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带你到什么地方去度蜜月,我已经定下来了。"星期日那天,在他们商定了婚礼的计划之后,卢克滑坐到她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说道。 "哪儿?" "北昆士兰州。你在裁缝那儿的时候,我和帝国酒吧的几个家伙聊了聊。他们跟我说,要是一个人身强力壮、干活不怕吃苦的话,在那个甘蔗之乡是可以赚到钱的。" "干什么呢?" "收割甘蔗。" "收割甘蔗?那可是苦活儿呀。" "不,你错了。苦力身材不象白人收割工那样高大,干不了这活儿。此外,你也和我一样清楚,澳大利亚的法律禁止输入黑人或黄种人去干苦工,也不许他们干工资高于白人的活儿,免得把面包从澳大利亚人的口中夺走。现在,短少收割工,付钱丰厚。身材高大,能够割甘蔗的人还是不太多的。可是,我行,那个活儿难不倒我!" "这就是说,你想让我们在北昆士兰安家了,卢克?" "对。" 她越过他的肩头,穿过那排巨大的窗户,凝望着德罗海达:那些魔鬼桉,那家内圈地,那远方绵延不断的树林。不住在德罗海达!到某个拉尔夫主教永远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去,从此再也见不到他,无可改变地紧随着坐在她对面的这个陌生人,可能永远无法回来了……她那双灰眼睛盯着卢克那生气勃勃的、不耐烦的脸。她的那双眼睛变得更漂亮了,但却明明白白地充满了凄枪。他只是感觉到了这一点,她没有流泪,嘴唇或嘴角也没有拉下来。可是,不管梅吉为什么而悲伤,他并不在乎,因为他不打算让她在他的生活中变成举足轻重的人,以至于他还得为她担忧发愁。人所公认,对于一个曾试图娶多特·麦克弗森的男人来说,得到了梅吉真是额外占了便宜。但是,她那令人惬意的身体和温顺的天性反倒使卢克的内心深处提高了警惕。没有一个女人,哪怕是梅吉这样漂亮的女人,足以对他产生支配的力量。 于是,他定下心来,单刀直入地谈到了心中的主要想法。有些时候,是得耍些手腕的,可在这件事上,玩手腕就不如直来直去了。 "梅格翰,我是个老派的人。"他说。 她盯着他,大惑不解。"是吗?"她问道,可她的声音却在说:这有什么关系? "是的,"他说道。"我相信,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经婚的时候,女方所有的财产都应当归男方所有。和旧时候嫁妆的办法是一样的。我知道你有一小笔钱,现在我告诉你,在结婚的时候,你得签字,将它移交给我。在你仍然还是单身的时候,让你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么,并且决定你打算把它如何处理,是公平合理的。" 梅吉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她将保持这笔钱。她只是简简单单地设想,一旦她结了婚,这笔钱就是卢克的,而不是她的了。除了受过高深教育,极有地位的女人而外,所有澳大利亚的女人都受过这种熏陶,认为她们多多少少算是她们男人的一项财产。而梅吉对此尤其有切身体会。爹爹总是支配着菲和他的孩子们。自从他死了以后,菲就把鲍勃当作他的继承者,无所不从。男人拥有钱财、房屋、老婆和孩子。梅吉从来没有对他的这种权力产生过疑问。 "哦!"她惊呼道。"卢克,我不知道需要签署什么东西呀。我认为,我们一结婚,我的东西自然而然就归你所有了。" "以前是这样的,可是,当堪培拉那些愚蠢的傻瓜们给了妇女选举权以后,这规矩便被废止了。梅格翰,我希望咱们之间的任何事情都公平合理,所以,现在我就向你讲明白事情将会怎样。" 她笑了起来。"好啦,卢克,我不在乎。" 她的作法就象个老派的贤妻一样;以前给嫁妆也没有这么痛快啊。"你有多少钱?"他问道。 "眼下,有1万4千镑。每年我还可以拿到2000。" 他打了个口哨。"1万4千镑!哎哟!这可是一大笔钱呐,梅格翰。最好让我来替你照看着这笔钱。下个星期,咱们可以去见银行经理,提醒我把将来的每一笔收入也都准确无误地写在我的名下。我不会动一个子儿,这你是知道的,这是以后用来购买牧场用的。以后的几年里,咱们俩得苦一场,把挣下的每一文钱都节省下来。好吗?" 她点了点头。"好吧,卢克。" 由于卢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险些使婚礼中途而废。他不是一个天主教徒。当沃蒂神父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惊恐万状地举起了双手。 "仁慈的上帝啊,卢克,你怎么不早一些告诉我呢?真的,老天作证,在举行婚礼之前,我们要竭尽全力让你皈依,并且给你作洗礼的!" 卢克目瞪口呆地望着沃蒂神父,惊讶之极。"谁说过皈依的话,神父?我们都不是,过得挺痛快,不过,要是你发愁的话,随便把我看成什么人都行。但是,把我当作一名天主教徒,办不到!" 他们的申辩都是废心机;卢克根本就不接受皈依的主意。"我从来不反对天主教或爱尔兰自由邦,不过,我想天主教徒在爱尔兰是很难混下去的。可我是个奥伦治人,而且不是个变节者。假如我是个天主教徒,而你想让我皈依卫理公会①,我的回答也是一样的。我反对当叛徒,我不会成为天主教徒的。因此,神父,你得把我和你的教民们区别对待,就是这么回事。" ①基督教(新教)卫斯里新的教会是美国独立以后,美国卫斯里教派的教徒脱离圣公会而组成的独立的教会。--译注 "那么,你们不能结婚!" "为什么不行?要是你不想让我们结婚的话,我认为英国教会的牧师,或律师哈里·高夫不会反对我们的婚姻。" 菲不痛快地笑了笑!她想起了她和帕迪与一个教士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不幸的意外事件。而她平息了那场冲突。 "可是,卢克,我必须在教堂里结婚!"梅吉惊恐地抗议道。"要是不的话,我就要背着罪孽生活了!" "哦,就我所知,在罪孽中生活也比变节好得多。"卢克说道,有时,他是个仅人费解的、充满了矛盾的人;就象极力要得到梅吉的钱那样,那种鲁莽、执拗的脾气使他不肯稍让半步。 "喂,结束这种愚蠢争执!"菲没有冲着卢克而是冲着教士说道。"按照帕迪和我的那种做法办,结束这场争论吧!要是托马斯神父不愿意玷污他的教堂,他可以在神父宅邸为你们举行婚礼!" 大家全都惊讶错愕地盯着她,不过,这倒确实是一着妙棋。沃特金神父让步了,同意在神父宅邸给他们举行婚礼,尽管他拒绝为结婚戒指祝福。 教会的不完全的认可使梅吉觉得她犯下了罪孽,不过,还不至于糟到要下地狱。神父宅邸的女管家、足智多谋的老安妮想尽了一些办法把汉蒂神父的书房装饰得尽量与教堂一样,摆上了几大花瓶鲜花和许多黄铜烛台。但这是一个让人心里不痛快的仪式,气鼓鼓的教使大家觉得,他只是为了避免在别处举行世俗婚礼的窘迫局面,才进行这次结婚仪式的。既没有作婚礼弥撒,也没有祝福。 不管怎么样,事情好歹算是办完了。梅吉成了卢克·奥尼尔太太。到目前为止,离原定是达北昆士兰和度蜜月的时间已经稍微有些迟了。卢克拒绝在饭店度过星期六之夜,因为他要赶星期日从贡的维底到布里斯班的邮政列车的支线火车;这趟车每周只有在星期六夜里才开一班。这趟邮政列车将在星期一准时将他们带到布里斯班,赶上去凯恩斯的快车。 贡的维底的火车拥挤不堪,没有一个能让人不受干扰的地方。 他们坐了整整一夜,因为这趟车没有挂卧铺车厢。一小时又一小时,列车毫无规律地、牢骚满腹地奔驰着。每当机车司机觉得该给自己来一铁罐茶的时候,或让一群羊沿着铁路漫步的时候,或和另一个司机扯皮的时候,便让列车没完没了地停在那里。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把贡的维底念成甘的维底,但又不愿意按这样拼写呢?"梅吉闲极无聊地问道。他们在那幢按制度漆成的、糟糕透顶的绿色候车室里等候着,候车室里摆着黑色的长椅。这里是贡的维底在星期日时唯一开门的地方。可怜的梅吉,她很紧张,心里忐忑不安。 "我怎么能知道?"卢克叹了口气,他不想说话,一个心眼想快点儿订立干活的合同。由于这天是星期日,他们连一杯茶都搞不到;直到星期一早晨邮车到达而里斯班吃早餐的时候,他们才有机会填满了他们的辘辘饥肠,解了解干渴。而里斯班之后便是南布里斯车站。他们慢慢地穿过座城市,来到罗马街车站,搭上了去凯恩斯的火车。在这里,梅吉发现卢克订了两张二等车的硬板座票。 "卢克,咱们并不短钱用呐!"她疲惫而又恼火地说道。"要是你忘记在银行里取些钱的话,我的钱包里还有鲍勃给我的一百镑。你干嘛不买一等卧铺票呢?" 他惊讶地低头望着她。"可是,到邓洛伊只有三天三夜的路啊!咱们俩都年轻力壮,身体健康,为什么要花钱坐卧铺呢!在火车上待一会儿死不了,梅格翰!你要明白,你嫁的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练的干活的人,不是一个该死的牧羊场主。到时候了!" 于是,梅吉便在卢克为他抢占的一个靠窗子的座位上颓然坐下,用手托着发着抖的下巴,望着窗外;这样,卢克就不会发现她已经是泪水盈眶了。他对她讲话就象对一个没有责任感的孩子一样,她开始怀疑,他是否确确实实是这样看待她的了。她心里产生了反抗的情绪,但这情绪只是微微露头;她的强烈的骄傲感不能容忍这种无理的责备。然而,她却暗自想,她是这个人的妻子,也许他对这个新情况还不习惯呢。得给他时间。他们将要住在一起,她要为他做饭、补衣、照料他,给他生儿育女,做他的好妻子。看看爹爹是怎样赏识妈,是怎样崇拜她的吧。得给卢克时间。 他们将要去一个叫作邓洛伊的镇子,离沿昆士兰海岸线而行的铁路北端的凯恩斯只差50英里。他们在3英尺6英寸宽的窄轨铁路上前后颤簸摇晃了数千英里。车厢里的每个座位上都有人坐着,没有机会躺一躺,或舒展一下身子。尽管这地方村落比基里地区要稠密得多,更加丰富多彩,但是她怎么也提不起对这个地方的兴趣来。 她的头在痛,吃不下东西。暑热难当,比基里任何一次暑热都要厉害。那件可爱的、粉的结婚服装被窗口吹进来的煤烟弄得污秽不堪,皮肤被无法蒸发的汗水弄得粘乎乎的;而比身体上的不舒服更令人烦恼的是,她几乎是在恨卢克了。显然,旅行根本没有使他感到疲劳或不舒服;他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和两个去卡德韦尔的男人扯山海经。他只是在站起来,这不在意在从她蜷缩着的身上俯向窗口时,才往她这边瞟一眼。他把一份卷起来的报纸向那些站在铁道边上的、急于了解时局大事的人扔了过去,那些人手执钢锤子,衣衫褴褛。他喊道: "报纸!报纸!" "是保养铁路的养路工。"他又坐下时,解释道。这是他头一次这样。 看来,他认为她和他一样感觉旅途愉快,舒适自在,以为飞掠而过的滨海平原让她入迷了。然而她却神若无睹地望着这片平原。在她没有真正踏上它之前,她讨厌这平原。 在卡德韦尔,那两个男人下了车。卢克穿过车站前的道路,到卖油煎鱼加炸土豆的铺里,带回了一个用新报纸包着的包。 "亲爱的梅格翰,他们说,卡德韦尔的鱼非得亲口尝尝才能知道其中的妙处。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鱼。喂,来点儿。这是你尝的第一口地道的昆士兰食品。告诉你吧,没有比昆士兰再好的地方啦。" 梅吉瞥了一眼那一块块浸着奶油的、油腻腻的鱼,用手绢捂住了嘴,快步向厕所跑去。他在过道里等着,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怎么啦?你觉得不舒服吗?" "咱们一离开贡的维底,我就觉得不好受了。" "老天爷呀!你干嘛不对我说呢?" "你为什么没发觉呢?" "在我看来,你没啥事儿呀。" "还有多远才能到?"她让步了,问道。 "三到六个小时,也许长点儿,也许短点儿。在这个地方,他们不怎么按时刻表行车。现在那些家伙们已经走了,有不少空地方,你躺下吧,把脚丫子放在我的膝盖上。" "哦,别象对孩子那样跟我说话!"她厉声说道。"要是他们早两天在邦达伯格下车的话,就好多了!" "喂,梅格翰,拿出点儿精神来!快到了。过了图里和因尼斯费尔就到邓洛伊了。" 时近傍晚一他们走下了火车。梅吉使劲抓着卢克的胳臂,她心性高傲,不肯防认自己已经无法正常走路了。他向站长打听到了一家接待干活人的旅店,然后提起他们的箱子,向站外的街道走去。梅吉跟在他身后,象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 "只要走到这条街那一边的尽头就行了,"他安慰道。"就是那个白色的二层楼房。" 虽然他们的房间很小,摆满了许多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具。显得有些拥挤,但在梅吉看来就是赛天堂了。她一头倒在了双人床的边上。 "亲爱的,吃饭前先躺一会儿。我到外面找找路标去。"