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的两年,为什么会是一片空白? 那一抹笑,左的,右的,端平的,快乐的,还未尖锐的,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阿衡思索着什么,无意识地合上相册,却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拾起时,触到相册的硬质脊背,有粗糙的磨砺,她定睛,食指轻轻触过,是划出深痕的四个字母,D——E——A——D,dead. Dead。 已逝。 阿衡转身,那个少年,正倚在门畔,笑看着她,目光灼灼。 “阿衡,饭煮好了吗?”他问她,左脚轻轻地,压在右脚之上。 随意的举动,看起来却有些奇怪。 阿衡微微眯眼,端凝这少年许久,波澜不惊的姿态,温和开口——“就好。” 随手,深刻了那样触目惊心字迹的相册,被她放回了书架。 **********************************分割线************************** 午饭后,阿衡接了家中的电话,爷爷让她回家一趟。 言希依旧在丰善他的《朝阳》,沉默安静的姿态,阿衡不便打扰,悄声离了去,可蹑步下了楼,少年的房门,却一瞬间关闭,锁上了,同她行走时一般的悄无声息。 明明,没有风。 回到家时,思尔正说着笑话,逗得母亲爷爷大笑不止。 阿衡也笑,站在玄关,轻轻向开门的张嫂嘘了指。 这样的温馨,打断了,实在遗憾。 “妈,你猜怎么样?”思尔讲得绘声绘色。 “怎么样?”温母好奇。 “我们老师说,哎,温思尔,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哥了,回头你一定让你爸妈劝劝你哥,这么好的学生,早恋不好,不要老是和四班的那个姑娘在一起,叫什么希来着……”揶揄俏皮的语调。 哄堂大笑。 “爷爷,妈,我回来了。”阿衡微笑着,走了出来,打断了思尔的话。 “哦,阿衡回来了。”温母起身,嘴角的笑意还是满的。 “在言家还习惯吗?刚刚正说着你哥和言希上初中的事儿呢,小希长得好看,惹了不少祸。” 阿衡点头,嘴角的笑意,泛泛而毫无意义。 所谓祸事,究竟是因为长得比旁人好看一些,还是因为牵累了思莞。 “阿衡,明天,你林阿姨做东,请我们一家去吃晚饭,你妈妈给你买了一件适当的衣服,说让你回来试试,看合不合身。”温老笑着发了话,指了指桌上的精致礼盒装着的衣服。 “林阿姨?”阿衡重复,脑中却毫无概念。这是谁? 思尔挽住阿衡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解释——“就是爷爷的老战友,陆爷爷的儿媳,最疼我们这些小孩子,很温柔很温柔的阿姨。” 很温柔很温柔……那是多温柔? 很少见思尔这样称赞一个人的。 “比妈妈还温柔吗?”温母佯装生气,望向思尔。 有人噗嗤笑出声。 阿衡抬头,思莞正下楼,随意宽松的运动装,清爽干净的样子。 “妈,你还吃林阿姨的醋呢?说实话啊……”思莞故意皱起眉。 “怎么样?”温母伸手,笑着拉住眼前这优秀美好的少年,依旧是母亲,牵着小孩子的姿态。 “林阿姨要比你温柔很多呀……”思莞朝着思尔挤眉,两兄妹相视而笑。 “这怎么办,若梅比我温柔,她儿子又比我儿子好看,哎,伤心呀……”温母笑,点点思莞的额头。 这厢,思尔毫不迟疑地放下阿衡的手臂,挽住温母,娇憨笑开——“林阿姨还没有女儿呢,您不是有我吗?” 阿衡看着自己被放下的手臂,有些好笑。 笨蛋,又在期待些什么…… “爷爷,妈,我要去趟超市买牛奶,明天,几点去哪里吃饭呢?”阿衡抱起衣服,看向腕表,温柔白皙的面孔,姿态平静而谦和。 “啊,阿衡,我陪你一起去吧。”思莞望向阿衡。 阿衡点头,微笑说好。 一路上,一前一后,并无许多话。 做兄妹多久了呢,依旧这么生疏。 “言希,这些天,在画画,一副据说命名《朝阳》的名作,每天半夜三点睡觉,睡前两袋巧克力牛奶,十一点钟起床,醒后一杯热牛奶,经常听一首《long long way to go》,一日三餐,无肉不欢,头发长得很快,就要遮住眼睛。”