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府试的那日正是世萱回门的日子,章延闿一脸的疲倦样子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跟器宇轩昂,腰背挺直的郑濬比起来,着实是一个天一个地。谭老爷耐着性子同章延闿说了两句话,偏他回答的都是有气无力的,谭老爷也不想多说,只是跟着郑濬在一起,他又不晓得该说什么,让他端岳父的架势他是怎么都端不起来。 女眷这里世萱的装扮是更富贵了,大红五彩妆花对襟袄,同色通袖四兽朝麒麟袍儿,再着同色金枝挑线缕金拖泥皮裙,头上戴着貂鼠镶红宝石卧兔儿,整个人通身的华贵,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她笑盈盈地面对着每个人,家里有人说她嫁的好,她则红了脸低着头,并没有多的话。 吵着要去看新姐夫的几个小姑娘跑了回来,一个个说着郑濬的气势有多逼人,有多么的知礼数,甚至学问还很好。只有谭二老爷家的姑娘一本正经的道:“那是你们看到一旁的四姐夫,只觉得五姐夫好的天上无双一般。若是四姐夫精神一些,穿得跟五姐夫一般,你们就不会觉得了。” 那几个小姑娘到不承认,不过一直承认章延闿很丢人:“就算是穿的一样又能怎么了?大伯问四姐夫学问,四姐夫支支吾吾的都答不出来,到是侯爷什么都会,大伯都没有难倒他。” 有个小丫头突然奶声奶气的道:“四姐夫这样的都能去考秀才,明儿我也要去。” 童言无忌,一家子的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世芸的身上。她低着头,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裙摆上的花纹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大奶奶孟氏突然掩口笑道:“女状元,小的给您见礼了。” 偏那小姑娘还跟小大人似的,手一摆,学着自家父亲的语气:“免礼。”她学的颇像,谭二太太率先笑了起来,一把将孙女拉到自己的怀里,笑着接住她。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世萱复杂地看着低着头的世芸,那个四姐夫就那么的不成器?她还未来得及出手,四姐夫就过了县试跟府试,是运气还是真的有本事?若是真的有本事,怎么父亲问他学问都回答不出来?嫁到泰宁侯府后,她才明白许多事不像是她想的那样的简单。作为泰宁侯妻子的她,并没有直接接管泰宁侯府的家事,什么事都轮不到她做决定,还要应付着各种刁难。对四姐的承诺怕要落空了。 孟氏想着待会拉了世芸过去,好生的安慰着她。一面又气四妹夫怎么是个那么不知事得人,怎么能在今日弄得那么不成样子,明显的让人说道,还是在泰宁侯的面前。 孟氏拉着世芸,方说:“小孩子家……” 世芸笑着截了话:“相公是不及侯爷甚多。大嫂子,我想去看看纶哥儿,好些日子没见着他来,又长大了不少吧,不晓得他还认不认识我了。” 孟氏复杂地看着这个小姑,这样好的人就嫁给了那样不成器的人,同样处于一个地位的两姐妹,现在到成了一个天一个地。怎么叫人心里不难受。 她忙道:“自然是认识。”她将儿子交给了世芸。 世芸抱着纶哥儿,低着头,轻轻地道:“大嫂子,可以请亲家老爷指点相公一二么?”她怕孟氏以后不再理会她,硬着脸面的求着孟氏。如果能得到国子监博士的指点,院试就算是没有世萱的帮忙说不定也是能过的。世萱……她虽然打扮的华丽,面上也一直带笑,可是瞧着她似乎有些寂寞,她一定不方便。 孟氏到没想到世芸会这么直接,只是四妹夫是个一问三不知的人,到了父亲的跟前,父亲会指点么?她终究还是不忍伤了世芸:“后日让你大哥带着妹夫去见见我父亲吧。” 世芸怔了怔。她没想到孟氏会答应的这么干脆。 孟氏浅笑着道:“我父亲虽没什么大学问,以前也在翰林院待过,文章还能说的过去。”四妹夫既然过了县试府试,若是院试不过着实有些可惜,父亲若是能指点一二,想必进学是不成问题,多大的指望到是不希望,能有这个秀才的名头,将来就是做个私塾先生至少还能养家糊口。 世芸感激地望着孟氏。孟亲家老爷在翰林院待了多年,哪里学问不好,有他指点,即使是这一个月,相公得益也将不少,只是大哥的那几份手稿,章延闿就有那样的进益,有了孟亲家老爷当面的提点,这次一定错不了。 五月是煎熬的,放榜的那日,世芸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章延闿的好消息。 最先传回来喜信的是章幼闿,他得了第九名,还得了主考的夸赞,章太太喜气洋洋的打赏了报信的小厮,只等着章幼闿回来。 等了半日也不见再次报信的人,世芸渐渐地觉得没有希望,是啊,若是章延闿考上了,又怎么会只报章幼闿一个的好信呢? 努力了这么多日子,章延闿心里定是很失落吧。 她一直站在二门,等待着章延闿的回来。 第五十九章 中举(下) 章延闿进学了,这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真正为他感到高兴的只有李姨娘同世芸。李姨娘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双眼含泪,满是欣慰地看着表情依旧的儿子,在他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到因为喜悦而透露的神采,坚定的目光却更让她感到快慰。 章老爷特地开了家宴,他今日在族人面前很是得了面子,他三个儿子去参加考试,两个儿子考上,小儿子在考上的子侄里面考的最好,最不成器的二儿子居然也考上了,还有谁比他更有面子。章老爷连连的喝了两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他也是庶子,也是一步步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了今日。 吃了两杯酒后,章老爷放了酒杯:“八月有乡试,你们兄弟也都去试试。” 章延闿章幼闿忙站起来应下。两人的心情却是完全的不一样,章幼闿心里是可有可无,他不觉得举人能给他带来什么,而章延闿的战场却由此展开,能不能在此次中举,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留给他专心读书的时间,也就是这三个月了。 章延闿比以前还要用功,以前他还会在章太太面前作假,现在他一门心思都趴在了功课上,饶是章太太找他做什么,他不用推却,章泽闿就抢着道,章太太要背着他做什么。 “太太是不把我当儿子?我的名字还在族谱上。” 章延闿进学似乎给章泽闿夫妇带来了更多的不快,原先还能和平相处,到如今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令对方不快。 章太太要让章延闿做什么,章泽闿就明着暗着的说杜氏要分家,要他净身出户,章太太到是想,只是却不能放在脸上;就连杜氏也趁着章太太偶尔去见章幼闿而把家里的事管了起来。他们俩做什么都照章办事,到让章太太什么法子也没有,却是常常把杜氏叫过去,时不时的骂上两句话,杜氏却难得不回嘴,认真的在一旁听着,动不动还缠着章太太问这问那,缠得章太太想分神去对付章延闿的工夫也没有。 