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比当初好很多了。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学成归国,事业蒸蒸日上。顾湘也出狱了,在他知道的一个地方,安稳平静地生活着。他随时都可以去看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没有见她的时候,他存了一整座图书馆的话要对她说,可是等真的见到了,却是张口无言。顾湘那天那惶惶不安,又卑微悲伤的面孔,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心脏跳动一下,他就疼一下。当你觉得已经疼麻木了,又会感觉到新的痛觉。孙东平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去顾湘家找她时候的模样。他匆匆从外地回城,下了火车就打的奔到顾湘家的楼下,像个傻瓜一样,也不敲门,只是朝她家窗户扔石头。他还记得那时候顾湘推开窗户往下望,她柔顺的长发也跟着垂了下来,面庞小巧,眼睛乌黑明亮。看到他,又惊又喜地笑了。于是他也笑了。那时候离张其瑞和刘静云私奔的事,已经过去好长一阵子了。张其瑞他们其实没有走多远,就被大人们找到了,半劝半拉地抓了回来。刘老师立刻给刘静云办理了转学,然后要把她送去她在北京的姑姑家,再然后打算送出国留学。以前刘静云就说过她爸想让她出国的事,还说她那个姑姑很有钱,也没孩子,愿意掏钱送她出国。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得那么快。刘静云走的那天,来跟他们三个告别。两个女孩子都哭了,抱在一起不肯放手。孙东平看到张其瑞一直站在旁边,阴郁,寡言。他走过去说:“你也去和她说几句吧。”张其瑞便走了过去。顾湘把位子让了出来。刘静云看着他,哭得更厉害了,说:“我不后悔,真的。我很高兴你当初说要我跟你走。”张其瑞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她。他紧咬着牙关,握着拳头。少年个子瘦高,这阵子愈发瘦得厉害,脸色惨白,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得倒。他和刘静云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泪水满面,一个沉默无言,这画面充满了悲情。刘姑姑等的有点不耐烦了,张口催促。刘静云朝她走了几步,又转头,问张其瑞:“你不和我说再见吗?”张其瑞固执地闭着嘴,还是没看她。刘静云走后很长一段时候,张其瑞都很消沉。虽然每天都来上课,作业也按时完成,成绩也没有下降。可是孙东平总是觉得,他身上已经不再有那种活力了。如果初恋都是这么伤筋动骨,那他绝对不会付出那么多感情在这上面。孙东平那时候就这样暗自发誓。所以孙东平维持一贯的外交政策,虽然和姚依依交往着,可是同时也和好几个女生有来往。女孩子们也接受这个现状,彼此保持距离,和平相处。孙东平觉得感情这玩意其实处理起来很容易,完全没必要弄地像张其瑞那样一片混乱。那时候孙东平自以为将自己的心保护得很好,以为他不会受伤。只是他似乎忘了他身边还有个女孩,名叫顾湘。大概因为共同经历了一个朋友的离别,孙东平和顾湘比以往要亲密了些。刘静云离开后,顾湘顺其自然地接替了空缺出来的学习委员的位子,英语课代表则改有孙东平担任。两人时常因为班级活动而聚在一起,多了默契,多了友善,也多了了解。两人开始互相了解对方的家庭背景。顾湘告诉他自己跟着外婆做小生意时的趣事,孙东平也把自己去外地旅游的经历说给顾湘听。女孩子羡慕又向往,眼睛亮晶晶的,像黑夜里的星星。孙东平特别喜欢她这个表情,所以总是千方百计说点外面大千世界里的趣事给她听。他还拍着胸脯承诺:“等我将来自己赚大钱了,我就带你去旅游。”顾湘倒是没把这句话当真。她觉得等孙东平将来发大财的时候,他们俩恐怕早没联系了。