他说着,便溜溜达达地走出了房间,看上去就象他们结婚的那天早晨一样生气勃勃,悠然自得。那天是星期六,而今天已经是星期三傍晚了;整整在喧闹的、纸烟和煤烟令人窒息的车里坐了五天。 当咔咔作响的火车钢轮走过铁轨连接点的时候,床就在单调地摇动着,可是,梅吉却欣然地扑在枕头上,蒙头沉沉睡去。 有人把她的鞋和长统袜脱了下来,给她盖上了一条被单;梅吉被惊醒了,睁开眼四下看了看。卢克坐在窗架上,跨起一条腿,正在抽着烟。她一动,他便回过头来,望着她,他笑了。 "你是个多好的新娘啊!我正在这儿盼着度我的蜜月,可我的老婆却倒头睡了差不多两天!当我叫不醒你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儿担心呢。不过,这店老板说,乘火车旅行和这种潮气就能把女人折腾成这样。他说,只要让你把疲劳睡过去就行了。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她身子发僵地坐了起来,伸了伸胳臂,打着哈欠。"我觉得好多了,谢谢你。哦,卢克!我知道我年轻力壮,可我是个女人啊!我不能象你这样受这种身体上的折磨。" 他走了过来,坐在床沿上,用一种颇为动人的、后悔的姿态,抚摩着她的胳膊。"对不起,梅格翰。真是对不住。我没有想到你是一个女人。对身边带着妻子还不习惯,就是这么回事。你生气吗?宝贝儿?" "我饿了。你没想到,自从上次吃过东西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吗?" "那你干嘛不洗个澡,穿上一套新衣服,到外面瞧瞧邓洛伊呢?" 客店的隔壁是一家中国餐馆,在那里,卢克让梅吉有生以来头一次尝到了东方食品。她饿坏了,什么东西都会觉得好吃的,可是,这种吃食却特别鲜美可口。她也顾不上那菜肴是老鼠尾巴做的,还是鱼翅或鸡鸭肚做的了。在基兰博就有这样风言风语传说,那里只有一家希腊人开的馆子,卖牛排和油煎土豆片。卢克从店里带来了几瓶两夸脱①装的啤酒,非要她喝一杯不可,尽管她不喜欢喝啤酒。 ①一夸脱,英制合1.136升,美制合0.946升。--译注 "先喝点儿水就没事了,"他建议道。"啤酒不会让你身上发软的。" 饭后,他挽着她的胳臂,趾高气扬地在邓洛伊镇上散着步,就好象他拥有这个镇子似的;另一方面,卢克是个天生的昆士兰人,邓洛伊是个多好的地方啊!它的外貌和特点与西部的城镇迥然不同。也许它的规模和基里差不多,但是,走在一条主要街道上却永远不会看到那杂乱无章的建筑。邓洛伊是井井有条地建成的一个方形市镇,所有的店铺和房屋都漆成了白色,而不是棕色。窗户上都装着垂直的木气窗,大概是为了通风;凡是可能的地方,都省去了房顶。就说那座电影院吧,里面有一个银幕,有带气窗的墙,一排排船上用的帆布桌椅,但却完全没有顶棚。 镇子的四周有一片名副其实的丛林。到处都缠绕着葡萄藤和爬山虎--盘上了桩柱,爬满了房顶,攀附着墙壁。树木随随便便地长在道路的中间,或者把房子建在树林的周围,也可能树就从房子中间长出来。要想说清树木或人们的住宅孰先孰后,是根本办不到的。给人压倒一切的印象是,一切植物都在毫无控制地、蓬蓬勃勃地生长着。椰子树比德罗海达的魔鬼桉还要高大,还要挺拔,树叶在深远的、令人目眩的蓝天下摆动着;在梅吉看来,这里到处都闪动着强烈的色彩。这里没有棕灰色的土地。每一种树似乎都花朵累累--紫红、橙黄、鲜红、浅粉、莹蓝、雪白。 这里有许多中国人,他们穿着黑绸裤,黑白相间的小鞋,白色的短袜,马褂领的衬衫,背后拖着一条猪尾。男男女女长得都十分相象,梅吉发现要说出谁是男,谁是女,非常困难。整个城镇的经济命脉似乎都掌握在中国人的手里。这里有一家比基里任何一个商店都要货丰物盈的百货店。店名是中国名字,招牌上写着:阿王百货店。 所有的房子都建在很高的木基桩上,就象德罗海达的那幢牧工头住宽一样。卢克解释说,这是为了最大限度载获得周围的空气,并且保证在建成后一年不生白蚁。在每一根桩子的顶部,都有一块边缘下折的马口铁皮;白蚁的身子中间无法弯曲,这样,它们就无法爬过马口铁护板,进入房屋本身的木头了。当然,它们尽情受用那些木桩,不过,当一根木桩朽了的时候,可以把它取走,代之以新的木桩。比起建造新房屋来,这方法既方便又省钱。大多数花园都象是丛林,长着竹子和棕榈,仿佛居民们已经放弃保护植物的条理了。 那些男人和女人使她感到厌恶。和卢克一起去吃饭和散步的时候,她按照习惯穿上了高跟鞋,长丝袜,缎子长衬衣和轻飘飘的,带腰带的半截袖绸外衣。她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手上戴着手套。最让她恼火的是,由于人们盯着她的那种眼光使她产生的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是个衣着不合时宜的人! 男人都是赤脚露背,其中大多数都袒胸露怀,除了土黄色的卡其布短裤之外,什么都不穿;少数遮盖着胸膛的人穿的不是衬衫,而是运动员式的背心。女人们更糟糕。少数仅马马虎虎地穿着棉布衣服,显然,她们把内衣全部省去了。她们不穿长衬衣,脚上马虎邋遢地蹬着便鞋。但大多数女人都穿着短衬衫,赤着脚,这种无袖的衬衫不雅观地遮着乳房。邓洛伊是个开化的镇子。不是个穷困的海滩。但在这里,土生土长的白人居民不知羞耻地光着身子。四处闲逛着,中国人反而穿得要好一些。 到处都是自行车,成百上千的;汽车很少,根本看不到马。是啊,和基里大不一样。这里天气很热,热不可耐。他们路过一只温度计,上面令人难以置信地仅仅指在华氏90度上;而基里有115度,可好像比这里凉快得多。梅吉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凝固的气体中走动着,呼吸的时候,觉得肺里充满了水。 "卢克,我受不了啦!求求你。咱们回去好吗?"还没走到一英里,她就气喘吁吁了。 "要是你想回,就回去吧。你觉得潮气逼人吧。不论冬夏,这里的湿度很少低于百分之九十,温度很少低于85度或高于95度。季节的变化很不显著,可是在夏天大暑的时候,季风能使湿度高进百分之百。" "夏天下雨,冬天不下雨?" "一年到头都下雨。季风总是光临此地,不刮季风的时候,就换成了东南风。东南风也带来许多雨水。邓洛伊的年降雨量在100英寸到300英寸之间。" 一年下三百英寸的雨!老天要是给可怜的基里开恩下上50英寸的雨,人们就欣喜若狂了,然而离基里2000英里的此地竟多达300英寸。 "夜里也不凉快吗?"他们到了客店之后,梅吉问道;比起这种蒸汽浴来,基里炎热的夜晚又是可以忍受的了。 "不太凉快。你会习惯的。"他打开了他们房间的门,转过身站在那里,让她进去。"我要到酒吧间喝啤酒去,不过,一个半小时后就回来。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应当是绰绰有余了。" 她吃了一惊,匆匆地看了看他的脸。"是的,卢克。" 邓洛伊地处南纬17度,因此,夜幕是在骤然之间降临的;前一分钟,太阳好像刚刚西沉,后一分钟浓重的夜色便笼罩了大地,但手不见五指了。天气暖洋洋的。卢克回来的时候,梅吉已经熄了灯,躺在床上,被单拉在下巴下。他笑着伸出手去,把被单从她身上揭去,扔在了地板上。 "天够热的,亲爱的!咱们不需要被单。 她能听见他在四处走动着,隐隐地能看见他正在脱衣的身影。"我把你的睡衣放在梳妆台上了。"她低低地说道。 "睡衣?这种天穿那个?我知道,在基里,他们对男人不穿睡衣的想法会感到意外,可这儿是邓洛伊!你真的穿着睡衣吗?" "是的。" "那就脱掉吧,不管怎么说,这该死的东西只会成为累赘。" 梅吉笨手笨脚地设法脱下了那件上等细布做的睡衣,为了她的新婚之夜,史密斯太太好心好意地在上面绣了花。谢天谢地,屋里很黑,他看不见她。他说得对,光着身子躺着,让敞开的气窗里吹进的微风轻轻指着她的全身,要凉快得多。但是,一想到另一个热乎乎的身体要和她躺在一张床上,未免有些扫兴。 床上的弹簧吱吱嘎嘎地响着;梅吉感到那潮乎乎的皮肤挨着了她的胳臂,她吓了一跳。他侧过身来,将她拉到怀里,吻着她。起初,她顺从地躺着,竭力不去想那张开的嘴和那伸将过来的、粗野的舌头,但随后她就开始往外挣了。她不想紧贴着那热乎乎的身体,不想接吻,不想要卢克。这和从鲁德纳·胡尼施回来的那天夜里在罗尔斯汽车中的滋味一点儿也不一样。她似乎在他身上根本就看不到为她着想的意思。他身体的一部分强行压着她的大腿,与此同时一只手--那手上的指甲厚硬、尖锐--从她的臀部中间插了进去。她的害怕变成了恐惧,但是他身体的力量和决心把她制服了。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的心情。突然,他放开了她,坐了起来,似乎在他自己的身摸索着,猛地拉下了什么东西…… 梅吉又累又疼,一动就痛极难忍。她磨磨蹭蹭地测过身去,背对着卢克,扑在枕头上饮泣着。她睡不着觉,尽管卢克睡得很熟。她那战战兢兢的微动连他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影响。他睡觉没那么多毛病,很老实,既不打鼾,也不来回翻身。在她等待黎明来临的时候,她想道,倘若事情仅仅是一起躺躺的话,也许她会发现他倒是个好伴儿。黎明就像黑夜一样迅速而又令人悲哀地来临了;听不到雄鸡报晓声,以及另外那些唤醒德罗海达的羊叫、马嘶、猪哼和狗吠。这似乎有些奇怪。 卢克醒了,他转过身来。她觉得他在吻着她的肩膀,她已经如此疲乏,渴念故土,忘记了羞怯,顾不上盖住自己的身体。 "喂,梅格翰,让咱瞧瞧你,"他命令道,一只手放在她的臀上。"转过来,就象个听话的小姑娘一样。" 今天早晨没有什么要紧事。梅吉转过身来,畏畏缩缩的,躺在那里呆滞地望着他。"我不喜欢梅格翰这个名字,"她说道,这是她唯一能想出的抗辩。"我实在希望你叫我梅吉。" "我不喜欢梅吉这个名字。不过,要是你真这样讨厌梅格翰这个名字的话,我就管你叫梅格好啦。"他那目不转睛的眼光如醉如痴地上下看着她的身体。"你的线条多好啊。"…… "我已经给你找到了一个工作。"在客店的餐厅里吃早饭的时候,卢克说道。 "什么?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给咱们安排一个舒适的家之前吗,卢克?在我们甚至还没有一个家之前吗?" "咱们租一幢房子毫无用处,梅格。我要去割甘蔗,一切都安排好了。昆士兰州最好的蔗工帮是一个叫阿恩·斯温林的家伙领导的,这个蔗工帮里有瑞典人、波兰人和爱尔兰人。你在旅途后蒙头大睡的时候,我已经见他了。他是个矮个子,愿意考察我一下。也就是说,我要和他们一起住在工棚里。我们一个星期割六天,从日出到日落。不仅如此,我们还得在海岸地区来来去去,不管哪儿有活儿都得去。我挣多少钱,要看我能割多少甘蔗。要是我割得和阿恩的那帮人一样好,一个星期我就能挣回20镑!20镑一星期呀!你能想象得出那是什么劲头吗?" "卢克,你是想对我说,我们将不住在一起吗?" "不住在一起,梅格!那些男人不会让一个女人呆在工棚里的。你独自一个占一幢房子有什么用呢?你最好也去工作,这都是为了给咱们的牧场攒钱呐。" "可我住在哪儿呢?我能干什么活儿呢?这里也没有牲口可放。" "是啊,太可惜了。这就是为什么我给你找个住在雇主家的工作,梅格,你将免费用餐,我就用不着花钱养活你了。你到黑米尔霍克去当女管家,那是路德维格·穆勒的地方。他是这个地区最大的甘蔗老板,他老婆是个病人,没法亲自管家。明天早晨我就带你到那儿去。" "可我什么时候能见你呢,卢克?" "星期天。路迪①明白你是个结过婚的人,要是你星期日不在的话,他不会介意的。" ①路德维格的昵称。--译注 "哦!你当然是把事情安排得叫你心满意足了,对吗?" "我想是的。哦,梅格,我们就要发财啦!我们要苦干一场,节省每一分钱。我们能在西昆士兰给自己买一片最好的牧场,这个日子不久了,我从基里的银行里提取了1万4千镑,第一年能有2000镑的利钱,咱们每年还能挣1万3千英镑。不会太久的,亲爱的,我保证。为了我而默默地忍受吧,嗯?现在咱们干得越苦,也就意味着你能越早地看到你自己的厨房,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躲在一幢租来的房子里呢?"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钱包。"卢克,你要拿走我的那几百镑吗?" "我把它存到银行里去了,你不能把钱带在身边,梅格。" "可是你一个不剩地都拿走了!我分文不名了!我花钱该怎么办呀?" "你为什么还想花钱呢?上午你就要到黑米尔霍克了。而在那里你什么都用不着花。客店的帐我会付的。该是你明白你嫁的是个干活人的时候了,梅格。你已经不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娇生惯养的牧羊场主的女儿了。穆勒将直接把你的工资记在我的银行帐户上,和我的钱存在一起。我自己也不花钱,梅格,这你是知道的。