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香樟树笔直的耸立,嫩绿色的树梢在天台下,伸手能够触到。 我翻身坐起,听着那个声音说话,耳中却一遍嗡嗡作响,几乎忘了呼吸和心跳。 呵,我记得,我当然不会忘记。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大劫,最甜美,也最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问:“想知道我是谁吗?” “想见我吗?” 我靠坐在单薄的门板上,收拢双腿,把脸温柔的贴在膝盖上。 我想知道你是谁。 我想见你。 就算明知道结局,就算我和你都不是彼此生命中对的那一个,我也舍不得遗失你。 颜琛,我最初的少年,颜琛。 我听着他走下楼,站起身,手扶住墙壁,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天空中的阳光并不刺目。 那种轻暖如风的和煦,是对那些处于人生最好年华的孩子独有的怜惜,在未来展示出清晰的轮廓之前,他们都是粉嫩的棉包似的孩子,连神,都不忍心严苛。 我拉开门,走下楼,站在楼前,看着十六岁那年的校园。 一遍初春生机。 被青春浸泡的东西,似乎永远都不会老。 “温雪。” 我转过头,看着站在樱花树下,春风中落花如雨,发丝轻扬的少年。 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这双黑眸与另一双蓝眸重叠,黑发被阳光斜照,也笼上一层淡淡金色。 就是这个。 我微微笑起来。 “你是谁?” “颜琛。” “温雪,我是颜琛。” 颜琛,对,你是我爱过的人类少年颜琛,但这段感情的开始,却是因为一棵樱花树,因为你的笑容与等待,这幅画面与五百年前某一天留在我生命中的痕迹相同。 那是温雪身体内残留的,小雪的记忆。 我深吸一口气,面对着颜琛惊讶的脸,微笑着,闭上眼睛。 你输了,狐王。 再睁开眼时,依然身在绯红火焰中,剧痛从皮肤侵入肢体,一切的青春美景像是被火焰瞬间焚化。 我紧攥着饮血剑,盯着咫尺间狐王媚惑的美目,绝不退缩。 “你只能侵入我的记忆这种程度?”我笑着,喉咙被火焰烤得干哑:“和幻师同等级?” “哟……我没告诉你吗?幻师是我的弟子。”狐王眨着一只微微上挑的眼:“人类修习媚心术很难,他可是个天才呢。” 我看了他几秒,也眨了眨眼:“媚心术是幻术,也就是骗术,我很聪明的,说不定我也是天才。” 狐王偏过头,长长的红色发丝垂过半边脸颊,像是上好的红色丝绸滑过乳白色锦缎,单色彩对比就是夺人心魄的媚。 “有些事光靠聪明是不行的。”狐王一挥衣袖,紧紧包裹我们的火焰乍然分开,我看到仍然飘浮在半空中的Cynosure和无数木然呆立的狼妖,狼群中唯一动弹的是狼王,他正频繁使用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法术,与虚空中的某人作战。 “他以为……他在和你打?” “哟……”狐王低眉敛目,哀哀怨怨,婉转缠绵的叹口气:“北星卫的弱点是你,狼王放不下亲爱的女儿,可怜他们原本都是钢铁意志的男儿……再聪明有什么用呢,无论神仙妖精还是人类,都会被软弱的感情拖累……” 他感叹得那么真心实意,看狼王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负心薄幸的郎君—— 我甜甜一笑,伸臂勾住他的纤颈,凑到那晶莹的耳旁细声说话:“也包括我?” 狐王看着我,红色的眼映出红色的火焰,红色的发轻轻飘过。 我挨紧他,饮血剑握在右手,右臂搂住这绝美的妖精。 仿佛静止的火焰渐渐起了变化,一遍绯红中,有一种明朗与暖昧斗争,此消彼涨,火焰似乎分裂成两股,仔细一看,却是一股红色的气浪与绯红的火焰互相倾轧,两种相近的强烈颜色带着模糊的感情争斗着,无声,凶险。 狐王的手指抚上我干裂的嘴唇。 “温雪啊温雪,我为什么看不透你的心呢?你把颜琛抛出来,因为你已经放下他了。小也呢?北星卫呢?你真的爱过他们?” 我只是笑着,那双红眸里火焰越烈,我的笑容越云淡风清。 “你猜呢?” “哟……五百年前那两个傻瓜私奔到遗弃之地,死在古战场,他们应该是相爱的吧。小也对你动了心,甘愿舍弃媚心术的修为,甚至丢掉性命,你难道没有一丝一毫感动?” “你猜呢?” “蓬!”火焰暴涨,狼妖濒死的惨嚎不绝于耳,那绯红颜色中似乎也染上了新鲜的血色。我只是笑着,红色的气浪抵抗、翻涌、包围住暴躁的火焰,一点一点,温和的蚕食。 “哟……眼看着生灵死去……连同情也没有吗?圣洁的南雪卫,守护世界的南雪卫……”狐王眸光闪动,缓缓抚摸我的唇,突然低下头,我略偏了下,那个吻烙在右腮。 “无情的人哪……”他柔柔的笑着,“如果死的是北星卫或小也……你仍能坚守住这颗心?” “……你猜呢?” “哟……猜不到耶……” 红色气浪随着火焰的形状扭曲,悄悄裹住Cynosure,他僵硬的姿势渐渐和缓,缓缓的,张开眼睛。 蓝色眼眸映上这红色世界的一瞬间,狂风大作,火舌偏移——一弹指多少刹那——一刹舔上那端坐他方,白衣的少年! 