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对手发出一阵又娇又糯的笑声,缓缓走出阴影,竟是一个高挑健美的女郎,一双绿色的眸子闪着幽幽的光。 Ray深吸一口气,拼着受左将军一击,右掌在他面门虚晃一下,脚下迅速退至乌芙丝身后,抵住她背心。 感觉他的支撑,乌芙丝立刻软下身子。 “你怎样?” “她故意被我抓住,从嘴里吐毒针……”乌芙丝低声道:“我左边身体动不了。” “正好,我是右边动不了。” Ray苦笑了下,抬头看向那女郎:“侍卫长一向深受狼王信重,左将军叛族出逃,侍卫长又何必淌这滩混水?” 那女郎不言声,行动却缓了缓。 Ray又道:“当初随左将军一起出逃的尚有数十名士兵,如今看来都成了他提高妖力的食物。他今天可以如此对付部下,他日也一定会如此对你!” 那女郎停住脚,默默的看着他们身后的左将军,正当两人以为有了一线生机,却听见她扑哧一笑。 一边笑,她仍是看着左将军,眉梢眼角,春意盎然。 “他是绝对不会如此对我的。”她笑道:“对吧?” “当然。”左将军也笑道:“我哪舍得害我的宝贝儿!” Ray心头一冷,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 乌芙丝冷哼一声,骂道:“奸夫淫……”声未歇,人已软软滑倒。 “乌芙丝!” Ray大惊,顾不得危险,转身要将她护住,那女郎抢先出招,硬把他逼退一步,一把抱起乌芙丝。 “公主是我的。”那女郎向左将军抛了个媚眼,“这小子就留给你吧。” 左将军出招拖住Ray,闻言笑道:“也罢,好东西就让给你,谁叫你是我的宝贝儿!” Ray眼睁睁见那女子把乌芙丝抱到坡底树林中,知她要取元珠,心急如焚,毒势上涌,招式越见散乱。 左将军随意应付他状若疯狂的进攻,只想等他毒发倒地,心下也暗暗惊讶这小子耐力惊人。 Ray只觉头昏脑涨,眼前所见的人影由一而二,二而三……当他终于扑倒在地,耳边除了左将军猖狂的笑声,还听到一个温和的,不疾不徐的声音。 “你想要力量吗?” 那女郎抱着乌芙丝走进树林,把她扔到地上,迫不及待想吸取狼族至尊血统的妖力。 她右掌举高,下插,要生生挖出乌芙丝的心脏! 一只手先一步插入她胸中! 乌芙丝侧身滚开,气喘吁吁的盯着她,嘴角含笑,笑意如水纹渐渐扩散开来。 她张大口,慢慢的,低下头。 “不用看了。”乌芙丝得意的摊开手掌:“你的元珠在我这里。” 那女郎看到了胸口的洞,没有勇气再抬头,就势向前栽倒。 “你骗我,我也骗你,很公平。”乌芙丝咬牙遏制体内毒素,看了看掌中元珠,明知吃下去就能解毒,仍是一把掷出。 散发着淡淡银光的元珠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入一只摊开的大掌。 “谁在那儿?”毒性影响了视力,乌芙丝只看清一个模糊的人影,提醒自己振作,身体却不听使唤。 那人托着元珠一步一步走近,俯视她,她昂起头,仍是看不清那张脸。 “你中了毒,这东西可以解毒,你为什么不吃?” “谁要吃那种脏东西?”她摇摇欲坠,仍是强撑着抬头看他:“我告诉你,我将来可是要当神仙的!” 那人似乎怔了下,缓缓俯下身,冰冷的目光在她的芙蓉面上凝注。 “区区妖精也想修炼成仙。”就像……她一样…… 他忽然伸手捏住她下颌,逼她张嘴,再咬破左手脉门,将血滴入她口中。 她无力挣扎,被喂了几口血,手脚开始恢复知觉,头却越来越晕。 朦胧中,她感觉那人把她放在地上,动作很轻柔,轻柔得令她心中一动。 他拣起那颗元珠,沉声道:“这女人违反了遗弃之地的规则,所以我取走她的元珠,事情既然与你无关,你就等毒消以后自行离开吧。” 见他要走,她勉强撑住沉重的眼皮,影影绰绰看清他的背影,一头灿烂的金发直垂到腰际。 “你……你是谁?” 那人顿了下,大步走入黑暗。 她在陷入昏迷前,听到黑暗中传出的回答。 “我是守护者,Cynosure。” Ray急促的喘着气,握枪的手不停发抖,瞪着躺在地上的左将军,仍不敢相信他已反败为胜。 