这笔钱咱们俩都不碰一碰,因为这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咱们的牧场。" "好吧,我明白。我是个聪明人,卢克。不过,要是我怀了孩子该怎么办呀?" 有那么一会儿,他打算告诉她实话,即在牧场没有成为实际之前是不会有孩子的;可是,她脸上的某种神态使他决定不告诉她了。 "唔,船到桥前自然直,好嘛?在没有买到牧场之前,我宁愿不要孩子,所以,咱们就盼着没有孩子吧。" 没有家,没有钱,没有孩子,没有丈夫去干那种事了。梅吉笑了起来。卢克靠向她,举起了他的茶杯来了一句祝词。 "为如意袋①干杯。"他说道。 ①避孕套的俗称。--译注 上午,他们坐当地的公共汽车到黑米尔霍克去了。那辆破旧的福特车窗上没玻璃,只能乘12个人。梅吉觉得好多了,因为,当她只让卢克吻她的乳房的时候,他就饶过她了,而且他似乎和喜欢那种可怕的事一样喜欢这样。她想要孩子时,心急火燎,可她勇气不足。兴许,就这样也已经有孩子了,她无须为此再烦恼了,除非她还想再孩子。她目光闪闪地望了望周围,汽车沿着红色的、肮脏的道路咣咣作响地奔驰着。 这一带乡村和基里判然两样,让人透不过气来。她不得不承认,这里有一种基里所不具有的壮观、美丽。一望便知,这里不缺水。土壤是鲜明如血的鲜红色,在休耕的田畦里的甘蔗正好和土壤的颜色截然相反:与卢克胳膊一般粗犷的、紫红色的蔗秆上,晃动着15或20英寸长的、绿油油的叶子。卢克热烈非凡地说,世界上任何地方的甘蔗都没有这里的长得高,含糖量多,它的产量是已知最高的。那鲜红的土壤层厚达100多英尺,土壤含有多种丰富的养料,尤其是考虑到降雨量,甘蔗是非长得其好无比不可的。而且,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象这里一样,雇用白人来收割。这些白人都干劲十足,拼命想挣钱。 "看来你对街头演说倒很在行,卢克。"梅吉挖苦地说道。 他斜瞟了她一眼,感到很意外,但是他忍住了,没说什么,因为公共汽车停在了路边,该他们下车了。 黑米尔霍克是山顶上的一幢很大的白房子,周围长满了椰子树、香蕉树以及较矮的、美丽的棕榈树。它那向外张开的、大扇子似的叶子宛如孔雀的尾毛;一片40英尺高的竹林朱住了最令人头疼的西北季风;尽管那房子坐落在山顶上,但它的下面,仍然支着15英尺的木桩。 卢克扛着她的箱子,梅吉在他的身边吃力地沿着红土路爬着,气喘吁吁。她依然穿着那双正正规规的鞋和长统袜,帽子萎靡不振地扣在头上。那位甘蔗大王不在家,但是,在他们拾级而上的时候,他的太太却架着两拐迎到了外面的廊子里。她笑容满面;梅吉一看到那张慈祥和蔼的脸,便马上觉得好了。 "请进,请进!"她带着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说道。 梅吉本来以为会听到一口德国腔呢,所以现在她心里感到无限快慰。卢克放下箱子,在那位太太从木拐木上腾出右手以后,和她握了握手,然后,便急急忙忙地脚步呼呼地下了台阶,赶回程的汽车去了。阿恩·斯温森十点钟要在客店外面带他走呢。 "你叫什么名字,奥尼尔太太?" "梅吉。" "哦,好名字。我叫安妮,我宁愿让你叫我安妮。自从一个月前我的女儿离开我以后,真是孤独寂寞啊。不过,要找个好管家很不容易,所以我就自己对付着干。这里只有我和路迪要照顾,我们没有孩子。我希望你愿意和我们住在一块儿,梅吉。" "我相信会的,穆勒--安妮太太。" "我带你看看你的房间去吧。你对付得了这只箱子吗?恐怕我扛东西不太行。" 就像这幢房子的其他部分一样,这个房子陈设简朴,但这是这幢房中唯一的一间可以不受那道防风林的阻碍而能远眺的房间。这房间和起居室共有一条外廊。在梅吉看来,那间摆着藤家具缺少窗帘之类纺织物的地起居室似乎显得空荡荡的。 "在这里穿丝绒或印花棉布的衣服太热了,"安妮解释道。"我们只用藤条家具,并且在看得过去的情况下,尽可能穿得少。我不得不教教你,不然你会活不下去的。你穿得太多啦。" 她自己穿的是一件开领很低的无袖汁衫和一条很短的短裤,短裤下面是她那双可怜的、扭曲的腿,步履蹒跚。在说服卢克给她买新衣服之前,梅吉只好问安妮借衣服,她很快就找到了相类似的衣服,她不得不解释手中无钱,这是件丢脸的事。可是,这样丢一下脸至少可以解脱她短衣少穿的窘境。 "唔,你穿我的短裤肯定比我要好看。"安妮说道。她继续发表她那轻松活泼的宏论。路同会给你弄为木柴的,你用不着自己去劈或者,把木柴拖上台阶。我希望咱们能像邓尼①附近的那些地方一样用上电炉;政府的动作慢透了。也许来年电线能架到黑米尔霍克,但是在那之前,恐怕还得用这种可怕的老式火炉。不过,你等着吧,梅吉!只要他们给电,咱们就有电炉子,电灯和电冰箱用了。" ①邓洛伊的简称--译注 "我对没有这些东西过日子已经习惯了。" "是啊。可是你来的那地方,热天的时候很干燥。这里就糟得多啦,我只是怕你的健康受到损害。对那些不是此地出生、迁居这里的女人,常常会这样的;血液会受某些影响。你知道,我们这地方和南边的孟买、北边的仰光在同一纬度上;除了在本地出生,人或牲口都适应不了这地方。"她微笑着。"哦,已经把你请到,真是太好了!我和你会过得愉快的!你喜欢读书吗?我和路迪有读书癖。" 梅吉脸上放出光来。"哦,我喜欢读书!" "好极啦!你会感到很满足,不会想念你那漂亮的丈夫了。" 梅吉没有回答。想念卢克?他长得漂亮吗?她想,倘若她从此再也不见到他,她倒会十分快活的。他除了是她的丈夫外,法律规定,她必须和他一起生活。她是心苦情愿地走进这种生活的,除了她自己以外,谁也怨不得。也许,当挣足了钱。西昆士兰的牧场成为了现实的进候,就到了卢克和她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了,安家立业。互相了解,相敬如宾。 他不是个坏人,或者说不象是个坏人,只是他独身已久,不知道该怎么和另外一个人共同生活罢了。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冷酷地追求着一个专一的目标。百折不回。他想得到的是一种具体的东西,纵使是一个梦想也罢;经过不懈的努力和艰苦的牺牲,肯定会得到实实在在的报答。为此,人们得尊敬他。她片刻也没想过,他会花钱让她过得豪华舒适,他是说话算数的。钱将留在银行里。 麻烦的是,他没有时间。也不愿意去理解一个女人。他似乎不知道女人是有区别的,需要他所不需要的东西,正如他所需要的东西她不需要一样。哦,这可能很糟糕。他也许会比安妮·穆勒更冷酷地、更欠缺考虑地让她去干活儿的。在这个山顶上,她反倒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哦,可是这里和德罗海达太不一样了! 她们巡视完了这幢房子,一起站在起居室的外廊上,眺望着黑米尔霍克。刚才的那种思绪又突然涌上心头。大片的甘蔗人们无法把它称之为围场,因为它的范围很小,一眼可以望尽,随风摇摆,一派茂盛,不停地闪着光,呈现出雨水冲刷后的翠绿。蔗田从一个长长的斜坡上一直连绵逶迤到一条丛林莽莽的大河岸上,这条河比巴温河要宽得多。在河流的远处,又重新出现了蔗田,而令人不快的绿色和紫色的蔗秆杂然相处,一方一方经过精耕的田地一直延伸到一座大山的脚下,接着又是一片丛林。远方,在这座山峰的后面,耸立着另外一些山峰,在遥远的地方呈现出淡紫色、蓝色的天空比基里瑰丽、深远,飘过一团团浓云,整个色调显得生气盎然,非常热烈。 "那是巴特莱·弗里尔山,"安妮指着那座孤零零的山峰说道。"海拔6000英尺。他们说它蕴藏着丰富的锡矿,可是,因为丛林密布,无法开采。" 随着令人气闷的、徐徐吹动的风飘来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恶臭,自从梅吉下火车以来,她的嗅觉就一直没闲着过。这气味象是一股朽烂的味道,便又不完全象,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甜丝丝的味道,四处弥漫着,简直可以触摸得到,不管风吹得多猛,似乎也无法使这种气味减少。 "你闻到的是糖蜜味儿,"安妮注意到梅吉的鼻子在翕动着,便说道。她点燃了一支机制的阿戴兹香烟。 "这味道让人恶心。" "我知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抽烟。不过,在某种长度上你会习惯它的,尽管大部分气味永远也不会消失。日复一日,这里永远有糖蜜味儿。" "河边那个有黑烟囱的建筑物是什么?" "那是工场。那是把甘蔗加工成原糖。剩下的东西,就是残留有糖份的干剩余物,就叫作蔗渣。原糖和蔗渣被送到南方的悉尼,作进一步提纯。从原糖里,他们提炼出糖浆、糖蜜、红糖、白糖、金色糖汁和流汁葡萄糖。蔗渣用来制造成象梅索奈特①那样的建筑纤维板。什么都不会浪费的,一点儿都不会浪费。这就是为什么在这次经济萧条中,种甘蔗依然是一种很赚钱的买卖。" ①这是一种用作绝缘体的纤维板的商标名。--译注 阿恩·斯温森身高6英尺2英寸,和卢克一样高,而且同样清秀。他那裸露的身体由于终年暴露在阳光下面变成了深棕色,满头都是粗密的金黄色卷发;那出色的瑞典人特征与卢克的特点如此相以,从中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出在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的血管里渗透着多少斯堪的纳维亚人的血液。 卢克已经脱去了厚毛头布裤和白衬衫,穿上了短裤。他和阿恩登上了一辆陈旧的、呼哧直喘的T型通用卡车,动身到那帮正在贡底①附近割甘蔗的人那里去了。他随身带着的那辆旧货店买来的自行车和他的箱子一起放在车厢上。他渴望开始干活儿。①贡的维底的简称。--译注 那些人从一清早就开始割甘蔗,卢克跟在阿恩身边出现在工棚方向的时候,他们连头都没抬。割甘蔗时穿戴的工作服是短裤、靴子、厚毛袜和帆布帽。卢克眯起眼睛,盯着那些正在苦干的人。这是一幅奇特的景象。他们从头到脚都是漆黑的污垢,汗水在胸膛上、肿臂上和后背上开出了粉红色的细道。 "这是甘蔗上的烟垢和粪肥弄的,"阿恩解释道。"在收割之前,我们得烧一烧这些甘蔗。" 他弯腰拾起两件工具,给了卢克一件,他自己拿着一件。"这是甘蔗刀,"他说着,举起了他那把砍刀。"他就用这个割甘蔗。要是你知道怎么用的话,使起来很容易。"他露齿一笑,做起了示范,使那把刀看上比它表面的样子要容易用得多。 卢克望着手中握着的那把毫无光泽的家伙,这东西和西印度的甘蔗砍刀截然不同。它是逐渐展宽成一个大三角形,而不是逐渐收缩成一个尖;它有两个刃端,其中一端有一个令人厌恶的弯钩,就像公鸡的后爪。 "对北昆士兰的甘蔗来说,西印度的那种砍刀太小了,"阿恩停止了他的示范,说道。"你会发现,这是一种合用的家伙,要让它保持锋利,祝你好运气。" 他走到了自己分管的那一段,留下卢克在那里踌躇不决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他耸了耸肩膀,开始干起活来。几分钟之内,他便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让奴隶和那些头脑简单得不知道还有其他更容易一些的谋生方式的人种使用这种工具了;和剪羊毛一样,他带着一种讽刺性的幽默想道。弯腰,砍劈,直腰,牢牢地抓住那不好控制的、头重脚轻的甘蔗捆,从头往上一揪,劈掉叶子,有条不紊地放成一堆,再接再割另一束甘蔗秆。弯腰、砍劈、劈叶,将它放到那一块上去…… 许多毒虫害兽和甘蔗一起生长着:老鼠、袋狸、蟑螂、癞蛤蟆、蜘蛛、蚊子、黄蜂、苍蝇和蜜蜂。各种各样毒咬痛螫的东西,无所不有。因此,蔗工们要先烧一烧甘蔗,宁愿把翠绿的、生气勃勃的甘蔗糟践得一塌糊涂,在干活的时候被那烧焦的庄稼弄得身上肮脏不堪。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不免被咬、被螫、被割破。要不是卢克穿着一双靴子的话,他的那双脚就比手更糟糕了。但没有一个蔗工戴手套。手套会使人的速度慢下来,在这个行当中,时间就是金钱。此外,手套太女人气了。 日落时分,阿恩命令收工,并走过来,看看卢克的进展如何。 "嘿,好伙计!"他拍着卢克的后背,喊道。"五吨,头一天就不赖了!" 回工棚的路并不远,可是,热带的黑夜来得真快,等他们到了工棚时,大已经漆黑了,在进工棚之前,他们脱光了身子,一起来了个淋浴,随后,把手巾围在腰上,成群结伙地进了工棚。不管哪个蔗工在这个星期当值作饭,也不管他擅长做什么饭,反正桌上的饭食已经摆得满满腾腾的。今天是牛排、土豆、温乎乎的面包和果酱布丁卷。这些汉子们一拥而上,狼吞虎咽,把最后一个面包渣都贪婪地吃了下去。 沿着瓦楞铁皮建成的长屋,是两排面对面的铁床;这些人用一种赶圈牛的人也会赞美不已的、花样翻新的话咒骂着甘蔗,唉声叹气。他们光着身子,沉重地倒在未漂过的床单上,从铁环上拉下蚊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纱布帐下,躺着模糊不清的身影。 