天气越来越冷,期末考试很快就要到了。孙东平每天总是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里,还一脸没睡醒的迷糊。顾湘穿着妈妈留下来的一件旧大衣,围着那条米奇围巾,在讲台上带领早读。两人视线对上,顾湘点点头,孙东平却有点傻傻地一笑。那个时候姚依依的脸色就会有点难看。到了周末,顾湘都会早早地回外婆家。她推着单车走出校门,孙东平从后面悄无声息地追上她,突然跳出来吓她一跳。顾湘差点跌一跤,气得要拿雨伞打孙东平,可是孙东平已经大笑着跑远了。困局3后来有一次顾湘的单车被偷了,孙东平便骑车送顾湘回家。路上的时间很长,顾湘坐在单车后座,只敢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孙东平的腰上,轻得就如同在挠痒痒。孙东平实在忍不住,只好转头同她说,你扶好了,要下坡了。顾湘没反应过来,车已经开始往下俯冲,她一下就扑到孙东平的后背上。风呼呼地从两人耳边吹过,顾湘的刘海抽打得脸颊火辣辣地疼,一直到单车骑到平地,这感觉还是迟迟不消。孙东平又在前面大叫:“抓紧了,要上坡咯!”两人一下往后倾。顾湘差点跌出去,吓得赶紧双手紧搂住孙东平的腰。孙东平使劲踩着车上坡,浑身肌肉都绷紧了,顾湘的脸贴着他的后背,看不到他脸上得意的无声大笑。到了顾湘家楼下,孙东平气喘吁吁,一身大汗,脸色通红。顾湘很过意不去,要请他上楼喝口水。可是他潇洒地挥挥手,踩着单车头也不回地走了。星期天下午,顾湘收拾好书包打算赶公车回学校。结果走下楼,就见孙东平踩着单车从巷子那头优哉游哉地骑过来了。他还特意按了两下铃铛,一脚踏在踏脚上,一脚踩地,意气风发地说:“小姐,我能为你服务吗?”顾湘不客气地大笑,“肉麻死了。”顾湘被偷的单车很长时间都没有被找回来。她也想再买一辆,可是又一直舍不得那个钱。于是孙东平每个周末都骑车送她回家,然后星期天又去接她回学校。孙东平特意挑了一条要上下坡的路线。每次感觉到顾湘的手紧搂着他的腰,他都特别激动欢乐,整个人就像通了电似的,把单车踩得像风一样。到了高二下学期,顾建国掏钱给女儿办了一张公交卡,这才结束了孙东平做驾驶员的日子。不过那时候孙东平已经和顾湘很熟了,外婆也很喜欢他。所以他周末总会借口要去看外婆,陪着顾湘一起坐公车,然后去她家里蹭一碗老汤面条吃。公交才改革,新的公车宽敞漂亮,挤公车的人也很多。孙东平总是在车门一开的时候就大步冲进去,飞速地抢两个好位子,然后死霸占住。等顾湘也挤上来了,两个人挨着坐。有时候别的没抢到位子的人就会骂人。孙东平一下站起来,他北方人的高大个头在矮小的南方人中非常占据优势。那个时候,骂人的人就一下没话了。孙东平则一把将顾湘扯到自己身半,按着她坐在椅子里。公车一摇一摆,孙东平和顾湘也跟着一摇一摆。两个人的肩膀时不时地要碰着,可是他们都装作不知道。有时候车子大转弯,孙东平就会借机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顾湘身上。顾湘红了脸,他就骂骂咧咧地小声道:“那司机怎么开车的啊!”张其瑞私下同孙东平说:“你老这样也不行。要不就同姚依依分了,要不就和顾湘保持一点距离。你对顾湘这么用心,姚依依会吃醋的。”“怎么会呢?”孙东平满不在乎,“我和顾湘只是好朋友啊。再说了,我女朋友还少吗?你什么时候见到姚依依吃醋了?”张其瑞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好在孙东平还是把他的劝告听进去了点,至少那些乱七八糟的女孩子,他都不再来往了。姚依依为此很高兴,还以为是顾湘起到了积极作用,跑去感谢顾湘。顾湘红着脸,有点生气,回绝道:“这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家来读书,本来就是要好好学习的,谈什么恋爱?”姚依依讥笑,“装什么清高。”那个时候学生中流行日剧,女孩子们大冬天的也爱穿厚裙子,然后配双长统靴,再戴一顶小帽子,时尚又可爱。姚依依她们那帮女孩子都这么打扮,在学校里非常抢眼。