枪声响! 乌芙丝挡在梁今也身前,紧咬住唇,黑发狂舞,美得像妖,也像神。 灭妖枪击上火焰,火舌仿佛能感觉到痛楚的活物,蠕动着退了回来。 白衣的少年张着一双黢黑的眼,迎着风,迎着火焰,轻轻的笑。 “王上,我不愿背叛你。但在你之前我已经承诺了别人。你说我的前世是东云卫,守护生之晶的四方守护者。但我了解我自己,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如果我真的想要认真的守护什么,也绝不会是一块石头。” “王上,由始至终,我只是想守护某个人。” “轰——”红色气浪整个覆盖住绯红火焰,从天而降的温暖湿润代替了烧灼,剧痛徐徐消退,狼妖的叫声渐弱,狼王猛然停手。 狐王笑着,我退开一步,看着他轻舒水袖,挽发的手势绰约得像一声幽幽低叹。 “哟……拥有南雪卫强大的精神力,神仙的法术,还有人类的狡诈——温雪,你说不定真的是天才——” 雪6 狐王退入火焰中,绯红火焰与红色气浪翻滚纠缠,此起彼伏,狐王红色的身形渐渐融入跳跃的红色背景,那张脸孔在漫无边际的红色中白得淡淡反光,像是烈焰包围中的一抹莹雪,下一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向前迈了一步,迟疑着停住脚。 或许我该一剑杀了他……火焰中断断续续传来狼妖的呻吟惨呼,这个男人一弹指间害死恁多生灵……可是,他是梁今也的王…… Cynosure向我走来,周身包围着红色气浪,保护他不被狐火所伤。我转头看去,在一遍单调炽热的红中看到一双沁凉蓝眸,真是一件赏心乐事。 前提是……那双眼中不存在严厉的指责。 “他的力量被压制了。” Cynosure冷冷的道:“让我来。” 我苦笑了下,收拢抓握饮血剑的五指,看了看他伸出的手,无奈的递过去。 Cynosure一把抓走剑,我急叫:“等一等。” 他没有回头,挺直的脊梁,蓝眸直盯着几与火焰融为一体的狐王。 “Cynosure,我不明白,你不该是这么迂腐的人,你以前说过,这趟旅途很危险,既然要走,首要必须学会保住自己性命。你可以允许我吞下妖精的元珠,为什么不让我使用南雪卫的力量?你明知道,饮血剑在我手里比你手里更有用,你明知道,我比你更有把握杀死狐王——” “温雪!”他仍是背对我,平静的举起饮血剑,平静的道:“那些话不是说给你的。” “……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保护自己,因为我会保护你!温雪——是我保护的女人!” 所有的声音骤然哽在喉头,我呆呆的张大口,看着他挺剑直冲入烈焰深处,包围周身的红色气浪被奔跑拖出一条轨迹,像流星划过天际,身后一抹淡淡光痕。 像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心上经过,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我看着那个男人一剑划开烈焰,露出狐王妖美的姿容,莹白面孔上微阖双目,长而浓密的睫毛竟然也是深深的红色…… 北星卫,独自背负着几世的记忆,在所有人都遗忘的时候一个人坚持,很累吧? 饮血剑剑尖长出一尺亮白剑芒,金发在红色火焰中翻飞,发尾高高扬起,那男子一剑搠向狐王心窝! Cynosure,五百年前的小雪只是天真软弱的小女孩,你充当她顶天立地的神,为她保存那一份纯真,很累吧? 斜挑的丹凤美眸蓦然大睁,灼亮红光迸射,红色气浪迅速聚集在他前方抵御,Cynosure一剑破开挡路的气浪,侧身前冲,红光射在他左臂,一块肌肤立刻变得焦黑,他不管不顾,仍是直刺狐王前胸! ……星星,温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个不懂事的自私女人,一路上要护我周全,很累吧? 饮血剑连着他的手臂一起没入狐王胸前,Cynosure大喜抬头,正对上狐王含笑的妖美双瞳…… 同一刻,绯红火焰剧烈的扭曲跳跃,火焰笼罩的范围飞快缩小,空间中像是出现一个吮吸火焰的黑洞,仿如活物的火焰疯狂挣扎,终于挣不脱宿命的结局,只数秒间,铺天盖地的火焰缩小成一朵,紧紧包裹住连在一起的狐王和Cynosure。 赭红色的古战场上出现数百名受伤或死去的狼妖,狼王忙着为部下疗伤,灰蓝色的天空下,他侧首望了一眼。 盘膝而坐的白衣少年,垂到身侧的右臂血流如注,微仰着脸,一双眼眸像夜空般空蒙无边,看不到一丝情绪。 他心爱的女儿持枪守在白衣少年身前,目光灼灼的望着父亲,见他无恙,立刻转头盯住残余战局,没有半分迟疑。 真的是老了啊……这些出色的孩子……出色得令他感到恐惧…… 尤其那个人类女子,不,那个拥有恐怖能量的人类女子。妖精不是比人类强吗?为什么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能量,甚至妖皇……妖皇—— 我猛然转头看向狼王,他心里念叨的那个名字令我不由自主打个冷战。 “妖皇”?下一个敌人吗?