阿恩把卢克叫了下来。"让我瞧瞧你的手。"他检查着那血渍斑斑的割伤、水泡和螫伤。"先敷上风铃草,然后再用这种药膏。要是你接受我的建议的话,你就每天晚上用椰子油擦手、擦身子、你生就一双大手,所以,你的后背要是受得了这种活计的话,你会成为一个好蔗工的。一个星期内你就能了练出来,不会这么疼了。" 卢克那健壮的身体上,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同程度地疼着:除了感到浑身上下像钉在十字架上、那样疼痛之外,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两只手都涂上了药膏,包了起来,伸直了身子躺在分配给他的那张床上。他拉下蚊帐,在那周围都是令人窒息的小洞眼的大地里,合上了眼睛。他已经想象过他不可避免地要忍受的事情,他决不愿意在梅吉的身上浪费他的精华;在他的思想深处。她已经成了一个凋萎的、多余的、不受欢迎的形象,被打入冷宫了;他知道,在他割甘蔗的时候,他根本不会为她做任何事的。 正象预言过的那样,一个星期之后他磨炼出来了,达到了阿恩对这伙人的最高要求,日割8吨。随后,他一心一意要赶过阿恩。他想得到这笔钱中的最大的份额,也许还能成为一个合股人呢。但是,他最想看到的是,在对他进行指导的时候,阿恩的神态和对其他人的神态一样。阿恩真有点儿神了,他是昆士兰最好的蔗工,这也许就意味着他是世界上最好的蔗工。星期六晚上他们进城的时候,当地的男人没完没了地给阿恩买兰姆酒和啤酒,当地的女人就象一群蜂鸟似地熙熙攘攘地拼在他的身边。在阿恩和卢克身上有许多相似之处。对于女人的盛赞艳羡他们既感到自负,又感到受用,但也就到此为止。他们什么都不曾给过那些女人,他们把一切都献给了甘蔗。 对卢克来说,这工作具有一种美好而又痛苦的感觉,好象他终生都在等待这种感觉似的。在这种常人力所不能及的活计中,那带着宗教仪式的节奏和弯腰、直腰、再弯腰,具有某种神秘的意味。在观看阿恩对他进行示范的时候,他想,能够胜任这种活儿,就会成为全世界体力劳动者最精粹的队伍中的佼佼者;不管他走到哪里,都可以引为自豪,因为他知道,他所遇到的人,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顶不住在甘蔗田里干一天。英国国王也不比他强,要是英国国王认识他的话,也会对他赞不绝口的。他可以用垂悯和蔑视的眼光看待医生、律师、耍笔杆的人和老板们。渴望金钱的白人就得去割甘蔗--这是一个伟大的事业。 他愿意坐在铁床的边上,体味着他胳臂上那条条凸起的肌肉在发酸发胀,看着那双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掌,那棕褐色的、线条优美的腿。他笑了。一个能干这种活儿的男人,一个不仅能承受下来而且还喜欢这种活儿的男人,才真正是条汉子呢。他怀疑英国国王是否能明白这个。 梅吉见到卢克,是在四个星期之后。每个星期日,她都在自己那汁粘粘的鼻子上扑点儿香粉,穿上一件俏丽的绸子衣服--尽管她已经不再受长衬衣和长统裤的罪子--等待着她的丈夫。而他根本没来。安妮和路迪·穆勒什么都没没说。每个星期日,当夜色突如其来地降临,就象灯光明亮、空荡荡的舞台突然落下了大幕的时候,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那一团高兴慢慢地汇了劲。确切地讲,并不是因为她需要他,只是因为他是她的,或她是他的,不管怎么说最恰当吧。想想吧,在她日复一日,一星期又一星期地等着他,无时无刻不挂牵的时候,他居然没有想到她。一想到这个,不由人不心中充满了恼怒、沮丧、辛酸、羞愤和凄婉。就除在邓尼小客店那两夜一样,她感到厌恶。那时她至少是头一次跟他在一起;现在,她发现自己实际上希望当时与其疼得叫喊,还不如把舌头咬掉呢。当然,事情就是这样的,她那受罪的样子使他对她感到厌倦了,破坏了他的快乐。由于他对她疼痛莫然处之,她生过他的气,可现在她后悔了,最后,她感到这全都怨自己。 第四个星期天,她没有煞费苦心地打扮一番,只是穿着短裤、汗衫,光着脚在厨房里走动着,给路迪和安妮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他们每个星期享用一次这种与天气颇不协调的食物。当后台阶上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她从咸肉嘶嘶作响的平锅旁回过头去;有那么一阵,她只是呆呆地盯着那站在门口的、高大、多毛的汉子。卢克?这是卢克吗?就好象他是岩雕石刻而成的,不是人。可是那雕象却穿过厨房,咂咂地吻着她,然后坐在了桌上。她往锅里打着鸡蛋,又放了几片咸肉。 安妮·穆勒走了进来,谦和地微笑着,可心里却在生着他的气。这个坏小子,他是怎么了,把他新婚的妻子甩在一边这么久? "看到你还记得你有一位妻子,我真高兴,"她说道。"到外边的廊子里去吧,和路迪、我坐在一起吃早饭吧。卢克,帮梅吉端端咸肉和鸡蛋。我能想法用牙齿把面包架拿出去。" 路德维希·穆勒出生在澳大利亚,可是他身上明显地带着德国人的遗传:由于总免不了喝啤酒,以及日光曝晒,皮肢又粗又红;四方脸,一头白发,浅蓝色的波罗的海人的眼睛。他和他的妻子非常喜欢梅吉,庆幸能由她来侍候他们。尤其是路迪,他高兴地看到,自从那姑娘的金发的这幢房子里闪动以来,安妮比以前快乐多了。" "卢克,割甘蔗怎么样?"他一边往自己的盘子里倒着鸡蛋和咸肉,一边问道。 "要是我说我喜欢这个活儿,你会信吗?"卢克笑了起来,往自己的盘子里倒了许多吃的。 路迪精明的眼睛停在那张漂亮的面孔上,他点了点头。"唔,相信。我想,你的性情和身体都对路子。这活儿使你觉得比其他男人要强,能胜过他们。"虽然路迪被拴在了他继承下来的甘蔗地上,远离学术界,没有机会和其他人交往,但他是一位人类性格的热心研究者。他读过许多羊皮面的大部头书,书脊上印着弗洛伊德①、荣格②赫胥黎③和罗素④之类的名字。 ①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奥地利精神病学家,创立了精神分析学。--译注 ②卡尔·古斯塔夫·荣格(1875-1961),瑞士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首创人。--译注 ③托马斯·亨利·赫胥黎(1825-1895);英国著名生物学家。--译注 ④伯兰特·罗素(1872-1970),英国哲学家、数学家、逻辑学家。--译注 "我开始认为,你是根本不打算来看梅吉了。"安妮说道。她用一把刷子把印度酥油在吐司片上抹一点。在这个地方,这是他们吃奶油的唯一方法,但这方法聊胜于无。 "哦,我和阿恩定下来在星期天也要干一会活儿。明天我们要到因盖姆去了。" "也就是说,可怜的梅吉不能常常见到你喽。" "梅吉能理解。这种日子不会超过两三年的,而且我们在夏天也要歇工的。阿恩说,到那时,他可以在悉尼在殖民制糖公司给我找了个工作,我也许会带梅吉一起去的。" "卢克,你干嘛非要这么苦干不可呢?"安妮问道。 "我要攒钱在西边的基努那附近买一片产业。梅格没提过这事吗?" "恐怕咱们的梅吉在谈个人的事情方面不大在行,你跟我们说吧,卢克。" 三个倾听者坐在那里望着他,那棕色的、坚定的脸庞上神彩飞扬,湛蓝的眼睛熠熠闪光;由于他是在早饭前到的,梅吉和谁也没说过话。他滔滔不绝地谈着边区那奇妙的乡村,谈着平原,谈着在基努那唯一的道路上,大灰鸟在尘土上优雅地漫步着;谈着成千上万的飞跑的袋鼠,炎热而干燥的阳光。 "不久,那地方的一大片土地总有一天会归我所有的,梅格已经为这片土地投入了一些钱,剩余的空额,我们用不着干上四、五年就会挣来的。要是弄到一片比较贫瘠的地方就能使我满足的话,那不更快了。但是,由于我已经了解到割甘蔗能挣来多少钱,所以我很想多割一些时候,搞一块真正像样子的土地。"他向前一探身子,满是伤痕的大手握住了他的茶杯。"你们知道吗?有一天我几乎超过了阿恩的纪录,一天中,我割了11吨!" 路迪由衷赞叹地吹了一声口哨,他们开始讨论起各种割甘蔗的纪录。梅吉吸着她那杯没加奶的浓咖啡。哦,卢克!起先,是用两三年,现在又成四、五年了,谁知道下回他提到这段时间的时候,又会成多少年呢。卢克热爱这个活儿,这一点谁也不会误解。那么,当那个时候到来的时候,他会罢手吗?为此她还能坐等着查明真相吗?穆勒夫妇心地十分善良,她根本谈不上劳作过度。不过,倘使她必须和丈夫一起过日子的话,德罗海达是最理想的地方。在黑米尔霍克逗留的一个月中,她连一天都没有真正感到好过;她不想吃饭,一阵阵痛苦的腹泻在折磨着她,似乎嗜眠症缠身,无法摆脱。对任何东西都不习惯,除非是最好吃的。隐隐的不适使她感到害怕。 早饭之后,卢克帮助她洗碗碟,然后,带着她到最近的甘蔗田转了一圈。他一个劲地大谈着甘蔗,谈着如何收割,以及在露天地里干活如何好;阿恩那帮人是些怎样的好伙计;这种活儿和剪羊毛有什么区别,割甘蔗要比剪羊毛好得多。 他们转了回来一又登上了小山。卢克带着她走进了屋子下面两柱之间的一个凉飕飕的洞中,安妮在洞外搞了一个暖房,立起一些长短粗细不一的赤陶管,然后在管中填上土,种上一些蔓生的、悬垂的东西。有各种不同颜色的兰花,藻类植物、富于异国情调的爬山虎和灌木丛、地面软乎乎的,散发着木屑的清香;头顶上的托梁上挂着铁丝篮,里面种满了蕨类、兰花或月下香;树皮缝里长出的日荫葛爬满了基桩;这些管子的底部种了一团五颜六色、绚烂多彩的秋海棠。梅吉喜欢隐身在这里。比起德罗海达来,这是黑米尔堆克所有的事物中唯一受到她赞许的。德罗海达根本没有希望在这样一小块地方中长着这么多的东西,这只是因为那里的空气中湿度不够。 "这地方可爱吗,卢克?也许你认为在这里呆上两三年之后,能为我租一间房子让我住吗?我渴望给自己搞一块这样的地方。" "你为什么想单独住在一栋房子里呢?这儿不是基里,梅格;这地方女人独居不安全。你在这里要好得多,相信我吧。你在这儿不快活吗?" "我觉得住在别人家的快乐也就是这样了。" "喂,梅格,在我们去西部以前,你必须对你目前的环境感到满意。咱们不能既花钱去租房子,让你过悠闲日子,又要省下钱。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卢克。" 他感到十分烦恼,他把她带到房子下面时,没有干成他想干的事,也就是吻她。他只是随便在她的臀部拍了几下,这对她没多大伤害。随后,他便顺着大路向停靠着他自行车的那棵树走去了。他宁可蹬20英里自行车来看她,也不肯花钱坐铁路公路联运车,或公共汽车;这就是说,他还得蹬20英里的车返回去。 "这可怜的小家伙!"安妮对路迪说。"我真恨不得把他宰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一月来而复去,对甘蔗收割者来说,这是一年中最闲的一个月,但是卢克却用不着发愁。他曾经悄悄告诉梅吉,要把她带到悉尼去,可相反,他没带她去,而是和阿恩一起去了悉尼。阿恩是个单身汉,在罗西尔大街有一个姑姑,他姑姑有一幢房子,到殖民制糖公司步行即可(用不着花电车费,能省钱。)在山顶上那座像堡垒一样的建筑物的高大混凝土围墙之内,一个有关系的蔗工是可以找到工作的。卢克和阿恩在那里修剪糖袋,业余时间就去游沪或玩冲浪板。 和穆勒夫妇一起留在邓洛伊的梅吉,在季风来到的时候、整整苦干了一个雨季。从3月到11月是旱季,但在这块大陆的这个地区却并不那么干燥。然而比起雨季来,总算可以看到蓝大啦。雨季时间,天上总是雨水如倾盆,不是整天都下雨,而是时停时下。在暴雨间歇的时候,大地便蒸发着水气,从甘蔗田上,从土壤上,从密林里,从高山上,升起一团团连绵迤逦的白色水汽。 随着时间的流逝,梅吉越来越想家了。她现在已经明白,北昆士兰决不会成为她的家。举一个例子吧,她完全不适应热带气候,这也许是由于她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干旱地带度过的。她厌恶这种孤寂的生活,这种没有友的生活,这种冷漠的感情。她厌恶这种昆虫和两栖动物多如牛毛的生活,每个夜晚都要受硕大的癞蛤蟆、塔兰图达毒蜘蛛、蟑螂和耗子的折磨,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把它们赶出门外。她对它们恐惧之极。它们的个头儿是那样的大,是那样的放肆,又显得那样饥饿难耐。最让她讨厌的莫过于"邓尼",它不仅是当地对厕所的土称,也是邓洛伊这地名的昵称。当地的庶民百姓以这种称呼为一大乐事,总是没完没了地把它当作双关语来用。可是,邓尼的"邓尼"这种说法实在令人倒胃口,在这种炎热的气候中,由于人们得了伤寒和肠炎,那地上的洞简直就没法说了。邓尼的"邓尼"不是在地上挖个洞,就是放一个涂着柏油的臭气薰天的小铁桶,当铁桶满了的时候,便生出令人恶心的蛆和寄生虫。这种铁桶一星期运走一次,代之以一只空桶,可是一星期一次远远不够。 