尸体的另一边站着白衣的男子,盯着他直摇头。 “弱,真是弱,也只有没用的狼王才能教出这么没用的部下。” 他大怒,一把将枪扔过去。 “别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侮辱狼王!” 白衣男子伸出一根手指虚点,那只枪立刻停在半空中,甚至倒飞到他面前。 Ray怒视着他:“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白衣人转动手指,枪也跟着在空中旋转:“灭妖枪本就是犬族的圣物,我只是物归原主。” 他仍是不接。 “我早已叛出犬族。” “顽固的笨蛋!”白衣人不耐烦的道:“没有灭妖枪,你以为凭你的实力能够保护那条母狼?” 他张了张口,不出声。 “而且,我也不是白给你。我的规矩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必须发誓为我发誓。曾经有一只小狐狸,它想保护它的族人,于是我让它以它的族人的名义发誓做我的傀儡。也有一条倔强的狼想杀死我,我赐予它力量,但要它以原形咒发誓效忠于我……很有趣不是吗?” 白衣人微笑道:“至于你,我要你发誓,只要遇到一个叫Cynosure的神仙,就立刻杀死他,否则你就会失去元珠,魂飞魄散。” 他迅速瞥了他一眼,两双黑眸在黑暗中深沉对视。 黑色的灭妖枪仍在虚空中徐徐旋转。 他探手怀中,摸出横笛,在脚边挖了个坑,将它埋入。 以后,不会再有这么个夜,他的笛声,她的伴随。 以后,不会再有过去的他。 他失笑,过去那个Ray不是早就没有了吗?早在他妄想永远守护他的公主,早在那个午后的草原上,草丛分开,那张美丽面孔,四目交投…… 手,握住冰冷枪柄。 “我发誓。” 北方篇 那颗星的每一次闪烁,都需要穿越几百万年时光,而它一直一直亮着,只为她偶尔抬头,满天繁星中发现它,目光凝注,短短一瞬。 红色的光蓝色的光白色的光,既泾渭分明又互相交融,身体被光芒整个包围,暖洋洋的感觉从皮肤浸进血液,由血液,流到心。 那颗心却冰凉。 眼睛看出去,所有一切都隔了一层,被美丽的光芒隔绝在外。 包括……她…… “小雪。”他喃喃的,低语。 所有的攻击在那束光芒出现后都停止了,广阔平原上,成千上万的妖精,外围是更多的神仙,居然没有发出一丝杂音。 每双眼睛都看着他,看着那个被三色光包围保护的幸运儿,迟疑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触碰怀中的女子。 有风从他们身后吹来,他的金发扬起,她的长发被拂乱,盖住那张小小的脸。 他的手,拨开她的发。 低头,吻上她的唇。 风越来越大,静静的,有一些冰冷随风飘落。一名妖兵脖子上忽然一凉,抬头一看,天空不知何时朔云密布,撒下细碎的雪。 “咦?下雪了……”他转头想告诉同伴,却见一名蓝衣人站在同伴的位置上,那张脸——他迅速看向包围中心的少年—— 蓝衣人看了一眼失去知觉的妖兵,不慌不忙,闲庭散步一般继续向前走,挡住他去路的妖兵,只要与他目光相接,立刻软倒在地。 渐渐的,终于有人察觉到这边的异样,法力低的小妖自动闪开,但不论换上怎样法力高强的妖精,仍会在一照面间无声无息的倒地。 蓝衣人慢慢的走着,这一次挡住他去路的,是一名褐色眼眸的中年男子。 他仔细的看了看他,第一次,停步。 “狼王?” 中年男子微笑颌首。 “天君?” 蓝衣人也笑了笑:“我比较习惯被称为‘仙界长老’。” 狼王打量着面前莫测高深的对手,三界长老曾是仅次于神的存在,在当年随着造物神的离世而失踪,直到妖皇崛起,这位仙界长老又突然现身,被仙界视为救星,尊号“天君”。传说中,仅凭他一人的力量,足以踏平妖界! 一句命令一级一级传下来,在妖兵中引起震荡,就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涟漪由内而外,渐渐扩散。 狼王回过神,发现四周的妖兵退潮般迅速撤离,随手抓住一个,不等他问,对方“啊”一声,先叫道:“狼王陛下,上头下令撤退,您还不快走?” “上头?”