夏季已经到来,一连半个月都没下过一次雨,空气燥热,一大早就热得喘不过气来。章延闿早上才穿的衣裳便已经汗湿了,他随手抹了把汗又埋头进入书本,一动也不动。 世芸站在他身后默默地为他打扇,希望可以好过一些,可是那汗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好热的天啊!”小燕儿跳着跑进来,忍不住的同人说道,“一出去就是一身的汗。”她一看到从里屋走出来的世芸,忙收了声,讪讪地笑了笑。 “果子取来了?拿到井水里湃着吧。” 小燕儿嘟着嘴:“我还只当大奶奶当了家就是好,分给我们的东西会比以前好了许多。奶奶,你看看,这连以前的都不如了。” 世芸看着那些个果子,好的少烂的多。 “把好的挑出来吧。”或许是因为章泽闿夫妇明显地作法,章太太已经不大管他们,时常去舅家看儿子,一大早去了,到晚上才回来。明显的是不想管这些事。 小燕儿只得点了点头,心里道,还是太太当家的好,至少还能吃到一两个好果子。 横云抬脚进屋,见了世芸:“奶奶,泰宁侯夫人打发人过来了。” 世萱…… 世芸点了点头,让人引到西边的屋子。 来人是跟着世萱嫁过去的南浦。身上穿着白银条纱衫儿,桃红色裙子,蓝纱比甲,头上戴着两样精致的首饰,整个人的气色也相当的好。 南浦笑盈盈的向世芸行礼:“府里的莲子结了,夫人让我送给奶奶尝鲜,还有几样家里做好的点心。” 她说着将手中的两只菱花形攒盒放在炕桌上,一个个揭开,让世芸看了:“这是茯苓膏,夫人说这个对身子好,章二爷读书正费神,是该好好的补身子,特地包了一包。” 茯苓膏。世芸看着那一大包茯苓膏,这么一大包。 “多谢你们夫人。坐。” 南浦捧着茶闻了闻只小小的抿了一口,便捧在手里再也不吃。这的茶连她平日里吃的都不如。再瞧瞧这屋里的摆设,那就跟府里更没得比。她不由地挺直了腰身。 世芸简单的问了两句世萱。 南浦都笑着答了:“我们夫人一心记挂这姨奶奶,只是现在家里预备着中秋节,我们夫人头一回办这样的事,少不得要细心打点。再则,章二爷眼见这就要乡试了,夫人说奶奶现在必是很忙的,等节后再请奶奶到府上玩玩。” 中秋。那时候乡试也放榜了。有个举人老爷的姻亲世萱在泰宁侯府的腰杆更直了些。 “我们夫人常说章二爷此次若是一举中举就大好了。” 世芸的目光不由地转向了东边,这些人明着不给章延闿压力,可一个个都以自己的方式向章延闿施加压力。 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既然来了,就去给太太行礼吧。”章延闿就在对面,她不想同南浦多说打扰了他读书。 南浦笑着道:“已经见过亲家太太了。好久没见到奶奶了,过来跟奶奶说说话。” 横云一见南浦的眼光若有若无的瞄向她们,便同簇水避到外头去。 南浦笑着道:“夫人打发我来问问奶奶,前会儿托奶奶的事办得如何了?” 世芸起身去了里屋,将章延闿那日交给自己的东西找了出来,拿了个锦袋装了:“这是五妹妹要的东西,这是另外得的。” 南浦瞧着那鼓囊囊地一大一小两个锦袋,颇为坦然的收到那腾空的攒盒之中。又跟世芸说了一会子的话,这才告辞离去。 世芸看着那一大包的茯苓膏,分出一份茯苓膏,叫了横云进来:“厨房那里送来了月饼,你拿些送回去。”又将另一份茯苓膏拿了出来,“你带回去吧,在家住一日再回来吧。” 横云默默地接了茯苓膏,却是道:“我去了就回来。”她说毕转了身子便离开。 世芸的目光落在桌上世萱命人送来的点心上。泰宁侯府的点心做的这样的精致,想空了一切心思只为了这些点心。 “你在想什么呢?泰宁侯府送节礼来了?” 世芸挑了一些茯苓膏,让人倒了滚水让章延闿吃了:“要过中秋了,五妹妹事又多了。” 章延闿笑了笑,吃了茯苓膏又去看书。他留给自己空余的时间相当的短,整个人都扑在了书上。 九天的乡试是折磨人的事情。八月初九的凌晨就要在考场外准备进场。八月的天虽然热,但是清晨却很是清凉,入考场前要脱了衣裳任搜捡军检查是否有夹带,然后再关在七尺高,五尺宽地小号子里,忍受着天气的闷热,蚊虫的骚扰,一题一题的做着。 终于到了交卷的时候,章延闿疲倦地抬起头,九天的日子让他消瘦了许多,整个人也颓废了很多,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该努力的也都努力了,能做的只有回家等待着最后的放榜。 章延闿疲倦的从马车上下来,门房老杜一脸紧张的跑了过去:“二爷,老爷叫你过去呢。” 章延闿点了点头,抬脚往里面走。章老爷是要知道他考得好不好,他在贡院外没瞧见三弟,随口问道:“三弟回来了?” 老杜拦着章延闿,不让他进屋答非所问的道:“二爷,老爷发火了。你且到外面避一避。等晚上再回来。” 章延闿收住脚:“老杜,怎么了?” 老杜急着道:“二爷,你弄的什么书,老爷看了后很是生气,直要拿你。二爷,你弄的是什么书?” “老爷怎么知道的?”章延闿下意识反应是自己手抄的那些个话本,只是老爷怎么会晓得… 老杜摇摇头,焦急地道:“二爷,你这是怎么了?”才好了没几日,又要被打,老杜看的都心急。 章太太一脸狞笑地看着被章老爷赏了板子的章延闿,她不是不出手,只是一出手就要他好看。 章延闿昏昏沉沉地躺了几日,他大伤了身子,又被章老爷赏了板子,这一次比上次严重了许多,趴在床上几日也起不来。 这一日,章老爷下衙才到家门口,就瞧着一帮人蜂拥朝自家而来,报喜的人来了:“给章老爷道喜,贵府章少爷,上延下闿高中顺天乡试第九十七名。”说完,就瞧着一群人涌上去,将章老爷家至大门一直到仪门到大厅的窗户全部打烂,接着一伙瓦匠漆工迅速地又将窗户重新修正一新,一面道:“改换门庭。”这是报喜的讲究,还要重重的打赏,有那些个瓦匠漆工专门侯着那报喜的,只为拦下生意。 章老爷一听到中的是二儿子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那打赏的还是管家打点了的。 “老爷……?” 二儿子居然中举了? 最震惊,最难以置信的是章太太,她一直等到太阳落下,没有人再来报喜,她才不得不接受了,她儿子没中,那个混账却中了举的事实! 那个混账,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居然超过了她的儿子! 李姨娘一听到消息,再也忍不住,顾不得章太太处于愤怒之中,跪子地上掩着口痛苦出来,她压抑在心中多年的痛苦终于可以借着儿子的腾飞好好的发泄一下。 是悲是喜,是怒是愤,这一日章家众人的感情是复杂的。 第六十章 教谕(上) 世芸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激动,章延闿中举,只不过是一日的工夫,局面便转变了许多。长房也派了人过来,口中奉承之话连篇,再也不似以往的倨傲。 她到是极为佩服章延闿的定力,这样大的事情,他居然平静的毫无反应,平静的就跟往常一样。 世芸不禁望向了那个坐在身边的人。只是一年不到的工夫,他完成了旁人几年要做的事情,是早先便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最后一次振飞,还是他原本就很聪明……他一直隐忍的日子结束了。 “我想同你说件事。”章延闿突然开口了。 他没看书?她以为他又投入了下次的考试中:“嗯?” 章延闿坐起身,酝酿了很久:“我不打算参加会试了。” 世芸怔怔地看着章延闿,不参加会试,只在眼前的会试,他要放弃。