梅吉心里对随随便便的当地人能若无其事地接受这种东西,感到十分嫌恶;在北昆士兰生活的这段时间无法使她安然地接受这种东西。然而她忧郁地想到,也许要在这里过一辈子,或至少要生活到卢克的年龄使他无法再蔗的时候。就像她渴望梦想着德罗海达那亲,她的自尊心也同样强烈。使她无法向家人承认她的丈夫置她于不顾;她非常难过地告诉自己,一旦承认这一点,就等于承认被判了无期徒刑。 几个月过去了,随后一年也完结了,时光荏苒,已经接近第二年底了。只是由于穆勒夫妇那绵绵不断的厚爱才使得梅吉在黑米尔霍克住了下来,才使得地度菌在这种进退维谷的窘境中克服着。她曾写信向鲍勃打听家里的生活情况。并且要他必须回电答复。但是,可怜的梅吉不能把卢克使她囊中分文无有的情况直截了当地告诉家里人。她把这情况告诉他们的那一天,也就是她将要离开卢克,永远不再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天。不过,她尚未下定决心走这一步棋。所有这些东西交织一起,阻止了她离开卢克,那就是:结婚誓约的威胁,也许有朝一日会得到一个孩子的期望,卢克作为丈夫和她命运的主人的地位、还有一些东西是出自她个的天性:那种执拗的、不肯低头的自尊,缺乏自信,以为这种局面的形成,她的过错不亚于卢克。倘若不是她有过某些过错的话,也许卢克的行为就大不一样了。 在她18个月的离乡背井的生活中一只和他见过六次面。她常想--她没有意识到这种事情颇有同性恋之嫌--卢克按理说应该同阿恩结婚才是,因为他无疑是和阿恩住在一起,并且更喜欢他的同伙。他们建立了全面的合伙关系,在上千英里的海岸地区来回游荡着,寻找收割甘蔗的活计,似乎生活就是干活而已。在卢克来看望她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轻薄的企图,只是和路迪、安妮围坐在一起扯上一、两个小时的闲话,带着他的老婆散散步,给她一个表示友好的吻,便又掉头而去了。 他们三个人,路迪、安妮和梅吉,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比起德罗海达的那几架子书,黑尔尔霍克有一个大得多的藏书室,书的种类要广博得多,男女之事的内容也多得多。梅吉在读书的时候,学到了许多东西。 1936年6月的一个星期天,卢克和阿恩一起回来了。他们喜气洋洋的。他们说,要真正让梅吉高兴一次,打算带她去参加一个不拘礼节的聚会。 澳大利亚总的发展趋势是使各个种族集团渐趋分散,使之成为纯粹的澳大利亚人,但住在北昆士兰半岛的各个不同的民族却不愿顺乎这个大趋势,他们强烈地倾向于保留自己的传统;这个半岛人口的大多数是由这四种人组成的:中国人,意大利人,德国人和苏格兰-爱尔兰人。当苏格兰人举行集会的时候,数英里之内的每一个苏格兰人都要赶来参加的。 让梅吉大吃一惊的是,卢克和阿恩穿上了褶迭短裙①。她摒着呼吸,一边看,一边心里想,这服装简直是太漂亮了。具有男子气的男人没有比穿褶迭短裙更富于男子气概了。当迈开匀称的大步走起来时,短裙就摆动起来。身后的折褶频频波动,而前面的紧身褡却一动不动;前面的毛皮袋护着腰,在齐膝的折边下,那健壮优美的腿上穿着钻石格的紧身长袜和带扣的鞋。天气太热,无法穿方格花呢披衣和短上衣;他们穿起了白衬衫,前面乍敞到胸膛,袖子挽到肘弯之上。 ①这是苏格兰高地的男子和苏格兰兵团的士兵穿的一种服装,通常是用格子呢做成的。--译注 "说来说去,这是一个什么集会啊?"等他们打扮停当,她便问道。 "是盖尔人的集会,一次盛大的社交聚会。" "你们为什么要穿上褶迭短裙呢?" "除非这样,不然不让我们进去的,我们太熟悉布里斯班和凯恩斯之间的这种聚会了。" "是吗?我以为你们一定是不常去这种聚会的,此外,我也不明白卢克怎么舍得买一件短裙。不是这样吗,阿恩?" "一个男人必须得有某些娱乐才成。"卢克有点儿招架不住地说道。 聚会是在一间象谷仓似的棚屋里举行的。这棚屋已经歪歪斜斜、摇摇欲坠了,它坐落在邓洛伊河口附近的一片稀烂的红树沼泽地上。哦,这是什么样的一片杂味扑鼻的乡村啊!梅吉绝望地想道。她抽动着鼻子,然而,又飘来了一股说不出来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这里有糖浆味、霉味、"邓尼"味,现在又是一股红树味。所有这睦海滨的腐臭气全都混成了一种味儿。 果然不假,每一个到棚屋来的男人都穿着短裙;当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梅吉四下看着;她理解到,当雌孔雀目瞪口呆地望着它那生气勃勃、华丽绚烂的配偶时,自己该是多么寒碜,女人们相形大为失色,几乎近于不存在。晚会随后的几项进程只能使人觉得这种对比更加鲜明。 在大屋的一端,有一个摇摇晃晃的台子,上面站着两名穿着图案复杂、淡蓝底色安德森花格呢的风笛手,吹奏着一曲亲切的苏格兰双人舞曲,与舞步十分吻合。他们那黄里带红的头发竖了起来,涨红的脸上,汗如雨下。 只有少数几对舞伴在跳舞,会场的中心似乎是在那些笑语喧声、传杯递盏地酣饮着地道的苏格兰威士忌酒的男人那里。梅吉和几个女人缩在一个角落里,觉得这样神魂颠倒地看着,就心满意足了。滴有一个女人穿办格兰高地民族的格子呢衣服,因为苏格兰妇女确实是不穿这种短裙的,她们只被花呢披衣。天气太热,她们无法在肩头披上这种又厚又大的料子。于是,女人们便邋邋遢遢地穿着北昆士兰州的棉布衣服,在男人在短裙面前,这种衣服显得皱皱巴巴,无精打彩,只得退避三舍了。这里有盂西斯部族那耀眼的红色和白色,麦克利奥德邻族那个人为之神爽的黑色和黄色,斯坎尼部族那种像玻璃格窗似的蓝色和红色织物,有奥基尔盛部族那生动活泼的复杂图案,有麦克弗森部族那可爱的红色、灰色和黑色。卢克穿的是一套麦克尼尔部族的服装,阿恩穿是的苏格兰地居民的那种詹姆士一世时期的格子花呢服装。真是美不胜收! 卢克和阿恩对此显然非常熟悉,而且甚得其乐。那么,他们经常是不带着她到这儿来了?是什么使他们想到今晚带她来呢?她叹了一口气,靠在墙上。其他的女人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尤其注意她手指上套着的结婚戒指。卢克和阵思成了女人们赞赏的对象,而她成了女人们嫉妒的对象。倘若我告诉她们,"那黑黑的高个子是我的丈夫,在过去的八个月中只看望了我两次,看我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同床睡觉,不知道她们会说些什么?人们望着他们俩,这一对服饰花哨的苏格兰高地的花花公子!他们俩口音中没有线毫苏格兰方言,只是装腔作势,因为他们知道他穿上短裙之后显得十分动人,而且他们乐意成为人所注目的中心。你们这一对衣冠鲜明的骗子!你们太热衷于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太需要来自其他任何人的爱了。 半夜时分,女人们默默地沿墙站着,风笛手们嘹呖地吹起了"开伯·费德"舞曲,狂热的跳舞开始了。在梅吉后来的生活中,不管什么时候听到风笛声,都会使她回想起这间棚屋。甚至连那转动的短裙也能使人长相思。这声音和情景,充满朝气的生活和活力,象在梦中似地搅成了一团,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如此沁人心脾的、如此令人神迷心醉的记忆,这记忆将永远不会消失。 那些穿着麦克多纳德部族的斯利特短裙的男人在地板上跳起了对剑舞。他们把胳臂高举过头,双手象芭蕾舞演员那样轻拂着,显得十分危险。就好象那剑最终会刺进他们的胸膛似的,他们在刀光剑影之间往来穿梭。 一声又高又尖的喊声压过发轻盈颤抖的风笛声,两把长剑架了起来,屋里所有的男人都旋转着跳起舞来,胳臂忽而挽起,忽而松开,短裙张开了。他们跳着苏格兰双人舞,斯特拉斯贝舞①,福令舞②大伙全部在跳着,脚踏在木板地上的声音在椽间回响着,鞋上的扣带闪着光,每次变换队形时,总有人一仰脑袋,发出那种尖叫。这种大叫大嚷,引得其他人了亮开兴高采烈的嗓门叫喊起来。与此同时,女人们则观看着,忘记了一切。 ①一种苏格兰舞蹈。--译注 ②苏格兰高地流行的一种奔放的舞蹈。--译注 拉近凌晨4点钟的时候,聚会散伙了。棚外并不是一派严寒的布莱尔·阿多尔①或斯凯岛②,而是热带之夜的浓烈的空气,星光闪烁的空临的穹窿中挂着一轮昏黄的大月亮,空气里弥漫着瘴气和红树的恶臭。然而,当阿恩驾着那辆气喘如牛的老福特汽车离开时,梅吉最后听到是逐渐远去的悲哀的歌曲《森林里的鲜花》。人们用这支歌送狂欢者们回家、家?家在哪里啊? ①苏格兰地名。--译注 ②苏格兰地名。--译注 "喂,你喜欢这个聚会吗?"卢克问道。 "要是我也跳舞的话,就更喜欢了。"她答道。 "什么,在这种聚会上?算了吧。梅格!只有男人们才被认为能跳舞,所以,要是让你们跳舞的话,那么我们对你们女人就太好了。" "在我看来,似乎只有男人可能做许多事情,尤其是好事或享乐的事。" "哦,原谅我!"卢克硬邦邦地说道。"我所想的。是你也许愿稍微改换一下生活,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带你来的缘故,你要知道,我不是非带你来不可的!要是你不快活的话,我不会再带你来了。" "不管怎么说,也许你没有任何这样做的打算,"梅吉说。"把我带进你的生活并不是一件好事。刚才那几个小时中,我明白了许多东西。但是,我认为人并不打算把这些东西教给我。卢克,要想唬弄我更难了。事实上,我对你,对我所过的日子,对一切,已经厌倦了!" "嘘--"他感到震惊地嘘着。"我们不能索居独处!" "那就开始索居独处!"她怒气冲冲地顶道。"我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单独和你多呆一会儿呢?" 阿恩在黑米尔霍克山脚下停下了汽车,同情地对卢克咧嘴一笑。"去吧,老弟。"他说。"和她一块儿上去,我在这儿等你。别急。" "我就是这个意思,卢克!"他们一走到阿恩听不到的地方,梅吉便说道。"逼人太甚,兔子也会蹬两脚的,你听见了吗?我知道,我答应过要服从你,可你也答应过爱我,保护我,所以咱们俩都是说谎者!我想回家,回德罗海达去!" 他想到了她那一年2000镑的进项,以及这笔钱将不会挂在他的名下了。 "哦,梅格!"他无计可施地说道。"喂,心上人儿,我保证,不会永远这样的!今年夏天我带你一块儿到悉尼去,奥尼尔说一句顶一句!阿恩姑妈的房子里有一个套间空闲着,咱们可以在那里住三个月,愉快地度一段时光!忍耐,忍耐,让我在甘蔗地再干上年把,然后咱们就买下自己的产业,安家立业,嗯?" 日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显得很诚恳,心烦意乱,焦急如焚,追悔莫及。和拉尔夫·德尔里克萨特十分相象。 梅吉缓和了下来,因为她仍然想得到他的孩子。"好吧,"她说。"再等一年。可是,我可记着你带我去悉尼的诺言呢,卢克,记住!"□ 作者——考琳·麦卡洛第12章 每个月梅吉都克尽本份地给菲、鲍勃和其他的兄弟写一封信,全是说北昆士兰州的情况,谨慎而富于幽默感,丝毫也没露出过她和卢克的不和。这也是一种自尊心。德罗海达那边所了解到的就是,穆勒夫妇是卢克的朋友,她寄宿在他那时因为卢克常常出工。当她写到这对夫妻的时候,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他们的真正的挚爱,所以,德罗海达的任何一个人都没什么可担忧的,除了她从来不回家看看使他们颇为伤心之外。然而,她怎么能告诉他们,她无钱探家,嫁给卢克·奥尼尔是多么悲惨吗? 她偶尔会鼓起勇气插进一两句话,随随便便地问一问拉尔夫神父的情况,鲍勃难得能记起把从菲那里听到过的有关主教的一点点情况写下来。于是,便会来一封通篇都是谈他的信。 "梅吉,有一天他突然来了,"鲍勃的信中写道,"看上去他有点心烦意乱,垂头丧气。我得说,他是因为在这儿没看到你才感到沮丧的。他都快气疯了,因为我们没有把你和卢克的事告诉他。但是,当妈妈说,你会为这事胡思乱想,不想让我们告诉他的时候,他便闭了嘴,连一个字也不提了。不过我想,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想你。可是,我认为这是挺自然的,因为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我们要多。我想,他总把你看成他的小妹妹。他来回地走动着,好象无法相信你突然就不见了,可怜的家伙。我们也没给他看任何照片,你们根本就没照过什么结婚像,这真是可笑;直到问起照片以前,我根本就没发觉这一点呢。他问过,你是不是有孩子了。我说,我想不会有的。梅吉,你没有孩子吧?从你结婚到现在有多久了?过去两年了吧?一定是这样的,因为现在是7月了。光阴似箭,是吗?我希望你不久就会有几个孩子,因为我想,主教听到这个会很高兴的。