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希拿了勺子,舀了一勺,往嘴里送。 阿衡微笑看着少年——“好吃吗?” “这,还是豆腐吗?”他瞪大眼睛,黑黑的眸子,带着怔忪直接的天真。 阿衡点头。 “没有涩味,到了口中,滑滑的,嫩嫩的,有些像鸡蛋布丁。”少年微眯眼,脸色红润,表情满足。 鸡蛋布丁,嗯,好吃吗? 阿衡呆呆,不过,终究笑了,满足的样子,薄薄的嘴向上扬,唇角是小小细细的笑纹。 “你尝尝,这个。”阿衡把炸干子递到了少年面前。 少年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嚼了嚼,却皱了眉,吐了出来。 “怎么是苦的?” 阿衡也蹙眉,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开口——“桑叔,没放,酱料。我以前,和在在,吃,不爱,佐料。” 随即,跑到了厨房,要了一叠酱,淋在了干子上。 言希又夹了一小块,在口中品了品,舌尖是豆腐的酥脆和酱汁的甘美,掩了苦味,香味散发得淋漓尽致,浓郁的口感。 阿衡看到少年舒展了眉,暗暗吁了一口气。 她自幼在乌水长大,本能地护着这一方水土,不愿让别人对它怀着一丝的讨厌。 这番心思,若是用在人身上,通常被称作——护短。 “镇东,城隍庙里,有一口,甜井。豆腐,都是用,井水做的。” 言希微微颔首,小口吃着,望着食物,面容珍惜。 桑叔,从厨房里端出了一小碟笋干,让言希配着下饭。 笋干甜甜酸酸的,十分开胃,言希吃了许多。 “阿衡,桑叔铺子里的招牌旧了,你婶儿让我,托你再写一副。”男子憨厚地望着女孩。 “嗯。”阿衡笑着点了头。 言希诧异——“招牌上的字是你写的?” 阿衡不好意思地又点了点头。 “下笔太快,力度不均衡,墨调得不匀,最后一笔顿了,不够连贯。”少年平淡开口。 阿衡咽了咽唾沫。 “我们阿衡一小就开始练字了,在镇上数一数二,字写得比云大夫都好。”桑叔开口,有些不喜欢少年的语气。 “这个,要靠天赋的。”少年淡淡一笑。 言下之意,练了多少年,没有天赋,都没用。 阿衡知他,说的是实话,可是心下,还是有些失望。 她打小,便随着父亲练毛笔字,不分寒暑,没有一日落下,现下少年一句没有天赋,着实让她受了打击。 “这孩子口气不小,你写几个字,让我看看。”桑叔有些生气。 少年耸耸肩,不以为意,懒散的样子。 桑叔取了纸笔,没好气地放在言希面前。 少年端坐,执笔,在砚中,漫不经心地倒了墨,笔尖的细毛一丝丝浸了墨,微抬腕,转了转笔尖,在砚端缓缓抿去多余的墨汁,提了手,指甲晶莹圆润,映了竹色的笔杆,煞是好看。 “写林字的时候,左边的木要见风骨,右边的木要见韵味,你写的时候,提笔太快,墨汁不匀,是大忌;家字,虽然写得大气,但是一笔一划之间的精致没有顾及到;豆字,写得还好,只是,墨色铺陈得不均匀;腐字比较难写,写得比之前的字用心,可是,失了之前的洒脱;店字,你写时,大概墨干了,因此回了笔。”少年边写,边低着头平淡开口。 一气呵成,气韵天成,锋芒毕露。 一幅字,倒让阿衡,看出了惊艳。 每一笔,洒脱遒劲,随意而写,心意却全至,满眼的灵气涌动。 “我说的,对不对?”少年撂了笔,托着下巴,慵懒问她。 阿衡瞠目结舌。 桑叔被镇住了,看着字,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不错,有两把刷子。” 言希微微颔首,礼貌温和。 老板又送了许多好吃的,少年装得矜持,嘴角的窃笑却不时泄露。 “怎么样,我给老板写了字,咱们不用掏钱了,多好!你刚才,应该装得再震撼一些的,这样才能显出我写的字的价值。老板说不定送给我们更多吃的。”言希小声开口,嘴塞得满满的,大眼睛是一泓清澈的秋水。 阿衡喝着豆腐脑,差点呛死。 “我刚才,不是装的。”她的表情再正经不过。 少年笑了,扬眉,可有可无地开口——“温衡,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我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学会拿笔了。便是没有天赋,你又怎么比得过?” 