。”“痛快,”赵破虏仗着霍去病在身边,对这句威胁丝毫不放在眼里,含笑转眼看向薜植,问道。“这位兄台好身手,不知是?”“在下丘泽骑军骑亭尉薛植,”薛植含笑道。虽然衣裳上尽是风尘色,毕竟遮不住眉宇间气字轩昂之色。打量着四周狼藉,皱眉道,“只是这里地破损……”“这里的破损便交由小子付吧。”男孩截口道,“薛大人地名字我倒是听过呢。 几位如果愿意地,不妨坐下来一叙。”“哦,”薜植好笑的看了男孩一眼,自然也就看到了陈商看向男孩的赞赏眼光。 小小年纪便故作老成,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他对这对兄妹颇有好感,也不推辞。 道,“如此自然好。”赵破虏亦有世惊奇,侧身看向霍去病,却见霍去病含笑点首道,“既然陌少爷有这个意思,去病自然从命。”谢掌柜自然不可能真的让刘陌赔偿楼中损失。而且,已如今清欢楼地财力。虽然堂下桌椅器具都是名品,但并不是负担不起。二楼最清雅的蒹葭阁被重新开出来,美酒佳肴源源不断的上来。刘陌回过头来,微笑有礼道,“杨先生,你也坐吧。”“多谢少爷。”杨得意躬身道,“但奴婢身份低微,还是算了吧"“杨先生不必过谦,”陈商含笑道,“如今在外面,也不必过份拘束,更何况,在长安臣家,谁不知道杨先生。杨先生若给我和小甥一个面子,便坐吧。”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得意无奈,看了霍去病一眼,见他冷面喝酒,并无异议。 便在陈商下手坐下。虽然是在座衣着最简地一位,薜植倒并无半点尴尬之意,含笑看着,只觉众人皆不俗,那位兄妹更是气度高华,仔细看来,竟是妹妹喝酒喝的畅快,做哥哥的却滴酒不沾。酒过三巡,他含笑问道,“薛某自问身份在这帝都中不值一提,不知这位小公子是在何处听闻薛某地名字?”“这……”刘陌迟疑了一刹,道,“自然是在长信侯处听闻。”“哦,”薛植奇道,“原来小公子还认识长信候?”“是啊。”“好了。”陈商按住刘初身前的酒盅,道,“喝够了,你们也该回家了。”“舅舅,”刘初不乐意道,“这酒又不比碧酿来,这么淡,喝不醉地。”“那也不行。你一个公……公侯小姐,如何可以这么没有规矩。”刘初撇撇嘴,转身向梅寄江问道,“梅姨,你都不可以来看我们和娘亲么?”“我便是有这个心思,”梅寄江微笑道,“又如何由得我呢?”“好了。”陈商微笑着放下手中酒,道,“清欢楼也来过了,梅姑娘你们也见了,你们也该安心回去了吧。”从清欢楼出来,霍去病忽然负手道,“我刚记得有世事尚未和舅舅交待,先去一趟长平候府,破虏,你自行回去吧。”既然独自一人最先走了。刘初皱皱鼻头,道,“我们也走吧。”扶着杨得意的手,上了堂邑侯府的车。 回头灿烂一笑,道,“赵哥哥,薛哥哥,告辞了。”马车轱辘,向着未央宫缓锾行去。“薛兄是刚刚抵达帝都么?”目送马车缓缓驰走,赵破虏含笑问道。“是啊。”薛植道,“植本在右北平供职,前日子接到调令,便赶回长安来了。”“说起来,”赵破虏沉吟道,“薛兄亲属丘泽骑军,是属于长信侯派系呢。”“怎么?”薛植一怔, “大汉军中还分派系么?”赵破虏低下头来,问声道,“虽然并不明显,但因为后宫中陈卫分立,而卫将军与柳侯爷分别与这两方有着不可切割的朕系。因此军中诸人心亦有芥蒂。”“那么,”薛植心一沉,勉强笑道,“赵兄是属于哪一方呢?”“我……”赵破虏略一迟疑,道,“我是一名军人,我只选择,对大汉最有利的一方。”薛植有点讶异,“我以为,”他斟酌着用词,道,“你与霍侯爷交好,必会站在卫家。”“去病。”