我提出要把你的地址给他,他说不必了,并说给他地址也没有用处,因为他将要和他为之工作的大主教一起到希腊的雅典去一段时间。那大主教的名字是某个达戈人①的名字,我一直记不住。梅吉,你能想象得到他们是坐飞机去的吗?这是千真万确的!不管怎么说,他一旦发现在德罗海达没有你和他在一起,他就呆不久,只是骑一两回马,每天给我们做做弥撒。他到这儿6天后便走了。" ①对肤色浅黑的意大利人,或西班牙、葡萄牙人等的蔑称。--译注 梅吉放下了这封信。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他会想些什么?他会感到怎样地伤心呢?他为什么要逼迫她做下了这件事?这并没有使事情变得更好些。她不爱卢克,永远不会爱卢克的。他除了是个替身,是个能给她孩子--这些孩子的模样和她本来能和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一起生下的孩子十分相似--的男人之外,什么都不是。啊,上帝,真是乱套了。 迪·康提尼-弗契斯宁愿住在世俗的旅馆里,也不愿住在雅典正教会邸宅为他提供的房间里。某些时候,他的使命是十分微妙的。和希腊正教会的高级教士们所讨论的事情已经早过时了,罗马教廷对希腊正教和俄国东正教有一种偏爱,这种偏爱对新教是不可能有的。正教会结竟是分立的教会,而不是异教;它们的主教和罗马的主教一样,可以不间断地追本溯源到圣彼得①…… ①耶稣十二门徒之一,见《圣经·彼得书》。--译注 大主教知道,这次委派给他的使命是一种外交检验,是为了罗马的更重要的大事打下基础。他的语言天赋又一次带来了好处,因为他那口流利的希腊语使他在博取好感方面得到了平衡。他们一直用飞机把他送回了澳大利亚。 他办事要是少了德·布里克萨特神父乃是不可思议的。这几年来,他愈来愈依靠那个令人惊异的男人了。此人是玛扎林,一个真正的玛扎林;大主教阁下对玛扎林红衣主教的赞赏远远超过对里彻留红衣主教的赞赏,因此这种对比就是一件很值得荣耀的事。他的神学观点趋于保守,他的道德观亦复如此;他的头脑既快捷又敏锐。从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心里的想什么,而且他还有一套懂得如何取悦一起相处的人的精湛技巧,不管他喜欢他们还是讨厌他们,也不管他是赞同他们的观点还是见解相左。他不是个拍马屁的人,而是一个外交家。要是有人经常使他引起梵蒂风统治层的那些人的注意,他的声望的崛起是指日可待的。这将使迪·康提尼-弗契斯阁下感到高兴,因为他不想和德·布里克萨特失去联系。 天气很热,但是,在经过悉尼的那种温度之后,拉尔夫神父并不在乎干燥的雅典空气。他照常穿着靴子、马裤和法衣,快步沿着石面的坡道向卫城①走去,穿过蹙着眉头的普罗庇隆,经过尼瑞克修姆,沿着倾斜的滑溜溜的粗石台阶登上巴台农神庙②,又往下向远处的那堵墙走去。 ①在旧希腊都城。--译注 ②祭雅典娜女神的神庙。--译注 风吹乱了他鬓角染霜的黑色卷发,他站在那里,越过这座白色的城市,望着那生机盎然的丘陵和清澈的、蓝中透绿的爱琴海。在他的正下方是普拉卡以及那里的咖啡馆的屋顶和波希米亚人的居住区,还可以望见一座岩石环形大剧场的一面。远处,是罗马圆柱,十字军的要塞和威尼斯人的城堡,但是却根本看不到土耳其人留下的踪迹。这些希腊人是多么令人神迷心醉的人啊。他们如此仇恨统治了他们700年的那个民族,以至于他们一旦获得了自由,连一座清真寺或一个伊斯兰教建筑的尖顶都没留下来。它是如此的古老,到处都是丰富的遗产。当德里克里斯丁在这些基石上覆盖上大理石的时候,当罗马已经是个村堡小镇的时候,他们诺曼底人还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呢。 只有现在,在二万千英里之外的地方,他才能在思念梅吉的时候不想哭泣。即使这样,在他还没来得及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时,远处的山峦也模糊了片刻。既然他要她这样做,他怎么能埋怨她呢?他马上就明白她为什么决心不告诉他了,她是不想让他见到她的新婚丈夫,或使他成为她新生活的一部分啊。当然,他心中本来认为,不管她嫁给谁,即或不和那人一起住在德罗海达,也会住在基兰博,继续住在他能得和她安然无恙的地方;这样既免使他牵挂,也没有什么危险。但是,现在他一旦想到了这一点,便明白这是她最终的愿望。是的,她是打算好要离去的,只要她和这个卢克·奥尼尔在一起,她就不会回来。鲍勃说过,他们正在省吃俭用,打算在西昆士兰买一块产业。这个消息无异于一记丧钟。梅吉打算永远不回来了。他所忧虑的是,她想要终老彼处。 可是,你幸福吗?梅吉?他对你好吗?你爱这个卢克·奥尼尔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使你从我身上移情于他?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牧羊工,而使你竟然喜欢他超过了伊诺克·戴维斯、利亚姆·奥罗克或阿拉斯泰尔·麦克奎恩①吗?是因为我不认识他,所以无法进行比较吗?梅吉,你是以此来折磨我,对我进行报复吗?可是你为什么还没有孩子呢?那个男人象个流浪者似地在那个州里到处漫游,让你和朋友们住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怪你没有孩子,这是因为他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梅吉,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嫁给这个卢克·奥尼尔? ①希腊政治家,(前495?--前429)。--译注 他转过身,从卫城上走了下来,在雅典那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漫步着。在埃夫利皮多大街附近的露天市场上他徘徊着;这里的人群、在阳光下发着臭气的大筐大筐的鱼、蔬菜和一个挨一个挂在那里的、带金银丝的拖鞋吸引住了他。女人们在拿他打趣,对他说着不知羞耻的、赤裸裸的调情话,这是与他自己那种清教徒式的修养相去甚远的一种文化传统。她们不顾廉耻的赞美充满了淫欲(他再也不想不出此这更好的词儿了),使他感到极其窘迫;但是,作为对非凡的体形美的一种赞赏,他在精神上还是能接受的。 旅馆坐落在奥基尼亚广场旁,极为豪华、昂贵。迪·康提尼-弗契斯大主教正坐在阳台窗边的一张椅子中沉思默想;拉尔夫主教走进去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微笑着。 "来的正是时候,拉尔夫。我想要祈祷。" "我想,一切都妥当了吧?有什么复杂的情况吗,阁下?" "没有这种事。今天我收到了蒙泰渥迪红衣主教的一封信,转达了教皇陛下的意思。" 拉尔夫主教觉得自己的双肩一紧,耳朵周围的皮肤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刺痛。"请告诉我吧。" "等这些会谈一结束--而它们已经结束了--我们就要动身到罗马去。在那里,我将被赐予红衣主教的四角帽,并且在教皇陛下的直接监督下,在罗马继续我的工作。" "而我呢?" "你将成为德·布里联系特大主教,并且返回澳大利亚,继我之后就任教皇使节。" 那周围皮肤发疼的耳朵变得又红又烧,他的头在发晕,感到震惊。他,一个非意大利人,得到了教皇使节的殊荣!这是闻所未闻的!哦,然而靠着它,他会成为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的! "当然,你得首先在罗马接受训练,并接受指示。这将需要六个月,这期间我将和你在一起,把你介绍给我的那些朋友。我想让他们认识你,因为我把你送到梵蒂冈帮助我工作的时候会来到的,拉尔夫。" "阁下,我对您没齿难报!这次异乎寻常的机会全仰仗您鼎力玉成。" "拉尔夫,当一个人足以超微出贱的时候,是上帝给予了我足够的智慧去发现他!现在,让我们跪下祈祷吧。上帝是十分仁慈的。" 他的念珠和析祷书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拉尔夫主教的手颤抖着伸手去拿念珠,把祈祷书碰落在地板上。书落到一半的时候打开了。离那本书较近的大主教将它拾了起来,奇怪地看着一个棕色的、薄如罗纱的东西,那东西以前是一朵玫瑰花。 "妙极了!你为什么要保存着这个呢?这是对你的家,或你母亲的一个纪念品吗?"那双能识透一切诡诈和装模作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已经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感情或恐惧了。 "不,"他做出一副苦相。"我不想纪念我的母亲。" "可它一定是对你意义非凡,所以你才如此挚爱地把它夹在这本你最弥足珍贵的书页里。它说明什么呢?" "一种象我对上帝一样抱有的纯洁的爱,维图里奥,它给这本书除了还来荣誉之外,什么都不会带来的。" "这个我推断得出来,因为我了解你。但是这爱会危及你对教会的热爱吗?" "不会的,为了教会,我摒弃了她,我会永远摒弃她的。我已经离开她迢迢万里了,我决不会再回去的。" "这样,我终于理解这种悲哀了!亲爱的拉尔夫,这不是象你想的那样糟糕,真的,不是的。你会在生活中为许多人做得很好事,你会受到许多人的热爱。她心中蕴藏着象这朵花一样陈旧而又芳香的回忆,是决不会再生妄念的。因为你在这朵玫瑰花上保持了你的爱。" "我认为她根本不会理解。" "哦,是的。倘若你这样爱她的话,那她就象个能够理解的女人。此外,你必须忘掉她,并且将这个长期保留的纪念品抛弃。" "曾经有好几次,当我要人我的邮车上走下来,去看她的时候,我制止住了自己。" 主教悠闲地从椅子中站了起来,走过去跪在了他朋友的旁边。除了对他来说有不可分割的上帝和教会之外,这个俊秀的男人是他所热爱的少数人之一。 "你不会离开教会的,拉尔夫,这一点你很清楚。你属于教会,你以前一直是这样。将来也永远会这样、这种使命对你来说是一。项真正的使命。现在我们祈祷吧,在我的后半生,我将在我的祷文中加进《玫瑰经》。在我们走向永生的过程中,仁慈的上帝降与我们许多忧伤和痛苦。我们必须学会忍受它,我忍受的和你一样多。" 8月底,梅吉接到了卢克的一封信。信中说,他因为得了威尔病①,住进了汤斯威尔医院,不过他没有什么危险,不久就会出院。 ①这是由德国医生阿道夫·威尔发现的一种钩端螺旋体病,症状为全身发冷,发烧,肌肉疼痛。--译注 "因此,看来咱们用不着等到年底再度假了,梅格。在我没有完全适应之前,无法回到甘蔗地干活了,我确信最好的办法是去度一个体体面面的假期。所以,大概一个星期左右我将前去带你走。我们将到艾瑟顿高原上的伊柴姆湖去两三个星期,直到我身体恢复到能够回去干活儿为止。 梅吉简直无法相信,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现在机会自己送上来了。尽管治愈心灵的痛苦所需要的时间比治愈身体上的创伤要长得多,使密月期间在邓尼客店所受的折磨已经快淡忘了,失去了叫她感到恐惧的力量,由于读不了少书、现在她已经明白多了,那一次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和卢克的无知。哦,仁慈的上帝,保佑这次度假将带来一个孩子吧!安妮不会在意身边有个孩子的,她喜欢这样,路迪也会喜欢,他们已经跟她这样说过好几百遍了,希望卢克哪怕有一回多呆上一阵儿,以改变他妻子那种不生育、没有爱情的生活方式。 当她把那封信的内容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很高兴,可私下里却表示怀疑。 "鸡蛋说到底还是鸡蛋,那个卑鄙的家伙会找到不带她去的理由的。"安妮对路迪说。 卢克不知从什么地方借了一辆小汽车,一大清早就把梅吉接走了,他显得很瘦,脸上皱皱巴巴的发黄,好像落入了困境似的。梅吉大吃一惊,把箱子递给了他,爬上汽车,坐在了他的旁边。 "卢克,威尔病是怎么回事?你说你没有什么危险,可是依我看,好像你确实病得很厉害。" "哦,那不过是某种黄疽病罢了,大多数蔗工迟早都会得的。这种病是蔗田里的耗子传染的,一个割口或发炎的地方都会使我们染上这种病。我的身体很健康,所以,和其他得了这种病的人相比,我的病并不太厉害。一个江湖医生说,我很快就会变得精神焕发的。" 他们往上开进了一个林莽苍然的峡谷,这条道路是通往内地的。下面有一条河,河水轰鸣翻滚,在斜过道路的右上方的某个地方,一道十分壮观的瀑布飞泻而下,直泻河中。他们驾车在峭壁和瀑布之间的一条湿漉漉的、闪闪发光的拱道中穿过,这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彩和幻影。