一个中举就为他带来了不一样得局面,若是能通过会试,对他来说那才是真正的“改换门庭”。他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日么?怎么轻易放弃呢? “那你想怎么做?”他既然决意放弃会试,也就是说还有更好的途径,会是什么呢? “我打听清楚了,举人可以到县里任教谕。” “教谕?” “就是官学里的先生。只要是通过会试便可以,如今大家一心挂在科举之上,到无人愿意去。”章延闿为了说动世芸,继续道,“虽是不入流,却是个随时都能补上的缺儿。任期满,若是考评为优,是可以提拔为县令或是县丞的。” 这是一条挤进官场,改变他地位的捷径,也许以后的事情不晓得会如何,但是如今,他可以离开这个家,不再受章太太的白眼。 世芸伸出了手:“要怎么打点?我回去问问哥哥。” “我已经打听好了,我又是正式通过乡试的,入选不成问题,只是分到好省差省而已。”他要做的事,她或许不明白,但是她却始终坚定的支持着自己。 章延闿握住世芸的手,合在手掌之中,凝神地注视着她。 世芸被他瞧的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了,微红着脸,低着头。 妻子害羞了,章延闿微微一笑,倾身将世芸搂入自己的怀中:“多谢你。” 世芸靠在章延闿的肩上,凝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二爷,老爷叫你过去。”好容易的宁静到叫人打断了,世芸红着脸推开章延闿,端端正正的坐着。 云凤急促地站在外面,面上带着红晕,却大胆地看着他们。 章延闿点了点头,撩了衣摆:“我去去就回。” 云凤紧跟着章延闿便出去了。世芸注视着容光焕发的云凤,她再也不小心翼翼,整个人都活跃起来,发梢还别了红色的绢花。 世芸垂下了眼睛。 章老爷坐在书房,很是欣慰的看着章延闿:“你既然中了举,就好生准备明年的会试。大老爷派人来说了,寻了一位好先生亲自指点你跟大侄儿。” 章延闿抬起了头:“儿子不打算参加会试了。” “你……” “儿子能中乡试已然是到顶了,会试是万万不敢去的。”章延闿又低下头,在章老爷看来是完全的没有底气的表现。 “糊涂!你不去会试还能做什么?” 章延闿再次抬起头,平静地望着章老爷,清晰而坚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儿子想去做教谕。” “你说什么?” “我如今是有妻子的人,总要想着法子养活妻子,老爷太太待我虽好,可我也知道日后总是要分家,要有个养家的营生。老爷也知道,做教谕还是可以做官的。”章延闿跪了下来,“还请老爷替儿子疏通一二,选个好些的地方。等儿子任期满了,替儿子疏通一二,儿子也能做个父母官,同样是光宗耀祖。” “延儿……” “老爷,儿子有出息了,老爷怎么还不高兴?”章老爷还在犹豫,章太太却连连应下。她听人说章老爷把章延闿叫去,只怕章老爷要给章延闿什么,索性到跟前偷听,却听见章延闿说放弃科举,去当教谕,忍不住走了进来,“你若是这么坚持,那我就替你寻寻,老老实实的准备会试多好?”她心里着实高兴,如今中了举又如何,在京城这块地,进士都多的数不过来,举人又算什么?自家儿子再努力三年,中了进士,就可以了。趁着这个机会,把章泽闿也撵出家门好了。 章延闿立马谢过章太太:“多谢太太,多谢太太。儿子告辞了。” 章太太注视着章延闿离去的身影,给他谋划个好的去处?她会好好的谋划,就让他一辈子都回不来,当一辈子的教谕好了,她明日要跟舅舅说一说,要好好的拜托一二。 李姨娘在书房外拉住章延闿:“二爷……你快同老爷说要考会试啊。好容易……好容易有了今日,怎么也要考一次才是……” 李姨娘一听到章延闿要放弃会试,眼泪忍不住就要掉了下来,就在眼前的前程儿子说放弃就要放弃。 章延闿笑着为李姨娘拭泪:“儿子是奔了大前程去的,姨娘怎么伤心了呢?” 有了章太太的帮忙,分发教谕的事情很快就办了下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世芸看着札子不由的疑惑了,兴义这地方,章延闿起身寻了一本方典纪要翻开递了过去。 世芸在书上细细的寻找,这才发现,是远在西南贵州布政司的一个小县,是个在三个布政司交界的地方。她仔细的阅读着,书上所说到是个不错的地方,“九峰摩空,一泉奔注,林木郁然,下有小溪流入山穴,四面峭壁,一径可通…… 这么看来,到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只是要苦了你,那地方很是苦。”深山之中,跟荒蛮之人在一处,不服教化,当地甚是清贫,被分到那些地方的官员,任期满三年便会上下打点,意图另谋他处。 “学风如何?” “从未有一个举人。” 世芸微微一怔,从未出过一个举人。做教谕的,所谓的政绩便是任期内中举多少,一个也没有,何来政绩?是个不好的地方,可是……世芸站起身对着章延闿蹲了礼:“还要恭喜二爷了。” 章延闿笑着道:“有什么喜事?” “正是二爷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章延闿笑了,他的想法她居然都知道,他居然在不利的因素里面看到了有利的一面。若是去了江南等地,二爷也不敢称什么教谕,就算是一年中了十名举人也是寻常之事。从未有举人,只要出了一个举人,这就是政绩,虽然地方是苦了些,可是却是容易出政绩的地方。 “太太帮着寻的?”章老爷虽说对章延闿并不如何,可,章延闿毕竟是家里最有希望获得官职的人,章老爷希望章延闿考进士,即使畏于章太太,也会挑选一处平稳之地让章延闿就任,以图他年再来应试。只有章太太会选一处让章延闿无处翻身之地。 章延闿的笑容越来越深。他就知道,老爷叫他过去,章太太心里会有些不自在,必然会命人去听墙角,只是没想到章太太会亲自去。所有的事都朝着他努力的方向去了只是,贵州那地方自己万万是没有想到的。 “什么时候走?” “半个月后。” 新年也无法在家中渡过,世芸想了想:“要带些什么人过去?” “跟着我的顺儿跟高安是要过去的,你再带两个丫头就好。”他去做教谕,一年的俸禄只有三十六石米,过多的家人他也养不活。 “云凤呢?” 章延闿看着鼓起勇气向自家开口的世芸,成亲这么多日子,她头一次开口向自己提起以前丫鬟的事情。 “她爹妈是太太那边的,自然有太太做主。” 世芸望着章延闿,她好像摸到了些什么,可是又不清楚那抓住的又是什么。 …… 簇水闷闷不乐地做着针线,奶奶把她们叫去,问她们哪个愿意跟着去任上。她不想跟着去那么偏远的地方,那样的地方……她抬头瞧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云凤,奶奶把她留了下来,她哭天抹泪的。 “好姐姐,姐姐同我换换?我愿意过去。”云凤拿了自己平日里积攒的东西送到簇水跟前,请求簇水同自己换换,“姐姐,你同我换换?” 簇水有些心动,这有愿意跟着去的,奶奶不愿意要,她不愿意去,可是好像却非要去不可。两个陪嫁丫头,已经留下了横云,自己肯定是要跟着去的。 “好姐姐,我记着你的恩典,你就是我的再造父母,我来世结草衔环给你当牛做马。”云凤干脆跪了下去。 簇水没收东西,只是道:“我去同奶奶说说……” “你不用去说了。云凤的妈去见了太太,要带她回去,奶奶叫我带她过去。”横云挑了帘子进来。 