比较之下,顾湘倒是土得掉渣。姚依依漫不经心地向孙东平提了一句:“顾湘家境是不是不大好了?”孙东平就像被刺激到了一样,立刻盯住她,问:“干吗这么说?”“你看她穿的衣服啊。”姚依依在擦护手霜,没看到他的表情,“袖口都发白了,手肘都磨起了毛,还有领子……”孙东平呼啦一声站起来,面色冷峻,丢下一句“肤浅”,然后大步走了。姚依依愣了半天,气得把手霜瓶子摔在地上。关于孙东平和顾湘的流言又再度传了出来。虽然关于他们俩的八卦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但是才出了刘静云的事件,他们两个又是班干,影响非常不好。刘老师没有当上教导主任,工作上处处受压制,心情一直不好。所以他对这次的流言,处理得很严肃。他分别把两人叫到办公室来,严厉拷问了一番,虽然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但是他还是慎重地警告了他们。他特别对孙东平说:“你家里条件好,有钱也有办法为你的将来铺路搭桥,所以你有恃无恐,根本不害怕。但是顾湘不一样。她要是考不上大学,她一辈子就完蛋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别人想想!”孙东平沉默地离开了老师办公室。他在学校图书馆找到了顾湘。女孩子鼻子还是红着的,显然受了不少委屈。孙东平看着她湿润的眼睛,觉得心里疼得很,多想就这么将她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一下。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碰到顾湘的脸颊的那一瞬间,一股电流贯穿了两人。顾湘愣愣地看着孙东平,孙东平也傻了。他清楚地看到顾湘的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吃惊的模样,耳朵里只听得到剧烈的心跳声。他大退一步,转身冲出了图书馆。顾湘不解地追了出去,可是孙东平已经不见人影了。困局4尽管有人说啰嗦,可是我觉得这段是一定要写的呀~~PS,腾讯VIP貌似不是按字收费的。此后一连一个多月,孙东平见到顾湘都会别开脸,错开视线,要不大步经过,要不转身走开。顾湘起初还以为他又因为什么事闹别扭了,主动去找他说话。可是孙东平一直表情冷漠,语气寒冷,拒人于千里之外。顾湘周末在车站等他,一直等到天黑,才被同学告知孙东平已经从学校后门走了。早春的夜晚还是十分寒冷。顾湘拉紧了脖子上的米奇围巾,搓着冰凉的手,独自上了公车。车缓缓开走了,孙东平从校门内的树阴下走出来,他也冻得直打喷嚏。公车尾灯一闪一闪逐渐远去,他暴躁地狠狠踢飞了一颗石头。从那以后,顾湘周末就一个人回家了。外婆见孙东平不来,还担心他们是不是吵架了。那时候顾湘参加了学生演讲比赛,学习之余又要训练,便借口大家都太忙了,没空玩。她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写作业。公车上人还是那么多,她从来都抢不到位子。回家这一个多小时的路,她要从头站到尾。有一次周末放学后,孙东平和朋友们去学校外面吃饭。曾敬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给他看,“瞧,那不是小白菜吗?”孙东平转过头去,就看到顾湘跌跌撞撞地挤上公车。车门关上,瘦小的她被其他人推挤着,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车门玻璃上。那一刻,孙东平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要不是曾敬还拽着他的袖子,他或许就冲了过去了。车开走了好久,孙东平才把视线移了回来。他觉得杯里的啤酒苦得就像一杯黑咖啡。时光就这么静静流逝。少年们嬉笑打闹着从教室门前的走廊奔跑过,春光日渐浓郁,女孩子们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只是那个阴冷的角落里,孙东平和顾湘的关系依旧僵持着。