狼王一怔:“妖皇?” 妖兵点了点头,乍起胆子拉了他一把,狼王怔怔的由着他拉进撤退的人流中。 蓝衣人举目望去,数万妖兵顷刻间消失在地平线上,干净得仿佛从未出现,仿佛这片平原一直如此寂寞,这一天一地的雪,从来如此孤单。 他摆了摆手,阻止仙界的士兵近前,只一个人,继续走过去。 走到那金发的少年,身前。 雪花静静飘落,触到笼罩在少年身周的三色光罩就被弹开,却很快在他怀中的少女身上积了薄薄一层。那少年抱着死去的恋人,徒劳无功的试图为她摘掉雪花,呵暖手脚,不停的,吻她。 “放开她吧。”蓝衣人道:“她已经死了。” 没有得到回应,他伸出一只手,轻易穿过光之屏障,搭在那少年肩上。 那少年陡然回过头。 风中,雪舞,金发飞扬,那双蓝色的眼,其冷如冰! 他看着他,两张线条刚硬的英俊面孔骤眼看去像一个人在照镜子,或者是一个人面对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我。 瑰丽的三色光芒渐渐变得淡薄,慢慢的,消失在风中。 他与他同时抬头望天空,漫天大雪啊,随着阵阵寒风离去的一缕芳魂,不知可会记得这瑟瑟冷露寒凉…… “你说,神仙死去,会变成什么?” “我不知道。”蓝衣人平静的道:“我没死过。”他看向那双蓝眸:“但我想,你知道。” 蓝色眼眸缓缓的,眯起来。 “北星卫,你的修为很了不起,居然能在肉身咒上动手脚。你,一直有前世的记忆。” 金发少年看着他,将怀中的女子横抱起来,低头想看她的脸,却看到插在胸膛上那支绯红小箭。 那么鲜艳的红色,沾染了她的血,和他的血。 失去了光之屏障,雪花很快盖在他的发上、肩上,有一朵轻轻落到微微颤动的箭尾,停留了片刻,再次滑落,坠到一双失去血色的唇上。 他猛的吻住她,吞掉那朵雪花,让那点冰凉在唇齿间融化。然后,转过身,走入风雪深处! “你能逃到哪儿去?”蓝衣人朗声道:“或者说,你能把她藏到哪里?” 前方的背影骤然僵住,他续道:“西风卫和东云卫都出现了,你该清楚,你逃不掉了。” 你,逃不掉了——淡淡的话音却仿佛带着悠长的语韵,仿佛一句预言,一句决定他的命运的判词…… 北星卫不由自主收紧双臂,却抱了一个空。 眼睁睁的,那心爱女子的身躯变得透明,下一瞬间,原本覆盖在她身上的雪被风吹散,他的臂弯中,空空如也。 蓝眸不敢置信的瞪着虚空,空虚。 终究还是一样吗? 终究还是,留不住吗? 这一次,她明明选择了他,这一次,他们明明—— 他转过头,茫然看着那蓝衣的男子,看着那张相似的面容。 “这一次,我们明明……相爱啊……” 风雪交加的古战场上,数万仙界士兵整整齐齐的列队观望,望着他们效忠的对象,仙界至高无上的君主,蓝衣在狂风中纹丝不动,悠悠的,叹息。 在他身前,有一名跪坐在雪地中的少年,双臂环抱住自己,低垂着头,发出一阵压抑的哭声。 穿透了风声呼啸,穿越了上万年时光,从一具身体的最深处,撕开最柔软的部位,用血肉堵塞喉咙,让那声痛呼,断断续续,若有似无…… 好冷!士兵们不约而同的想着,凝望纷纷落雪。 古战场的雪,凝聚了太深的怨恨,太浓的悲伤,太多的……无奈…… 红色的天花板,红色的地毯,红色的帷幕垂下红色的流苏,半掩住后方一身红衣的人。 “是谁?” 红衣女人发出沙哑的声音,慢慢的站起身,掀开帷幕。 北星卫一眼看见她一双白色的眼,没有丝毫活气。 “我是cynosure,天君叫我来找你。” 红衣女人长着一张奇怪的脸,似乎并不太老,眉梢眼角却层叠着皱纹,像是一片历经无数风吹雨打的枯叶。 她的脸转向他,一步一步走近,伸出手,抚上他的面颊。 北星卫一动不动,任那双冰冷的手在他脸上摸索,细瘦的手腕上串着数个亮晶晶的金银手镯,滑落到臂弯。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女人放下手,笑了一笑,一张脸的皱纹舒展,像一朵菊花盛开,而她的下一句话,几乎让木无表情的他惊跳起来。 “是禁咒祈福印,对吧?” “你——”北星卫一把抓住她,惊得语无伦次:“你怎么知道?!” 