簇水赶紧站了起来远远的离了横云,将自己跟云凤的距离拉地远远的。 云凤不敢相信的道:“你说什么?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根本就没给她反抗的余地,横云侧了身子,云凤的妈跟嫂子便走进来,拉着云凤就走:“快跟我去见了太太,太太赏了你天大的恩典。姑娘大喜。” 云凤听说是章太太叫她,到软了半个身子,让母亲同嫂子半拉半拖的弄了出去。 横云看了眼炕上摆着的那包东西:“奶奶找你去收拾东西。我们俩一起跟着去。” 第六十一章 教谕(中) 路途遥远,为了避免在路上过年,九月十三日,章延闿便启程前往兴义。九月的天透着一股子的凉寒气,河面上更是冷了三分。等在码头的脚夫们一堆一堆的凑着,口中说着话,玩着牌九,那眼睛却时不时的往那进出口扫上两眼,只待出现行人,便一拥而上,好抢个先。 章家的几辆车到不起眼,只几个人便了了事。脚夫们搬了行李上船,章泽闿到是拉着章延闿说着话。家里面除了章泽闿便只有两三个平日同章延闿交好的同族兄弟来送。 杜氏看着说话的几个人,又瞥了世芸一眼:“你们到好,离了那呕心的地儿!” 世芸撇头看着河水,然后对杜氏笑了笑。 杜氏也笑了笑,嘴里却是奚落的话:“既然都中了举,就该老老实实的坐下来读书,今年不行,再来三年就是。才二十一岁,就急的等不得了?我还见过五十多的人进学的。”杜氏砸舌抱怨着,“别以为离了家就什么都好,教谕一年能有多少银子?二房的四爷做个县令,还要靠着家里的铺子。” “二爷不是没铺子么?” 杜氏一阵冷笑:“你还知道。走那么远,若是老爷有什么好歹,你们就是飞回来也晚了,到时候什么都没有。你又不是没银子,使些钱给他在江南那些富裕的地方寻个位置多好?跑到那种地方。” 章老爷就算留给章延闿产业也不过是几亩薄田,又能值多少?还不是跟没有一样。章延闿这是去奋斗的,又不是去享福的。 “还请大嫂子多多帮衬一二。” 杜氏依旧是撇嘴,却是不再说话,码头的脚夫涌动的声音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三层高的官船,一溜儿的,后面跟着十来条大船。 这是大户,难怪脚夫们骚动起来,这要有多少人搬运,这里的钱也是大头。 那船慢慢的靠近,世芸看清了那水头牌儿上的字。 “庆云侯跟建昌侯一同上京了?” 世芸不明所以地看着杜氏,这两位勋贵上京有什么不对? 杜氏只是笑了笑:“我走了,等那船靠了岸,我们一时也就走不了了。”她随即送了一匣子离别的礼物给了世芸,“一路小心。” 章泽闿那边瞧见了,也同章延闿告别,趁机塞了个荷*****去:“我走了,你一路小心,记得来信。这个上船再看,我走了。” 章延闿看着手中的荷包,冲着章泽闿摇摇手。 庆云侯跟建昌侯家的船已经靠岸,他们的船一时也开不了,只得等着。 世芸站在船头看着两家勋贵的船队。那一溜几十辆的马车早就停在那等候了,再看着一个身着大衫的中年男子跪下请安,那大船上放下舢板,那男子便上了大船,过了片刻,那男子同几个与他同样打扮的男子一同下来,之后便忙碌起来。后面几辆马车顿时下来十几个仆妇,同着大船上的仆妇一同搭起了幔帐,再然后也瞧不到什么。只是那做派倒是非常的大,那等在码头边得人被他们赶到了一边。难怪杜氏要急着走,就这阵势,没有一时半会的,也完不了事。 “庆云侯是太后的二弟弟,寿宁侯是太后的大弟。建昌侯祖上是有从龙之功,只是上一代的建昌侯回了乡间,便不大来京。” 世芸还是没明白这里头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有杜氏先头说话的意思,像是庆云侯跟建昌侯两家就不能一同上京似的。 “有传言建昌侯回乡间是因为先头的建昌侯同庆云侯,哦,那时候庆云侯还是庆云伯,太后还是皇后。两家争地,奴仆打了起来,建昌侯家的一个儿子被打死了,告到了先皇那,先皇只是私下命庆云侯寿宁侯同先头建昌侯赔不是。不过,还是建昌侯失了面子。两家便不大对头,后来,建昌侯上书先皇广纳后宫,惹了当今太后的忌讳,先皇驾崩没多久建昌侯便还乡了,说是还乡,其实是被赶出京城的。先头的建昌侯在回乡的路上就没了。” 世芸点了点头,这两家居然有这么大的过节,若不是听章延闿这么说,到看不出来什么。 横云急匆匆地过来:“奶奶。这河面上的风大,方才打听了,要等庆云侯建昌侯两家的船都下了货才能走。如今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开船。”这一耽搁不晓得要耽搁多久,河面上的风又实在大,说不定今晚只能留在这了。 章延闿示意道:“你先进去,我再看一看。” 横云迎了世芸进船舱,为她换了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裳,再将杜氏临走送给世芸的匣子拿了过来:“奶奶,您看看,大奶奶送的。” 那匣子里居然是放着一百两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就是送行也用不着这么大的手笔。 章延闿也进了船舱,看那匣子里的银子,将章泽闿临走之时的荷包拿了出来,交给世芸。那里面居然是一张房契及二十亩田地的地契:“这……” 章延闿将信抽给了世芸:“这是老爷给我的。” 这是章老爷给章延闿的东西,但是今后分家,章延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也就是说,从他踏出京城的那一刻,他就跟这个家没有多大关系了。 章延闿笑了笑,让世芸把东西收好:“既然给我了就是我的。”随即笑着叫了顺儿进来,“你小子好好的做,到时候爷的这份产业就靠你打点了。” 顺儿好半日才晓得章延闿这是提拔他,他日后可是大管事了,他哪里能想到自己一个不出头的小厮,居然有一天能当上大管事。只是他爹妈哥嫂舍不得京城富贵,不愿意跟来,要是跟过来,今天也是能欢喜的。想着,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妈,顺儿又红了眼。 这一船上的人都受到了一些感染。章延闿所带的人有限,不能整家带走,他们都有家人留在了京城。同章延闿外地上任,至少是三年不得相见。 世芸笑着对顺儿道:“大管事,你且好好的替老爷办差。等日后你老爷高升了,你再回去看你爹妈哥嫂,你也是大管事了,就是长房的那些个管事瞧着你也要另看几眼,到时候让你爹妈他们好生替你得意一回。” 顺儿这才笑了:“是,小的一定好好的替老爷办差,伺候老爷做了封疆大吏,伺候太太做了一品夫人。比长房还要体面,让他们都后悔今日没来送老爷。” 章延闿笑了,示意着顺儿:“好了,我的大管事,去看看咱们的船什么时候开?” 顺儿又被哪一句大管事弄笑了,里面爬起来到外头去了。 世芸倚着窗仍瞧向外面,外头庆云侯建昌侯两家的人已经下的差不多,前头的马车早就驶出许多,只是这后面的行李却仍旧在装车。 是不是这两家拦着所以没能来,再等等好了,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来不了了?世芸一直注视着来的路口,她希望能看到谭世仪的身影。她前日回家,谢氏却说刘姨娘去庙里了,她提前一日命人回来说了,名知道自己回来要见刘姨娘的,却不容自己见。五月章延闿进学,谭世仪就被泰宁侯接到府里让他跟着泰宁侯的两个儿子一起读书,她派人去了几次,都没有见着人。