只有刘老师看到两人果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还觉得十分欣慰。放学的时候又下雨了。南方的春雨总是要一直下到入夏的。车站前积着水,公车开过来,哗地溅起一大片,等车的人纷纷后退。然后不等车停稳,又呼啦啦地拥上去。顾湘好不容易挤到门口,正要上车,旁边一个男生猛地一把将她推开,自己抢先上去了。顾湘没站稳,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而挤公车的人们全然不顾有人跌倒,照样前赴后继地往车上涌去。不知道谁在顾湘的手上踩了一脚,她疼得脸色发白,想站起来,但是周围全都是拥挤的人。人群里忽然起了更大的骚动,有人大力地挤进了进来,力气蛮横,把旁边的人都推得东倒西歪。顾湘一下被那人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拉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孙东平脸色青黑,一言不发地拉着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顾湘一身狼狈,裤子湿了大半,十分尴尬。她被孙东平拉着走,急得满脸通红。孙东平力气很大,她使劲挣扎都没办法把手抽回来。孙东平一直把她拽到宿舍楼下僻静的角落里才松开她的手。顾湘的手腕被抓出一道道红印子,他看着又心疼,又把她的手拉过来,朝红印子吹气。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见做母亲的总是这么哄孩子,也有样学样。顾湘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手腕上被他吹气的地方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传过来,本来想挣脱,又一下没了力气。孙东平说:“你快去换衣服。我等你,一会儿送你回家。”顾湘赌气道:“我又不是小朋友,不需要你送。”“切!没有我,你连公车都挤不上去!”“我也不是这么没用!”顾湘气鼓鼓地摔开孙东平的手,转身就走。孙东平扑过去,一把从身后将她抱住。顾湘轻抽了一口气,踉跄一步。她感觉到少年灼热的呼吸就拂在自己的颈项间,他宽厚有力的怀抱将她紧紧地包住,就仿佛一个牢笼,让她无处可逃。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和激烈的心跳是唯一的声音。“别走。”孙东平声音沙哑,在她耳边低语,“别走了。我也不想,我就怕一不小心会害了你。这段时间,我都快疯了……”顾湘缓缓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还是像火烧一样。她耳朵里被孙东平的话震得嗡嗡响,就快要聋了。这个怀抱是那么热,那么紧,她努力呼吸,可是还觉得喘不过气来。孙东平略微松开手,把她转了过来。他凝视着女孩子殷红的脸,和她眼里醉人的烟波。他很想吻她,又怕惊动了这个美丽的梦,只好再度把她拥抱进怀里。女孩子那么安静温顺,紧贴着他鬓角的脸颊是滚烫的。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又幸福,抱着她,就向拥抱住了整个世界一样。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孙东平睁开眼,还有点迷糊。胸膛还是暖的,手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美好的触感,鼻端还可以闻到那人洗发水的淡淡清香。手机忠实地在枕头边叫着,他揉着眼睛拿过来一看,是刘静云打过来的。“糟糕。”孙东平立刻坐了起来。“糟糕什么呀?”刘静云在那头问,“你很忙吗?