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食指中指,生之晶被挟在三指中,根本看不清具体形状,倒像一团流动的光芒在指尖跳跃,红色蓝色白色蓝色红色……周而复始。 我忽然想起生命的循环,生、老、死、生——时间在遗弃之地永恒静止,谁知这三色光芒一轮变幻,世间岁月又历经几多,又有多少孩童长成少年,那些轻袍缓带的少年又怎样在时光深处湮没,泯然众人…… 心,静了下来。 “真傻啊……我果然是个蠢女人……有什么好争的呢?”我摇摇头,自嘲的笑:“我从来就没想当什么救世主,这个世界落到神仙还是妖精手上关我屁事!” 低下头,看着Cynosure睡梦中仍是不安稳的表情,这个强悍的男人,梦中也在战斗吧? “对不起,我终究不是博爱世人的南雪卫,温雪守着生之晶的目的只是希望你们能在我身边,朋友和——”我抬头看着梁今也,见他侧耳倾听,微微笑起来,“——爱人,都在身边。” 自私的人啊,世界和你相比,毫无疑问,毫不犹豫,也只能是你! 我笑着将生之晶包入掌中,摆出棒球投球的姿势,叫道:“摔坏了我不包赔的,接住了!” 三色光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所有人抬头看去,风雪肆虐的天空下,一道淡淡光痕像蝴蝶飞过留下的绚丽剪影,从我手上,延伸到——白衣少年—— 梁今也双臂被反架在身后,足不沾地,眼眸却忽然扬起起来,那么深那么黑,透不进一丝光亮的眼! 淡漠的风声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啸,像是一首平和乐曲骤然拨起的高音,强烈的对比加上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所有人同时一怔,随即感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 啸声越升越高,从一个高音变成无数高音衬托一个穿云裂石单音,一级一级升高的音阶像是越来越细的玻璃丝,透明的、脆弱的、伤人也伤己的锋利! 地面震荡剧烈,土地仿佛变成波涛汹涌的海面,我看着仙兵们和我一样东歪西倒,一样拼命捂住耳朵——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刹那——生之晶飞行的瞬息之间! 梁今也被放下地,箝制他的人很快自顾不暇,他跌坐到地上,随着地面起伏,生之晶结束了优雅的飞行,坠向他身前。 一只手赶在生之晶落地前伸出,接住。 我已经冲到近处,还神奇的拖着Cynosure,踉跄停在那人面前。 那人出现的同时,高到几乎无声的尖啸消失,地震停止。 我头晕目眩的站定,揉着像被利刃穿刺的耳朵,举目四顾,不由瞪大眼。 地面上我用饮血剑划开的裂缝已经变成深渊似的断层,四周又出现了分布成蛛网状的许多细小裂缝,整个地面就像一块拼凑完整又散落成四分五裂的拼图。 我只惊愕了片刻,旋即不再关心,抬头看向那人。 他正挡在梁今也身前,挡住我,和他。 “让开。”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穿着奇怪的条纹衣衫,似乎很英俊,天知道我现在对布拉德彼特也不感兴趣。 他低头看着我,又看看手中的生之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呃,我猜他是想笑,但那张习惯了铁板的脸无法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我懒得理他,地震和尖啸结束,仙兵们缓过气很快又会围过来,既然生之晶在他手上,就让这个路人甲陪天君慢慢玩儿吧。 我绕过他径直走到梁今也身旁,俯身扶住他右臂,他立刻反手抓住我,很用力,很疼。 “笨蛋。”我任他抓着,轻声道:“我以为你有绝神弓,总能撑一时半会儿,谁知道你这么没用。” 他抓着我,五指深深陷进肌肤,突然用力,我被粗鲁地拉进怀里,结结实实抱住。 这个胸膛……没有软绵绵的触感,还真是不习惯啊……我想着,悄悄放开拖着Cynosure的手,双手环到他身后,还抱住他。 有一刻钟时间……我深吸一口气,想到会失去他,我恐惧得全身发抖。我敢肯定,如果他死,我会崩溃。 是别人,我可以坚强,是你,不可以。 “为什么不选我?”他在我耳边问,轻轻的,带着颤抖。 我无语。 我不知道。 你和Cynosure,一个是爱人,一个是朋友,按温雪的本性,我应该选择你。 而那一刻,不假思索,我奔向Cynosure。 人心太复杂,别问我,梁今也,我真的不知道。 “天君说神仙不杀人,我想赌一把。又以为你比Cynosure耐操,没想到两个都是‘银样蜡枪头’。”我狠狠的拿下巴揉他的肩膀;“喂,别跟天君一起疯,我先救谁并不代表我爱谁。那种白痴命题根本不成立。” 他笑,笑声仍是颤抖,紧紧拥住我的身体也颤抖。 “梁今也。”我说:“乌芙丝死了。” “……我知道。” “梁今也,Cynosure受了很重的伤,我欠他的情,我要保护他。” “是吗?真的只是这样?” “梁今也——”连绵的惨叫声打断我,我从他的肩上抬起脸,陡然看清面前景象,顿时张口结舌。 雪仍在飘,风仍在吹,古战场上的泛滥成灾的生物却不再只有神仙。一团一团黄褐色很眼熟的球状体从遍布地面的裂缝中滚出来,有的一直滚入仙兵队列,有的从球状散成一块黄褐相间让人看一眼就鸡皮疙瘩乱冒的“毯子”,蠕动着飞快袭向仙兵,从他的脚上一路爬上去,迅速包裹住全身…… 这些黄褐色条纹真是眼熟啊,眼熟得我觉得百忙中插在背后的灭妖枪的寒意透肤而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再度看向那高大的男人。 偏黄的皮肤,五官深刻,棕色眼眸内凹,嘴角的纹路深刻,一看就是严厉寡情的人。 