她平平叙来,不高不低的音调。 “我没有,问这些。”思莞扭头,有些尴尬。 “呵呵,抱歉,忽然想起而已。”阿衡微笑,从超市的玻璃旋转门走过。 她皱眉,看了货架许久,发现,言希爱喝的那个牌子,卖完了。 “草莓牛奶,可以吗?”思莞拿起相同牌子的粉色包装的牛奶,递给阿衡。 “我不知道。”阿衡老实开口,她想起言希唾沫乱飞吹捧巧克力奶的模样。 “换另一家吧。”思莞笑,想必也想起相同的场景。 周日,人很多,思莞拉着阿衡出去的时候,袖口的扣子不小心被挤掉了。 “等一等。”阿衡拾起纽扣,转身,走进人潮。 思莞坐在超市门外的长凳上等着,这女孩再出来时,手中拿着刚买的针线盒。 “拿过来。”她伸出手。 “什么?”思莞莫名其妙。 她指指他的外套。 思莞看着四处流走的人群,脸皮有些薄,犹犹豫豫地,半晌才脱下。 阿衡低头,眯起眼,穿针引线,动作熟稔,双手素白,很是生动。 半掩的夕阳,暖洋洋地照在她的发上,干净温暖的气息。 他望着她,许久了,却无法再望向这画面。 他想起了陈倦说的话——“思莞,你会后悔的。她是女子。” 那是在陈倦知道他极力促成阿衡入住言家挽留言希的时候。 彼时,这话,是遭了他的嘲笑和轻待的,现在望去心却一下一下地被什么击中。 她是女子,所以,身为男子的他。一直无法填满觉得困难绝望的沟壑,会一瞬间,被她轻而易举地填平。 只因为,她是女子。 而他,却是个男子。 所以,他永远无法更深一步地去填补那个人的缺憾,而她,只要凭着身为女子的本能,就已能完整那人的生命,让他狼狈遥远到无法复制。 他再也没有穿过那件外套,无论那袖口的针脚是怎样的密和温暖。 ******************************分割线********************************** 阿衡见到传说中的林阿姨时,想起许多美好的词,却最终,被空气中缓缓流动的梅香淹没。 那女子穿着白色的旗袍,若隐若现的渲染的淡色的梅花,白皙的颈上和耳畔,是价值不菲的钻石首饰。 思莞,思尔很喜欢她,那女子,对着他们微笑,看起来,好像,满眼都是樊樊攘攘的星光。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陆流,要是那小子一笑,星星更多!”达夷撇嘴,却并不和思莞思尔凑到一起。 他并不甚喜欢这女子的模样。 言希更加奇怪,站在那里,只是冷冷看着,表情厌恶到她无法形容。 “小希,阿姨不轻易回国,看到了,不拥抱一下吗?”那女子,笑颜若梅,大方地张开怀抱。 言希静静地看着她,后退了一步,白色的帆布鞋,左脚轻轻搭在右脚上,脚心和脚背,依偎着,眼睛中,浅淡地泛着湖面一样的微光。 又是这样的姿势。 四周一片寂静。 大家都有些尴尬。 “怎么了?”林若梅有些茫然地看着言希。 思莞笑——“林阿姨,您不知道,言希这两年养了个怪毛病,不爱和人接触,连我和达夷,离他近一些,都要闹脾气的。” “尤其是女人。”言希随后,又淡淡地接了一句。 思莞的脸色有些僵硬。 林若梅却哂,眉眼和蔼,温雅开口——“这样可不好。不接触女孩子,我们小希以后,怎么娶媳妇?你小时候不是跟阿姨说,要娶比你长得还好看的女孩子吗?” “是了是了,小希小时候常常这么说的。”温母也笑,把话题慢慢引到别处。 “这是阿衡?”林若梅指着阿衡,笑说——“蕴仪,像极你年轻时候了,我一眼就认出,长得秀气得很。” “阿姨好。”阿衡有些拘谨,但总算不致礼数不周全。 林若梅拍拍阿衡的手,对着温老开口——“温伯伯,您是好福气呀,孙子孙女齐全,一个比一个优秀。” “哈哈,三个也不抵你们家那一个。若梅,你是有子万事足。”温老心中虽高兴,但是话说得圆滑。 林若梅是个极善调气氛的人,餐桌上,气氛十分融洽。 言希却一直低着头,不停地吃着离自己最近的菜。 阿衡奇怪,言希什么时候喜欢吃蟹黄的,往常总说腥,连沾都不沾一口的。 她夹了排骨,放入言希碟中。 