我抬头望着无边天幕……这么美的天空下……无休止的杀戳…… “刷——” Cynosure拨出饮血剑,退出火焰包围。 狐王的红衣上碎了一个洞,鲜血狂涌,他抬起一只肤色晶莹,纤长洁美的手虚掩住伤口,踉跄向前几步,站立不稳,一下跌倒在地。 诡异的是,即使如此狼狈,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仍是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甚至,那种濒死的拼全力绽放的哀艳,将整个天地都衬得华丽。 那一小朵灼亮火焰如今只跳跃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挣扎着站起来,笑着,流着血,独自起舞。 阳光仍是投在他身上,整个天地像是舞台,他是最美的优伶,红衣曳地,水袖盈空,舞得像一片燃烧的雪,像一朵招摇了整个盛夏的莲…… 在这片名为古战场的荒原上,所有人安静无声的看着绝世风华凋零的一舞。 亮得眩目的火焰渐渐微弱,血水随着他的舞步在赭色地面洒上片片绯红,他突然开始转圈,长长的衣摆飞扬起来,在低空扩散成一朵红色的花。而花芯那个人,一圈一圈,颤抖、颤抖…… “王上!”梁今也的声音打破这迷咒般的氛围:“王上!” 我转过头,看他扶住乌芙丝肩膀,颤巍巍的站着,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什么,挽留什么,改变什么。 狐王绵软的腰肢猛然向后折,像是要折断——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自发蹿前抱住狐王无力的身躯,跪倒在地。 “对不起。”我低低的道,近距离看着那张苍白的美颜:“这一句是替梁今也说的。谢谢你,这句是我欠你的,刚才的战斗,我知道你没用全力。” 狐王轻轻的笑,笑的神态颇似梁今也。 “哟……不用谢我……我说过,看你值得我做到什么程度……温雪……比起南雪卫,我更喜欢你耶……” “……谢谢。”我忽然一阵哽咽,深吸口气,努力笑了笑:“可惜这句话不是梁今也对我说的。” “告诉小也……我不怪他。他是我养大的孩子,绝不会背叛我……”狐王眨着长而浓密的红色睫毛,半掩住妖美的丹凤眼眸,唇边也绽开一丝淡淡笑意。“即使背叛我,我也不怪他……不过是一死……反正所谓狐王……只是完美精致的傀儡……” “王上!”梁今也大叫着,扶着乌芙丝跌跌撞撞走近,我抬头看他,狐王一把握住我的手。 冰冷的、冰冷的手。 我忽然想起夜,不论人或妖,是不是所有接近死亡的生灵,都会冰冷到灵魂? “哟……我活了多久呢?记不清了耶……无所谓啦……反正以后不再是……某人的玩偶……不用……独自一人起舞……” 微弱的火焰晃动了下,静静熄灭。 狐王头向后仰,红色的丝绸般的发丝扬起来,滑过锦锻般的白肤。 红唇颤动,极细极轻,我听到他最后一句呢喃。 “……寂寞啊……” 走到近处的梁今也陡然刹住脚,仰起脸,缓缓闭上双目。 一朵雪花落在他脸上。 我惊讶抬头,片刻前破开的云层再次合拢,饮血剑打碎了慰灵歌的结界,却无法消除古战场万年来无数死难者的怨念。凄雪,再次飘落。 静谧的雪,纷扬的雪,很快这雪花将盖满整片荒原,天与地的舞台将只剩下银白。 银白中的一抹绯红……起舞…… “王上,一路走好。” …… ……寂寞啊…… 战1 雪花一片一片连续不断撒下,风悄悄的吹,雪花在空中自由的旋转着,轻盈的像长了脚,高傲得像永不落地。 我松开手,狐王的手软软滑落掌心,在空中划过一个依稀相识的绰约手势,垂到他宽大丝滑的绯红衣袂上,荡起几许涟漪。 所有人屏息看着那只手,这一刻,无论敌友,每颗心都渴望奇迹发生,渴望那绝美的人儿睁开双眸,渴望有神来告诉世人,总有一种美丽不会轻易凋谢…… 仿佛是神听到了祈祷,渐密的落雪深处,忽然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 “哟……” 我骤然抬头望去,后方的梁今也冲前两步,绊倒在我身上,紧贴我的身躯绷紧如弓弦。 那声音笑了两声,再开口时音色变得清亮,带着少年般顽皮的笑意。 “别紧张。我不是他,那可怜的家伙再不会出声了。” “可怜的家伙?”另一个低缓温和的男子声音道:“这就是你对不听话的玩偶的评语?” “就算是玩偶,我也认可他选择的权力。只不过当初他选择了我,现在他为了不把狐族牵涉进来,选择了死亡——选择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我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感动呢!”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一下透过密匝匝的落雪,一下回旋在阴霾天空…… “谁在那里?谁?”那边的狼王先叫起来,一贯沉稳冷静的面容竟变得惶恐非常。 那清亮的声音笑起来,隐隐听得见笑声中隐藏的不怀好意,却是那种恶作剧似的挑衅,可爱如孩童。 “狼王啊,你真的猜不出我是谁?