幸运的是,他正沉浸在得到生之晶的狂喜中,没空跟我算旧账。 “怎么了?”梁今也勒了我一把,紧得我呼吸困难:“怎么不说话?” 要告诉他吗?梵诺出现,蚁后也应该到了,又是一个觊觎生之晶的大敌——我抱着这个瘦削的男子躯体,我们贴得如此近,他的每一下颤抖都回到我身上,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我的心跳和呼吸也变成他的。 血脉相连。 对了,在人世的时候我们就是如此。痛苦、欢乐,只有你帮我分担,只有你和我一起分享。 虽然我说,你不是人,你不明白我想要什么。 你说,我以为你想要。 你永远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你是对的,我想要。 我想要你。 “梁今也。”我温柔的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是。”他的声音平缓下来,怀抱微松,柔声道:“你要求,我有求必应。” “梁今也。”我叹息,叫他的名字能够得到回应真好,我忽然明白颜琛当年为什么喜欢叫我,一遍一遍像在念诗,从舌根滚到舌尖,口齿噙香。“我们不玩了,我们回人间去。” 最后一步1 在小雪的记忆里搜索了一遍,硬是找不到离开遗弃之地的咒语,倒是想起遗弃之地在神仙和妖精中也算是禁忌,除了有地位的高层和战士,平民是不被允许进入,所以当年Cynosure才会以为这里是私奔的好地方。 偏头看了看地上的Cynosure,如果他醒着,一定不肯放弃生之晶,如果乌芙丝还在,也一定会斜着眼看我,不屑的冷笑吧。 我摇摇头,不再想乌芙丝,决定带Cynosure到人间后立刻和梁今也有多远逃多远,绝不能再被这个强硬派找到。 扶着梁今也站起身,我打算先离开遍地蚂蚁和仙兵的恶心战场再问他咒语。右手伸向Cynosure,想了想,认命的——他也只好认命——抓紧那头金发,发丝被融化的雪水打得半湿,在指间带来丝绸般清冷润滑的触感。 还没走两步,高大的身影挡到面前。 我头也不抬。 “让开。” 梵诺冷哼一声。 “生之晶你已经到手了,别把事情做绝。”我冷冷抬眼,目光投在那张木然面孔上,饮血剑像是响应我的话,发出“叮”一声剑鸣。 棕色的眼定定看了我几秒,厚唇轻微扯动,比磨牙的程度大不了多少,发出的声音也像磨牙。 “蚁后要见你。” “她要见我我就该屁颠屁颠的凑上去?”我冷笑:“我他妈又不是坐台,就算坐台,也看我高不高兴出台!” “嗯哼。”梁今也伸臂把我的头狠狠扳进怀里,低声道:“女孩子别说这种话,难听。”转脸对准梵诺的方向,轻笑道:“梵将军,家教不好,让你见笑了。” 好啊,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说什么对我有求必应,给他三分颜色就开始管起我了!我挣了两下,脱出来,瞪了梁今也一眼,看见那双没有焦距的黑眸,无声叹了口气。 梵诺仍是冷哼一声,淡淡的瞄了眼梁今也,目光扫过他的眼睛时顿了顿,再转向我。 我昂头对他对视,他不就是记恨我杀了几只蚂蚁——好吧,杀了他的部下,有本事就上,速战速决我好赶快跑路。 四目相对几秒,他一拳击来,我疾闪,左右手同时松开,梁今也早有防备,Cynosure摔在雪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梵诺一招接一招,拳脚齐施,我敏捷的跃起落下,间或还他一拳两脚,越打越是流利酣畅,越打越是心惊。 从来到遗弃之地就发现身体变得灵活,我自以为是的下了遗弃之地的引力比地球要小的结论。可是,此刻的近身搏斗让我一直没注意的变化清晰起来。我的身体不只变得灵活,应该说,我第一次意识到这具躯体真的是由我的意识控制,从一根头发到一节指骨,不管任何匪夷所思完全违反人体力学的运动,只要脑子里想,身体立刻能分毫不差的做到! 梵诺一腿横扫,我高高跃起,半空中一掌按住他头顶,头下脚上一个倒翻,一脚踹到他背上,硬将他踢仆在地! 雪花飞溅,我一把拨出饮血剑,凌空一剑下击,钉向他的元珠! “别杀他!” 梁今也的叫声响在耳畔,一团黄褐色球体飞快滚近,饮血剑“哧”一声没入,球体散开,成千上万小小蚂蚁紧附在剑身上,滴血不沾的剑锋被蚁尸和蚁血弄得污秽不堪。 我松手甩脱饮血剑,拨出腰后的灭妖枪,手握住带着体温的枪柄,微微颤了下。 仿佛……那是乌芙丝的温度…… 梁今也在空中摸索着,摸到我的手,紧紧抓住。 “为什么要杀他?” 我一怔,转眸看他,再看向挣扎在同伴血渍中的梵诺,张口结舌。 “我……不知道。”我迷茫的道,握枪的手,手中的灭妖枪在寒风中变得冰冷,冷透心肺。 “他……只是挡我的路……我为什么要杀他……我什么都没想……身体就动起来……”梁今也的手比我更冷,但他握得那么紧,紧得似乎两双冰冷的手也能捂出温暖。过了片刻,他放开我的手,沿着手臂一路摸索向上,捧住我的脸,准确的把唇贴上来。 很凉很软的唇,像是一片落在唇间的雪花,轻轻的,逐渐加重力道,一遍一遍摩挲,逼得我吞回更多的话,抬起惘然的眼,望入那双黑眸。 我从来没有接吻时闭眼的习惯,以前是颜琛,我爱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舍不得一分一秒不看到。此刻,这双黑白分明的眼更为清亮,鲜明得像是散落在皑皑雪原上的一粒黑色棋子,也像一面镜子,清清楚楚的照着我。 可是……看不到啊……这双眼,看不到我…… “没关系。”他的唇移到我耳边,就像当时安抚神智昏乱的我,轻声呢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在这里。” 我呆呆的被他抱着,抬起头,望向扯絮丢绵的天空,似乎要透过厚重云层,看见那片灰蓝色温柔的穹苍。 ……我变了吗? 