言希微抬头,看到熟悉温暖的指骨,水晶餐桌下,右脚轻轻从左脚脚背移开,若无其事地咬起排骨,再也不碰眼前最近的蟹黄一下。 阿衡抿唇,叹气,无奈中微微弱弱漫开的温和。 “阿衡,你很喜欢吃排骨,是不是?”林若梅微笑,看向阿衡。 阿衡有些窘迫,望着那女子,脸上腼腆的笑意却一瞬间消失殆尽。 明明是温柔,却隐藏了丝丝缭绕的冰意,让人不寒而栗。 阿衡皱眉,思索着,怎么回答,贵宾房外,却响起了有礼貌的敲门声。 走进一个男子,二三十岁的模样,沉稳干练,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秘书模样。 “林董。”他走到林若梅面前,附耳过去,小声说着什么。 这厢,清脆尖锐的响声。 白瓷勺碎了一地。 言希的瞳孔急遽皱缩,那眸光,望向那男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林若梅投过目光,嘴角是若隐若现的笑。 而那男子,看到言希,变得很是恐慌,可眨眼间,又面无表情。 一旁的侍应收拾了残瓷,给言希换了一副新的碗筷。 少年又淡淡低了头,拿起筷子,继续吃东西。 阿衡凝视着,却发现,他拿着筷子的右手,指骨一节节的苍白突出。 她低下头,那双白色的帆布鞋又重新交叠,紧密得无法分开的姿态。 那个男子,离去,林若梅坐在主位上,继续温柔地笑着,继续杯影交错,继续流光溢彩的宴席。 “阿衡,蟹黄吃完了。”言希指着眼前空空的菜肴,笑了,干净得能拧出清酒的眼睛。 阿衡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困了,想睡觉。”他打了个哈欠,眸中,是乍泄的晶莹。 “我想回家。” 大家已经习惯了言希情绪的起伏,温母嘱咐了几句,便向林若梅作了托词,让言希回家。 阿衡静静地看着他离去,那伶仃着蝴蝶骨的身姿,穿着他们一起逛了好久买了的紫红色calvinklein外套。 她隐约记得自己当时,更喜欢他穿着的那件黑色的模样,白皙修长的手,大大的眼睛,高贵无敌。 不似这件,眉眼明媚,朝阳暮雪,灿若琉璃,千万般的好看,却淡化了他的灵魂。 她固执着自己的选择,却选择了他的选择。 阿衡一点也不喜欢排骨,又油又腻,可是,排骨却是她最拿手的家常菜,家常家常,好像,有了言希,才有了她的家常。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一桌菜能吃掉几万块的所谓家宴,因为,她的家,不仅仅值这个价钱。 她开了天价,却是空头支票,只好拿着时光去挥霍,可是,却没有人陪着她一起挥霍。 她胡思乱想着,餐桌上却一片安静,他们转了身,望向那据说镶了金玉的门。 她转身,静静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眉眼细碎流转的,是炫然的烟火。 那个少年,跑了回来,大口地呼吸着,黑发被汗水打湿,紫衣下修长如玉的手抵着门框,指节是弯弯的弧,释放了所有的重负。 可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只看向她,努力平复着呼吸, “阿衡,你吃饱了吗?” 阿衡微笑,吸吸鼻子,点头。 “阿衡,你想和我一起,回家吗?” 阿衡笑,弯了远山眉,山水晕开——“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一个人回家,会害怕?” 言希笑,伸出手,刚刚跑得太快,呼吸依旧有些不稳,带着无奈和纵容开口——“是是是,我一个人,会害怕,行了吧?” 汗水顺着这少年的指尖,轻轻滑落,晕湿那据说价值不菲的法国地毯。 “就知道,太烦人太烦人了!”她却歪头傻笑着,雀跃着,牵住他的手。 是谁,心中暗暗抱怨着谁的孩子气任性不知礼节,却又对着那个谁,把自己的孩子气全然奉送毫无保留。 旁的人,有谁见过这样的言希,有谁见过这样的温衡。 你看你看,他们是如此的不合群,如果自生自灭,会不会好得多? 如果,放了他们,会不会……好得多…… chapter35 Chapter35 “阿衡……是吗?”