阿衡凝视着少年,也笑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和言希算不上陌生人,可是,每一日,她了解他一些,却觉得益发遥远陌生,倒不如初见时的观感,至少是直接完整的片段。 *****************************************分割线******************************* “我们去你说的那口甜井看看吧。”言希吃饱了,对制造出满桌美食的那口井,生出了兴致。 提起乌水镇,除了水乡的风情,最让游人流连的,莫过于镇东的城隍庙。庙中香火鼎盛,初一十五,总有许多人去拜祭。 求财,求平安,求姻缘,络绎不绝。 而阿衡同言希去,却是为了看庙里的一口井。 言希看着井口的青石,用手微微触了触,凉丝丝的,指尖蹭了一层苔藓。 庙中有许多人,香火缭绕,人人脸色肃穆,带着虔诚。 “他们不拜这口养人的井,却去拜几个石头人,真是怪。”少年嗤笑。 “对鬼神不能不敬。”阿衡自幼在乌水长大,跟着大人,对城隍的尊敬迷信还是有一些的。 少年瞟了女孩一眼,轻轻一笑,随即,弯下腰,双手合十,朝着井拜了拜。 “你,干什么?”阿衡好奇。 “谢谢它,带给我们这么好吃的食物。” 阿衡吸吸鼻子,好心提醒——“豆腐,是阿桑叔,做的。” “所以,我给他写了招牌呀!”少年眼向上翻。 “可是,你吃饭,没给钱!”阿衡指。 “一件事归一件事!我给他写了招牌,已经表达了感激;满桌的菜,我不吃别人也会吃,谁吃不一样,不是我不付钱,是他不让我掏,少爷我其实很为难的,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呀!”言希义正言辞,痛心疾首。 阿衡“扑哧”笑了,抿了唇,嘴角微微上扬。 “好吧,我也,拜拜。”阿衡也弯了腰,认真地合十了指。 嗯,古井古井,我要求不高,你能让世界和平台湾回归祖国大陆亚非拉小朋友吃上白糖糕就好了。 ************************************分割线*********************** 言希在云家又呆了几日,过了小年,已经到了农历的年末,再不回家,有些说不过去。 他走时,同爷爷说过,一定会回家过年的。 因为,农历二十八时,少年提出了离开的要求。 “不能再停一天吗?一天就好。”阿衡有些失望,乌水话跑了出来。 “阿衡,不要不懂事!”未等言希回答,云父呵斥一声,打断了阿衡的念头。 阿衡闭了口,委屈地看着云母。 云母拍了拍她的手,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回了屋,帮她收拾行李。 她跟着母亲进了房间,出来时,低着头,不作声。 言希望着她,不知说什么,便淡了神情,由她同养父母告别。 眼前这善良的男女再疼温衡,终究不是亲生父母。 这房屋,这土地,再温暖,终究不是她的归属。 如此,天大的遗憾。 临走时,云母把言希拉到一旁,说了一些话。 阿衡远远望见了,却不忍心再看母亲一眼,同父亲告了别,走出了家门。 言希出来时,望了她几眼,有些奇怪,无奈地开口——“到底是女孩子。” 终究,为了男孩子们眼中的小事,无声无息伤了感。 阿衡不晓得母亲对他说了什么,但是,不说话,总是不会错的。于是,不作声,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她又望见他身为旅行者的背影。 大大的包袱,挺拔的身姿,清冷伶仃的蝴蝶骨,孤傲而恣意。 到达s城车站时,已经是下午。他们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到了车票,傍晚六点钟的。 “你坐在这里,等着我。”少年把车票递给她,便利落转了身,走出候车室。 阿衡神情有些委顿,心情本就不好,言希离开后,坐在连椅上,不发一语,发呆的样子。 当她收敛了神思,抬起腕表时,已经五点一刻。 言希尚未回来。 她站起了身,在人潮中来回走动着,以座椅以圆心,转来转去。 虽然检票的时间快到了,但她却不是因为焦急而四处走动。 候车室的空气太过凝滞污浊,她走动着,想要撇去脑中被麻痹的一些东西。 而少年回来时,看到的,恰好便是这一幕——女孩皱着眉,低着头,不停行走着,绕着座位做无用功。 