赵破虏念着这个名字,温暖一笑,“我之所以能和他交好,只因为他和我抱持着同样的信念。去病,他是我愿意追随的。”“可是,如今看来,这个陌皇子,倒也不是简单人物呢!”“陌皇子?”薛植一怔。“你看不出来?”赵破虏含笑道,“除了陈皇后的一双儿女,还有谁会唤堂邑侯府三爷一声舅舅?”“我以为,”薛植喃喃道,“以为……他们是堂邑候府某位庶出小姐的孩子。”“哈,”起破虏轻嗤一声,“庶出小姐所出如何能有这样地气度薛植语塞,连忙去看那驾马车的踪迹,却早已走远,连惊起的灰尘,都尽皆落下。毕竟,他如何能想到,本应锁在九重深宫中的皇子公主们,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毫无防备的出现在清欢楼。无朔。六年末绯霜殿容华李芷产下皇四子与皇五女。在宣室殿忙完一天政务下来,刘彻坐在御辇之上,抚额闭目,心中忽然浮现起那张颊若芙蕖的容颜,听得身边杨得意轻声禀道,“皇上,长乐宫到了。”“唔。”他轻应道,踏上长乐宫的阶梯,问道宫人,“太后近日如何?”“太后娘娘今日身子好多了,早起的时候进了药。如今丹阳候夫人正在殿上陪着太后。”长乐宫人跪在地上,禀道。“嗯,”他拂袖道,“退下吧。”进得宫来,果然见金娥跪坐在王太后脚下,轻轻伺候。见他进殿,连忙起身行礼道,“参见皇上。”“免。”刘彻舍笑道,“娥儿有空就多进宫来陪陪母后吧。有你在身边,母后的心情必会好很多。”“是。”“娥儿毕竟有自己的家啦。”王太后睁开眼,道,“让她老这么陪着哀家,总归不太好。”“是。母后。”刘彻应道。“彻儿,新皇子公主的名字取好了么?”在王太后的示意下,刘彻搀着她起身。“嗯。”刘彻漫不经心道,“皇子名旦,公主,便叫嫣吧。封号作盖长就是了。”“盖长,”王太后回味了一阵,欣慰道,“倒也不错,彻儿.,今日娥儿。进宫,求乐哀家一件事。哀家捉摸着并不是大事。便答应了。”“哦。”刘彻不免看了金娥一眼。目光虽无锐利,金娥还是有点心惊胆战的低下头去。他勾唇一笑,道,“娥儿.若有事,便直接与朕说便是了。若是朕能做到,如何会不答应?”“也没什么大事。”王太后含笑道,“娥儿嫁给淮南一一丹阳候也有数年。一直无生养,总归不好。娥儿说前些日子飞月长公主曾与她说,若是在夫家近宗收养一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子,多半能带动命盘中的子女宫运来。但刘迁毕竟是皇族子弟。 娥儿心动之下,有点为难,这才找到哀家。”“飞月?”刘彻若有所思,沉吟道,“娥儿可有满意人选?”“陈娘娘说,江都翁主细君,如今年纪尚幼,善解音律,柔顺可人。是极好的。”金娥道,“若可以,娥儿必会善待。”“细君,”刘彻念着这个陌生地名字,无谓一笑,“她乃罪臣之后,若得娥儿收养膝下。倒也是喜事一件。”“这么说,”王太后望着他,道,“皇上是同意了?”金娥见刘彻含笑点头,心下欢喜,拜倒道,“谢皇上。”“都是一家人,谢什么呢?”王太后含笑道,语意微凉而深长,“彻儿,若有一日,哀家不在了。你定要好好照拂子仲和娥儿。”“母后。”刘彻地眸一暗,近些日子,王太后的身子越发不好,经常头疼泛起来,连眼前都看不清。他心里极是忧虑,但也无法可施。只得尽力多到长乐宫来,陪着母亲。王太后安抚拍拍他的手,道,“娥儿,你先回去吧。哀家有点话想对皇上说。”“是。”金娥细细应道,一拜离去。“彻儿,”良久,王太后微微道,“你陪我到长乐宫外走一走吧!”“好。”一向与母亲关系甚是和睦的刘彻,自然不愿意违逆母亲此时的要求。 “母后想去哪?”“哀家想去越阳台,回头看一着这座长乐宫。”