五百年不见,你突然笨到这种程度?” 狼王猛然倒退几步,一名部下想来扶他,被他一挥手打飞出去,倒在地上辗转呻吟。群狼哗然,惊骇的望着一向最爱护部属的狼王,却见他脸色刷白,一双褐眸化成金色,从半苍的发到手指尖都在发抖。 “父王!”乌芙丝惊讶的叫,转身向狼王跑去。 寂静的荒原上,所有人看着异常的狼王,听着乌芙丝奔跑在渐渐积雪的地面上,“簌、簌”,像真正的鲜花开落的声音。 这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忽然扩大成千万倍,震耳欲聋,铺天盖地! 雪花仍是静静的落,或许它也有细微的叹息,但没有人能够听清,没有人能够听到—— 潮水般的人流淹没了一切声音一切图像一切朋友一切敌人…… 人流涌过来,我立刻看不见奔跑中的乌芙丝,远处的狼王正抬起头,发出一声震碎时光忘了悲伤似啸似嚎的痛呼! “妖皇——!!” 人流下一刻淹没了狼王和他一众部下,只是一瞬间,天翻地覆也只需一瞬。 海浪过后,礁石依然屹立。 海啸过后,还剩下什么? 人流像一遍汪洋隔绝了我们,梁今也伏在我背上,我探手身后紧握住他,忽然有一种经过万水千山沧海桑田的错觉,尘埃落定,只剩我们的手还握在一起。 这世上,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好多人……”梁今也的唇贴在我耳上,声音断断续续钻入我耳中:“像是……比四妖王的部下还多……” 我点点头,茫然环顾四周。 数目多到一定程度就非肉眼所能辨别。如果四妖王的部下大约千余,这些突然涌出的妖精就该在三倍以上,穿透眼看穿落雪,队伍一直延伸到地面线外,连续拉近两次都看不到队尾。 妖精很多,奇的是并不进攻,也不出声,在我和梁今也身周两米处围拢,我放弃寻找队尾,用穿透眼看他们的原形,却只看到一团蓝光。 我一震,这是得到穿透眼以来第一次不灵光。我用肉眼再看,这些妖精穿着厚重的铠甲,头戴铁盔,身形与人类无异,我用灵思查探,感觉不到妖气,却有一种熟悉的能量波动。 “啊!”我叫:“他们是——” “——神仙。” Cynosure的声音传来,我转过身,看见他穿过人流走近,神色一如既往冷冷的,饮血剑插在身后,右手却按住左臂。 “Cynosure,你的手怎么了?”他瞥了我一眼,蓝眸转向前方,也不行礼,就那么大刺刺的道:“见过天君。” “北星卫,你辛苦了。”居然是对话两人中那个温和的男子声音! 我虽然满腹疑窦,但总算松了口气。天君,妖皇,一听就是正反派的头脑人物,既然真正的神仙老大出马了,我这个过气小神仙应该可以歇会儿了吧? 天君始终没有露面,Cynosure似乎也不以为意,两人隔着千万人平静交谈。 “取到生之晶了?” “是。” “好。天君的声音沉稳,让人可以安心依赖:“交给我吧,这一路你做得很好,从现在开始可以休息了。” 话音刚落,前方雪幕后出现一道蓝光,有几分像当时将生之晶带回我身边的虹桥,蓝光直伸到Cynosure身前,停留在半空中等待。 Cynosure取出生之晶,三色光在他指间不停流转,映得他的神色变幻不定。 “天君——” 一声尖叫打断了他,蓝眸瞬间眯成一线,我惊跳了下,梁今也攥紧我的手。 那是——乌芙丝的声音! 我运足穿透眼目力,紫色一层一层扩延开去,远远看见一部分神仙的队伍出现混乱,似乎正在围攻某人,再想拉近,却又被蓝光挡住视线。 荒原上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每一枪之间几乎没有空隙,枪声慌乱,好几声都响在虚空里,每响一声,我的心就纠结一下。 “你们——你们把乌芙丝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我,包围在四周的神仙沉默如雕塑,Cynosure背对着我,一阵风把金色发丝吹到前面,蓝眸隔着金发看着同样蓝色的光带,生之晶在指间颜色流转越来越快。 “……我一直在想,从一万年前想到现在……”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诉说着:“四方守护者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神在神仙妖精人类中选出代表,而不是直接托付给其中之一,可以理解为神把三界共有的能源交给三界共同守护,也可以理解为——神并不信任三界任何一界——包括神仙!” “四方守护者是超越了三界的一种存在,从我们被选择开始,我们就不是仙不是妖不是人,我们只是四个,我们只是一组!”长着厚茧的大掌整个包围住生之晶,三色光芒被掩,虚空中的蓝色光带化为万千蓝莹莹的碎片散落,未及地之前消失在空气中。 蓝眸大睁,金发在风中凛烈,Cynosure反手拨出饮血剑,冷冷的道:“准备好了吗?” “星星达令,你真是越来越帅了!”梁今也轻笑一声,“再这么下去我真怕会爱上你!”他笑着伏在我背上让我背起来,我提一口气,重压在我背上的身躯立刻变得轻如柳絮。 