女人轻轻一挣,北星卫放开她,她笑着退回帷幕后,长长的暗红色流苏轻轻款摆,显得那身影也晃晃悠悠,如在梦境。 “当年的南雪卫只是人类,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生之晶的能量,因此,就算知道你们用肉身咒将生之晶带入轮回,妖精也只会注意你和西风卫,甚至东云卫,而忽略了南雪卫。他们没想到的是,身为神仙的北星卫使用了禁术‘禁咒祈福印’,将仙气封印在南雪卫身体里,这样,她就能安然无恙的带着生之晶转世。真是好策略。不过,”她抬起头,盲目对准帷幕外的金发少年:“很幸运,南雪卫的第一次转世是妖,而她再由妖修炼成仙,禁咒祈福印一直未曾启动,所以她这次死去你没有受到影响。可是,下一次呢?你应该知道使用‘禁咒祈福印’的代价,你的牺牲是为了生之晶,为了这个世界,还是——” “够了!”北星卫眯起眼,冷冷的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君没告诉你?”女人道:“我的工作是维护遗弃之地的规则——” “遗弃之地没有规则!” 女人发出一阵沙哑的轻笑:“那是你们这些天真的小神仙才会相信的谎言。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完全的自由,没有规则也是一种规则。” 北星卫冷冷的看着她,忽的转过身,大步走到门前。 门上垂着厚重的暗红色丝绒,他一把撩起门帘,纷杂的人声夹着灰尘扑面而来,屋外竟是一条热闹的商街,叫卖声和喧哗笑语不绝,抬起头,好一片蔚蓝天空。 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微微的灼热从发根浸入头发,一点点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拉扯。 ……你知道吗?仙界的晴空万里只是拙劣的假象,真正的阳光应该是率直、爽朗、剔透、纯净的颜色,就像……你头发的颜色…… 沙哑的女声打断他的回忆:“天君要你来,因为你还是仙界的通缉犯,无法再回去当神仙。而我这里,需要有本事又能做事的部下。” “我没兴趣。” “你会有兴趣。我知道你想去找她,禁咒祈福印把施术者和受术者连在一起,不管她转生成什么,你都能找到她。” “不。”他缓缓摇头,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市,冰晶般的蓝眸融化一角。“我不会再找她。” “哦,你要放弃她?” “找到她又如何?再次把她拖入这场纠缠不清的战斗,让神仙和妖精争夺她,还是,让她在我怀里,再一次消失?” 他说得很平静,女人却震动了下,微风和阳光的气息传进来,她能感觉到那颗心仍是冰冷如寒冬。 “我希望她平安快乐,如果我必须因此放弃她,那就这样吧。”他一步迈出门口,甩下门帘。 “等等!”女人急叫,跌跌撞撞的冲到门前,整个人撞入门帘,被暗红色的丝绒包裹住。 好不容易挣脱,她探出头,大声叫:“你太天真了!并不是你说放弃就能放弃!你们的命运掌握在神手里!” 没有回应,耳畔只听到嘈杂的说话声、脚步声,遥远的高天上,轻轻风鸣…… “你……”那个低低的男声,终于响起:“什么意思?” 女人松了口气,差点儿以为这小子真的不管不顾扬长而去。 “意思很简单,就算你不去找她,时候到了她也必然会卷入神妖大战中,因为她是南雪卫,这就是她的命运。” 北星卫看着那张阳光下异常苍白的皱巴巴的脸,瘦小枯干的人裹在又厚又大的门帘中,看来有几分可笑。 但他笑不出来。 所有的声音一瞬间退到很远很远的远处,模糊听不清,仿佛夏夜的细微虫鸣。 阳光,隐入云后。 你,逃不掉了…… 这就是她的命运…… 神哪…… 他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憎恨,恨这世上的一切,恨创造了这一切的神,这种恨意如此汹涌,几乎将他整个人灭顶,拖入深黑地狱! “所以,”女人道:“在时机未到之前,你就乖乖在这里待着,帮我管理遗弃之地,这对你有好处。” “有一个问题,”他冷冷的道:“作为妖精的狩猎场,为什么管理者会是一个人类?” “好问题。”