是的,假灵王的死让我见识到死亡,Ray的死让我学会接受死亡,对着幽灵骑士开第一枪让我用双手制造死亡,流星谷过后,太多的流血使我在心悸之余,努力漠视那些来来去去的生命,直到乌芙丝的死,我才真正觉得死亡那么近,近到无时无刻令我恐惧。 南雪卫的能量太强大,有谁说过,力量越大,肩负的责任就越大,必须受到更大制约,否则,就会造成邪恶和悲剧。我害怕死亡,害怕梁今也和Cynosure像乌芙丝一样死在我面前,恐惧让我失去分辨能力,下意识的杀死所有威胁我们的人…… “……梁今也,我变得可怕。” “可怜没人怕?现在担心这个还太早,老婆,其实我很怕你的。” “……梁今也,我该怎么办?” “‘凉拌’啊!回去我请你吃凉拌炒鸡蛋。”他笑,揽紧我的腰,用力,再用力。 回去?梁今也,你以为,像这样的我,还能若无其事回到人世? 最可怕的,不是我打斗中一时冲动要杀梵诺,而是直到此刻,细细思量过后,我仍是想一枪杀死那个挣扎着站起来的男人,我甚至不能接受你们“可能”的危险。 视线下移,我看着地上昏睡的Cynosure,耳边似有声音回荡。 ……温雪只是个凡人。 ……温雪只是我保护的女人。 ……你不需要保护自己,因为有我保护你。 ……小雪,如果可以选择,我绝不愿你卷入这一切! 你早就料到了,是不是? 这趟旅途只要开始就没得选择,我已经—— “——你已经——回不去了。” 清甜如天籁的女声说出我心底的声音,我一手攀住梁今也,右手握住灭妖枪,绕到他背后。 “走开。” 女声轻轻叹息:“变得这么不可爱啊,我认识的南雪卫可是温和有礼的女子。” “那是你认错人了,我是温雪!”我一抬腕就想扣动扳机,梁今也沉肘击在我臂上,我手臂一软,枪口朝下,“扑”一声,子弹射入雪地。 “梁今也——” 他转过身,仍是紧搂着我,微微一笑。 “幸会了,蚁后。” 最后一步2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蚁后,应该说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轻轻一声叹息也能有婉转缠绵的感觉,比音乐更动人心弦的声音。 我在黑暗中想象她的美貌,即使后来听说她是蚁后,我也一厢情愿认为她幻化人形时是一位娇柔婉约的绝世美女。 可是——现实毕竟残酷,闻声不如见面。 梁今也带着我转过身,我眨眼,再眨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事物。 那居然是一架——舆! 由八个人形蚂蚁——修成人形却保留着蚂蚁触角的怪物——稳稳抬在肩上的明黄色舆,乍一看还以为是清装戏上皇帝坐的东西,而正端坐其上的黄衣女子,倒也确实是皇帝级的人物。 不,妖物。 那是个……怎么说呢,不能说丑,也绝没有我想象中漂亮,甚至还不及我,普通平凡得不会有人看第二眼的女人。有点浮肿,不是胖,单纯的胖人也挺可爱,她只是浮肿,暗黄色的皮肤肿得半透明,加上眼大鼻子大嘴巴大,俗气得近乎土气。 我不敢相信:“你是……蚁后?” 黄衣女人轻轻笑了笑,露出脏兮兮的黄板牙,但那笑声确实是蚁后令人神魂颠倒的声音。 明黄色的舆上铺着明黄色的锦缎,极为富贵精致的样子,她放松躯体,斜倚在靠背上,侧首看了眼站在舆旁的一个人形蚂蚁,对方向她鞠了一躬,头上的触须晃了两圈,转身走过来,小心的扶起梵诺。 梵诺站起身,立刻挣脱他人的搀扶,大步跨到舆前,双手将生之晶承上。 蚁后俯过身,兴致勃勃的观察在他掌中光华流转的生之晶,却不动手拿起。 “陛下?”梵诺不安的看她一眼,突然呛咳两声,抬手在嘴边一抹,抹了一手的血。 “哎呀!”蚁后怜悯的觑着他:“谁这么大胆敢伤我梵将军?” 梵诺瞥了我一眼,我握紧灭妖枪,一手紧攥住梁今也衣袂,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梵诺转身面向蚁后,蚁后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正当我以为又要开始一场恶战时,他居然淡淡的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大大吃了一惊,梁今也环住我肩膀,在我耳边轻笑道:“想不到吧,那小子和我交情不错,私底下闹是一回事,绝不会把我们往死里送。” 蚁后静静盯了他许久,终于半闭起一双大大的凸出的眼,大嘴快咧到两边腮帮,笑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奇怪的是,这么难看的笑容一出现,包括我在内的全场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 再怎么样,笑总比不笑好,是吧? 梵诺再次把生之晶捧高,恭恭敬敬埋头弯腰。 蚁后笑着,伸出手,我耐下性子,打算等她一拿到生之晶,立刻转身就走。 短短浮肿的手指在流转的三色光芒上触了一下,白色光芒骤然大盛,我甚至能看到呈不规则状的光棱扩散开来,仿佛夜空中明亮的星。 坠落凡间的星子。 蚁后用两根手指拈起生之晶,看也不看,甩手抛出。 我没有动,生之晶再次在空中划出一条淡淡光痕,穿越落雪,轻轻坠到我脚边。 躺在脚边的Cynosure胸膛上。 我眉梢一挑,盯住蚁后。 “什么意思?” 蚁后抬起一只手遮住樱桃大口,妩媚婉转的一笑,也不管吓出人多少鸡皮疙瘩,嘤嘤的道:“我从来就没说过想要生之晶。” “哦?”我转眸看向四周的战场,蚂蚁越来越多,小小的身体加上庞大的数量,乍一看像是从地底不断涌出的流沙,雪地被盖了一层,片刻前尚不可一世的仙兵陷在蚁群中垂死挣扎,却眼看着被没了顶。 “我杀了几只蚂蚁梵将军都记恨在心,这会儿死的蚂蚁恐怕按千万计数。不想要生之晶,那这场仗是打来玩儿的?你当我白痴啊?” “虽然我非常厌恶战争,”蚁后叹息道:“但不得不承认,战争在某些时候是必要的手段。作一些小小的牺牲,才能避免大的灾难。” 