听到我上午的留言了吗?我已经在婚纱店了,你还没出门吗?”“我这就来!”孙东平取下了外套,匆匆出门。婚纱店里,刘静云若有所思地合上了手机。伴娘和店员正在给她整理婚纱的裙摆,流云一般的细纱面料,缀着一颗颗圆润的珍珠,绣花精美绝伦。镜子里的新娘优雅清丽,完全可以上新娘杂志的扉页。店员不停地赞美:“小姐,您可是我们开店以来,接待的最漂亮的新娘子了。”刘静云笑,“您这话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伴娘问:“新郎官到底什么时候来呀?”刘静云有点尴尬,“他才开完会,这就赶过来。”“做大生意的人也的确忙呢。”“是啊。”刘静云低头拉了拉裙子,笑容有点落寞。困局5顾湘正在东来阁里,给钱老先生打吊针。他们的培训里包括了有基本的医学护理,所以今天护士没来,就由她给老先生挂吊瓶。天气愈发冷了,老人家的日子不好过,虽然房间里暖气十足,但是老人还是总觉得身上不舒服,没有精神。“前年做过肿瘤手术。”保姆私下和顾湘说,“这两年一直吃药打针不断。一大把年纪了,也挺不好受的。”老人的腿很容易浮肿,顾湘便给他按摩。老人喝了中药后胃口不好,她又会给他尝尝自己做的点心。她糖放得很少,老人很喜欢吃。中午的时候,小唐来找顾湘,告诉她公司在发年货。他已经帮她领了,放在更衣室的架子上。顾湘兴冲冲去看,只见大箱子里全是巧克力和话梅、葡萄干,还有一瓶据说价值好几百元的法国葡萄酒。她不爱吃零食也不喝酒,这箱子东西都要便宜了杨露那个小馋猫了。同事们都出门吃午饭去了,休息室里只有顾湘一个人。所以她很清楚地就听到了有人走进来的声音,转过身去看。张其瑞走进了休息室,看到她,先是把她仔细打量了一遍,露出放心的神色来。“吃午饭了吗?”“啊?”顾湘没反应过来,“还没,正要去。”张其瑞微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着有点兴奋,“把衣服换了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这次是小于开的车,顾湘和张其瑞都坐在后座。张其瑞问:“他这几天还有来找你吗?”顾湘摇了摇头,“不过他几乎天天都有打电话来,有时候会和我谈谈过去的事,问我过得怎么样,需不需要他帮忙什么的。我告诉他我过得很好,他倒听起来有些失望。”张其瑞笑,“他并不是觉得你应该过得不好,他只是觉得没能出上力气,失望罢了。”“我知道的。”顾湘说,“他想弥补我。”“那你是怎么想的。”张其瑞侧头盯着顾湘低垂的脸。顾湘沉默片刻,闷闷地说:“都过去了。他其实不懂,他没有欠过我什么。”“感情呢?”张其瑞问。“感情的事,怎么分得出对错。”顾湘轻笑着抬起头来,凝视着张其瑞。她双眼清亮,目光灼灼,“我们的心,都是不受我们自己掌控的。”车开到一处繁华的商业区,停在地下车库。张其瑞带着顾湘上去,楼上就是一处高档购物中心。这里二楼三楼都是中高档餐厅,张其瑞带着顾湘去了一家意大利餐馆。餐馆大概三百多平方米,装修得非常具有异国情调。店长亲自出来招呼他们两位,给他们安排了靠窗的座位。往外望出去,就是一片中心广场,绿树成荫,中心还有一汪笑笑的湖泊。“这里环境真好。”顾湘从心底赞叹,“怎么带我来这么高级的地方吃饭?”“是想带你来尝尝这里的菜。”张其瑞说,“这家做的意大利菜很正宗,甜点也非常好。厨师和糕点师都是米其林一级的。虽然是家小店,能请到两个一级师傅,已经很不错了。老板是个中意混血,我在瑞士读书的时候认识的。”那个帅哥老板这时候笑眯眯地亲自端了沙拉过来,然后和张其瑞用意大利语打招呼。他自夸了一下沙拉,又赞美了朋友的女伴一番。张其瑞翻译给顾湘听:“这沙拉是他们新推出的。他还说你很漂亮。”顾湘笑着回了老板一句:“Grazie!”(谢谢)老板又和张其瑞闲聊了几句,这才告退。张其瑞对顾湘说:“我们两个在瑞士的时候,经常周末一起去钓鱼。他总是钓到一半就睡着了,等鱼上钩后,我就把他的鱼钓起来放到我自己的桶里。”顾湘听得直笑,“钓鱼不都是只有老头子才喜欢吗?”“钓鱼是有意思。优雅安静的环境里,和自然融为一体,等待中,你还可以思考一些问题——当然,我那个时候都用来复习功课了。”