原本世萱说章延闿中举之后再相请的,如今也是不了了之。 章延闿取了衣裳披在世芸的肩膀上:“风大。”他同她一起坐在那等候着。他再不济还有兄长来相送,可是她,娘家一个人也没来,竟然连派个下人过来也没有。 码头上的脚夫很多,搬运的也很快,两家的东西都装上了车,再分头而去。因为两家而造成停滞不前的码头终于又恢复了往常的繁忙。 到开船了,世芸仍旧没瞧见来送自己的。她苦涩地笑了笑,关上窗子。 章延闿则拿了图志给她看,示意,他们要沿着运河南下,再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到湖广的岳州府后,改陆路到兴义。大半个国土都要被他们走一趟,开始众人还有些颇为兴奋,拥在甲板上稀奇的瞧着两岸,就连章延闿也在船头背手而立,做了几首诗出来。不过,很快他们就被寒冷的江风吹回到舱内,若不是没事怎么都不肯出来。再后来,就被没完没了的摇摆惹地没了精神,大家都坐不惯船,一个个晕晕乎乎地。 他们一路上就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等下船上车的时候,顺儿已经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了:“爷,这地还是晃的,走的不踏实。” 那车夫听了笑道不由地抖动着,将顺儿搀上了车:“大管事的,你且躺一躺。” 坐车到后来也是一件苦差事,每日都在车里摇摇晃晃的,到觉得头晕眼花,全身都闪了架一般,每日住店后,躺在床上便再也不肯起来。 大冷天的赶路实在不是件好事,也亏得南边的雪不大,路到不难走。只是越往南边走,雨渐渐的多了,湿冷湿冷的很不舒服。 章延闿跟着车夫一同坐在外头,他披着蓑衣,带着斗笠,长时间得坐在车内,已经让他感到无比的烦闷。 “这天有完没完,怎么会这么冷?”章延闿缩着脖子,将双手插在袖中。都说南边暖和,这都到了湖广境界了,还是这么的冷,这南边的客房还没有暖炕,他们随身带的被子都是湿漉漉的。 车夫从怀里掏出个酒囊,递给了章延闿:“老爷,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章延闿吃了口酒,凉凉的酒透着心里冰冷。酒非但没让章延闿感到暖和,却是更寒冷了:“好冰牙。” 车夫道:“咱们这的天就是这样。老爷还没往南边去,那边的天比这的还要糟,冬天一直到夏季都是雨。老爷是北边的人,到了这南方还真是不适应。我前年送一个官儿到云南去上任,没一年,就听说那官儿不做了。” “难怪朝廷当初打交趾多年都攻不下来。” “交趾那就更不用说,去了那里的官就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的。”车夫再次把酒囊递向了章延闿,“到了那里,还真要靠这个了。” 章延闿又喝了一口,这个时候到是觉得身上有些暖和了,他将酒囊送到车内,对着抱着手炉的世芸道:“你也喝一口,比你那东西管用。” 车上并不暖和,手炉是一刻也不能离的,她接了酒囊抿了一口,实在是太辣了,辣得她直吐舌头。 “等住店了,多要些酒带着吧。”章延闿又转了身子同车夫道,“还是这外头好,咱们还要走多少日子?你还是等过了年再回去吧!” 车夫道:“快了,前头就是兴义府,兴义县也没多少路程了。我把老爷送到了,这就回去,老爷给了那么多的路钱,我要带回去过年。” 第六十二章 教谕(下) 这一日才到十里长亭,便有人上来:“请问尊驾可是本县新任教谕章先生?” 顺儿从车辕上跳下来恭敬地道:“正是我们老爷,请问二位是……” 那人一听正是自己所等之人,面上立即露出欣喜之色:“我是本县的训导,奉知县大人县谕,特来迎接章先生入城。” 章延闿在车中已然听到,等着顺儿转身回到马车前,这才开了车门出来,同那个训导行礼。两人却是在长亭说话,世芸已经转到后面的车上去,过了一会儿子,两人说了话,一起上了车。 “县令大人说,先生一路舟车劳顿,今日便不宴请先生了,请先生歇息,明日再来拜访。”那训导的面上颇为高兴,说话间带着浓浓的喜庆。 章延闿被他的欢快感染了,连声应着。 县学在县衙左侧,却是鄙陋不堪,正中为明伦堂,东西二斋,明伦堂后是教师的住处,四处地方都是空地,请章延闿自己随意挑选。东西二斋之后本为学生的住处,只是那依旧没有人。 “前任教谕现在何处?还请代为引荐。” 严训导道:“早已上路。”还不等继任来交接便慌着走,这位前任教谕还真是个急性子。 “那诸位学生呢?” 严训导道:“本县民风本就不好学。如今又值年关,等明日再来拜见先生。先生还请歇息,学生且去整理整理。明日学生再来拜见。” 章延闿听得那位严训导自称学生,有些暗暗称奇,他们处于平级,怎可自称学生,看来此地学风果然有待提升。 “不知你住在何处?”这里四处地方都是空地,他又住在何处。 严训导笑道:“学生住在他地。”说着便到前面的东斋打理自己的事情。 送走严训导,章延闿指挥着家人把东西搬回屋子,那些个大件的箱子,也就放在了外面,反正也是覆了油布,不畏雨水。 严训导说是屋子已经收拾了,只是还是让世芸瞧不过眼,几个家人一起动手这才把屋子收拾妥当,换了衣裳,喝了热水,这才一个个面上有了血色。 晚饭是高安媳妇做的,横云去打的下手,横云没在厨上做过,到帮了不少倒忙,好容易摆好了饭,章延闿请了那位仍在前头做事的严训导在外间吃,又吃了些酒。 严训导很是不客气,呼啦啦地吃了,末了打着饱嗝醉醺醺的回家去了。 大家都累了,到了地方后又狠狠地忙了一通,才起更就睡下了。这一觉睡的很踏实,不用惦记着一大早便要赶路,也不用惦记那床铺是否不合意,章延闿睡到自然醒,门外守着的横云听到了动静端水进来:“严训导已经在等老爷。” 章延闿忙净面穿衣迎了出去,这是昨日已经定好了的,要先去知县大人那里拜见。 本地的知县姓郝,单名一个仁字。他今年四十六岁,也是个举人出身,却是因为老成,加之相貌端正,补了知县的实缺,却不想落到了这个地方,如今已经六年都没有挪地方了。 郝知县一见章延闿甚是欢喜,直接让他同严训导办了交接:“本县的上任教谕,本县也未曾见过,一直由严训导暂代教谕之事。” 连郝知县也未见过,这县已然是多年未有教谕,难怪从未出过一位举子。 东西很快便弄好了,郝知县留了章延闿吃酒,又命自家太太去把章延闿的家眷也接了过来在后衙摆酒。 郝知县的太太是个矮胖矮胖的女人,比郝知县大一岁。她的官架子却是十足,端坐在椅子上,双膝上放着个手炉,手里挑拨着那手炉里的炭,好半日才道:“怎么还没到?且打发人去看看?” 领着世芸来的丫头笑道:“太太,章太太已经来了。”(注:举人能称之为老爷,举人的妻子便称之为太太。) 郝太太笑着抬起头,点了点头,却是没有站起来:“恕我未曾远迎。香儿,茶。” 世芸侧身坐下,托了茶盏吃了一口,瞧着那个同郝太太一同进来,毫不客气就坐下的那个妇人。这妇人好生没有规矩,却是何人? 世芸命横云将礼物送上去。 郝太太看了一眼,到是又添了几分笑意:“这般客气。”便拉着世芸说话,“章太太打哪里来?一路上走了多久了?” “京城。” “那可是个大地方。”那个妇人掩口夸张的说道,“县太太跟教谕太太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里像我,到如今连县城都没出去过。” 郝太太身边的一个小姑娘笑道:“严奶奶哪里是没出过县城?那次我们到城外的定积庵上香呢?” 郝太太啐了那小姑娘:“哪个要你多嘴。”又歉意地道,“小孩子家没规矩。” 