我不懂她的话,看她的神情又不像有恶意,不禁抓紧梁今也的手。他回握我一下,道:“八大妖王只剩下蚁后一位,生之晶能助蚁后登上妖皇宝座,蚁后真的能够放弃?” “小狐狸,别以为你能揣摸所有人的心思。”蚁后笑骂道:“我是女人,没那么多权利欲,管好我的蚁族就已经够累了,哪还有空去主宰妖界。” “就算蚁后不想当妖皇,那么——真正的妖皇呢?没有尽全力拿到生之晶算是对妖皇的背叛吧,狼王和狐王的下场蚁后难道不怕?” 蚁后似笑非笑的眄他一眼,柔柔的道:“当然怕。所以,我找到一位可以和妖皇匹敌的靠山。” “天君?” “谁会对那个伪君子卑躬屈膝!”蚁后轻哼一声,大大的眼睛里又圆又大的黄褐色眼珠转向我,微笑道:“想不想见见我的靠山大人?” 我双手环胸,冷冷道:“不想。” “真是对不起。”蚁后坐直身,原本娇慵的倚在舆两边扶手上双手在胸前急速结印,一边仍温温柔柔的道:“恐怕你是非见不可了!” 拖得长长的尾音给人一种环绕的错觉,我刚想到“绕梁三日”这个词,迎面突然一阵黄光扑袭而来,将我们三人包裹其中! 黄光极为刺目,我不由得抬手遮眼,紧攥住梁今也,直到他探臂抱住我,把我的头埋进他胸前。 我喃喃说了一句话,以为没有人会听见,谁知黄光如来时突然般消失,天光明晃晃当头照下,树叶随风沙沙作响,而我那句话在突如其来的静谧中变得异常响亮。 “如果我们要死,我要死在你前面。” 这样,就不会再经历一次无能为力的痛苦,那种痛,一次就够了。 我听到自己清晰的声音,转身,冷冷的瞪着蚁后。 她仍是仪态万方的倚在乘舆上,梵诺和几个蚁人侍立一旁。 “说吧,”我道:“你到底要怎样?” 蚁后无奈的看着我,轻柔的道:“在发脾气之前,请你也留心一下四周好吧,不可爱的南雪卫。” 我一怔,这才察觉自己反常的症状越来越严重,随时随地都像在生离死别,除了我身边这两个男人,一切都变得不重要。 举目四顾,发现我们身处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是树林而不是森林,森林的地表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层,树叉在头顶上缠绵,阴暗的树荫下长满奇形怪状的灌木。而树林只有干干净净挺拨笔直的树木,枝叶横斜有致,阳光丝丝缕缕透进来,地面有青苔和少量落叶。 树林的能见度比森林要高,可是这片林子我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看到四周数十平米的范围,用穿透眼也不管用。因为数十平米外笼罩着浓浊的白雾,极度的白与极度的黑一样无法透视,一个反射所有光线,一个吸收所有光线。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雾有点眼熟。就连身周的树木枝叶在风中飒飒的响声都很耳熟。 “这是哪里?” “是……能解开所有谜底的地方。”蚁后狡黠的笑,单起右眼眨了眨,习惯了她的丑,这种多少有点做作的动作被她做来却显得很自然,还带点天真,那种成熟女子特有的天真味道。 “你们的旅途终点站就在前方,就等你迈出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3 我看着她,皱紧眉,再缓缓松开眉心,垂下眼睫。 “和我没关系。” 我转身握住梁今也的手,低声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回人间……回家去。” “回人间?重新做那个受人欺压的小女子,挣扎求活?还是做身不由己的大明星,为名为利庸碌一生?当你得回小雪的记忆和南雪卫的能量后,人间就已经不可能满足你。勉强自己过次一等的生活,这种痛苦,过去二十年你还没尝够?”蚁后在身后叹息一声,幽幽的道:“你忘了吗?你已经回不去了。” 我没有动,手指在梁今也掌中微微颤抖,被他轻轻包住。 他的手,冰凉。 我咬住唇,蚁后也不再出声,风挟着淡薄雾气从身后穿来,穿过我和梁今也之间,感觉他的头发拂在我脸上,他的身体依靠我站立,却克制着不把重量全压上来。 我用右手握着他的左手,他的右手藏在身侧,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流血。 而他的生命,随着鲜红的花瓣似的血一点一点流失殆尽。 我忽然狠狠掐他的手指,他温驯的由着我,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的划圈。 一圈,两圈,三圈…… “她说得对。”冷冷的声音打破我无法决断的迷茫,我偏过头,Cynosure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左臂仍是软绵绵垂着,人坐在地上,右手捏着生之晶,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定定的看着我。 仰视着我。 从这个角度看去,那双蓝眸带一点青青的,苍苔似的光华,仿佛夏季天空上与蓝天同时存在的一点阴云。 “小雪,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年神妖争夺生之晶的战斗,四方守护者自愿进入轮回,我在施放肉身咒的时候动了手脚,抹去了你们的记忆,而保留了我身为北星卫的记忆。五百年前我并不是初得道成仙,我一直在仙门外等你,就是为了接近你,诱惑你爱上我。我为了能逃脱四方守护者的职责,想尽办法避免与东云卫和西风卫的碰面,甚至带着你私奔……结果,神给了他不忠实的仆人最大的惩罚,让他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在怀里……天君对我说,‘你逃不了了’,可我还是不服。”