对面的少女带了醉态——“如果诚心奉劝一句,不知道你会不会放在心上?” “什么?”阿衡怔忪,四周一片喧闹嘈杂,被思莞和言希的老同学灌了几杯酒,意识有些迟钝。 今日,是思莞和言希初中同学聚会,见她在家中无聊,言希便把她也拉了过来。 本来以为会尴尬,但出人预料的,是一群率真可爱的人,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并无许多疏离。 旁边的旁边,言希和思莞低声耳语,两人不知说起什么,笑得正是开心。 坐在她身旁的,是言希的昔日同桌,一个美丽干净的女孩,和言希开起玩笑,也是关系铁铮铮的。 “离言希远一点。”那女孩,望着她,一声叹息。 “嗯?”阿衡喝过酒,带着微醺的鼻音。 “我是说……”那女孩附在她的耳边。 “和我们阿衡说什么呢,林弯弯?”言希微微扬起酒杯,打断了她。 “说说你初中那些光辉事迹呗,每次干完坏事,都把罪证扔到别人桌子上,然后装小白装无辜,害大家不知道被班头批过多少次!”林弯弯口齿伶俐。 “这么陈年烂谷子的事你还记得!”言希笑——“哎哎,我说林弯弯,你丫别是暗恋我吧!这么注意老子。” “放p!”林弯弯笑骂。 旁人笑——“咱们哥们儿,从初中时,就特爱看这俩活宝掐,每次,都能把人逗得没命。” “不过,那会儿,还真有这事儿,言希你丫个不厚道的。当时,被连累最多的那个是哪个倒霉蛋来着?”某一人遥想。 “丫的全废话,除了思莞,还能有谁?”某一人怒。 言希踹两人。滚滚!某某和某某你们别以为老子这么专一,还记得当年校花的那封情书不,那是写给老子的…… 靠!咱们兄弟还因为情书的归属问题,打了一整个学期,原来是写给你丫的!兄弟,上,灭了这祸水,为民除害! 一群男孩子打起来,乱作一团,乌烟瘴气的模样,无法无天。 “阿衡,你权当看笑话。”思莞走到阿衡身旁,递给她一瓶果汁。 “温思莞,思莞,我敬你一杯酒。”林弯弯站起身,步履有些不稳,双颊是酒醉后不自然的红。 “林弯弯,你醉了。”思莞微笑,露出清爽的酒窝。 “老同学让你喝,你是喝还是不喝?!”林弯弯举起啤酒,递给少年,瞪大眼睛,嗔怒娇俏的模样。 “十一点钟了。”思莞望了腕表,缓了语气——“弯弯,你醉酒回家,伯母一个人,会担心。” “那你呢?温思莞,你呢?”林弯弯笑,喃喃的声音。 思莞淡淡皱眉,不作声。 阿衡望天,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一阵风过,吹乱了她的黑发,她伸手,想要撩向耳后,指间却是一阵温软的淡凉。 转眼,是言希的笑颜,他拉着她的手,走向另一侧,微微低头,小声开口——“小孩子,做电灯泡会惹人厌的。” 阿衡默,点头。 转眼,那人却笑颜明媚,把她拉到一众老同学面前,得意骄傲的表情——“看,看,这是我家阿衡,长得可漂亮了做饭可好吃了说话可可爱了人也可有趣了怎么样怎么样?” 众人哄笑。言希呀言希,你也可别噎死了,说这么一串话。 言希呲牙,一群没文化的,懂得啥叫口齿伶俐不? 哎,阿衡不是说是思莞的妹妹吗,怎么成你家的了? P,这明明是我家闺女! 言之凿凿,振振有辞。 阿衡赧然,吼起来——呀!言希,吵死了! 言希闭嘴。 转身,歉然的表情——我们阿衡只是害羞了,平时还是很温柔的好孩子的,你们可别误会……那谁,别偷笑……丫的,对对,就说你呢,大胖,你丫别抖了,一身肥油都抖出来了。 众人汗,齐声。 我们阿衡……辛苦你了! 阿衡软软糯糯地回了过去——为人民服务! 众人笑喷,这孩子也是个活宝。 被叫做大胖的男孩子笑得尤其厉害——言希,自从你那年休学,我就没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气氛,蓦地,变得有些冷场。 休学?谁?言希吗? 