严奶奶站起身走到世芸面前:“这是郝二小姐,是县太太的小女儿。” “我到喜欢小姐这般活络。”世芸随手摸了个荷包递过去,“留着玩儿吧。” 郝家小女儿到是十分的欢喜,她觉得这荷包做的精致,那上面的花样子也新鲜:“多谢章太太。”再一摸那里面居然有东西,她瞧了一眼,却是两个金瓜子儿。 好大方的人,果然是从京城来的。 郝家小女儿就挨着郝太太坐,郝太太也瞧见了,眉毛一挑,心里颇为高兴,面上的笑容又添了一分,只听着郝太太道:“怎么果子还未摆上来?拿新鲜的好果子来。” 那个严奶奶一瞧见郝太太面上的颜色变了,又让人拿好东西来,晓得这位精打细算的县太太得了好处儿。只恨自己今日没把自家的几个孩子都带来,要不就赚了,她眼珠儿顿时滴溜溜地转了转,随即盯着世芸手腕上的镯子:“章太太这镯子到是好生的精致,这是什么样式的?我竟然没瞧过。果然是从京城来的,什么东西都是这样的精致。”她说着就要动手褪了世芸的镯子。 这哪里是要看,明白的是要抢。世芸不动声色的抽了手,奇怪地瞧了没有半点尴尬地严奶奶,对着郝太太道:“恕我眼拙,这位是……” 郝太太瞧着严奶奶那副穷酸样儿,不由冷笑,果然是上不得台面。 不等郝太太开口,那位严奶奶便抢了先的道:“不劳县太太尊驾,我自个儿说吧。我家相公是本县的训导。” “哦,是严训导的家眷。失敬失敬。”难怪说这里不通教,训导太太竟然这么彪悍。 严奶奶听了世芸满口的失敬,只当她会拿些什么来陪礼,却不想什么表示也没有,不由地撇了撇嘴:“失敬什么的,我们也不敢当。章太太是从京城来的。” 郝太太接过话:“从京城,果然是很远。当年我跟老爷来任上也是走了许久才到的。” 世芸道:“正是。在路上走了三个多月,知县太太原籍在何处?” “山西平阳府。” 世芸走了一路也将那图志看了一路,一些大的地方那还是知道的:“我记得是跟潞安府在一处,潞安府的潞绸是天下有名的。” 郝太太连连的点着头,扯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我这衣裳就是潞绸做的。”潞绸是她们山西除了老陈醋之外,最值得骄傲的事,是作为贡品上贡皇上御用的。这里的愚妇不晓得好处,只看重那宁绸之类,只以为天下只有宁绸之类,真是坐井观天。 此时,一个仆妇走到郝太太身边低声同郝太太说了两句话,那郝太太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听人说章教谕太太送来的东西是宁绸湖绸江绸各四匹,纨扇两柄,香珠两串,湖笔两盒,徽墨两端,这些到不怎么样,只是那里面有几样首饰却是值钱的。又听老爷打发人来说,这位章家好像是世居京城的,让她好生陪着。 她仔细地瞧了人家的规矩,丫头进退得体,可比她家里的那几个丫头有规矩多了。又是从京城来的,她听人说过,京城那河里的王八都比四品的知府多,她家老爷这七品又算什么。这么想了,口气也变得亲热许多:“回头章太太拿两匹回去做件衣裳,最好不过的。”又留世芸吃饭。 一时酒菜摆了,知县家的饭菜也很简单,几样蔬菜,加了一只鸡。严奶奶看着一桌子的菜笑道:“好酒好饭的,也该有个唱曲儿的。我听人说,大地方的人家吃饭都是有人唱曲的,是不是,章太太?” 世芸道:“也不是每回必有的。”除了大户人家会养着几个小戏子,女先儿,寻常的都是事先预备下的。想来章太太也没预备下,这位严奶奶冒然提出到是落了这位知县太太的脸面。 严奶奶笑道:“今日我也讨章太太的脸面,听一会儿。县太太,且叫人出来唱一曲吧。章太太,县太太这里可有宝贝,难得一见。以前出来的时候可是个名角儿。” 郝太太亦听闻京城那种大地方的人吃饭都是让人唱曲的,便叫了家里的一个叫银姐儿的来唱曲儿。 第六十三章 日子(上) 银姐儿抱着个琵琶婷婷袅袅地过来,她二十多岁,长得颇为清秀,只是一双眼睛长得格外妩媚。一站下,便袅袅下拜:“给太太奶奶纳福。” 那说话的声音最后还长长的拖着,还微微上挑,到是显得抑扬顿挫。果然是个唱曲儿的。 郝太太却不喜欢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悦,随即对世芸道:“章太太点两支曲子吧。” 那银姐儿立马便送上一张曲牌名儿的单子:“还请奶奶点戏。” 世芸看了那单子,这上面到有许多她不晓得的戏名儿,也不晓得这位郝太太喜好何种戏目,便道:“我不大会点,还请知县太太点了,让我跟着听一会儿。” 郝太太颇为受用,本来是因为瞧着她家有人在京城做大官儿,少不得让两分,可如今瞧着世芸对她有些奉承的意思,心里又近了一分,可口中还在让世芸点戏,却一一同世芸说着:“这都是单曲儿,这‘玉合记’文绉绉的,我最不喜欢。这几出好,颇为热闹,只是只有她一个,到唱不出这个来。” 郝太太陪着世芸挑了许久也没挑出一支来,世芸想了想:“不若拣你最常唱地两首唱了。”她听着郝太太的意思,这位知县太太不喜欢文绉绉的戏码,到喜欢热闹的戏。既然是在府里备下的,郝太太最喜欢的几出那是晓得的。 那姨娘应了,开口刚唱了:“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 郝太太不快地叫停:“别唱你那些悲悲切切地,老爷如今又不在,你唱给谁听?唱些喜庆的。” 银姐儿只得换了一套词《花眉序》的‘花月满春城’。她唱的确实还算不错,只是那双眼不晓得是不是习惯,眼波流转,转动着便抛了个媚眼。想来是平日里做惯了,一时也改不过来。 一时唱罢,银姐儿放了琵琶走上前,又蹲了个礼儿。 这是讨赏的。 严奶奶笑道:“银姐儿,你这是又回戏班子了?你这么站过来,我只当你又回了戏班子,这是来讨赏的。” 银姐儿羞了个满面通红,只是又唤了声:“太太。” 世芸飞快地瞧了郝太太一眼,她的面上带着点点的怒气。就算是要奚落也该由郝太太自己来才是,哪里要这位严奶奶出手,须知大狗还要看主人。 “唱得果然好。横云。”横云拿出五百钱给了那个银姐儿。 郝太太的脸上这才好些,也让人拿了一吊钱,让银姐儿再唱两首。 到是严奶奶这里黄了脸,她摸摸索索地半日掏了两百钱来:“我自然不敢跟县太太,教谕太太比肩。” 唱了两首,又传了菜上来,郝太太便叫银姐儿停下,只请世芸吃酒:“且尝尝这里的茅台酒,我家老爷说这是敬上的,外头要好几两银子一壶。” 原来那些爷们说的茅台酒便是这贵州产的。这日后送年礼就送了这个回去也都是上好的了。 这里郝太太她们都停了手,只坐着吃茶说话,郝太太同世芸说着世俗的闲话,严奶奶时不时的插上一句话:“柳家闹的不像话,柳家老大天天变着法子的跟柳奶奶吵,也不臊。” “柳家老大是前头的柳奶奶生的,生了他没多久前头的柳奶奶就没了,娶了现在的奶奶。自己的儿子明明是嫡子,却半点家产也得不了,哪个做娘的原意?少不得补贴一二了。柳家老大也不是吃干的,总是在那闹。气得柳老爷躺在床上起不来,竟只有几个下人伺候。” 天下这样的事还真是不胜枚举,到哪里都能听到这挣家产的事情。 “县太太,柳家的人还来烦知县大人么?”严奶奶貌似随口的问道。 郝太太吃了口茶:“老爷是做父母官的,体察民情,为民解难这是理所当然的,怎么叫烦不烦的。” 严奶奶对郝太太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到没什么,转脸对世芸道:“这柳家的人要来烦我们才好。”她说着,挑了挑眉毛,神秘兮兮地笑着。 世芸有些不明所以,只是配合的笑了笑。 