他看着我,声音一如往常平静而冷漠,竟有一种坚冰碎玉的冷澈。 “这一世,我逼不得已把你拖进这场旅途,但我还是想赌一把。我希望尽我的能力让你保持做一个凡人,但另一方面,我又害怕危机四伏的旅途会伤害你,所以又希望你学枪,希望你变得坚强……两种矛盾的念头让我困住了自己,只看着你越走越远……等到你用南雪卫的能量杀死众多妖精,我才骤然醒悟,我所担忧的事情早已经发生了,而且,无可避免。” “所以,小雪,我决定不再挣扎,你也不能再回人间,因为——我们逃不了……” 我们逃不了…… 他徐徐站起身,声音却逐渐低下去,低下去,最后那句简直像从喉咙里断断续续一个字一个字呕心沥血挤出来。 原来,最深的绝望就是这般。 无情,无情,不哭,不哭。 你安静的说,我无言的听。 我死死盯着在他掌中美丽不可方物的生之晶,小小一块石头,却有大千世界流光溢彩的感觉,仿佛充满了生命力,甚至有一种青春的躁动的美。 “就为了这么个东西……”我轻轻触及它,一把抓紧:“非得让我们永世不得安生?!” 见我将生之晶高高举起,蚁后惊呼:“别摔!” 我把它举到头顶,伸直手臂,学乌芙丝斜眼不屑的瞥向蚁后:“这玩意儿要能摔烂早碎成千万片了,哪还轮得到我。你瞎紧张什么?” 蚁后有丝尴尬,立刻妩媚动人的一笑,将那丝尴尬掩饰了过去。 我倒有些佩服她,但凡我在人生有她一分修养气度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惨。不过修养气度这些东西都是地位身份培养出来的,我再混得好也混不成女王。 深吸一口气,我坚定的望向她的眼睛:“我要知道谜底。” 大而凸出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下定决心走到底?” 我一撇嘴:“我有得选择吗?” 蚁后眨眨眼,又是繁花盛开的一笑。 “那个方向是南方,你一直走下去,自然有人为你解开一切谜底。” “‘一切谜底都解开?’”我失笑:“柯南还是金田一?” 摆摆手示意蚁后不用懂我说什么,我正想转身拉了梁今也和Cynosure上路,蚁后娇媚的声音又传过来:“还有,这段路你必须一个人走。” 我的脚步一顿,张开口,没出声又合上。 我有得选择吗? 没有。 所以抗议无效,懒得抗议。 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Cynosure似乎很累很累,他一直扮演着打不倒的战神,终于也崩溃了吗? 他用右臂护着左臂的伤处,那个伤口竟一直没有合拢,白森森的骨头露出来,我只敢瞄了一眼,似乎自己的左臂也疼了起来。 梁今也的脸色惨白,衣衫愈发显得空荡荡,像挂在一个单薄的架子上,和脸色一样苍白的衣衫上点缀着大片大片的血渍,新的盖住旧的,鲜红渗进暗红,一眼看去像一件鲜花怒放的彩衣。 我望着他失神的黑眸,踮起脚尖,轻吻他的唇。 他抓住我的肩。 “记着,”我轻道:“下辈子一定要来找我,不管我遗失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把我领回去。” “未知的事我不会承诺。”他淡然道:“下一世你选择的未必是我。” 我一震,情不自禁看向Cynosure,他也正看着我,眯起来的眼睑里蓝眸清亮得像一个梦境。 梁今也突然狠力把我拥进怀中,我冲撞上他虚弱的身体,他趔趄了下,仍是站稳了。 “……再说一次。” 我合上眼,明白他想听什么。 “我爱你。” “人类有个成语叫‘三人成虎’,意思是一句谎言说了三次就变成真理……果然是三人成虎啊……”他笑,轻轻放开我。 我看了他半晌,转向Cynosure。 “狼女——” “我知道。”他目光暗了暗,仍是冷冷腔调:“我在做恢复力量的昏睡时梦见她来告别……神仙是不做梦的……” 我低下头,看着地面上几片脉络清晰的落叶,轻声道:“再见。” ……但愿来世再相见…… 不再看蚁后一眼,我转身朝南方直行,没走几步,梁今也的声音追上来。 “温雪,不想Cynosure灰飞烟灭的话,就别死。” 我陡然刹住脚,不敢置信的转过身。 梁今也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挂着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若不是那斑斑点点的血迹和飘忽的眼神,我真以为他仍是初相遇时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 “你忘了禁咒祈福印?最后那个咒印还在你身上。” 我震惊的看向Cynosure,他点点头。 “刚开始我也因为咒印被解除,很快发现只是假象,否则我不会饶过狐狸。“ “可是……那个吻……” “解除禁咒祈福印不只是感情就行,你忘了当年你和颜琛?还需要媚心术来配合。”梁今也道:“不幸的是我的媚心术功力已消退得一干二净。” “你骗我!”我叫,“你又骗我——” “我骗你。”梁今也收敛笑容,静静的道:“因为我比你更自私,就算Cynosure会灰飞烟灭,我也要保住你的命。我没兴趣到未知的世界去寻找你,梁今也只活在现在,只想守护现在这个温雪,就算下一世能够相遇,那也是不一样的人,是与我们无干的人,你懂吗?” 我看着他,全世界在这一刻崩溃都无关紧要,我胸腔中的空洞忽然被满满的温暖的物体填满,不,不是泪水。 是他。 这一刻,我知道我不会再孤单。 我爱你,还不够。 原来你从不说爱我,因为你的感情并不只是爱那么简单。 原来世上真的有一个人,不管我走了多远,只要回过头,他都在那里微笑守候。 原来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对我如珠如宝,看见我所有的狼狈所有的缺点,仍认定温雪这个女人独一无二。 我笑,有生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无遮无拦,仿佛要通过这个笑容,让所有人看透我曾经竭力隐藏的灵魂。 