阿衡迷惑,望向众人,大家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言希却笑眯眯的,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隔壁班班花,当时迷老子迷得不得了,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众人讪讪附和,是呀是呀,好久不见了,不知道怎么样了,言少您一向魅力无穷的。 客气客气。 言希寒暄着,微笑着带着阿衡,在酒酣耳热之际,微笑着从容离去。 走至酒店门前,思莞和林弯弯正在争执着什么。 “思莞,再这样下去,你会被言希拖累,你的人生会被他完全摧毁!”那女孩言辞激烈,掷地有声。 “林弯弯,你不了解阿希,不要乱说话。”思莞的目光有些冷然。 “他那种样子,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到时候会伤害到你的。”林弯弯有些颓然,字字带着压抑。 言希站在不远处,目光浅淡,不可捉摸。 阿衡抿抿唇,干干净净的嗓音——“回家吧。” “你不想听下去吗?”言希的声音,带着浮云飘过的不真实。 “听墙角,不是君子该做的事,对不对?”阿衡笑。 更何况还不是本人的墙角,道听途说而已。 “阿衡,我休过学,初三那年。”言希把手塞进口袋,淡淡瞥过不远处依旧专注争执的两人,淡淡开口。 阿衡点头。 “因为……生了一场病,在家修养了很久,林弯弯无意间,看到过我生病的样子。”少年带着微凉的嗓音,微凉的语调。 “这样啊。”阿衡低头,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然后,医生说,这个病,会再犯的。” “然后呢?”阿衡微微抬眼。 “然后,没了。”言希吁了一口气,指尖轻轻垂下。 “哦。”她点点头,琢磨着什么,皱了眉,复又松开。 “阿衡,我知道,林弯弯今天,想对你说什么。”路灯下,稀稀疏疏的行人,他凝视着远方,想起了什么。 “什么?”阿衡笑。其实,她不怎么想知道的。 “言希是一颗裹着毒药的糖果,有多香甜,就有多恶毒。”言希的嗓音异常冷静。 “你怎么知道?”阿衡吸吸鼻子。 “她对我说过,刚刚,吃饭之前。”言希手轻轻握成拳,放在唇边,微微笑开。 阿衡轻轻揉了揉心口,不知是不是那里,有些不舒服,清脆的撕破纸的声音,她觉得自己隐约听到。 “为什么告诉我?” 言希转身,顿住了脚步,依旧是大大清澈的眼睛,望入深处的,是暖暖的灯光——“你的脏话是我教的。” 阿衡窘迫。前些日子,陈倦把那日她说脏话的情景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了言希。 “所以,关于我的坏话,只有我才能告诉你。” 笑。 这又是多骄傲的事,还值得如此郑重其事。 阿衡摇头,一笑,带着服气。 七月份,天已经是十分的炎热,小虫子晃来晃去,伴着蛐蛐儿的鸣叫,倒也热闹。 本来说打车回家,但是俩人淘了口袋,加在一起,还不到十块钱。 两人出门,如果不是特定目的,都没有带钱的习惯。 怎么办? 言希抓着皱巴巴的几块钱,看着前面亮着灯的干净面摊,笑——走,吃面去。 阿衡疑惑,够吗? 言希伸出一根指头——一碗够了。 阿衡点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吃着我看着是吧? 言希黑线——我在你心中就这觉悟?老子好歹是个男人好吧,切! 阿衡笑——哦?那我吃你看着。 少年没了底气——我们一起吃。 阿衡抿唇微笑嫌弃——不要,你这么爱喷口水…… 言希怒——我什么时候爱喷口水了!! 阿衡退后,表情凝重——现在,以你为圆心,水分子正在扩散…… 少年恼羞成怒——我丫就不该救你说普通话,个死孩子,说话可真是顺溜了! 阿衡不买账,摊手——我自学成才的,跟您无关。除了妈字奶字开头的,您还教什么了…… 言希甩手,愤愤——吃面吃面,老子饿死了!!! 练摊煮面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 “这姑娘是童工吧?”言希对着阿衡耳语。 “呸!怎么说话呢,你才童工,你们全家都童工!”小姑娘鄙视。 