已经要起更了,这前头还没有散的迹象,前头的爷们不散,女眷们也不能散,严奶奶依旧端端正正坐在那,口中不停地说着乡间之事,世芸心里觉得她怎么不累?不过还是有迹象的,严奶奶已经说了好几次饿了,可瞧着她又不走的样子,难道她打算晚上再在这消磨一顿。 世芸示意簇水出去同顺儿说说,提醒是该走了。 不一会儿,簇水来传话:“前头说二爷醉了。” 世芸忙站起身,向郝太太致歉:“改日再登门致谢。”说着带着横云簇水匆匆离开。 只那严奶奶嘟囔着:“早不醉,晚不醉,偏偏要在这个当头醉。” 郝太太瞧了严奶奶一眼:“你说什么?” 严奶奶忙笑道:“我说我家爷怕是也醉了,我也要去服侍。”她说着也告辞离去。 章延闿又醉的直哼哼,这回口里没有那些个大话,才回了屋歇下,擦了把脸,章延闿就清醒了:“我说了不再吃醉的。” “早就该醉了的。”她可是听了一天得俗话,都是旁人家的是非,以前也听过,可是这也太市井了一些。 章延闿笑了,一手揽过世芸:“你莫不是觉得我冷落了你?”他说着用力将世芸抱起。 世芸吓得忙伸手揽住章延闿的脖颈,好稳住自己的身形:“怎么了?” 章延闿将世芸放在了床上,整个人随即压倒在她的身上,将头深深地埋入世芸肩窝处:“让我躺下。” 世芸安静地躺着,他微微颤抖的身子表示着他现在相当的激动,是什么让他这样的激动?知县大人说了什么? 世芸松开双手,改搁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替他抚擦着。希望他能平静下来。 “知县大人今日很高兴。”章延闿翻了身子,躺在世芸的身边,抬头望着蓝色绣缠枝莲的帐子,“许久没有同人诗文相贺。” 郝知县到底是个举人,骨子里希望的是有人同他可以在一处论文,只是这片大的地方,居然就他的文化最高,还是这县里的唯一的一个举人,郝知县怎么不寂寞。好容易这才派来了个教谕,同他一样都是举人出身,别提郝知县有多高兴,拉着章延闿便不肯再松手,颇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架势。 他的诗文虽不怎么样,但是却总让郝知县满意。或许是因为自己那个举人的名头。章延闿笑了笑,郝知县并不是在意他的文采如何,在意的是在这个地方没有与他身份相匹配的人。 章延闿再次躺下来,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不住的呻吟着:“不行了,疼死我了,今日喝多了。我要睡一会儿,明日一早一定要叫我,不能在学生的面前丢人。” …… 早上才起来就收到城内好几家送来的东西,世芸少不得揣度着还礼。在家是瞧过谢氏做过的,收到的东西都要记账,世芸也只得一一做了,好容易打点了这些,又置办了些必要的东西,收拾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又清点了剩余的东西,世芸这才发现她从家带来的那些东西已经少了一箱子。 再算了一算这些日子所花的银子,世芸突然发现他们这次带来的银子已经花去了不小的一部分:“怎么会少这么多?” 世芸记不得那么多的账,横云簇水也是糊涂的,到是高安家的掰着手指一项一项的回忆着:“咱们每晚停船做饭,都是采办的果蔬,头一次到天津从我手里出去的是二百钱,之后是静海,再后来是青县……从扬州又往西走,爷跟奶奶在扬州采办了些东西,一共有十多两银子。咱们到了岳州府后,又花了银子雇了车往这里来,一辆车是五两银子,一共是四辆车,这总共是二十两……” 高安家的又掰着手指道:“这都到了年关了,什么都涨价了。今日咱们买的菠菜,两斤就要二钱五分,一斤猪肉二十个钱,三斤面总共三十个钱。奶奶算算这都是多少了。” 世芸听着高安家的算计,不由地愣了:“这么多?你记得这么清楚。”她没想到高安家的会记得那么清楚,更没想到每日只是花这么点,总共在一处,却是不少银子,照这么算,章延闿一年的俸禄若不是精打细算,还入不敷出。 高安家的笑道:“奶奶是大家出来的,两位姑娘平日里哪里会留心这些琐事。我们吃用都是自己的,自然要精打细算。” “你一个月月钱是多少?可够用?” 高安家的道:“我那口子是一个月一吊钱,我是五百钱。若是像奶奶这样吃什么都买定是不够的。” “那要怎么做?” “要该想着法子省钱了。比如说鸡鸭什么的最好自己养,生了蛋可以自己用,吃的菜也可以种。 我看了后面一大片的院子都是空荒,打理出来却是可以种不少东西。” 世芸听了立即打点着置办,买了五只鸡,那空地上现在是什么都种不了,只得等了开春再播种。平日里一应用具都精心打算,她还做了账本,一笔笔的记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跟高安家的学会了还价,虽然过的比以前大有不足,但是她却觉得十分的有意思,每天高高兴兴的去鸡窝收鸡蛋,或许跟那卖菜的说上几句话。这种日子实在是有意思。 章延闿的日子却过得有些紧张,开春后,就要准备新一年的进学,学政要考究本县秀才的课业,这是让郝知县最纠结的时候,每次他都会因为这个叫上司一通训斥。他已经交待了章延闿:“无论如何,这次至少不要骂的那么凶就好。” 第六十四章 日子(下) 这个地方的人学习的热情还是有的,不过大家都只奔着秀才不用交租纳粮的名头去的,一旦进学了,便不再埋头书本,有的竟从商做贾。 章延闿走访了好几家一家都不愿意,这些个秀才不愿意读书,无论他怎么说人家都不愿意。只要他不提让家里的孩子去乡试,这些人对他还是相当的友好的,甚至提出去见学政大人也是可以的,那学问就免谈了。天气是潮热的,章延闿是燥热的。 没有学生的县学是宁静的,章延闿这日翻身坐起,屋里已经没人了,世芸也不在外间。她这些日子到显得很快活,让人养了鸡,每日高高兴兴的去数又收了几个蛋。也好,去看看她做什么。 高安家的说要把以前收来的鸡蛋都挨个的看了,让一只母鸡抱窝,孵出小鸡来。世芸撒了米,那母鸡都没吃,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只是一旦有人靠近,又警醒地睁开眼。 “奶奶莫靠近,仔细啄了手。”高安家的拦住要靠近的世芸,“这母鸡抱窝都是不吃不喝的,偶尔吃一些,也是一会儿。” 世芸示意她手中的鸡蛋:“这些就不用了么?不如多孵一些。” 高安家的拿了一枚高高举起,透着光指点着世芸:“这没有黑点,孵不出来的。” 世芸顺着高安家所指的地方,摇摇头,还是不明白怎么瞧。 高安家的将鸡蛋都收入篮子里,又去收拾那块菜地。她收拾的很仔细,前些日子先是松土,又埋了草木灰,今日就等着撒了菜籽。或深或浅,或疏或密,每一下好像都很有讲究。 世芸瞧着章延闿走了过来,忙站起身,走了过去:“你起来了?今日不用去见知县大人么?” “晌午后再去。” 没有学生教导,章延闿在这里成日只要熬日子。他有些闷的发慌,他以为自己在这里能够大展宏图,但是如今却什么也做不了。 “奶奶,这字要怎么写?”横云拿了纸笔寻了世芸问。自打花销必须入账后,横云也跟着世芸学了字儿。 世芸替横云写在了掌心,笑着道:“再多写几次就好了。”横云才学字,很是有兴趣,每日一有空就绕着世芸问这问那。 章延闿凑过去瞧了一眼,那纸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跟鬼画符一样,就跟个才学字的小孩一样。他不觉一笑。 “这写的都是什么字?这几个到不错,只是这是请的哪个孩子写的。”章延闿颇有兴致的看着纸上写的最好的几个字,显然横云正对照着那上面的字学习着。 