言希是懒人,觉得这情景不可思议。 他大步走了过去,微微咳了一声。 阿衡抬起头,最先注意到的,是他肩上的背包,好像又鼓了许多。 阿衡猜想,他兴许是买了一些特产。 依旧是来时的步骤,检票,上车,找座位。 可是,阿衡失去了来时的兴致,窝在车厢中,打起了哈欠。 再次抬起腕表时,已经九点钟,火车外的夜色愈加浓厚。 “我,困了。”她对着言希,睡意朦胧。 中国人的“困了”等于西人的“晚安”。 “不行。”少年平淡开口。 阿衡打哈欠,揉了揉眼,问为什么。 少年挑了眉,纤细的指节在小桌上轻轻敲过——“我怎么知道?” 哦。 哎,不对呀,凭什么你不知道还不让我睡呀。 阿衡迷迷糊糊地想着,意识开始涣散。 她觉得自己像个婴孩一般,徜徉在母体中,温暖而宁静。 白色的世界,纯洁的世界。 忽然,世界急速地旋转,转得她头晕。 再睁开眼时,看到了一双大得吓人的眸子。 “醒了?”少年松了双手,停止摇晃。 阿衡懵懵地望着窗外,依旧是黑得不见五指的夜色。 天还没亮。 她望着言希,吸了吸鼻子,委屈了。 少年大眼睛水汪汪,看起来比她还委屈。 “温衡,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凌晨出生……” 少年断了语句,从背包中掏呀掏,掏了半天,掏出一个个头小得可爱的奶油蛋糕,捧在手心中,平淡一笑, “但是,少爷勉为其难,祝你生日快乐。” chapter16 Chapter16 阿衡站到温家大门前时,心底是忐忑不安的,回想这几日的行程,着实是过分了些。 “怎么不进去?”少年伸出套着手套的厚厚的手,摁了门铃。 阿衡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一步,忍住了逃跑的欲望。 开门的,是张嫂。 “巧了,我刚才正和蕴仪说着,今天煮饭要不要添上你们的,结果说着说着你们就回来了。”张嫂笑着开口,回头望了望客厅。 “大家,知道,我们……”阿衡小声问言希。 “又不是离家出走,走之前已经和温爷爷打过招呼了。”言希精神不佳,长腿向玄关迈去,想到什么,顿了顿脚步,问张嫂——“张嫂,我家老头和李妈在吗?” 张嫂点头,拉着阿衡的手,笑着说——“自然在。每年过年,咱们两家都是一处过,这么多年的习惯,还能改?” 阿衡吁了一口气,她倒是抱着离家出走的心思,可惜枉作小人了。 这么说来,言希之前应该就知道她的那点儿小心思,只是懒得搭理罢了。 阿衡由张嫂牵着手,有些郁闷地换了棉拖鞋。 她本来,还想,回来时,满屋的警察商讨着怎样找到她,爷爷会唉声叹气,妈妈会伤心,思莞会皱好看的眉毛担心着她的安全,尔尔会泪眼汪汪,结果…… 唉,好失望…… “想什么呢?!”言希似笑非笑,戏谑地望着她。 阿衡噤声,脸红了。 进了客厅,热热闹闹的气氛,爷爷和言爷爷正在下象棋,棋子摔得酣畅淋漓,看到他俩匆匆问了几句,继续大战;妈妈和李伯伯在厨房中包饺子,李伯伯望见言希,欢喜慈爱得嘴合不拢,从锅中捞了两块正煮着的排骨,一块放在了言希嘴中,一块喂给了阿衡。 温母问了阿衡的行程,得知她回了乌水,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对着言希,反倒亲昵得多,拉着少年的手问个不停。 阿衡望向四周,却没有看到思莞和尔尔。 她上了楼,到了思莞门前,门却虚掩着。 阿衡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开了门。 思莞坐在书桌前,正翻阅着一本厚厚的书。 他转了身,望见阿衡,表情有些凝滞,随即,不自在地开口, “回来了?旅途还顺利吗?” 阿衡点点头,虽然有些尴尬,走到少年的面前,轻轻低头,扫了一眼少年的书,微笑着问他——“你在,看什么?” 思莞微抿唇,轻轻开口,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有礼——“没什么,看着玩儿的。” 两人僵在了那里,不知说些什么缓解过于尴尬的气氛。 “我带了,白糖糕。”阿衡讪讪,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纸包。 