言希撇嘴——“你到十八了吗,身份证户口本营业证卫生许可证都拿出来!” “我凭什么给你看呀,你谁呀你!” “我凭什么给你说我谁呀,你谁呀你!” “大半夜哪来的神经病,你丫是不是踢摊的!!”小姑娘抓狂了。 阿衡上前,笑——“小妹妹,一碗面,不放虾米,多煮些酥肉。” 随即睨言希。 多大点儿的小姑娘呀,丫的还能跟人吵得风生水起,完全的心智不健全。 言希却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吹口哨望天。 这厢,小姑娘狠狠瞪了言希一眼,转身,开始煮面。不一会儿,晶莹剔透的面,齐全的配料,一旁咕嘟着的骨头汤,麻利地入了锅。 “好香。”又过了会儿,阿衡嗅到四周弥漫的面香,漫开笑意。 “不是我吹,咱做的面可是我们这条街最好吃的。”小姑娘得意洋洋,端着面,放到阿衡面前。 “这么厉害呀,今天要好好尝尝了。”阿衡含笑,顺手把汤勺和筷子递给言希。 小姑娘极有眼色,又端过一副碗筷,临走时,不忘用鼻子朝言希哼了一声。 “招人烦了吧?”阿衡讥笑。 言希用筷子卷面,铺到勺中,一根根,莹润的色泽。 他把勺子伸给阿衡,漫不经心开口——“这个小丫头,和林弯弯小时侯贼像,一样的凶巴巴。” 阿衡愣了愣,半晌,才接过勺子,无意识放入口中,筋道香浓的面,鲜美可口。 他也低了头,呼哧呼哧吃面,微弱灯光下的侧脸,投过淡淡的影,面容有些不清晰。 阿衡摹地,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哦,是了,她在巷口的早餐摊前,第一次见到他,也是这样的侧脸。 只不过,那时,这少年头发还长,几乎没了颈,眼下,只在耳畔,短而削薄。 “嗳,又吃头发上了。”阿衡叹气,掏出手帕,擦过言希额角碎发上的汤汁。 “头发多真是麻烦。”言希抬起光洁的额,扬起笑,从碗中夹过一块酥肉,放到阿衡唇边——“吃。” 阿衡笑,谨慎地用另一双筷子接过肉,才敢放进口中。 “切,本少的筷子有毒吗?” “……有口水。” “……” ******************************************分割线****************************** 这几日,言希在阿衡身后,晃来晃去,像个尾巴,欲言又止。 “你有事?”阿衡尽量心平气和。 “衡衡呀……”笑容灿烂。 “好好说话!”阿衡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呃……阿衡,你应该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吧?”正经了一分钟。 “什么什么日子,当然是返校领成绩单的日子!”阿衡振振有词。 “毛?我怎么不知道后天领成绩???”言希惊悚了。 阿衡吸吸鼻子——“我记得你当时正撕书叠飞机。” “这个世界对我是如此的残忍,竟然在大喜的日子让老子知道这样的噩耗……”言希飙泪。 “什么大喜的日子?你订婚还是结婚?”阿衡凑了过来,炯炯有神。 “p!老子生日!”言希揉头发,怒指——“身为本少的女儿,你丫竟然不知道本少的生日,太让本少痛心疾首了!” “哦,那你到客厅痛着吧,别堵在厨房,热死了。”阿衡笑得云淡风清。 “衡衡啊!!!”我的天杀的女儿温氏衡衡呀!!!! “滚!” ***************************分割线**************************************** 领通知书,哦,据说还是某人生日的那天,班里的同学围了一群,嘀嘀咕咕。 “哎哎,你们说,今儿言大美人儿这么哀怨,是因为没考好还是失恋了,哥们儿们,快过来下注!快快!” “我押一个馒头,失恋。” “老子押一包子,没考好!” “一糖堆儿,失恋!” “俩奥利奥,没考好。” “那咱仨鬼脸嘟嘟吧,肯定是失恋,你们没看见言希和肉丝之间的暗流汹涌若隐若现吗?” 肉丝穿着高跟鞋,冷笑而过——“老娘四个透心凉老冰棍儿,坐庄,通吃!” “一帮缺心眼没眼力见的,不知道今儿言妖精生日,有人没送礼物吗……”某肉丝恨铁不成钢。 