出乎意料,Cynosure大笑起来,我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与冷如坚冰的语声不同,这笑声居然是爽朗的,像是飞流直下溅落岩石的瀑布! 他笑着叫骂:“滚一边去,我对你没兴趣!” 远处似乎传来天君一声叹息,周围的神仙开始动起来,人数众多的情况下不利使用仙术,各种雪亮的兵刃被亮出来。 前后左右,一遍刀兵寒刃,人多到足以挤死我们、踩死我们、唾沫淹死我们……可是三个傻瓜仍是冲了上去,朝着乌芙丝的方向,冲了上去! 雪花静静飞舞,一堆积雪露出一角绯红衣袂,阴沉灰暗压抑的天空下,那人的笑声,直达天听—— 云外,是朗朗晴天! 战2 厮杀……血……扑面而来的冰冷雪花…… 绯红小箭连珠发出,潮水一般的人流被射出一线空隙,饮血剑急舞,淡蓝近白的剑身只看见一团剑芒,无数人影挥动兵器迎上来,雪花不停撒落,地面已积了薄薄一层,雪光和兵刃的寒光闪烁出迷离的光彩,似乎很缤纷,似乎只是一遍单调的银白…… 红色的血箭瞬间飙起,到了一个高点后近乎慢动作的滴落下来,空中一道艳丽的弧线,像虹……数不清的虹…… 我在血雨中奔跑,温暖腻滑的液体滴落,干净冰寒的固体撒落,红色的气浪包围住我和背上的梁今也,挡住零星攻击,血和雪被震飞,远远的,相依相伴坠到地面。 我一眼看见那对比鲜明的色彩,忽然想起一句话……她的肌肤要像雪那么白,而她的嘴唇要像血那么红…… 白雪公主,呵,愚蠢的童话,这世上不会有相信童话的人吧?不可能有吧,那么愚蠢而……幸运的人…… 人流像不见边际的大海,渐渐的,海面被小小风帆划出一条波纹,海面徐徐分开,穿透眼迅速拉近远处景物,入目一大丛烈焰似的黑发飞舞,我大喜,忍不住叫:“乌芙丝——” 她猛然回过头,黑发狂乱的拍打脸孔,只露出一双褐金色、焚烧的眼! 我心头一跳,那眼神太决裂,有种毁天灭地的绝望—— 梁今也伏在我背上喘气,他的妖力本就散得七七八八,眼睛又看不见,勉强提气凭借敏锐的感觉射箭,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身体与我相贴,他立刻发现我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我不出声,心跳越来越快,不祥的感觉如杀戮般无止境的出现,淹得我无法呼吸! Cynosure冲在前面,饮血剑大开大阖,挡路的神仙像砍倒的树木般纷纷倒下,视野忽然开阔,和乌芙丝的距离不足十米! 褐金色眼眸转向他,蓝眸笔直回望,厮杀的间隙里,两人同时缓了一缓。 风儿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吹过。 “乌芙丝,” Cynosure道:“过来!” 他向她伸出右手,手里握着饮血剑,四周又有敌人扑了上来,他眼角也不斜,冰冷但专注的看着她。 她怔怔的看着那只手。 “你……要牵我的手?” 一把刀砍入Cynosure左臂,他不动如山,伸出的右臂平平停在空中。 “乌芙丝,握住我的手。” 她忽然笑起来,纤细的腰肢轻轻颤抖,仿佛夏日枝头颤袅的繁花。 两把刀一柄剑一个流星锤一支缨枪同时袭向Cynosure,梁今也一把抓起我的手按上弓弦:“快,拉弓!” 刀剑及身,我依言出力,绝神箭后发先至,将几名神仙钉成一串! 乌芙丝笑着,低下头,厚密的发难得柔软的垂落,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颈背。 “Cynosure……牵我的手……从我还是小女孩儿,我就一直在做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梦里还是这片古战场,两个人对抗千万人。只是,那个被人拼死守护的幸运儿是我,你是……我一个人的战神……” “我不是。” Cynosure平静的道:“我没能保护小雪,是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 “那不重要。”她低笑一声:“幻想永远比真实美丽,所以我宁愿相信幻想,就像有个傻瓜死心塌地相信我是他高贵的公主——”她抬起头,炽亮的眼眸中却浮着一层蒙蒙水光。 “不过,是时候该梦醒了,我已经不想牵你的手,你走!” Cynosure看着她,神情宁定,如永恒。 “乌芙丝——” “你走!还有你们——”乌芙丝转向我和梁今也,嘶声叫嚷,“全都滚得远远的,最好滚出遗弃之地,再也别让我看见你们!” 没有人移动。 连乌芙丝也只是站在原地叫嚣。 如涨潮般冲上来的神仙突然又如落潮般退开,在我们周围空出一片足球场大小的空地,远远的包围守望。 我握着绝神弓,梁今也的手盖在我手上矫正方向,弓弦忽然自发颤抖,弦上的绯红小箭抖得像一只遗失在冬天的寒号鸟。 “好强的妖气。”梁今也的手冰冷,我反手握住他:“有几分熟悉,但愿不是他。” Cynosure缓缓的,一寸一寸收回右手,横剑当胸。 乌芙丝叫得声嘶力竭,看到我们的眼神,忽然止住。 风渐大,腥味儿浓烈。 我看着那双眼里的水光满溢出来,偏过头,看着她身后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狼族的尸体。 