女人怔了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也很想有人来告诉我。” “虽然我能看清他人的命运,却无法堪透自己的。” “我是命师。” 他转过身,抬起头。 小雪,你错了。外面的天空和仙界的天空没有不同,阳光的颜色也没有不同。这个世界是一样的,每一处都是一样的。 我们都逃不了。 五指紧攥住金色发梢,狠狠的,扯断。 剔透的阳光下,纯金色的发丝四散到空中,悠悠的飘远,天涯海角,人间天上,一路寻觅不休…… 自由。 “咚!” 沉重的尸体被抛到地上,因为是未成年的妖精,很快现出原形,变成一只母狮。 “呼,只剩一个了。”女声说着,抬头看另一个人。 凌晨三点,夜色寂静无边,那人半边身体藏在浓郁的树荫下,看不清脸。 女子蹲在尸体旁边,也不在乎过长的头发垂到地上扫灰,红唇挑起一抹兴味,硬是盯着他。 “神仙,你叫什么名字?” 他像是看向她,因为阴影里闪过冷冷的光,像两颗星。 “大家合作过这么多次,也算生死之交,没道理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对了,我叫——”喋喋不休的说着,就见对方非常不给面子的转身走开,用身体语言表示压根儿没兴趣知道美女芳名。 “切!”女子用幽怨的口吻说出不搭调的字,慢慢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左足轻轻一挑,就将那几乎是她苗条身材两倍的硕大尸体踢上半空,稳稳落到左肩。 漫不经心的做着匪夷所思的动作,她睁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一直望着越走越远的身影。 蓦的,左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她飞快转头,看清黑暗中的人后,脸上出现讶异。 “出来。” 冷冷的声音响起,冷得足以令音波结冰,让听的人不禁想要抱怨。毕竟,天已经够冷了…… 白衫晃了晃,在夜色中分外明显,胆敢穿成这样在晚上到处乱跑,对自己和别人的胆量都是种考验。 哪怕,这个人笑得很无辜。 漆黑的天幕上出现一缕微光,渐渐的,随着云层消散,半圆的月亮露了出来。 月光,照见那俊美的少年。 蓝衫那个,眯起冰冷的眼眸。 白衫那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你是谁?” “嘘——”白衣少年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压低声音道:“别出声。它在你后面哦。” 他一怔,寂静的夜,骤然响起一声震吼! 女子讶异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红色的套头衫,牛仔裤,头发绑成马尾在脑袋后面扫啊扫,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儿。可是—— 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儿怎么可能凌晨三点还到公园闲逛,怎么可能看到她扛着一头狮子还面不改色,怎么可能……带着仙气? 如果她的感应没错,当然是不会错,她饶有兴致的想,这种仙气跟刚刚那位酷哥神仙简直一模一样。 “小妹妹。”她开腔道:“这么晚为什么还不回家?当心遇到坏人哦。” 少女一双黑眸在她身上转了转,缓缓的,浮出一个笑容。 “坏人?你是吗?” “当然——”她笑眯眯的道:“不是。” “哦,好可惜。”少女叹了口气,“那你就不会杀我了。” 她眸中波光一闪,向那少女走过去,停在她身前。 