世芸顿时红了脸,那几个字便是世芸写出来让横云照着写的,她还以为章延闿要说那几个字还不错,却不想他居然说是请哪个孩子写的,她写的就这么差? “不至于吧!写的还不错,这个还是照着柳体的。” 章延闿拿了笔,比照着一个字写了,让世芸瞧:“你且看看这个。” 这到是相差很大,自己的字跟他的比起来那是相差的很大,却是显得相当的低劣。 “那还请你写些字来,让我们照着写。”世芸干脆提议着,世芸蹿唆着章延闿去书房,让他写了字,好让她描摹,这也是打发日子的好事情。 章延闿只写了一个永字,让世芸好好的联系数遍:“只要学会这一个字就可以写好其他的字了。”他手把手的教世芸如何运笔。 章延闿是个不错的先生,教的很仔细。他甚至写出一些话让世芸照写,甚至很是有兴趣的同世芸讲解这些句子的意思是什么。 听着章延闿的讲解,他在讲解句子后又添加了自己的见解,他的见解并没有所谓的大道理,只有浅显易懂,有时候还添加了许多故事。 “你是位好先生。” 章延闿放下了笔,颇有些失落。他来了这么多的日子,却一个学生也没教导。怎么能叫好先生。 章延闿笑笑。 “有为难的事?”世芸看着章延闿,他这些日子的不快她都瞧在眼里,这里的人都对学问不大热衷,章延闿要如何才能出成绩。他一切的希望都即将破灭。 “只要有一个人,我都可以好好的教导他。我奋斗一年也能中举,如今还有两年。可惜……”他虽说那么惆怅,却随即闪过一丝亮光,那些考中秀才的不愿意,他可以找别人,那些个只为了家里免些地租的富户不愿意让自家儿子读书,那些寒门弟子却不好说。有些是想读书没有钱去读;有些是不想读书,家里却逼着他读。 章延闿面上再次出现着光彩,他怎么先前就没想到这些,章延闿握了握世芸的手便去寻郝知县,同他商议事情去了。 章延闿原以为还要很费一阵口舌,毕竟县里的余钱不是那么宽裕,县衙都是破旧的模样,让郝知县拿出这么一笔钱来,说不定还显不出什么作为来的事情。可是郝知县却爽快的答应了。 他拉着章延闿的手,只说一定大力支持,更是拿出自己一年的俸禄来支持,“本该这样,大兴教化,传播圣人教诲本就是我等的职责。”随即又拉了章延闿,很是亲切的道,“此事咱们再议议,学章,入学的规矩今后的课业咱们都要好生的商讨一番。来人,到前面把钱师爷请来。” 钱师爷是衙门里的钱粮师爷,凡是钱粮大事都要通过他打一阵的算盘。他是个典型的绍兴师爷,钱粮刑狱样样精通。只是不晓得他为何会躲在这么个小地方。 章延闿不晓得郝知县为何那么热衷义学的事情,为何要做到精益求精,甚至宴请了本县的乡绅大户,威逼利诱地请他们捐钱出力。 看着一天天忙起来的章延闿,世芸也跟着高兴,不止是章延闿忙,最近几日她也有些忙,郝太太总是打发人请她过去说话。自从章延闿提议兴办义学后,郝太太对她更是亲热。拉着世芸打牌逗乐,县里的乡绅请去吃酒瞧戏,郝太太也是把她拉在身边。 世芸到是成了这县里的第二号人物了,日子久了她这才注意到,那位县丞太太从来就没出现过。 县丞已做了多年的县丞,早想着郝知县迁任别处,他好补了这里的差事,只是郝知县留任了一次,如今又留任了,县丞也觉得自己在这处发展没了希望,整日里钻尖了脑袋往外头跑,那位县丞太太也跟着去帮自家老爷跑差事去了。 郝太太说到那位县丞满嘴的没好话:“有能耐自己跑去,到引了老婆去,也不嫌丢人。” 世芸这才知道,那位县丞为了能升官,特地到布政使跟前奉承,让自家的老婆拜了布政使跟前最得宠的五姨娘做了干娘。 “她眼里如今只有她干爹跟干妈,哪里瞧得上我们。”郝太太慢里斯条地挑着核桃仁,“也不瞧瞧自己有什么能耐,能做了县丞就满足吧。还想一步登天不成?这做官跟做人一样,连身边的人都照顾不到,难道外人还能指望?” 世芸觉得这位郝太太有时候还挺有做人的智慧,她所有的出世都跟做街坊邻居一般。郝知县是个考了多年的老秀才,也忍受了不少的白眼,最后好容易中举,也就知足的跑去选官,到底要做一任的知县,日后回乡也是有体面的。 郝太太不大乐见严训导:“严训导?他哪里能叫训导?只是没有个举人愿意来我们这,我家老爷无法,只得在这满县的秀才里挑了个最好的,让他先充着训导。” 难怪那个严训导昨日在章延闿的面前自称学生,却是这样;还有那个等不及与章延闿交接的前任教谕,这里的学风竟然如此之难,到是超乎了他们先前的预想,这次的义学也能那么容易的推行么? 新县学很快便装饰好了,多余的银钱也留在县学,以备这些学生平日里所需的费用。 贫寒的学生出于考上功名便可以免交赋税的叮嘱很是用功,读书格外认真,让郝知县颇感欣慰。他满意地点着头,悄悄的拉了章延闿:“那几个可有希望?” 他到底关注那几个学生日后能不能中举。新办儒学也是一大政绩,但是最大的政绩还是要看能不能出举人。不多,只要一个,他的政绩就出来了。 原以为这一辈子做知县就到头乐,却没想到送来了个章延闿,居然想出重建官学,办了义学的好法子,他沉寂许久的热血又沸腾了。没想到即将年过半百的他还有升官的机会。 章延闿瞧了一眼认真读书的学生:“县尊何必着急?先瞧今年的院试。”三年,要等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不如一步一个脚印,稳打稳扎的到显得政绩显著。也省的旁人后来说什么不过就是一个举人。 郝知县频频地点着头,正是这样,今年的院试才是牛刀小试,若是考得好也是一大政绩;就是不好,也可以图来年。她笑着拉着章延闿的手:“恒臣,咱们且先回县衙,我还有事想同你商议商议。” 第六十五章 太太(上) 章延闿跟随郝知县去了省城,只因为学政大人要考量各地学子的功课,只留了一位典史在家处理些事情。 县衙后街是本县最热闹的地方,卖菜卖瓜的一应俱全,世芸常常一个人去逛逛,若是遇到合心的,价格又公道的,她便买一些。 最近那些卖菜的总是在议论知县大人带着本县的学子去省城见学政大人的事情。那个卖肉的妇人瞧见了世芸忙招呼着:“今日来些五花肉炖些汤喝?我给您切好的。” 这可是个常客,每隔两三日便出来买一二斤的肉,那卖肉的妇人也同世芸相熟了,也唱会说些话。 世芸摇摇头,提起手中的鱼。 卖肉的妇人笑了笑,她如今也没有生意,索性出了铺子坐到旁边卖菜的边上:“张婆子,你家孙子此次可能中举?” 张婆子瘪着个牙,打理这自己篮子里的韭菜,听卖肉的妇人问起自己的孙子,咧着嘴嘿嘿的笑道:“他连秀才都不是,哪里还能中举。” 卖肉的妇人道:“不若跟我杀猪卖肉,还有肉吃。读书能得几个钱?还要您来给他攒娶媳妇的本儿。” 张婆子笑道:“等他成了秀才后,我那一亩三分地不用纳粮他就是给我赚钱了。等到那时候,我再撵了他出来跟你学杀猪,到时候可是随便的吃肉了。” 卖肉的妇人哈哈大笑:“就是这样。我家隔壁的那个方寡妇简直是个傻子。我好心让他儿子跟我杀猪,一日得十几个钱,还能给她瞧病。得些肉带回家,一家也能吃。她倒好直接打了我出来,还满口说我要害她家。天天管着她那儿子读书认字。成天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真是傻了。” 张婆子叹道:“怎么就这样了呢?我记得她就那么一个儿子,只连活都不让他干,自己病的歪歪的到还要做活维持生计。她那儿子若是能考上就好了。” 卖肉的妇人更是道:“知县大人不是办了义学么?让他儿子去那里读书便是,读的好的话还有钱拿回家,就送了她儿子去便是了。新来的教谕大人也是位举人老爷,他亲自教导难道比不上方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