可是我最想他看见那个人却看不见。 “狐狸!”我叫:“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一定,回来。 最后一步4 我在雾气中行走,一团团白雾在身周流动,蓬松而透明,像是一小朵一小朵的云。云雾碰到身体后散开,如礁石分流水波,前方现出较为清晰的景物,不等我看清,散开的云雾又再次合拢,缱绻飘游不休。 我再往前一步,伸出手。 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我一怔,缓缓抚摸,发现金属表面还有细致的花纹。 运起穿透眼,紫眸透过朦胧雾气,看见矗立在一臂之外的,居然是门! 从左到右一字排开的四道金属门,泛着黄铜厚拙的光泽,我的右掌正按在第三扇门面上,指尖向上不足一寸有一个深深的篆字:南。 我心中一动,这种在最不可思议的情况下出现的门以前也有过,就是我们误打误撞闯入的“幻樱湖”秘境之门。挪开手掌再看,越看越像,掌下还有刻有图案,线条极细,我辨认良久,似乎是一盏灯笼。 灯笼! 我脑中呼唤,狸猫族赠送的“不灭光”出现在雾中,温暖的黄光静静穿透白雾,仿佛海中导航的明灯,为迷途者指明方向。 从左边第一扇门开始,我仔细观察,果然每扇门找到一个代表方向的篆字,字的下面是图案,“东”字门的图案是饮血剑,“西”字门的图案是风筝树,“北”字门的图案干脆就是“生之晶”。 我心中有数,这四道门上的图案分别代表我从四大秘境取得的物件,只有拿得出四物才能证明我是神之秘谕选中的守护者,才有资格取得门后的答案。 我从小雪的记忆中搜出“召唤术”来,想起身上还有一个禁咒祈福印,不死心的打算借施术破掉它,却没反应,看来那两个家伙又对我动了手脚。我无奈放弃。乖乖用南雪卫的能量结印,十指相交,缓缓拉开,红色气浪在指尖之间翻滚,顷刻间饮血剑、风筝树都被气浪抛出。两者连同“不灭光”,像有自我意识般迅速接近图案配合的门,在触及门的一刹发出耀眼光芒——“不灭光”是红光、“风筝树”是金光,“饮血剑”是蓝光——随即与门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站在最后一道“北”字门前,我端详了下手中的生之晶,翻掌将它按在门上的“北”字上,坚硬的生之晶触及金属门板,却像是按在空处,触手间,是完全的无物! 身体像是被推了一把,我不由自主向前踉跄两步,团团白雾迎面撞来,眼耳口鼻全身所有的感官只剩一遍似真似幻的白茫茫。 幸好这感觉很短,不过一呼一吸之间,眼前骤然大亮。 我闭上眼,收起穿透眼,再缓缓张开一条缝,等眼睛适应光线的变化。 从眼缝中望出去前我设想过任何景物,甚至巴黎铁塔故宫长城我都胡乱猜过,却绝没想过会看到它们! 一只漆黑得像老鸹的大鸟和一只小巧秀气的翠绿小鸟——灵王的部下! 我立刻向后跳开,拨出腰后的灭妖枪凝神戒备,记得这两只鸟幻化的人形能与Cynosure打个平手,可惜不知当日他们是怎么被赶走的,事到如今只好硬拼了! 两只鸟儿却并不攻击我,黑鸟在我头顶上盘旋,绿鸟扑朔着翅膀,吱吱叫着,一双鸟向前飞行一段,又掉过头飞到我身前,竟像是要给我带路。 我抬头看着它们,两只鸟儿的眼珠玲珑剔透的望着我,像是知道我的怀疑,耐心的不断飞前又退后,绿鸟更越来越飞近我,小小的喙好几次从我发间刷过。 我终于屈服,跟在它们身后向前走,两只鸟儿发出欢鸣,小绿鸟的声音婉转,大黑鸟的叫声也跟老鸹一样难听。 随着两只鸟儿,我很快走出郁郁葱葱的树林,阳光浅浅淡淡的照着,前方突兀的出现一大片空地,数级阶级一路延伸到高高平台,平台上是一座古老神殿。 白色的神殿像是玉石修筑,因为年月深久而微微泛黄,在阳光下温润的反光,油漆斑驳的木板门半掩着,林中轻风不停,木门随着风轻轻颤动,殿内似乎很深,从殿外看去,这么好的阳光仍只看见一遍漆黑。 我皱起眉。这座神殿正是当初我们与幽灵骑士大闹无忧城,被无忧城执法者,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关禁闭的地方。难道最后的谜底藏在这个貌不惊人的地方? 两只鸟儿飞上台阶,在殿门前徘徊,见我没有跟上,转头催促的叫着。 我仰首望着半掩的门后那仿佛欲语还休的黑暗,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脚步声轻响,天空宽大无边罩在头上,大地承载外物,数不清的树木安静的伫立在周围,从千万年前到千万年后,仿佛这天,这地,这树林,这神殿是一个整体,是一种永恒不灭的比灵魂更超脱的存在。 我放轻呼吸,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接近它,停在门前。 伸出手。 吱——呀—— 门被推开,本应黑暗的大殿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光,猛烈的几乎刺瞎我的眼,我本能的紧紧闭眼,那光仍是透过眼睑,视网膜痛得像被撕裂! 我站在原地,手捂住脸,久久不敢睁眼。 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开始听见声音。“嗒。”一声轻响,片刻后又是一声,清脆而不张扬,像是某种坚硬却圆润的东西相互碰击。 我好奇心起,放下手,不见有强光透入,又眨了眨眼,缓缓睁开。 眼睛睁开,睁大,瞪圆! 这是哪里? 眼前是一处异常阔大的殿堂,穹顶比我在电视上见过的巴黎圣母院还高,地面面积简直像一个足球场!我飞快转身,朽烂的木板门不见了,殿口处是四扇铜门,一眼看去正是“东南西北”四字门。 