糟乱血肉,坨坨块块,零落碎散。 修成人形的妖精,死后也是人的形体,所以我看过去,横陈在雪白地面的是我一样的人体碎片。 我开始干呕,梁今也轻轻拍着我的背。 不是恐惧,我见过太多血,也不是反胃,我的胃里空空如也。 只是从身体深处冒出来的恶寒,血管气管喉管纠结,迫不及待想排出。 乌芙丝身后钻出一“条”黑影。 一条灰色的,四脚着地高度仍可到乌芙丝肩头的巨狼,硕大的头颅上毛色半苍,嵌着一双褐金色的眼,大口咧着,参差的尖牙上挂着血肉。 同类的血肉。 “哇!”我说,握紧梁今也的手:“狼王的原形很帅耶!” 梁今也笑着大力拍了下我的背:“吊胃口的家伙,明知道人家看不见。” Cynosure走前几步,沉声道:“原形咒发作的妖精只剩下兽性,他连部下都杀,根本不记得你是他女儿!乌芙丝,到这边来!” 乌芙丝看着他,咬着唇,笑了。 明艳逼人的一笑。 绯红小箭无声无息的射向巨狼胸前,巨狼呜咽着跃起,下一箭又到,我和梁今也合力笼罩上下左右,务要一箭毙命! 枪响,灭妖枪击中绝神箭,人影横掠,挡在巨狼前面。 Cynosure持剑冲上,虚晃一下,闪开乌芙丝,巨狼已凌空扑下,一人一狼斗在一起! 饮血剑的剑气和巨狼的妖气在虚空中激溅出电光,发出劈啪声响,附近数十米的地面不断出现剑痕和爪印,积雪和赭色的泥土飞溅,地面一遍狼籍。 巨狼像是铜皮铁骨,饮血剑毕竟不利于砍斫,Cynosure猛的向后挥手,饮血剑化为一道蓝光飞到我身前,栽入地面。 他右手得空,立刻祭起手刃继续战斗,左臂却始终垂在身侧。 我忽然想起,全身一震。 在战狐王的时候他左臂受了伤,我以为凭神仙的恢复力应该没有大碍,看起来那条手臂也确是完整如初——难道——难道伤并没好?! 战3 饮血剑半截剑身插入地面,另外半截微微的颤抖着,抖落飘坠其上的雪花。 梁今也突然狠狠的捏我的手,我痛得缩了一下,他就势放开我,微笑道:“别管我,去吧。” 我看着他坐倒在地,绯红的绝神弓放在膝上,白衣上斑斑点点的雪。寒风吹拂,发丝衣角轻扬,他孤坐于辽阔的天空荒野之间,身后是漫漫雄兵。 我拨起饮血剑,大步走近战得天昏地暗的一人一狼。 经过乌芙丝,我驻脚。 “光看有什么用?两边你都下不了手。” 她定定的望着战局,没有回应。 “我给你灭妖枪的目的是什么,你别给我装不懂。” 顿了片刻,她转身走向梁今也,仍是侧着头,长发遮掩了表情。 我又叫:“喂。” “我知道。”她头也不回的道:“你要我保护梁今也,所以狐王那时候我没有参战。我……承认你现在比我强,作为交换,你会保护Cynosure和……我父王?” “我尽量。”我说实话,“但我总得活着回来见我的男人。” “你的男人?蠢女人,你终于选定了?” “我什么时候动摇过?” “经常。” “靠!” 我运气护住全身,发足奔向两具缠斗的躯体,仙气和妖力在空气中密布了闪烁电光,我每接近一步,身体的压力越重,呼吸急促,心跳仓猝。 Cynosure高高跃起,整个人化成一道白光疾劈而下,炽亮的白光在一遍细碎电光织成的网中脱颖而出,气势惊人,那一瞬间,撕裂长空! 巨狼被迎头劈中! “父王!” 耳边传来乌芙丝惨厉呼叫,我在奔跑中只觉时间停顿,万物静止。 我还……什么都来不及做。 Cynosure的身形在半空中显现,落地,左臂仍是耷在身侧,右手横过去握住,脸色异常苍白。 我冲到近前,他看我一眼,我无声的靠过去。 他比我高很多,我的头只及他肩膀。 “别死撑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身上扛,这么些年,不累吗?” 他深深看着我,骤然软倒。 他挂在我肩上,我要拼全身力气才能撑住这具几乎是我两倍大的身躯,多亏南雪卫的能量,我有成为大力士的潜质。 乌芙丝冲过去抱住倒地的巨狼,我望了远处的梁今也一眼,叹气。 “父王……”手刃几乎削掉巨狼半边头颅,乌芙丝颤抖着抬起血肉模糊的狼头,含着泪叫:“父王——啊!”巨狼猛的睁开眼,血口大张,咬住她喉头! “乌芙丝!” 我推开Cynosure,狂奔向她! 白生生的狼牙,血水和口涎淋淋沥沥滴落乌芙丝天鹅般优美的颈,巨狼仅剩的一只金眸汪着血,发出一阵模糊的咆哮,一甩头,撕开乌芙丝的喉咙! 一切发生得那样快,我却像是看着慢镜头重放的观众,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饮血剑挥出,比剑身更长的剑光像是离剑飞出,红色的剑光,射向巨狼前胸! 火焰般的长发高高扬起,徐徐落下。 雪花顺着气流加快坠速。 红色的剑光没入高耸的酥胸。 我在奔跑中绊倒,身体向前滑行,冰冷的雪在身下,寒意侵袭全身。 你不会有事。 我的准头没那么好。 你没那么倒霉。 胸前那么大块肉总该有点缓冲作用吧。 一次就中招是不可能的,我那么背,买彩票连末奖都没有,所以,所以—— 你绝对不会死! 我试着站起身,膝盖以下像是不属于自己,只好用手爬行。地面很滑,手掌撑不稳,我不知摔了几次,也不觉得疼,哪怕是一寸一寸移动,我也拼了命要向前,要到她身边! 