说“有人”的时候,凤眼是微微瞟向阿衡的。 “哦。”众人作鸟兽散。 别人的家务事,又不是艳史野史,还搅合个p! “阿衡,你真没准备?”言希头顶一片黑云。 “哦,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忘了。”阿衡软软回答。 辛达夷一旁窃笑。 “笑毛!”言希怒。 辛达夷不忿——“切!你丫这么有出息,怎么不朝着阿衡吼,亏老子还送你丫游戏机呢,攒了俩月的零花钱说没就没了!” 言希凉凉接嘴——“你丫注意汉语的正确使用哈,明明是你把老子的游戏机给玩坏了,这个是赔,不是送,知道吗?” “小气劲儿。”达夷摹地想起什么,开口——“陆流她娘今天在香格里拉摆了一桌,说给你过生日,让你早点去。” 登时,言希拉了脸——“不去,阿衡做了中午饭。” 阿衡悠悠哒哒开口——“家里米没了,今天没做……” 思莞也刚领了成绩单,走了过来,笑——“走吧,言希,林阿姨精心准备好几天了。” 阿衡淡淡看了言希一眼,跟着思莞一起向前走。 言希默,不情愿地挪了步子。 到了香格里拉,排场丝毫不输上次的酒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若梅依旧一身白色旗袍,艳红挑着银丝的梅花,白润的海珍珠耳钉,温婉而高贵。 “寿星来了。”她笑着起身,迎向言希。 阿衡刚抬起左脚,言希却挡在她的身前,浅浅笑道——“林阿姨,今天麻烦你了。” 思莞达夷都有些诧异。 林若梅望向言希,余光恰好从阿衡身上瞄过——“今天你过生日,言伯父去了美国,阿姨怕你们两个小孩子在家里做不好饭,所以让这儿的主厨做了些你爱吃的。” 两个?言希扫了思莞一眼,思莞比了口型——我妈说的。 达夷看了四周,皮笑肉不笑——“哟,林阿姨,您吃饭还带着保镖呢。” 林若梅淡哂,挥挥手,领头的秘书带着一群黑衣墨镜的健硕男子走了出去。 上次见过的那个模样斯文的秘书,离开时深深看了言希一眼。 阿衡下意识垂眸,言希的左右脚,又是那样交叠相依的姿势。 众人入座,服务员布菜的行当,林若梅笑着对思莞开口——“瞅瞅,瞅瞅,阿衡真是个美人胚子,相貌可是集中了你爸妈的优点。” 思莞望着妹妹,笑——“是呀,爷爷爸爸妈妈都宝贝她宝贝得很。” 阿衡微笑,哪里哪里,林阿姨你客气了。 上了蛋糕,思莞达夷点了蜡烛,言希许了心愿。 林若梅笑得暗香温柔——宝贝儿,跟姨说你许了什么愿。 言希抓起奶油,一把砸在林若梅脸上,笑得恣意——“我呀,我许愿,在我疯之前让言希多活几年。林阿姨,你说这愿望好不好?” 思莞达夷呆了,不知所措看着高雅雍容的林若梅满脸奶油,滑稽可笑。 “宝贝儿,这愿望不好。”林若梅却笑,轻轻揩去奶油,眉眼俱是温柔“你从小,就是个疯孩子。” 宝贝儿,你的行为就像个幼稚的娃娃,拙劣的恶作剧。 思莞见林若梅没恼,心中不停地想要压下一些让他惧怕的东西,欲盖弥彰着将错就错,抓起奶油,开始砸大家。 达夷是个没心眼爱闹的,不一会儿,就把整个包厢,闹得天翻地覆,奶油砸得四周四处。 言希是寿星,蛋糕又是三层的,于是,最后,几乎成了雪人,头发,脸上甚至睫毛上都沾了很大一陀奶油。 阿衡笑得直不起来,却被言希用手抹了一脸黏糊糊的甜腻的东西。 包厢的门开了,那个秘书模样的男子拿着一个黑色的相机,走了进来。 “小陈,你看看这群孩子,闹成什么模样了,给他们拍张照,留个纪念。”林若梅笑,点了一枝女式凉烟,指向一群人。 小陈有些惊疑不定,望向林若梅,迟疑了几秒,才开口——“是,林董。” “啊,言希,老子貌似很久没有跟你一起照相了,是不是?”达夷搭上言希的肩。 思莞微微皱了眉——“我记得,阿希好像有两年没拍过照了,却总是给别人拍。” 言希笑——“是两年零七个月。怎么拍?” 他站在哪里,溶解的奶油一滴滴滴下,覆盖在白色之下的面庞,除了隐约的轮廓,如同雕塑一般,眉眼是空荡荡的苍白。 “坐下,行吗?”他坐在沙发上,微微抬起头,笑——“这样,可以吗?” “小陈,你拍照一向不错,今天一定要拍清楚一些,不要平白浪费了我们言希的好相貌。”