“原来如此。”顾湘点头,“那钓上来的鱼,都怎么处理呢?”“自己做来吃了啊。”张其瑞说,“虽然我没有米其林厨师等级,但是做一道鱼是没有问题的。那时候我做水煮鱼给皮特——就是这个老板吃,他吃到花椒,嘴巴都失去知觉了,以为我对他下毒。”顾湘笑不可抑。这顿饭两个人都吃得很开心,可口的正餐还有饭后精美的甜点都让顾湘大饱口福。她听张其瑞说着以前留学生活的一些趣事,笑声逐渐扫走这些日子积累下来的阴郁。“我差不多该回去上班了吧?”顾湘看了看时间。“不用那么急,有事小唐会帮你应付一下的。”张其瑞按住她的手。“也不能总这么麻烦人家。”“我涨他的奖金,他只会更加乐意。”顾湘惊讶,“这算是假公济私了。”“我是老板。”张其瑞嘴角带着得意的笑,“这家酒店就是一家私营企业。”顾湘只能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了。张其瑞擦了擦嘴,问:“怎么样?这家店。”“很好啊。”顾湘环视了一圈,“位置和环境都很好,服务和菜色也都一流。”“那么。”张其瑞顿了顿,“想过来工作吗?”“什么?”顾湘一时没明白。张其瑞解释:“皮特,就是店老板,打算回意大利继承家业去了,要把这家店盘出去,一直问我有没有兴趣接受。他要把两个大厨带回去。我已经问过雅各了,他非常乐意过来做。你呢?这边需要一个经理。”困局6这两天东奔西跑忙死了“经理?”顾湘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我做经理?”“对你似乎是太快了一点。”张其瑞思索着,“那你可以过来做大堂。”“等等。”顾湘低呼,“其瑞,你不是开玩笑?”“当然不是。”张其瑞认真地说,“这家店我很喜欢,打算接手做。我也想把你安排过来做。”“可是我在酒店工作得很好啊。”“酒店比这里要累,而且这里收入要高些。餐饮比客房服务要好,你在这里还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张其瑞一条条分析给她听,“新店接手,我需要派我信任的人来管理。现在酒店那边很多人都有要职,抽不开。我会派个经理过来全权负责,你做大堂也会轻松许多。而且你已经受过良好的训练,这边培训后上手很容易的。”顾湘还在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这半年来她已经觉得自己运气够好的了,没想到现在还要更上一层楼。“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顾湘呢喃。张其瑞笑,“你如今还没学会选择性地听取流言?”“这门功夫,需要花时间修炼的。”“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很好。”张其瑞说,“酒店工作是吃青春饭的,不能长久。餐馆却可以一直做下去。”“其瑞,”顾湘感慨,“你对我已经照顾得够多了。”张其瑞说:“我信任你,所以才把这里交给你。”顾湘笑着。她从落地玻璃窗望出去,外面一眼即可望到浓郁的绿意。到了夜晚,这里想必灯火辉煌,景色也十分迷人。她年少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也梦想着有一天能扎根在这样的世界里,拼搏出新的人生。在她经历了人生的谷底,再度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这样一个机会,来到了她的面前。“我考虑一下吧,”顾湘说,“尽快给你一个回复。”“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张其瑞显得胸有成竹。春节很快就到了。在这个中国传统的节日里,酒店VIP套房倒是清静了不少。平时常年住酒店的客人们这个时候也要回家和亲人团圆,连钱老爷子都被儿子半劝着搬去过年。朱清安排了轮休。顾湘因为不用回老家过年,所以主动申请了大年初一那三天坐班,好让小唐可以回家。除夕这天,张其瑞来向顾湘道别。