她在那里,躺在地上,巨狼立在她旁边,俯首—— 红色剑光削掉他仅剩一只耳,巨狼昂起头,金眸恶狠狠的盯住我,低声咆哮。 “滚开!”我挥着饮血剑,将它赶开几步,若不是乌芙丝拼死也要救它,我恨不能将它斩成两段! 一只手按在我握剑的手上,我低下头,乌芙丝摇了摇头。 “不要……伤我父王……” “它早就不是你父王!”小雪的记忆告诉我,修成人形的妖精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被动的恢复原形,一是被神仙收服,比如当初Cynosure把小尾打回原形(虽然后来变成了梁今也),另一种则是妖精之间的恶毒咒术,类似于人类的毒誓,违誓者会变回原形,并且完全失去自我,变成一头只懂得杀戮的凶兽! 我察看乌芙丝的伤处,她伸手挡住,我硬是拿开她的手。 “不可能……”我看着那个深深的洞,仿佛那个洞是在我胸前。旧疤开始痛,心脏纠结的痛,痛得纠结……“你他妈怎么这么倒霉?!我——” “行了。”乌芙丝打断我,美眸斜视,仍是那副鄙夷神气,就像那一剑根本没有击碎她的元珠:“别告诉人家我死在你这蠢女人手里。” “你不会死!”我按住她胸前伤处,把能量灌进去,“你等着,我不会让你死的!” 乌芙丝垂眸看着红色气浪进入她破碎的身体,再看着我面红耳赤的使力,眼泪糊了满脸,头发上绞着乱糟糟的雪花。 “温雪。” “你别说话!”我试着操纵进入乌芙丝体力的能量愈合元珠,却发现乌芙丝的身体像一个空旷的黑房间,不论再多能量进去也是空荡荡的,无法凝聚。 我继续灌气,拼全部能量我也要救回她! “砰!”乌芙丝一掌击在我胸口,将我打飞出去! 我摔得四脚朝天狼狈不堪,乌芙丝“噗哧”一笑,望向远处倒在雪地上的Cynosure,美眸闭了闭,睁开,那种焚烧般炽亮的光彩沉潜下来,瞳仁变回温和的褐色。 “再见。”她轻柔的道,这一生第一次她用这种柔软的腔调说话:“温雪——蠢女人——”她看着艰难爬向她的我,笑得莞尔:“——下辈子见。” 巨狼朝她走去,低下头嗅着她的脸,喉头发出模糊的叫声,似在呜咽。 “父王,女儿很快就要见到母亲了,您总说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说女儿虽然外表像她,性情却不像个女人。以后女儿就跟着母亲学做真正的女人……好不好……”她抬起手,想为他拭去血渍,手停在半空,轻轻落了下来,滑过巨狼温暖的皮毛,滑过湿腻的血渍,坠在冰冷雪地上。 “乌芙丝!”我撑地的手掌一滑,整个人摔趴在地,仍是叫着:“乌芙丝——” 一声狼嚎淹没我的声音,嚎叫声凄厉如山间疾掠而过的风,风头撞击,风尾拖曳,拦腰截断,两处牵挂,两头消散,痛得不着边际! 巨狼仰头长啸,猛的蹦起半天高,再狠狠摔落,狼头撞上地面,发出“咚”一声响。地面并不硬,铺了雪层后更是柔软,它很快爬起来,再次高跳重摔,声音如敲击皮鼓,沉闷厚重。 我呆呆看着它重复动作,直到发现这样根本无法杀死自己,它又一次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变形的狼头转向我。 穿透眼与血幕后那只金眸对视,我握剑的五指松开、抓紧、松开、抓紧…… 巨狼纵身扑来,矫健的身姿在奔跑时充满力量,每一块肌肉的抖动都有规律,一种浑然天成的美。 有些事是天理,永远无法改变。 比如父女。 ……不要……伤我父王…… 饮血剑前伸,奔跑中的狼直撞了上去,剑身从前胸穿入,脊背透出,一小截淡白近蓝的剑尖,不沾一滴血。 我不停的哭,无声的哭,像是要在梁今也和Cynosure都不知道的地方,哭到天荒地老。 再见,我亲爱的朋友,再见。 战4 温热的血顺着饮血剑剑身流下,细细的红色涓流淌到我掌下,沿着掌心纹路滴落。 “刷——”饮血剑从巨狼胸前拨出,狼身訇然倒下,金眸缓缓转动,似是看了我一眼,闭合。 我闭上眼,泪如雨下。刚开始还想着乌芙丝的死,渐渐的只剩一遍茫然,泪水有自己的意识,整个人像是空的,涨的满满全是泪水,只能通过眼睛这个小小的出口宣泻,否则,会死。 隐约觉得,某种一直撑着自己走下去的笃定,某个一厢情愿的天真念头碎成千万片,千万碎片同时狠狠扎在我心上。 “哎——”男声发出一声叹息,瞬间打破我的迷惘。 一天一地的雪,天空像是跋涉千里的旅人心事重重的眼眸,望不到边际的荒原,重兵陈列,一触即发的战局。 睁开眼,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我死死咬住嘴唇,不允许自己哭出声。 迷离风雪中,天君温和值得信赖的声音传来:“南雪卫,请把生之晶交给我。” 我攥紧饮血剑,眨着眼,透过泪幕看落在乌芙丝身边的灭妖枪。 “请交给我。”声音里多了一份压迫:“我不想运用武力。” 像是响应他的话,重围忽然向中间收拢,内圈的神仙整齐的举起兵刃,发出响亮的金属碰撞声。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从干涩的喉咙挤出声音:“你可以不使用武力,用对付狼王的方法来对付我啊!我算是大开眼界,原来所谓神仙比妖精更卑鄙!” “你知道我没有对付狼王。”