少女凝眸看着她,似笑非笑,清亮的眸子里有水光荡漾,隔得近了,闻得见她一身酒味儿。 “你——” “姐姐。”少女一手搭在她空着的肩膀上,凑到她耳畔低低的道:“你知道吗?今天是圣诞节。” “二十世纪最后一个,圣诞节哦。” 他猛然向前扑倒,巨大的黑影跟着扑下,他侧身滚开,一脚蹬出,蹬到它腹部,腿上也由于动作稍慢留下爪痕。 狼狈的躲过攻击,他站直身,睨了一眼站在旁边悠哉游哉看好戏的白衣少年。 像是读出他目光的涵义,那少年双手一摊,微笑道:“我提醒过你。” 他不开腔转过头去,盯住那头恢复原形的雄狮。 这群狮子全是未成形的小妖,为了走修行的捷径,在遗弃之地到处猎杀其他妖精,夺取他们的元珠。本来妖精间的自相残杀命师是不想管的,他却看不过眼,硬将它们逐出遗弃之地。谁知它们不敢回妖界受罚,居然跑到人间界来,还违反了三界共守的“禁杀”规则。人界的守护者捎来消息,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就立刻赶来……真的只是……只是这样? 月光照着,眼眸像镀了一层银色,看不清真实心意。 雄狮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庞大的身躯跃起,血盆大口似欲将他整个吞入! 白衣少年看着看着,打了个呵欠。 这种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目光悄悄转向,树荫深处,似有喁喁私语,可是谁家的艾丽丝,迷失在凡尘俗路的小仙女? 那少女的脸几乎与她的脸相贴,这么近看着,年轻的肌肤光洁无暇,细眉,睫毛并不长,但很密很黑,像天生的一圈眼线,围绕住一双清眸,眼白泛着浅蓝,漆黑的瞳仁倒映着一对小小的月亮。 月亮出来了。 女子叹了口气,侧了侧身,让那少女倒在她怀里,头枕在另一边肩膀。 她能感觉温润的液体沁湿肩头的衣裳,耳边听到带着泣音的低语。 “姐姐,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好。”她翻翻白眼,两边肩膀都承重,老天,她真的不是SUPERMAN! 说是唱歌,那少女翻来覆去只是唱两句歌词,高低起伏,婉转凄凉,似有万千心事…… 年少情怀。 雄狮的尸体倒在他脚下,他俯下身,直接抓出它的元珠。顿了顿,不情愿的提起尸体,扛在肩上。 抬起头,那白衣的少年已消失无踪。 他微微一怔,明明看得出只是个八百年道行的小妖,为什么直觉他深不可测?还有一丝隐隐的……熟悉? 目光四下巡视,望向南方的一小片树林时,眼眸闪过流星般的幻彩。 是……她! 激动的想飞奔过去,迈出去的脚硬生生停在半空。 脑中出现一张雪白脸孔,带着天真的神情……我真不想当神仙,做人多好,可以过一些简单平淡的生活…… 渴望的神情凝结在他脸上,他思量片刻,将身形隐入黑暗中。 “你是谁?” 今晚有第二个人问他这个问题,他的答案仍是竖起食指:“嘘——她在唱什么?” 女子看着凑近来的那张嘻皮笑脸,看着他听清那少女的歌声,脸上的神色变得温柔。 比月光……更温柔…… “lonely Christmas,Marry Christmas。”他伸出一只手,很轻很轻的抚摸她的头发,仿佛一只蝴蝶触碰花蕊。 那少女的歌声渐渐含糊不清,酒气随着她的呼吸弥漫在她和他之间,在夜色中酝酿出某种意味深长的氛围。 “不会的,你以后不会再寂寞了。”他轻轻的,仿佛允诺。 “因为……我来了。” 树林里一棵笔直的梧桐树后,一条人影静静伫立。 “是吗?”过轻过低的声音连他自己也听不出是喜是悲:“这一次,是他先找到你吗?” 半边月亮无声的看着世间万物,顽皮的跳了一步,一大片银辉毫无预警的投下。 照亮了那双破冰融雪,只剩下依恋的蓝色眼眸。照亮了仿如阳光般璀璨,不存于黑暗世界的金色发丝。 他就站在这里。 看着他。 和她。 南方篇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来饮一杯无。 ——温雪的名字就因这首诗 “高中毕业以后去找工作吧。” “为什么?” “妈晓得你成绩好,想读大学——” “为什么?” “我们家穷啊,就算你考上大学也读不起!” “对啊。爸爸帮你看过了,到处都招人,你这么漂亮肯定没问题——” “我只是想知道——”女孩儿淡淡的瞥一眼她的父母,起身走开,将那两张愧疚的脸抛在身后。 “为什么在我开学的第一天讲这些话……”她才十五岁,就必须学习面对所谓人生吗? 她推开门,对着迎面而来铺天盖地的阳光皱起眉,片刻后,微笑。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阳光是公平的,是像她这样的人,都能拥有的。 她伸长手臂,手指舞动,像要抓住什么。 阳光啊…… 春日的阳光照在校园里,经历了冬的萧索,树木勃发出稚嫩的生命力。 一群十六七岁的三年级女生叽叽喳喳笑闹着在校园里穿行,忽然听到树荫深处传来的对话,她们互望几眼,停住脚步。 一棵拨出新芽的泡桐树后,两个人对面而立。 “温雪,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女孩儿抬眸看了看少年,清澈的眼光在他脸上流转,他不由得屏住呼吸。 “你不懂?” “我不懂,也不想懂!”他鼓起勇气,一把抓住她右臂:“我再说一次,我喜欢你!” “我也再说一次。”她慢慢的抽回手臂,轻声道:“我没兴趣。” 少年愣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转身走开,马尾在脑后轻轻摇晃,阳光透过树叶缝隙,金币似的光斑洒了她一身。 他心中一痛,不由自主向后倒,靠在泡桐树干上。 就这样结束吗? 每个夜晚的思念,每个白天目光的追逐,以一颗男人的心第一次学着爱一个女人……他的初恋啊…… 树林外的女孩儿们看完整个经过,没有遗漏男主角痛苦的表情,尤其当她们发现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长得帅功课又好的王子二号。 “是宫翊!”一名少女惊讶的对同伴道:“她居然甩了宫翊!” “呸!”同伴又炉又羡的瞪着那女孩儿离去的方向:“宫翊不是第一个吃瘪的,那女人早晚会有报应!” “她是谁?” “你不知道?三年级的温雪,除了‘那个人’,学校里有名的帅哥都被她拒绝过。” “这么牛!呼,幸好‘那个人’眼光没这么差。” “对啊,幸好还有‘那个人’……” 她们堵在林间的小径上大声说着“悄悄话”,左边泡桐树后的人仍沉浸在初恋失败的沮丧中,而右边一株香樟树下,两名男子对视一眼,同在对方眼中看到兴致盎然的光芒。 “她们说的‘有名的帅哥’应该包括我吧?我怎么不记得被那丫头甩过?” 为了强调语气中的疑惑,说话的人瞪大一双俊目,凑到同伴近前。 “还有,所谓‘那个人’是在说你吗?稳居排行榜头名的颜琛王子——喝!干嘛!?” 男孩儿突的伸出手,从他右颊擦过,将一个烟头摁熄在树干上。 “颜琛?” 颜琛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眸,微微笑起来。 上课铃响过很久了。 温雪平躺在水泥地面上,闭着眼,感觉阳光在脸上轻轻的抚摸。 很温暖,很安心。 她躲在实验楼天台的死角里,这是她逃课的“圣地”,从未被抓到过。 睁开眼,一眼看见万里无云的晴空,泛白的太阳远远的俯视着她,有些耀眼,但还能接受。 她安静的盯着太阳,直到眼前出现五彩光晕,直到朗朗的读书声钻入耳中。 还是躲不掉吗? 她感到一阵烦躁,几乎想失声尖叫,忽然出现的脚步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脚步声缓慢有节奏,一步一步,向上。 她翻身坐起,盯住楼梯间的门。 脚步声停在门后。 隔着一扇门,她似乎能看到一双讥诮的眼。 “嗨。” 懒洋洋的招呼声,听起来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她不应声。 “我知道你在那儿,我观察了你一个星期,每次逃课你都躲在那儿。” 