“彻儿,你知道,当年,哀家怀着你的时候,也曾在这个地方,看着长乐宫。”秋阳之下,长乐宫显得越发肃穆。低声的宫人在廊上走着,捧着送给皇太后地药膳。“是么?”“哀家便是在长乐宫第一次看见阿娇。”王太后感觉搀在她臂上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的一笑,道,“那时候地堂邑翁主,在长乐宫里当真是受尽恩宠。窦太后只有她唯一一个外孙女,疼如珠宝。很多年后,当哀家也有了娥儿,才能体会窦太后的心情。”“那时候哀家想,这个女孩真实幸运,无知间就拥有了这个世间最尊贵地身份,单纯不知心计,只怕对她未必是幸事。果然,后来,一一应验。”“母后,”刘彻垂眸,淡淡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如今,彻儿也有了四个儿子了。”王太后却是毫不在意,“回想元光年间,因无子而陷入的窘境,当真是恍如隔世。”他脚步一滞,不悦道,“还提那做什么?”王太后并不看他,慢慢道,“这段日子我冷眼看阿娇,竟是比从前懂事多了。而她一个娇贵女子,要吃多少苦,才能磨成如今的模样?彻儿,当年,是我们母子对不起阿娇,所以,彻儿,这几年既然你已经大权在握,能对她好点,就对她好点。”刘彻沉默了一阵子,道,“我知道了。”“还有陌儿,”王太后继续道,“毕竟是皇家血脉,须得敬告太庙,明发天下。”“嗯,过些日子,朕自然会办的。”“这些年,哀家也老了。”王太后轻轻叹道,“所以心软了很多。也许不久以后,就要去见先帝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含笑道,“这些年,我当过皇后,如今,你又在皇位上做的很好。哀家知足了。只是,”她顿了顿,“哀家这一生来,最亏欠的竟然都是自己的女儿,你大姐如今尚能受你照拂。可昙儿…?”“母后。”刘彻心下有些惨然,勉强一笑,眸中却进射出万丈雄光,“终有一日,朕会打下整个匈奴,带昙姐带回采,让她在你面前。再唤一声母后。”送王太后回了长乐宫,刘彻遣退了御辇,行在未央宫的长廓上。前几日清欢楼地风波他自然听闻。冷哼一声。陈,卫。王,竟是将他外戚名分全占齐了。在未央宫里斗不够,偏要到宫外去继续斗么?自建元与元光年间,他深受外戚之害,便对外威深恶痛绝。在这种潜性理由地影响下,将阿娇罢黜长门,这才遏制住了大有继窦,王两家权制君王苗头的陈家。他本是极自信的人,掌权之后。立歌姬卫子夫为后,一手棒起另一个显赫天下的卫家。宠幸王沁馨时,对王家也是大肆封赏。只因为他相信,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收回自己赐子他们的荣华。而如今,王家似乎已经开始得意到忘了分寸。清欢楼上三家外戚,刘彻最是喜爱霍去病。而陈商,莫不说他并没有直接参与,便是给阿娇面子,他也不会动。而且,理亏的毕竟是王家。元朔五年,他渐渐厌倦了卫子夫的柔顺,未央宫中地妃嫔,也久未有新奇。御驾往上林苑狩猎,在途中百无聊赖,遇见了民女王沁馨。王沁馨自然也是绝色的美人儿.,也许比不上卫子夫美丽。但是鲜活的性子,让他爱不释手。很久没有见这样,一眼可以望地见底的女子了。不知为了什么理由,他完了她近已年余了。也不知为了什么理由,忽然就觉得,她实在不够聪明。既然不够聪明,那么做错了事,自然也该接受一些惩罚。“杨得意,”他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