他们越往上攀,空气越凉;清爽异常,梅吉忽略了这沁人心脾的冷空气使她产生的感觉、这片丛林倾斜着跨过他们的眼帘,密密层层的,无人敢走进去。茂盛的藤蔓从一个树冠爬到另一个树冠,纠缠盘扭,漫无边际,就象是一张巨大的绿色丝绒披覆在这片森林之上,沉甸甸地垂下来,树干都几乎看不见了。在这绿荫下,梅吉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令人叹为观止的花朵和蝴蝶;大车轮一般的蛛网上,漂亮的、象斑块一样的大蜘蛛一动不动地呆在网心:令人难以置信的菌类附生在长满苦药的树干上;鸟儿拖着红色或淡黄色的长尾毛。 伊柴姆湖在高原的顶上,那未受到破坏的景色质朴宜人,在夜色降临之前,他们走到了寄宿处处面的游郎上,望着那静静的湖水。梅吉想看那些被称之为飞狐的巨大的食果蝙蝠。它们就象制造毁灭的急先锋似地盘旋着,数千只一齐向发现了食物的地方扑将下去。它们异乎寻常的大,令人厌恶,但是却极其胆小,非常温和。看到它们黑压压地、有节奏地鼓动着翅膀,铺天盖地地飞过时,倒真让人有些胆寒哩。梅吉在黑米尔霍克的外廊上从来没有错过观看它们。 这真是一件乐事啊。躺进软乎乎、凉爽爽的床上,用不着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地躺着,直到这地方被汗水浸湿之后再小心翼翼地换个新地方,那个老地方无论如何也不会干的。卢克从他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扁平的、棕色的小包裹,从里面拿出一把圆形的小东西,把它们在桌边摆成了一排。 梅吉伸手取了一个,仔细地看看。"这是什么啊?"她莫名其妙地问道。 "避孕套。"他忘记了两年以前自己决定不告诉她他已经实行避孕的事。"在我进你那里边之前,我先在自己身上把它戴上。不然的话,我也许会弄出孩子来的,在没有搞到自己的地以前,咱们花不起这个钱。"他赤裸着身体坐立在床沿上,他很瘦,肋骨和髌骨突出。但是他那双蓝眼睛却在闪光,伸手攥住她那只拿着避孕套的手。"快了,梅格,快了!我估计再有5000镑咱们就能在恰特兹堡的西边买下一块最好的产业地了。" "那你已经得到这笔钱了,"她声音十分平静地说道。"我可以给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写信,请他贷给我们这笔钱。他不会指责我们的个人利益的。" "你千万不能这样!"他气冲冲地说。"去它的吧,梅格,你的自尊心到哪儿去了?我们要靠干活得到我们所拥有的东西,而不是靠借!我一辈子从来没欠过任何人一分钱,现在我也不打算开这个头。" 她几乎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透过朦胧的红光怒视着他。她一生中还未曾这样愤怒过呢!骗子,说谎的人,自私自利的人!他竟敢对她做出这种事来,跟她耍诡计,使她不生孩子,试图使她相信,这是因为他想成为一个牧场主!他倒会自得其乐,与阿恩·斯温森和甘蔗在一起。 她不动声色地压下了自己的怒火,这使她都感到意外。她把注意力转到了她手中的那小橡皮圈上。"告诉我这些避孕套是怎么回事,它们是怎样阻止我怀孩子的。" 他走了过来,贴在她的身后,他们的身体贴在了一起,使她发起抖来;他认为这是激动所致,而她明白这是出于厌恶。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梅格?" "是的,"她撒了谎。无论如何,对于使用避孕套来说,这是实话;她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提起它们的文字。 他的两手抚弄着她的乳房,使她觉得痒酥酥的。"看,在我来事的时候,我就会射出些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假如我什么都不戴就进你那里的话,它就会留在里边。当它在那里停留到足够的时候或留在那里的时候,就会形成一个孩子。" 这么说,果不其然!他戴上了这东西,就像一根香肠蒙上了一层膜!骗子手! 他关上了灯,把她扑倒在床上,没用多大工夫,他就摸索着戴上了他那防止怀孩子的东西……这个骗子!可是,怎么才能智胜他呢? 自从他有时间和精神干这个,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了。哦,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更是妙极了,令人兴奋,象偷吃禁果一样,他丝毫也不觉得已经和梅格结了婚;这和在基努那旅店后边的圈地里搞一个小妮子,或者和趾高气扬的卡迈克尔小姐一起靠在剪毛棚的墙上胡闹一回没有任何区别。梅吉的乳房真吸引人。她骑坐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乳房显得那样结实。他就喜欢这种样子,打心眼儿里愿意从她的乳房上得到乐趣…… 啊哈,我的好先生,我会惩罚你的!你等着瞧吧,卢克·奥尼尔!虽然这使我痛苦之极,但我会得到我的孩子! 由于离开了滨海平原的炎热和潮湿,卢克恢复得很快。他吃得很好、体重恢复到了能重操旧业的水平。他的皮肤逐渐从病态的黄色转变成了往日的棕色,由于热切的、反应灵敏的梅吉在他眠床上的诱惑力,劝说他把最初两周的假期延长到三个星期,尔后的第四个星期,是不太困难的。但是,一个月快结束的时候,他开始反对了。 "再也没什么借口了,梅格。我象以前一样身强力壮了。咱们高高地坐在这个世界顶峰上,象个国王和王后似地花着钱,可阿恩需要我。" "卢克,你不愿重新考虑一下吗?如果你真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牧场给你买下来。" 当然,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是,甘蔗对他的诱惑,某些男人绝对需要劳作的奇怪的爱好,在他身上已经是深入骨髓了。只要卢克身上仍然具备那种年轻人的力量,他就要保持对甘蔗的忠诚。梅吉所唯一能盼望的事倩,就是迫使他改变主意,给他一个孩子,一个基努那附近的产业的继承人 于是,她返回了黑米尔霍克,等待着,盼望着。行行好吧,行行好吧,来一个孩子吧!一个孩子会解决一切问题的,有个孩子该叫人多高兴啊、事情果不其然。当她把这件事告诉安妮和路迪的时候,他们都大喜过望。尤其是路迪--他竟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居然做出了精巧之极的童衣和刺绣品,还有两件工艺品。梅吉从来没有时间去掌握这种技艺。于是,在他用那双粗硬得不可思议的手捏着华丽的织物上上下下翻动时,梅吉和安妮一起收拾着儿童室。 唯一的麻烦是,那婴儿的胎位不正。梅吉不知道这是由于天热,还是由于她心绪不佳造成的。孕妇的晨呕整天地延续着,在呕吐应当停止的时候又持续了很长时间。尽管她的体重已经很轻,但她开始受全身水肿的折磨,血压计到了让史密斯大夫感到忧虑的地步。起初,他建议在剩下的妊娠期之中,她应当住进凯恩斯的医院。可是,因为她既无丈夫,又无朋友,经过再三考虑,他断定让她与路迪和安妮在一起,由他们照顾她,要好一些。可是,在她妊娠期的最后三个星期,她非得去凯恩斯不可了。 "要尽力让她丈夫回来照料她!"他对路迪喊道。 梅吉即刻写信告诉卢克,她已经怀孕,并且充满了女性的信心,一旦这个没有想到的事情成为无可置疑的事实,卢克会热烈得发狂的。但是卢克的回信粉碎了这种错觉。他大发其怒。他所想到的是,他要是做了父亲,就意味着他就多了两张能吃闲饭的嘴,而不是其他什么。对梅吉来说,这无异于吞下了一丸苦药,但是她吞下去了;她没有别的办法。现在,这即将出世的孩子就象她的自尊心一样,把他们俩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但是她感到了不幸,束手无策,完全失去了爱:就连这婴儿也不爱她,不想被她怀着或生下来。她能感觉得到这婴儿就在她的身体里,这无力的小东西孱弱地不肯长大成人,要是她受得了2000英里的火车诱行回家的话,她早就一走了之了,可是史密斯大夫坚决地摇着头。在这种身体衰弱的时候,坐一个星期的火车,那就会使这婴儿送命的。尽管梅吉感到失望、沮丧,但她还不至于糊涂到做出伤害这婴儿的事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有个属于她自己的人让她去照看的激情和渴望消失了、破灭了;那犹如负担似的孩子越坠得沉,她就越是满腹怨愁。 史密斯大夫说,得让她早些转到凯恩斯去;他不敢肯定在邓洛伊生孩子,梅吉是否能活下来。这里只有一家小诊疗所。她的血压很难对付,水肿依然不消。他说起了血中毒和惊厥症,以及其他一长串医学词汇,吓得安妮和路迪赶紧同意了,尽管他们极希望能看到这孩子在黑米尔霍克呱呱坠地。 到5月底的时候,离分娩只有四个星期了,离梅吉摆脱这个令人无法忍受的负担、这个令人生厌的孩子只有四个星期了。她正在学会讨厌这个婴儿,讨厌这个在未发现它将带来麻烦之前是如此望眼欲穿着想得到的生命。为什么她要假定,一旦它的存在变成现实,卢克便会盼望得到这个孩子呢?自从们结婚以来,没有任何态度或举动表明他会这样。 到时候了!应当承认这是一场灾难,抛弃她那愚蠢的自尊心一并从这场毁灭中抢救出她所能抢救出的东西。他们结婚的原因完全是南其辕而北其辙!他是为了她的钱,而她是企图在逃避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同时,又能保住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爱情是不能矫揉造作的,只有爱才能帮助她和卢克克眼在他们各自追求的不同目的愿望方面所遇到巨大的困难。 真是怪透了,她似乎对卢克根本恨不起来,反而越来越经常地恨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了。然而说到底,拉尔夫对她要比卢克仁爱得多,公平得多。他一次也没有怂恿她把他想象成任何角色。除了教士和朋友之外。甚至在那两次他吻了她,而她已经意马心猿的时候也没有这样。 那为什么这样生他的气呢?为什么要恨拉尔夫,而不是卢克呢?这只能怪她自己胆小、勇气不足。她感到强烈的、撕心裂腑的怨恨,因为在她狂热地爱着他,想要得到他的时候,他坚决地拒绝了她。只能怪她那愚蠢的冲动,就是这种冲动导致她嫁给了卢克·奥尼尔。这是对她自己和拉尔夫的一种背叛。假如她永远不能和他结婚,和他一起睡觉,给他生孩子,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假如他不想得到她--他确实不想得到她--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事实仍然是,她想要得到的是他,她根本就不应该退而求其次的。 但是,知错无补于事。和她结婚的仍然是卢克·奥尼尔,她怀的依然是卢克·奥尼尔的孩子。在卢克·奥尼尔不想要它的时候,她想起这是他的孩子,怎么能感到幸福呢?可怜的小东西。至少在它出生的时候,它应该得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慈爱,应该能感受到这样的爱。只是……要是对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孩子,她有什么不愿意给呢?但这是不可能的,永远无法实现的。他服务于一个宗教会门,而它坚持要全部得到他,甚至连他身上对它没用的一那部分,即他的男子身份,它都要得到。教会作为一个宗教会门,需要他为权力而做出牺牲。这样便把他浪费了,把他的存在打上了非存在的印记,以确保在他中途却步的时候他也就永远停留在那里了。总有一天它要为它的贪心不足付出代价的。总有一天,再也不会有更多的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因为他们以他们的成年男子为代价,足以看清它所要求他们作出的是毫无用处的牺牲;无论如何,是毫无意义的…… 她蓦地站了起来,摇摇摆摆地向起居室走去;安妮正坐在那里看着一本秘密出版的禁书,诺曼·林赛的小说《红堆》。显然,对其中每一个禁忌的字眼儿她都感到其乐无穷。 "安妮,我想,你将会实现你的愿望。" 安妮心不在焉地抬起眼来。"什么,亲爱的?" "请给史密斯大夫打个电话,我现在就要在这儿生这个可冷的孩子了。 "啊,我的上帝!到卧室去,躺下--不是你的卧室,是我们的!" 史密斯大夫一边诅咒着怪诞的命运和妊赈推算的不准确,一边急急忙忙地开上他那辆破旧的汽车出了邓洛伊,车的后边是穿着黑衣服的本地助产士。他把他那间小小的诊疗所里能带得了的设备全都带上了。把她带到这儿来没有益处;他在黑米尔堆克能为她接生也一样。