她无法再沉默。 “你是谁?” “好问题呢。我知道你是谁,你却不知道我是谁。”他笑着,像是坐在门后,背靠在门上。 “你的成绩很好,几乎笃定能考上名牌大学,所以你不屑再和一群笨蛋待在一间教室里……温雪,你很傲。” 傲?她无声笑开唇瓣,像她这样的人,原来也当得起这个字? 或许是吧,因为她已经没有了站在起跑线上的权力,所以她宁可摔断一条腿,而不给自己任何幻想的余地。 这就是她的骄傲。 她自嘲的想着,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定睛一看,果见下方门缝钻出缕缕白烟。 “你抽烟。” “要不要来一根?” 她挪坐过去,敲敲门板,那边很快递过一根燃着的香烟。 “这个时间你该在上课,而你却在这儿抽烟。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学生。” 她学他靠上门板,深吸一口烟,喷出,看着灰白的烟雾在空中缭绕,久久不愿散开。听着那边传来不咸不淡的回应。 “我成绩很好。” 她失笑,差点被烟呛到,忍不住捶了下门板。 “成绩好和好学生是两回事。” “一回事。”对方仍是嘲谑的口吻:“成绩好+我老爸捐了很多钱=永远的好学生。” 她只是笑,她已经开始喜欢这个素未谋面的男生了,他能逗笑她,多不容易。 她以为,她已经不会笑了。 在如此年少的时光。 “想知道我是谁吗?” “……” “想见我吗?” 她诚实的低语:“想。” 门后的人站起身,顿了顿,走下楼梯。 “我在楼下等你。” 她没有动,靠在门上,耳朵贴着木板,听着他的脚步声被放大,有点沉闷,透过她的耳,在她脑中扩散。 手指间的香烟燃出一大截灰烬,她被烫了下,抛掉烟头。 缓缓的,拉开门。 空荡荡的楼梯间里,镂空的墙壁透进阳光。 拾级而下。 大门开着,门外是一小片空地,没有人。 “我在这儿。” 声音从左方传来,她下意识转头。 楼畔长着一棵碗口粗细的樱花树,三月春初,樱花怒放,粉色花瓣颤巍巍缀了一树,微风拂过,花落如雨。 树干半掩住一身黑衣的少年。 她浑身一震,不言不动不呼吸,心跳也像是忘了节拍,胡乱敲打着胸腔。 为什么? 少年转过头来,阳光斜照,一半柔软的黑发像是镀了一层金色。 ……为什么这场景似曾相识……不,她一定见过,而且把它藏在深心里最不为人知的角落,执着守护。 “温雪。” 漂亮的琥珀色瞳仁牢牢锁住她,俊美脸孔绽出一个微笑。 她微张着口,呆呆的盯着他。 ……他是谁?是她今生的初识,还是千年前折一支杨柳送别从此夜夜泪洒长堤的良人? “你……是谁?” “颜琛。” “温雪,我是颜琛。” “我们分手吧。” “好。” 他看着她,伸出一只手,手指抚上她的唇。 她垂下眼睫,看着他的手指。 取下嘴角的烟,他直接塞到她口中。 挥挥手,他转过身,人潮汹涌,夜空中烟花盛放,只一眨眼,已不见他的身影。 他就这么弃她独自面对这世界。 空留一个千万人喧哗,千万人笑闹,千万人手牵着手的背景。 她拈着那支烟,怔怔的看着残留的一圈牙印。 …… “温雪。” …… “温雪。” …… “温雪!” ……寂寞啊…… 我睁开眼,一遍黑暗中,梁今也黑白分明的眼眸近在咫尺。 “怎么了?”我笑着问,有些不敢面对如此专注的凝视,仿佛能看出一个一生一世。 他不语,只伸长手,手指轻刮我的左颊。 凉凉的湿意随之散开,他看着我,轻声道:“你在梦里哭。” 我笑弯一双眼,伸臂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胸前。 “梁今也。” “嗯。” “我梦到颜琛了。” “……哦。” “有烟没有?” 我放开他,看他在口袋里摸索片刻,掏出一盒烟和火柴。 “火柴?很环保嘛,狐狸。” “嚓!”小小的红光在黑夜里跳跃,我叼上烟,凑到火上点着。 “我以为你会用狐火。” “狐火只是幻觉。”他替我撩开几绺乱发,将参差不齐的发尾拨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