林若梅吐了一个眼圈,唇色若梅,满目的星光曼丽。 小陈拿着相机的手却在颤抖。 “给我。”阿衡淡淡开口,站在小陈对面。 “什么?”这个男人在强装镇定,她站在他的身旁,能强烈感到他气息的慌乱。 “相机,给我。”她不笑不怒,不温不热,不懦不坚。 小陈望向林若梅,林若梅却笑,无所谓的姿态——“由她。" 阿衡拿过相机,透过镜头,轻轻叹气。那少年,小小地定格在其中,左脚右脚,踩着难道就会安心许多吗? 是很艰难的艰难吧……才宁愿用左脚的灵魂去拯救右脚的灵魂,却不敢轻易相信了别人。 “言希,抬头。” 少年有些艰难地直起脖颈,望见的,却不是如同黑洞般恶意嘲弄的镜头。 那个少女,薄唇含了笑,眸中是丝丝缕缕从容漫向远方的温柔,随意得,像是没入清水中一点点化开的黛墨。 他有些迷惑。 她望向他的眼睛,笑得山水同色——“言希,镜头,镜头,对,这样看着镜头。” 言希一瞬间,也笑了,眼睛回望入她的眼。 她眨了眼,咔嚓,同时,按了快门。 那相机,对着的是,桌面三层奶油蛋糕的铭牌——言希,生日快乐。 后来,相片洗出来,阿衡把相片递给言希——喏,迟到的生日礼物。 言希,莫名出现的言希,说着奇怪的话的言希,会在别人欺负她的时候爆发的言希,会温柔地对她说着我知道的言希,一定会继续快乐下去所以起初本来不想说这四个字的言希,言希…… 生日快乐。 这份生日礼物,你又是否满意? 残缺不全的奶油蛋糕,由于镜头离得太近模糊不清的字体,被他一不小心藏了一辈子,你说,他这又是否算作满意? chapter36 言希的《朝阳》完结了。 然后,他把它封在了顶层的小阁楼上。 “做什么,镇邪吗?”阿衡笑眯眯。 言希无所谓——“那幅画,画得很奇怪,好像跑题了。” 彼时,新客小灰正趴在阿衡的拖鞋上睡觉,日光穿梭,正是明媚。 所谓小灰,是很小的一团,缩起来,像个毛巾。它很喜欢言希,总是悄悄潜入少年的卧室,在他一早起来时,睁开眼总是和那样一团丑丑的小东西对视,然后,僵硬,尖叫,恨不得把整个屋顶掀翻。 再然后,小毛巾模样的小灰,会在卤肉饭幸灾乐祸的表情中,泪眼汪汪地被扔出来。 “啪”,锁门——“阿衡,管好你的狗!” 阿衡不无感叹,抱起小灰——“他又不喜欢你,还总爱向前凑,嗳,笨狗……” 言希的生日已过去一些日子,阿衡偶尔回家时,思莞会说起——“阿衡,那一日,你对林阿姨,太失礼了。” 阿衡眯眼,怔忪——“我说什么了?” 思莞笑——“正是什么都没说才不好。你不觉得,对她的敌意太明显了吗?” 阿衡装傻——“我普通话总说不好,怕惹林阿姨不高兴。” “阿衡,你总是在情况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才会说自己普通话不好。”思莞笑,手中的苹果,削得一根皮未断,递给阿衡——“你兴许不知道,爷爷以前的老部下,离了职,从商的,大半的产业和陆家……千丝万缕,陆伯伯得病去世得早,陆家现在是林阿姨管着家……” 这话说得够含蓄,够明白了。 她只想着爷爷一辈子清廉刚直,却还是免不了这些念想。可,只要是人,又怎么会没有几分欲望,更何况,爷爷百年之后,温家的去向,他还是要顾及的。 阿衡拿着苹果,微微点了点头。 “相比起尔尔,还是你比较适合做温家的女儿。”思莞的语气平和。 这个……因为她对一些不够干净的东西接受得太过干脆乖觉吗? 是夸奖还是不喜呢? 思莞见阿衡思索了半天,生怕她想多了,悟出什么,笑着开口——“你和她处不来,以后少接触就行了。林阿姨贵人事忙,本来和咱们也就没有多少交集。” “尔尔会怎么做?”阿衡本来在心中想着,却不曾想,话念了出来。 “什么?”思莞诧异。 “对不喜欢的人。” 思莞看着阿衡,有些不自在——“尔尔么,如果不喜欢,会很明显地表现出来。” 哦。 很明显,像对她和言希吗? 她一直不明白,尔尔为什么那么讨厌言希,就好像,言希似乎总是对尔尔迁就到近乎宠溺。 ****************************************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