整座大殿都由温润的白玉砌就,不见一丝古旧,新的像是刚刚盖好连灰尘都来不及沾染…… 我深吸口气,心头突突乱跳,说不清震憾的原因是神殿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是它超乎想象的巍峨宏伟。 定下心来,我猜想神殿的变化才是它的本象,原来那个荒凉的废殿只是结界伪装的结果。 随着四扇铜门出现,消失的四件宝物也现身在殿口,我挨个看了看,只拣起生之晶。 红白蓝三色光芒的流动快得根本看不清,生之晶在我掌中像是活物般轻轻挣动,我合掌握住它。 这么兴奋,看来,确实是了。 这座神殿,就是一万年前四方守护者守卫生之晶的神殿。 而—— 我望着安坐在大殿正中,远远看去极为闲适,闲适得近乎无聊的两个人。 “你们是谁?” 结局 “你还真是不擅长讲故事。”妖皇一手托腮,笑笑的望着天君,“没头没尾的,她怎么可能明白。” 天君微微一笑,拈一枚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自然有人让她明白。” 乌黑的棋子一下一下碰撞玉白的棋盘,脆生生的响声从阔大的神殿中心扩散开去,像是一颗落在平静水面的小石子,激起浅浅涟漪,一圈一圈…… 我瞪大眼,空气中竟真的出现了红色波纹,仿佛接收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波纹中出现扭曲的人影,慢慢的,图像变得清晰。 大殿中出现一名全身包裹在整块暗红色布幅里的女子,两只细瘦的胳膊上戴着数十个金丝银线镯,同样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瞳仁上蒙着厚厚一层白色。 命师! “哦——”妖皇拖出一声懊恼的长音,像是恶作剧的小孩儿见到家长:“你怎么把她叫来了?” 天君看着指尖的棋子滑落掌心,手腕一翻,将棋子扣在棋盘上,再就势一抹,整个棋盘黑子白子立刻乱成一团,一小堆一小堆的聚集,错落间竟有一种“积尸成堆”的惊悚感。 “因为这一局——已经结束。” 命师背对着他们展开一个笑容,笑容里似有些神秘,又似小小的得意,瞎眼仿佛看见我疑惧的表情,朝我伸出手。 我犹豫片刻,缓缓伸手,被她一把抓住。 “倔强的姑娘,我说过,你逃脱不了既定的命运。” 我看着那只被她握住的手,低声道:“是啊,不管我愿不愿意,一路上总能发生很多事情,遇到很多人,推着我往前走,直到现在……现在,你能告诉我,我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嗯……”命师昂起头,“这要从神创世开始说起……” 我坐在冰凉玉石地面上,抬头看着那个红衣的瞎眼神秘女人,她的身后是一脸无聊的妖皇和盯着乱槽糟的棋盘发呆的天君,神殿高高的穹顶上天窗洞开,一双鸟儿悠悠的盘旋而过,明净天光透过朦胧雾气直射下来…… 时光……溯回万年…… 神创世之时建立三界:神仙的仙界,凡人的人界,妖精的妖界,由三界的轮回而自然生成鬼界,于是这个世界初具规模。为了统御三界,神从三界各选择了一个代表来传达他的指令,也就是当时除了神之外的最高存在:三界长老。 三界长老是仙、人、妖中智慧力量都顶尖的角色,神把三界长老当作御世的工具, 他们却自有打算。 神创造了三界后,为了三界能够生生不息,又创造了一个能量之源,但就在神心无旁骛的制造能量之源时,他竟然发现三界长老偷学了他的创世之法,在三界之外又创造了一片大陆,并且也为这片大陆创造了一个能量之源! 神大怒,继而震惊于他的创物居然脱离了他的掌控,产生他所不了解的种种欲望。神觉得创造这个世界是错的,决定纠正错误。但神的思想中不存在毁灭,他无法亲自动手毁灭已生成的世界。思考过后,神在这个世界所有生命体内植入自毁的因素,然后弃世而去。 三界长老脱离了神的束缚,发现三界的生命开始互相残杀,自身也出现异常。为了拯救世界,他们想办法把一人体内寻求毁灭的因素全部转移给另一个,约定两人一个代表生,一个代表死,由一场棋局来决定世界的命运。 于是,宿命的轮回开始了。 …… “宿命的……轮回?”我皱眉,轻声重复。 “生与死的较量,一世一世轮回不休。”妖皇慢慢的道,抓起一把棋子,翻掌让它们一颗颗落在棋盘上,清脆华丽的响声,晶莹圆润如散碎珠宝。 “那片三界之外的大陆就是遗弃之地,生之晶是遗弃之地的能量之源,刚才妖皇说生之晶是他造的……你们三个就是三界长老?”我龀牙咧嘴的看着那三个人,很想郑重的对待世界存亡,却实在忍不住想笑,这种事情随便怎么听都像开玩笑,就算是真的,也虚无飘渺得像假的。 “我代表死,天君代表生。”妖皇像是瞧出我的情绪,勾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的睐我一眼。我心中一动,他的这个表情,竟有三分像梁今也。“这场棋局中,生之晶是胜负的关键,四方守护者是棋子。” 我死盯着他掌中玩弄的黑白棋子:“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天君突然接口:“因为你们是我们为这场棋局创造的。” 我一愣,隐约猜到什么,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抬手紧抓住胸口衣裳,听着天君沉稳的声音平静诉说一个事实:“三界长老试验创世,创造了遗弃之地;试验创造能源,创造了生之晶;试验造人……创造了四方守护者。” 我用尽全身力气瞪他,瞪着那张英俊的熟悉的面孔,那双冷冷的蓝眸。 “你……Cynosure和你……” “神以他的外形创造三界的智慧生物,我们也一样。”他低声吟诵,淡淡的看向我:“我创造了Cynosure,妖皇创造了梁今也,你是命师的作品。” 我喉咙干涩,张了好几次口,终于勉强出声:“……狼女……” “她不是,她的存在另有目的。” 是吗?原来只有乌芙丝是“原装货”……我再次闭上眼,荒谬的搞笑的感觉越来越浓,压过了愤怒悲伤,反而镇定下来。 “什么目的?” 妖皇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瞳仁在澄清的眼白中一转:“你以为他们为什么爱你?” “哈——”我笑了半声,笑声渐悄,最后消失在干涩到如刀割的喉咙。 好痛…… “现今的世道……”妖皇似乎无可奈何的叹息:“没人再肯做什么拯救世界的不讨好差使,若不是用一点手段让你们纠缠在一起,四方守护者又怎能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我轻咳两声,睁开眼,正对上妖皇狡黠的眼。 “你以为我会在乎?”我淡淡的道:“谁知道这世上所谓的爱情都是从何而来?就算是你们安排的,我遇上他们是事实,爱上他们也是事实。” “爱上……他们?”妖皇笑嘻嘻的凑近我,这神态愈发像吊儿郎当的梁今也:“我一直想知道,我家狐狸和天君的冰块之间,你比较喜欢哪个?” 我斜眼睨他,这妖皇越看越像个顽童,明明狐王和狼王都被他害死,一路上种种危险都是他一手安排,我偏偏没办法恨这样一张脸。 不,我不恨任何人,恨和爱一样是过于强烈的感情,我生性凉薄,现有的爱情和友情都快承受不起,更不会浪费心力去恨。 我懒得理他,转头看向命师。 “遗弃之地原来是假冒伪劣产品,难怪错漏百出,不但没有其他生物,连时间都是静止的。妖皇和天君通过棋局对决,你身为人界长老,又做些什么?” 命师浑浊的白眼翻动,看来颇为诡异:“我是天君和妖皇棋局的裁判,我代表均衡,也就是平局。” “啊!”我猛然醒悟:“你是蚁后的靠山!”既然蚁后满足于现状,天君或是妖皇的胜利都比不上目前的局面来得有利,她当然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 “对。”命师低笑,笑声中带着细细的金属颤音:“生之晶最后落在蚁后手里,这一局妖皇和天君都输了。胜负只能看下一局。” 我一愣,头颈僵直,半晌,一点一点转头,先看向沉稳自持的天君,再望向蹙眉敛目,连连哀叹的妖皇。 低下头,将脸埋在膝上,我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由低渐高、破声,尖细的失控的笑声如同一根纠缠在心脏上的线,抽动着、痉挛、痛…… 下一局?哈哈,原来我们生生死死折腾得血流成河不过得到一次暂停……哈哈……哨声一响,摔断了腿也好心肌梗塞也好都得回到赛场上……下一局,还会不会遇到刁蛮的狼女、爽朗的Ray、在黑暗中挣扎的弗斯特兄弟、憨厚的狸猫与狡猾的灵王、火焰中为神献出生命的忠诚奴仆……下一局……如果所有爱恨都能够有下一局…… “下一局……你可以选择。” 我没有动,妖皇笑吟吟的凑过来:“由我们代替你们怎样?” “……什么意思?” “要么你们三个进入轮回,要么你们代我们操纵棋局。”妖皇随手拈起一枚莹白棋子,若有深意的道:“棋子以为棋手高高在上,操控他们的生死,又焉知棋手不羡慕他们身临其境的多姿多彩?” 我慢慢从膝上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你……让我选择?” “我说过,选择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为什么?” 妖皇笑着,清澈的婴儿似的眼睛看久了,那种纯粹的黑白果然极似梁今也。 “因为……无聊吧。我们活了多久呢?连狐王都感到厌烦,我们这些更长久的生命更有资格痛苦。你觉得不可思议?其实很简单,就像在遗弃之地生活的人类一样,你觉得妖精狩猎人物很残忍?不,没有妖精的威胁才是真正的残忍。永生不灭的人类,今天和昨天一样,明天和今天一样,所有痛苦的快乐的激烈的情绪都渐渐被时间磨灭,灵魂的色彩褪尽,最后只剩下麻木的白板一样的生命……”他笑着,眼眸弯成月牙形状,稚气的形容下透出疲惫,一种历尽世事的沧桑,“有时候我想,就算没有所谓神的诅咒,我们也会搞点事情来打发时间吧?” 天君和命师不语,天君低下头,命师侧身过,偌大的神殿里,静得能听到一双鸟儿飞翔的声音。 我盯着妖皇看,他笑,我缓慢的眨着眼,眼前人在每一次眨眼过后改变一点点,慢慢的,变成我想见的那个人。 是你的话……会明白我吧? “在人世的时候,我总是很痛苦,我以为是因为贫穷。后来梁今也送我愿望,我有了钱和地位仍是痛苦,我以为是因为没有爱情……这些都对,也都不对。在遗弃之地的日子,我悲伤过,快乐过,心痛过,恐惧过……一生没有的情绪全部体验了,事到如今回想,这段时间竟是我做人以来活得最精彩的!只有这段日子,一直在折磨我的那种无可奈何的痛苦才被抛在脑后……我才明白,原来我的痛苦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平庸的生活。你们说我是被你们创造的……很奇怪,比起所谓的神,我居然比较喜欢我的人生掌握在你们这群变态手里,或许,因为我也是变态吧。” “腥风血雨和死水一潭让我选,我宁愿找死耶……” 我眯起眼,抬头望着穿入神殿的阳光,仿佛能透过明净阳光看见蔚蓝天空,看见那片天空下痴痴守望我的两个人。 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选择什么,总会有一个人等着我回眸。 总会有一个人说,你要求,我有求必应。 To be or not to be…… “选择,果然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呢……” (完) 东方篇 云的形态总是不停变幻,即使在天朗气清的日子,前一刻透明的轻薄也可能在瞬间化成滚滚乌云。 没有人能够真正看透云。 “就是他吗?” “我也怀疑,看起来和某人并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