他要陪同父母回北京老家,和祖父母过节,几天后才会回来。顾湘便笑着说:“那我就向你拜个早年。祝张总在新的一年里,全家身体健康,美满幸福,恭喜发财。”张其瑞也笑道:“我也祝你新年一帆风顺。不过你留在这里没什么关系吧?”“没关系的。”顾湘说,“我和我爸也不亲,我后妈不大喜欢我,觉得我给家里人丢脸。我回去了,他们倒过不了一个好年。反正已经给他们寄了钱了。”“你也总要自己留一点用。”“我平时几乎花不了什么钱。”“那就去买衣服,买鞋子,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顾湘呵呵笑,有点不好意思,“都不是年轻小姑娘了,打扮那么漂亮做什么?”“在上海,二十六的女人还年轻着呢。”张其瑞认真地说,“真的,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不要浪费了青春。”“我知道了。”顾湘点点头。张其瑞微笑着摆了摆手,转身走进电梯里。顾湘站在门外送他。两人目光相交,却又一时无言。顾湘看着他的目光温柔似水,温润清亮,不带一点杂质。这个女孩永远都是这样,即使是经历了如此黑暗悲惨的曲折,心灵依旧平静清澈。张其瑞在那一瞬间想起了过去。高中的时候,顾湘当选班长,穿着样式古板的桃红色大衣走到讲台上,在一片掌声中,激动得眼眶盈满了泪水。颜色艳丽的衣服衬托得她肤色更加洁白,而脸色愈加红润。她眼里那份欢喜也是如此清澈纯净,不带丝毫功利的色彩。电梯门要合上的时候,张其瑞脱口而出:“你穿红色很好看。”顾湘惊异地扬起眉毛,正想发问,可是电梯门已经合上了。“红色?”顾湘低头看看身上的紫灰色制服。孙东平也曾说过,她穿红色很好看。困局7九年前的大年夜的晚上,热闹的巷子里,那人气喘吁吁地突然出现。顾湘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结果孙东平说:“我想你了,就过来了。”孙东平是借口买烟才跑出来了,家里亲戚一大堆,他还得赶紧回去招待。两个孩子手牵着手,站在墙角,紧紧拥抱,像互相取暖的小动物。孙东平不稳的气息就拂在顾湘的脸颊上、颈项间。他就像一只小狗一样,冰凉的鼻子蹭着拱着,舔来亲去。顾湘学着回应他,吻着他柔软的火热的嘴唇。他们都笨得很,根本不会什么技巧,牙齿碰在一起,嘴唇生痛,可是就像沾了胶水一样,舍不得分开。那个时候到处都是鞭炮震耳欲聋的声音,孩子们尖叫着跑来跑去,放着烟花爆竹。孙东平在顾湘耳朵边说:“你穿红色衣服真好看,我看着就想亲你。”顾湘的耳朵滚烫,红得就要滴出血来了。孙东平的声音在吵闹的鞭炮声中显得有点微弱,不过他还是扯着嗓子大声喊:“以后,我一定要陪你过一次完整的大年夜。我要给你在屋顶放烟花,然后请你吃冰淇淋。”顾湘那时候哈哈笑:“大冬天的吃什么冰淇淋啊?”“电视上都这么演啊。”孙东平还怪无辜的,“你们女孩子不是最喜欢那套了吗?”除夕这天晚上,酒店很清静。因为没有什么事,值班的员工都挤在休息室里,一边吃零食一边看春晚。看到同事们都在用手机发短信拜年,顾湘也有样学样,写了几句恭喜发财、万事如意的拜年话,按下了群发键。然后她就收起了手机,和同事一起看电视去了。大约十秒钟后,孙东平的短信铃声响了起来。他正在打麻将。孙父刚刚自摸,高兴得不得了,徐杨在洗牌,刘静云则把钱数给孙父,一边还夸长辈手气好。孙东平这天已经不知道收到多少条拜年的短信,都有点麻木了。他慢条斯理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了?”徐杨问。孙东平眼神闪烁,“哦,没什么。”徐杨冷笑,“撒谎也弄得像一点。”这时刘静云也好奇地望了过来。孙东平仓促离席,“我去一下厕所。”关上浴室的门,孙东平站在镜子前,还感觉到激烈的心跳。短信内容又短又平常,只有来电显示上“顾湘”二字亮得刺目。镜子里照出他有点傻的笑容,他自己却没看到。顾湘的手机很快就响了起来。她看到来电显示上孙东平的名字,明显地愣一下,然后悄悄走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