她临行前,特意给思莞买的,觉得言希喜欢吃的东西思莞也定是喜欢的。 少年诧异,盯着那团东西。 阿衡望着自己的手心,面色却不自然起来。 白糖糕,在口袋中捂了一天,油全部浸了出来,挤压得变了形,难看至极。 “应该,能吃……”阿衡声音越来越小,垂头丧气起来。 思莞皱了眉,面色不佳,但依旧耐着性子——“快吃午饭了,这些零食你先收起来吧。” 哦。 阿衡缩回了手,满手是油,黏黏的,难受至极。 那白糖糕,烫手的热。 她有一种冲动,扔了白糖糕,洗干净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温衡,你可真不厚道。”轻笑声在房间中想起“枉费我昨天一夜不睡,陪你过生日,你却窝藏白糖糕,留给别人。” 是言希。那少年倚在门框,冷笑起来。 阿衡呆。 脸色益发尴尬。 呵呵……被发现了。 “拿过来。”言希懒洋洋地勾了勾食指。 “不能……吃了。”阿衡抱着白糖糕,汗颜。 一双纤细白皙,骨肉匀称的手伸了出来,轻巧地抢了过来。 那双手,麻利地打开纸包,一块瘪瘪皱皱的糕状物体露了头,含羞带怯。 阿衡愈发汗颜。 言希淡淡撕下一块,走到思莞面前,霸道开口——“张嘴。” 思莞诧异,但还是乖乖张了嘴。 平日,被言希欺压惯了,没有反抗的潜能。 “闭嘴。嚼。”言希把手中的油抹到思莞的外套上,漫不经心地下令“一,二,三,咽。” 思莞强装淡定,僵着腮帮子嚼了起来。 言希冷笑,双手插入口袋中,看着少年,大眼睛冷冽似水。 “怎么样,能毒死你丫不能?” 思莞梗着脖子不说话。 “死孩子,真不知道好歹。”言希缓了神色,叹了口气,勾了思莞的肩,孩子气的惋惜“白糖糕,多好吃的东西呀。” 阿衡愧疚了,弱弱举手,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开口——“言希,我,还藏了一块,本来,留着,自己吃,你要不要?” 思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望着她,似乎揉了冬日的第一束的阳光,融了之前的冰寒。 阿衡也笑。 言希翻白眼。 切,温家的,都是死小孩。 ***********************************分割线***************************** 阿衡一直未见尔尔,隐约得知,她又被送回了原来住的地方。 这其中,她占了几分苗头,已经不得而知,但是思莞之前看到她时的态度,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99年,是阿衡同温家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大年三十,贴门对儿的时候,大人们忙着搓麻将做饭看电视,便让他们三个去贴。 言希懒得动作,她又不够高,活儿便落在了思莞身上。 “低了低了。”言希开口。 思莞手臂往上抻了一点。 “高了高了。”言希眯眼。 思莞收了小臂。 “偏了偏了,往左一点。” 思莞向左倾斜。 “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笨,太左了!”言希斜眼,气鼓鼓的。 阿衡看了半天,憋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话 “言希,你是斜着,站的。一开始,思莞,就贴对了。” 站得斜,看得歪。 思莞哀怨地望着言希。 “哦。那啥,你随便贴贴就行了,我一向不爱挑人毛病的。”言希淡定,拍拍背上的灰,从倚着的门框上起了身,轻飘飘进了屋,高贵无敌。 思莞撅嘴。 “阿希,每次都这样……”那少年,明明是埋怨的话语,却带了三分的无奈和七分的纵容。 还不是让你们惯出来的。 阿衡心想。 只是,当时,这孩子,死活都不曾想到,之后,她会宠言希宠到骨髓里,比起思莞之流,又何止胜了千百倍。 不过,此刻,言希不在,对联儿倒很快贴好了。 思莞蹭了一手的金粉,回洗手间洗手,留下阿衡收拾糨糊之类的杂物。 她低着头,却听到了脚步声。 抬起头时,心中不知怎的,温暖熟悉起来。 那是一个男子,一身海军军服,身材健壮挺拔,风尘仆仆,两鬓染白了几丝。 他望着她的眼睛,是疼爱温柔的。 “你是……阿衡吧?”男子肤色古铜,像是经历了长久的海风烈日,但那目光,是深邃正直的。 阿衡点了点头,心中几乎确定了什么,激动起来。 “我是温安国。”男子笑了,眼角有着细纹,有着同思莞一般的纯粹温厚,和她每每望入镜中时的那一抹神韵。 阿衡笑了,跟着那男子一同笑。 他的大手揉乱了她的发,问她——“怎么不喊爸爸?” 阿衡顿了,眼泪几乎出来,止住了,抬起了眼睛,望着那男子,小声却有了沉甸甸的归属感。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她不停喊着,望着他,眼泪被挥霍,目光却没有退缩。 这喊声,几乎让她填了天与地的落差。 第一次,毫无原因的,她相信了,这个世界,有一种信仰,叫做血缘亲情,可以击溃所有合理的逻辑。 她的父亲,是第一个,真正接纳她的亲人。 所有的温家人,为她仅仅留了一条缝,偷偷地以保护自己出发,遥远地观望着她,适时地戴着合适的面具,而这男子,却对着她,毫无保留地敞开了心。 “吃中午饭了,阿衡快进来!”张嫂在厨房遥遥喊着。 “正巧,回来得及时,没被门对子贴到门外。”男子笑了,温和地看着刚贴好的对联儿。 随即,他伸出了手,温厚粗糙地生着厚茧的大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温暖得浸了心灵。 “跟爸爸回家,吃团圆饭。” 阿衡轻轻回握了父亲的手,像是新生的婴儿第一次明亮了视线,抓住了这陌生世界的第一缕光。 她的父亲,自然地拉着她的手,再一次走进了家门,让她有了足够的勇气,而不是以仰望的姿态,面对爷爷妈妈和思莞。 他们望见了谁,又终究以哪一瞬间的契机,淡化了她身上所有与温家的格格不入,重新审视,以着堂堂正正的模样,无论几分厌恶或是几分喜欢。 于她,只有这样的对待,才是公正尊重的。 ********************************************分割线************* 父亲的回来,是在大家预料之中的。他每年只有一次长假,便是过年的时候。 不过,全家人依旧欢天喜地。 吃年夜饭前,放炮的时候,思莞点的拈儿,言希跑得老远。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阿衡离得近,发呆地望着那红艳艳喜庆的色泽,还没反应过来,炮已经响了,吓了一大跳。 原地转了转圈,没处躲,那两个少年早已跑了个没影,跺了跺脚,跑进了屋子,却发现,思莞和言希躲在门后偷笑。 她不好意思地脸红了,笑了。 “阿衡阿衡,你怎么那么傻呀!”思莞拱拱手,淘气的样子。 你才傻!一样的爹妈生的,凭嘛说我傻! 阿衡不乐意了,小小地翻了眼睛,看着思莞,略带了小狐狸一般的狡黠。 吃完饭,阿衡眼瞅着言希吃得肚皮圆滚滚,却互不含糊地“扑通”跪在了言爷爷面前。 “老头老头,压岁钱!” “能少你的!就这点儿出息!”言老笑骂,手上的动作却不慢,抽出三个红包,一个孩子一个。 阿衡抱着红包,脸激动得跟红包一个色儿。她从十岁开始,过年时就没拿过红包了。 “温爷爷,恭喜发财!”言希含着笑,又扑通跪到了温老面前。 “好好!”温老自从儿子回来后心情一直很好,笑着包了个红包递给少年。 阿衡和思莞自然也有一份。 言希又转向温母。温母一向疼爱言希,这红包掏得大方豪气。 “温叔叔,一年不见,你又变帅了!”言希转向温父,嘴上抹蜜。 “小东西,不给我磕个头,想挣我的钱,可没这么容易。”温父调侃。 砰。 言希磕得实在,笑得天真,唇边的笑要飞扬到天上,大人们都被逗乐了。 可惜,言希乐极生悲,跪得时间太长,站起身时,头一黑,重心不稳,匍匐在了地上,指向的方向刚好是阿衡站着的位置。 阿衡抱着刚暖热的红包护得死紧——“不要,拜我,我没钱……” 哄堂大笑。 言希脸都黑了,阴沉着脸,不复刚才面对大人的故作可爱。 “少爷我还没钱呢不照样给你买了排骨面生日蛋糕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良心呀!” 阿衡委屈——“那你,还吃了,我的白糖糕呀……” “是你让我吃的你不让我吃我还不稀罕吃呢!” “明明……是你……想吃的……” “你哪只眼看见我想吃了?” “我……两眼……二点零……” 思莞在一旁,笑得直捶沙发。 “言希,你不能让让妹妹!”言老大嗓门,吼起少年,实则笑得嘴都快歪了。 言希大眼睛乌亮乌亮的,瞪了阿衡很长时间。 四目相对。 最终,撑不住,他扑哧笑了出来。黑发随着喉中的笑意轻轻颤动。 阿衡,也呵呵笑了起来,眉眼流转,山水写意。 这一年,谁和谁吵了架拌了嘴,谈着天,笑着风,还会留到明天…… 这一晚,谁把谁记到了心里,守了岁,过了年,还会放到明年…… 小小少女小小少年,你们呐,忘性太大,这一陌又一陌,又该,借着谁的笔触,把流年记得…… chapter17 Chapter17 除夕温家言家一起守岁,看着春晚本山大叔丹丹大婶儿出场笑得合不拢嘴。 那时,是99年。 跨越十年,一个世纪,2009年时,本山大叔依旧乡土风趣,丹丹大婶儿却不见了踪影,只让沈阳名产小沈阳同学占了半边天。 这样看来,男男配对,不比男女配对差到哪儿,依旧允了一出戏,笑到地老天荒。 当然,此是后话,穿越得过了头,暂下不表。 九九年的大年初一,辛达夷到温家给大人拜年,依旧暴躁好动的样子,不过,没有心眼儿,天真淳朴,老人们看着欢喜,也让言希思莞阿衡到辛家回礼。 辛将军是个风趣的老人,虽然和言帅抬了一辈子杠,却是打心底待见言希,可惜眼下,身体不好,年底上报军区,办了退休,颐养天年,看不到身为军人的英姿,完全是普通老人的样子,让一众小的有些唏嘘。 “言老儿这辈子没干过啥聪明事儿,当个军长也是不要命拼来的,真论脑子,他可抵不过我。”辛爷爷让警卫员给他们仨端了许多点心,说是他家达夷喜欢吃的。 “辛爷爷,好歹我还姓言。”言希笑,白皙的手背抵在唇上。 辛老拍了拍沙发扶手,笑说——“知你姓言,咱爷俩说的是私房话,不让那老东西听到就是了。” 言希颔首,淡哂说是。 “这是阿衡吧?”辛老凝视了一旁坐直的小姑娘,温和开口。 阿衡呆呆点头,薄薄的唇,化开,是春日的温和气息。 “好姑娘!生得好面相,是个有福的。”辛老像是十足喜欢阿衡的样子,看着她,慈蔼到了心底。 阿衡望着老人,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 幼时,便常有老人说她,面容温厚,身姿清朗,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思莞,我可是听你爷爷说,阿衡年终考了年纪第三,连你也比下去了。”辛老想起了什么,朝着思莞,哈哈大笑。 思莞沉吟,微笑谨慎开口——“阿衡一向聪明讨喜,我这做哥哥的,差些也是应当的。” 辛老皱眉——“你这孩子,自小就是这个个性,说什么话总要先在心里绕几百个弯弯,都是一家人,不累吗?” 辛达夷皱眉时,与辛老如出一辙,只是脾气暴躁,不若老人沉淀人生后的明锐。 思莞听到这话,脸红了,点头,却不为自己辩解。 言希转转大眼睛,笑颜如花——“辛爷爷,我家老头下面的人,前些日子,拜早年时,送了些好茶,现在还没开封。” “还是,屯溪的珍眉子?”辛老眼睛中微微有些兴味。 “是的,我爷爷的老部下,派人去购的,总共只有三钱,一大半在我家,说是什么贡……”言希噙着笑,指尖在沙发上轻点,装出想不起的模样。 “贡熙!”辛老抚掌,眼睛亮了起来“我前些日子,也差底下的人去寻了,只是说,珍眉缺货,极品贡熙也早已被上头的人买了个八八九九,剩下的,是些雨后的,我不爱喝,想着算了,没想到又被那个老东西抢先一步!” 言希笑——“爷爷一直挂记你的身体,嘱咐我,一定要对您说一句话。” “什么,你说。”辛老嘴角上翘,皱纹很是柔和。 “老家伙呀,没事儿别装病,奶奶个熊,不就屁大点儿旧伤吗,天天闹着退休,好些了,来家里,老子请你喝茶。”言希轻吟,这语气学得活灵活现。 辛老有些怅然,叹了口气,缓声“那一年,你父亲出生的时候,言老儿乐得拉着我喝了一夜酒,嫂子当时还生气了,可如今,一眨眼的功夫,嫂子不在了,你父亲也出了国。我们这些老家伙,难免寂寞。” “辛爷爷,您明白的道理,又为何要我们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小辈说给您听?”言希垂头,平淡开口。 “你说说,倒也无妨。”辛老笑,眸中有些苍茫。 “留下的,是注定要留下的。”言希的语气,脱离了情绪,带着雾色弥漫“而离开的,若是不想再见,也是注定要分离的。” 