不过,她应该去的地方是凯恩斯。 "你通知她丈夫了吗?"他一边脚步很重地踏上前门的台阶,一边问道。助产士跟在他的身后。 "我打了一个电报。她在我的房间里;我想,在那儿你的活动余地更大些。"安妮道。 安妮步履蹒跚地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她的卧室。梅吉正躺在床上,睁大两眼,除了身子蜷着,两手偶尔地抽动一下外,没有痛苦的迹象。她转过头来朝安妮笑了笑,安妮看到她那双眼睛充满了恐惧。 "我很高兴没有去凯恩斯。"她说道。"我母亲从来没在医院里生过孩子。爹爹说过,生哈尔那次很可怕。可是她活下来了,我也会这样的,我们克利里家的女人轻易死不了。" 几个小时以后,大夫这安妮在走廊里碰了头。 "对这个小女人来说,这是一件又长又苦的事。头一次生孩子很难得轻而易举,可这个孩子胎位不正,而她却一味拖延,哪儿都不去。她要是在凯恩斯的话,可以进行剖腹产,可是在这儿就谈不上这码事了。她只好全凭自己把胎儿推出来。" "她神智清醒吗?" "唔,清醒。了不起的小东西,既没有叫喊,也没有抱怨。依我看,最好的人常常时运最不济。她一个劲儿问我拉尔夫是不是到这儿来了,我不得不向她乱七八糟地瞎编了一通。我想,她丈夫的名字叫卢克吧?" "是的。" "嗯--!哦,也许这就是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拉尔夫了,不管他是谁。卢克不是个能使人得到安慰的人,对吧?" "卢克是个坏种。" 安妮向前一探身,两手扶在了外廊的栏杆上。从邓尼的路上正开来一辆出租汽车,拐了一个弯,爬上了黑米尔霍克的斜坡。她的好目力一下就辨别出汽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个黑发男人。她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嚷了起来。 "我无法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事情,不过我想,卢克终于想起他还有个老婆了!" "安妮,我最好还是回到她那儿去,让你去对付他。在没有搞清是否是他的情况下,我不会向她提起有人来了。倘若是他的话,就给他一杯茶,把不中听的话留着过一会儿再说。他需要听听不顺耳的话。" 出租汽车停了下来。让安妮大为吃惊的是,司机爬下车来,向后门走去,替他的乘客打开了门。经营邓尼仅有的一辆出租汽车的乔·卡斯梯哥赖思通常不是这样谦恭有礼的。 "黑米尔霍克到了,大人。"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 一个穿着长而飘逸的黑法衣的男人走下本来。腰间缠着一条紫红色的罗缎圣带。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工夫,安妮糊涂了,以为卢克·奥尼尔和她玩了一个精心安排的鬼戏呢。随后,她看到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男人,足足比卢克大10岁。我的天哪!当那优雅的身影一步两级地登上台阶的时候,她想道,这是我所见到过的最漂亮的男人!是一位大主教,一点儿不错!一位天主教的大主教怎么会想起了象路迪和我这样一对老路德教①教徒呢? ①是16世纪德国宗教改革运动的倡导者马丁·路德(1483-1546年)所创立的一个基督教新派--译注 "是穆勒太太吗?"他她双冷淡的蓝眼睛含着和善的微笑低头望着她,问道。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将要见而尚未见到的什么东西,而已在极力控制着旧日的感情。 "是的,我是安妮·穆勒。" "我是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大主教,教皇陛下驻澳大利亚特使。我听说,有个卢克·奥尼尔太太和你们住在一起吧?" "是的,先生。"拉尔夫?拉尔夫?就是这个拉尔夫吗? "我是她的一个老朋友、不知我是否能见到她?" "哦。我相信她一定很高兴的、大主教。"--不,不对,人们是不说大主教的,而是说大人,就象乔·卡斯梯歌赖恩那样--"在正常的情况下她会高兴的、可是眼下梅吉正在分娩,正难受着哪。" 这时,她发现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只不过他把这种感情约束在思想的深处,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凄楚罢了。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湛蓝,她觉得自己能淹没在她双眼睛里,眼下她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表情,使她搞不清梅吉到底是他的什么人,而他又是梅吉的什么人。 "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头了!有很长时间,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头。可是,最近我的担心变成了一种无法摆脱的感情。我不得不亲自来看看,让我见见她吧!如果你希望有一个理由的话。那么我是一个教士。" 安妮根本就没打算拒绝他。"来吧,大人,请从这里过去。"她架着双拐、拖着脚缓缓往前走,脑子里还在转着:房子里干净整洁吗?我灰尘满面吗?我们把那个发了臭的陈羊腿扔出去了呢,还是留在这地方到处散着臭味呢?象他这样一位重要人物登门来访,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路迪,难道你就不肯把你的肥屁股从拖拉机上挪个窝,进来看看吗?这年轻人老早就看到你了! 你连理也没理跪在床边的史密斯大夫和那个助产士,就好像他们不存在似的,他的手向她伸了过去。 "梅吉!" 她从那缠身的恶魇中拔出来,忧患全消。她看着那张她所热爱的脸紧挨着她的脸。他那依密的黑发已经是两鬓微微染城了,那漂亮而高雅的脸庞上略有一些细纹。要是说他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显得更坚韧,那双监湛湛的眼睛充满了爱和渴望盯着她的眼睛。以前她怎么会把卢克和他混在了一起呢?世上没有一个人象他,对她来说,也永远不会再有了。她背叛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卢克是镜子的背面,而拉尔夫却象太阳那样灿烂,那样遥远。喔,看到他有多好啊! "拉尔夫,帮帮我吧。"她说道。 他动情地吻着她的手,随后把她的手拉到了他的面颊上。"我会永远帮助你的,我的梅吉,这你是知道的。" "为我祈祷吧,为这孩子祈祷吧。如果说谁能救我们的话。那就是你了。你比我们离上帝近得多。没有人想要我们,以前就没有人想要我们,连你也不要。" "卢克在哪儿?"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的哪儿。"她闭上眼睛,头在枕头上摇动着,但手指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愿放开。 这时,史密斯大夫碰了碰他的肩头,"大人,我想现在您该出去了。" "要是她有生命的危险,你会叫我吧?" "马上。 路迪终于从甘蔗田里回来了,激动得像发了狂似的,因为这里谁都抠不到,他又不敢走进卧室去, "安妮,她好吗?"当他的妻子和大主教一起走出来的时候,他问道。 "到目前为止没什么事。大夫自己也没把握,不过我想,他是抱着希望的。路迪,咱们这儿来了一位客人,这位是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大主教,梅吉的老朋友。" 路迪比他的老婆会来事。他单膝跪下,吻了一下那只伸向他的手上的指环。"请坐,大人,您先和安妮聊着,我去烧壶水,沏些茶来。" "这么说,你就是拉尔夫了。"安妮说道。她把双拐靠在了一张竹桌旁。这时,那位教士坐在了她的对面,法衣的衣褶在他的周围敞开,他交叉着两腿,那双锃亮的马靴光可鉴人。这动作对一个男人来说太有些女人气了。但他是个教士,所以没有什么关系。然而,他的身上还是有一种强烈的男子气,不管他的腿是否交叉着。也许他并不象她起初认为的那样老。也许,他也就是四十刚出头。对一个极其动人的男子来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浪费啊! "是的,我就是拉尔夫。" "自从梅吉一开始分娩,她就总是问起一个叫拉尔夫的人。必须承认,我完全懵了。我记不起以前她曾提到过一位拉尔夫。" "她不会提起的。" "你是怎么认识梅吉的,大人?认识多长时间了?" 教士苦笑了一下,那双单薄的、非常优美的双手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就象是尖尖的教堂顶。"从梅吉十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那时她们刚刚乘船从新西兰来。事实上,你也许可以说,我为了梅吉,是不怕赴汤蹈火的,饱尝了感情的饥馑,经受了生与死的考验。我们不得不忍受这一切,梅吉是一面镜子,从中我被迫看到了自己必然死亡的命运。" "你爱她!"安妮的声音十分惊讶。 "永远。" "对你们俩来说这是一个悲剧。" "我本来希望仅仅对我是个悲剧。请把她结婚以来都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吧。自从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有许多年了,可是对她的情况我总是不乐观。" "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只能在你把梅吉的情况告诉我之后。哦,我指的不是个人私事,只是有关她来邓尼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路迪和我,我们对她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她曾住在基兰博附近的某个地方之外。我们愿意多了解一些,因为我们非常喜欢她。但是,她连一件事都不曾告诉过我们--这是自尊心,我想。" 路迪端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有茶水和食物。他坐了下来。这时,教士把梅吉嫁给卢克之前的生活概括地向他们讲了一下。 "再有100万年我也决不会猜到一点儿的!想想吧,卢克竟然轻率地带着她离开了那一切,让她干一个管家妇的活儿!而且厚着脸皮约定把她的工资送到他的银行帐户下!你知道这可怜的小东西,自从到这儿以来,钱包里连一分钱也没有吗?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我让路迪给了她一笔现款奖金,可是那进候她需要那么多东西,不到一天就把那些钱都花光了,而她再也没从我们这儿多拿到一分钱。" "用不着为梅吉感到难过,"拉尔夫大主教有点儿尖刻地说道。"我认为她并没有为自己感到难过,自然不会为缺钱而感到难过的。这里的生活毕竟给她带来了几分快乐,对吗?要是她缺少了这种快乐,混不下去的时候,她是知道该到哪儿去的。我要说,卢克那种冷淡对她的伤害远胜于缺钱。我可怜的梅吉!" 安妮和路迪两个相互补充着,大略地描述了一下梅吉的生活。而德·而里克萨特大主教则坐在那里,两手依然象教堂尖顶似地那样交叉着,凝视着外面美人蕉那摆动着的、可爱的扇叶。他脸上的肌肉连一回也没动过,那双漂亮的、超然的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化。自从他为维图里奥·斯卡斑扎,即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服务以来,已经学会了许多东西。 当这故事讲完以后,他叹了口气,把凝神的眼光转到了他们那焦灼的脸上,"唔,由于卢克不会帮助她,似乎我们必须帮助她了。要是卢克真的不想要她,她最好离开这里,回德罗海达去。我知道你们不想失去她,但是为了她。应该尽力劝她回家去。我将为她从悉尼给你们寄一张支票来,这样,她就不必为张口向她哥哥要钱而感到为难。当她回到家中的时候,她就可以告诉他们她愿意怎么样了。"他瞟了一眼卧室的门,身子没有动。"仁慈的上帝,让这孩子生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