阿衡的眼睑微微动了动,半晌,终至平静。 心却,渐渐地,柔软无奈起来。 该有多么不想见到,才走到分离的地步…… 这番彻骨的偏激,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对自己,严辞的告诫。 ***************************分割线***************************** 过年的时候,一天一天的,吃吃喝喝,有事儿没事儿放放炮听听响儿,日子过得水流一般唰唰的。 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 十四那天傍晚,阿衡在家看书的时候,接到了一个要命的电话。 对方还是个孩子的嗓音,带着哭腔,也不问问接电话的人是谁,语无伦次,张口便说——“思莞哥,你快带人到‘飞翔’来,一堆人,好多人,在打言希哥。” 随即,便是忙音。 阿衡懵了,脚却不停,跑到了思莞房间,普通话飚成海豚音——“思莞,找人,飞翔,救言希!!!” 思莞顿时,脸涨红了,穿上外套就往外没命地跑,边跑边吼——“阿衡,千万别跟大人说!” 阿衡先是掂了棍子然后又扔了转而拿急救箱,心想——我这么忙哪有空跟大人告状! 继而,也一阵风似地冲出了家门。 “飞翔”是一家有名的酒吧,虽然不大,但老板上面有人,开得风生水起的,每到夜晚,寻乐子的人特别多,但是,鱼龙混杂,常常有斗殴的时间发生。 阿衡赶到的时候,酒吧前的巷子里,两帮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她认不出其他人,只看到了粉的白的黑的三个影子活跃彪悍得很。 黑衣的那个,眉毛乱发一齐支棱着,像是气急了,瞪圆眼睛,骂骂咧咧,拿起不知道从哪里拣的玻璃酒瓶,黑着脸就往对方身上摔去,脚死命地揣着,狠厉的模样。 白衣的那个则是眼中充着血,额角的青筋极是明显,不复平日的温文,揪住身旁高大壮硕的男子,握紧拳头,一阵风,打了过去。 “他奶奶的,你们连老子的兄弟都敢碰,不想活了是吧!老子今天成全你们!!”黑衣的,是辛达夷,那厮吼了起来,长腿生风,踢倒一个是一个,踢倒两个凑一双。 “我呸!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脸,敢跟我抢马子!我虎霸今天不把他整死,以后就不在道上混了!”一个染了黄发像是带头人的少年,满脸横肉,眼神凶狠阴厉,阴恻恻地笑着。 “那我今天先解决了你!”白衣的,是思莞。解决了身旁的一群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拽住男子的衣领,狠狠地揍了过去。 粉衣少年,身旁躺着好几个喽啰模样的人,拍拍手,清清爽爽,走了过来。 “大姨妈,你磨蹭什么呢,快点儿!”粉衣少年微微露齿,歪头笑骂黑衣少年。 “靠!言希,你他妈太不厚道了,老子为了救你穿着拖鞋跑出来的,你丫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辛达夷喘着粗气,膝盖上钩,狠狠顶了与他缠斗的不良少年,趁那人抱着肚子呼痛,飞起一脚,解决战斗。 阿衡定睛,看到辛达夷脚上的黄色老虎头拖鞋,本来绷着的脸蓦地扭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又没让你救我,是小虾多嘴。”言希瞪了瞪一旁的电线杆。 “言希哥,我也是怕你受伤!”电线杆后走出来一个戴着帽子的瘦瘦小小的男孩,撅着小嘴,初中生的模样“哥你不准生我的气,生我气我不跟你玩儿了!” “切!”言希揉揉男孩戴着帽子的脑袋,一笑,拿他没办法。 阿衡远处打量着,知道是这个孩子打了那通呼救电话。 “咳,阿希,这人你怎么处置?”思莞拽住那自称“虎霸”的横肉少年,不上不下,有些尴尬。 “你……你们想干什么?”那少年只是虚张声势,见手下的喽啰被撂了个七零八落,流出虚汗来。 言希晃了晃手腕,半边唇角勾出一抹笑,倾城颜色,走到那横肉少年身旁。 “你说你叫什么?”言希懒洋洋地问他。 “虎霸!老子的名字你也不打听打听,道上混的谁不知道!”那少年挺挺肚子上的肥肉,虚张声势。 “我只听过面霸,没听过虎霸。”言希皮笑肉不笑。 “阿希,你怎么招惹了这种人?”思莞皱了眉。 “你问我我问谁去?”言希翻白眼。 “你你你……抢了我的美美,还说不认识我,太他妈不是玩意儿了!”那少年肉肉的鼻子气愤地抽抽。 “美美?谁?”言希挑眉,一头雾水。 “美美,我对象儿,谈了八年了呀,说跑就跟你跑了!”虎霸腮帮的两团肉颤得泫然欲泣。 “言希,言大美人儿,哟,您还干这事儿呢?美美,哎哟哎哟不行了,笑死老子了……”辛达夷在一旁,晃着大白牙,爆笑起来。 戴帽子的男孩儿也是个喜笑的人来疯,瞅着辛达夷,一会儿就憋不住,被传染了,俩人在一旁笑疯了。 “少爷我多好一孩子呀能干这种缺德事儿吗?!”言希白了傻笑的俩人一眼。 “老实说,少爷你干过。”思莞蓦地想起了什么,抚额开口。 “什么时候?”言希蹙眉,迷茫。 “七中的那个。”思莞很是无力“倒追你的,叫什么什么angelbeauty的。” “对,就是美美!”横肉少年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言希哦。 “你‘哦’是什么意思!”那少年被思莞钳住了肩,原地蹦着。 “哦就是,我和她没干什么,只亲过一次,她抹了口红,很恶心,亲完我们就掰了。”言希淡淡开口。 “这还叫没什么?我要杀了你!!”横肉少年哭了。 “言希,差不多得了,别逗他了!”思莞不知怎的,有些心浮气躁,好看的眉皱了起来。 “我亲了,真亲了。”言希定定看着思莞的眼睛,眸子高傲漂亮得丝毫不退缩。 阿衡蓦地,想到了那日傍晚,灯光下暧昧纠缠的身影。 “阿希,你……”思莞苦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明明害怕的,为什么一次次地伤害自己…… "那边的,在干什么呢!”一声吼声。 绿油油的警装。 思莞恍神,松了手。 “我跟你拼了!”虎霸得了机会,操起地上的啤酒瓶,猛地朝言希头上砸去。 “哥!”戴帽子的男孩失控,大喊了一声。 言希转身,猝不及防,酒瓶子砸向自己,身体本能地向左倾,躲了头,却被砸中了肩膀。 玻璃瓶并没有烂,但瓶口的碎玻璃茬子却划破了少年的肩膀。 粉衣上,浸过一片鲜红,花一般的色泽,妖佞而骇人。 言希捂住右肩,痛得蹙起了眉。 辛达夷一个冲步,把虎霸扑倒,膝盖下压,死死钳住虎霸的双手,双手死死地掐住他,恼极了,目眦尽裂——“他妈的,你信不信今天老子有能耐掐死你,还有能耐不蹲班房!” “哟,好大的口气!”戴着大檐帽的巡警走了过来,看清言希他们,愣了——“怎么又是你们?” “傅警官,不巧,又是我们。”言希苍白着唇,嬉皮笑脸,暗暗打了个手势,辛达夷松了手,站起身。 “小虾米,你又偷东西了?”那巡警是个魁梧黝黑的汉子,看到满地的“尸体”,抽抽唇,望向戴着帽子的男孩。 “我没有!”小孩子鼓了腮。 “得了,你们几个,跟我去派出所一趟吧,有什么要交代的,到那儿再说!”巡警挥挥手,示意他们几个上警车,边走边低声咒骂“妈的,我们所儿早晚成托儿所!” **************************************分割线********************** “老老实实,站成一排!”傅警官站在值班室,瞅着人有点多,眼花,摘了大檐帽,敲了敲桌子,下令。 一,二,三,四,五,六?咦,怎么多了一个,重数……一,二,三,四,五……六,又多一个,再重数,一……二……三……四……五……六,怎么还多一个? 傅警官愣了,瞄了一遍人,望了望脸儿,看向缩在墙角抱着急救箱的女孩,开口——“姑娘,你谁呀?” 阿衡摇摇头,不说话。 思莞他们几个车上只注意着言希的伤,却没发现,什么时候,阿衡跟了过来。 思莞急了,向阿衡使眼色,阿衡装作没看见。 “她怎么来了?”辛达夷小声嘀咕,斜斜眼,望着右侧挨着小虾站的阿衡,心中隐约有了不快。 他的身旁,并肩站的,只有他的兄弟,而不能是其它不相干甚至让他讨厌的人。这样硬生生插进他们的阵营,于他心中的圣地,简直是亵渎。 “去去去,快点儿走,小姑娘大晚上的不回家,在派出所凑什么热闹?”傅警官挥手赶阿衡。 “我,不懂。”阿衡摇摇头,无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