天君像是没听到我的恚骂,心平气和的道:“妖皇赐予他力量,他以原形咒宣誓效忠,但他没有做到,所以誓言应验。而且,我曾经试图控制狼王,如果不是你们硬要冲进去,西风卫本来可以不死——” “闭嘴!” 我呼呼喘气,这一声喊让喉咙剧痛,像是被一把刀切开,一路切下去,整个人堪堪切成两半! ……如果不是你们……本来可以不死…… “你要杀就杀……”声音沙哑的根本听不清,我仍是艰难的说下去:“有本事全上来!生之晶……绝不给你!” 天君又是一声悠悠长叹,淡然道:“神仙不杀生,西风卫的死已经是例外,我不会杀你。南雪卫,我只是想知道,对你而言,北星卫和东云卫谁更重要?” 什么意思?我皱眉,难道——不会吧,这么老套——不会吧!? 包围圈再次移动,数不清的神仙从四面八方冲向中心,中心这一片空地像是潮水落下露出的沙滩,潮水再涨时一眨眼间就会消失无踪。 淹没。 我的手在痛,饮血剑的剑柄硌入掌心,我继续用力,血流了出来。 身体伤痕累累,腰部以下没有知觉,好冷,第一次发现在冰天雪地的古战场,我穿得过于单薄。 潮水涌上来,涌上来,左边是重伤无力,盘膝危坐的梁今也,右边是久战力竭,昏睡过去的Cynosure。 一波一波汹涌,眨眼间浪头就要卷到,眨眼间就要做出选择,救一个,放任另一个去承受——灭顶之灾—— 我突然放声尖叫,喉咙紧绷,忽然一甜,应是出了血。 叫声中,身体猛的站起,冲向潮头,尺许长的饮血剑挟着红色气浪在虚空中划了个弧形,红色气浪灌入,扩展成一堵气墙,将前面的仙兵震荡开去,摔入后面的队伍中,乱成一团。 趁这短暂空隙,我一口气冲到Cynosure身边,下死劲踹他,见他不醒,干脆拉起他左臂拖着走。 手抓在他小臂,这男人小臂比我的上臂还粗——可是——这种触感…… 坚韧的皮肤下,粗硬的骨节,一节一节,断裂。 从小臂到上臂,他整只左臂的臂骨没有一处完整,上臂上他总是用右手遮住的位置有一处不明显的伤口,血很少,龇出一节白生生的断骨。 “傻瓜……伤成这样还去斗狼王……”我的泪水仿佛永远不会枯竭,一滴滴落在他熟睡的面容上,这才想起他近十天没有休息,每当我们假寐时,他总是冷冷伫立一旁守卫,我几乎以为,神仙是不需要睡眠…… 泪水似乎惊扰了他的睡眠,他皱了皱眉头,英俊面孔上刚硬线条牵动,竟带出一丝孩子气。呵,这样熟悉的神情,最初那段时日,我为他的爱情受宠若惊,整夜整夜不睡看着这张容颜,仿佛下一眼就是决别,就会被他遗忘。可是,原来真正遗忘的,是我。 怎么会遗忘呢?怎么能遗忘呢?那深入血液深入骨髓的感情,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怎么能在一次转身,就把他一个人抛弃在风中……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南雪卫。” 温和淡定的声音让我脊背一僵,寒风带着雪刮乱我的头发,遮住我的眼。 我放下那只手,站直身,缓缓的,缓缓转过去。 气幛被突破,数百名仙兵占据了半边空地,与孤单单站在另半边我对峙。外围是更多的仙兵,整齐的队伍铺排到目力尽头。 我站着,右手握着饮血剑,腰部以下仍是没有知觉。前后冷风夹击,似是推搡,似是支撑。 我在发抖,流出的泪水被吹干,积在眼眶内的被冻结,我只是发抖。 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定定望着被数百仙兵架住,举到头顶上的人。 白色衣袂和黑色发丝在风中飞扬,明明一身都是血,头脸沾满雪花,偏偏看上去还是洁净得像穿着浆洗过的衫子,带着衣香在月色下翩翩而行。 “原来在你的心里,北星卫更重要。” 不是的……我摇头,无声,喉咙痛,无声。 “用生之晶换东云卫的命怎么样,南雪卫?” 我望着他,墨黑眼眸没有焦距,嘴角边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俊美得近乎秀气的少年。 一边发抖。 我忽然想通了那份恐惧,在目睹乌芙丝的死后那份比悲伤更茫然的恐惧。因为,终于轮到我们了。 这一路行来,我开始是把自己当成旁观者。哪怕Ray死在我面前,哪怕我动手杀人,哪怕得到南雪卫的能量。我深心里总有一点隐隐的不宣之于口的想法:我可以离开。我来到这里是为了逃避现实,如果这里比现实更令我痛苦,我随时可以离去,管他发生了什么,我都可以当作南柯一梦。梦醒后,一切了无痕迹。 后来对梁今也乌芙丝Cynosure有感情,我们并肩战斗,相依为命,我又觉得一切像一部漫画,或是《西游记》,我们是主角,所以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一定能活下来,一起走下去。 在乌芙丝死前,我的天真没有人打破。 可是,乌芙丝死了。 主角会死,这个故事的结局原来不由我决定。 我会死,战无不胜的Cynosure会死,梁今也,我没有选择救他的梁今也,为Cynosure伤心而忘了他的梁今也,落到天君手上的梁今也——真的会死! 死,就是再也看不见他对我笑,再不能偎在他怀里,再没希望治好他的眼睛,被那双黑眸深深凝视。 下一世,不,乌芙丝可以等到下一世,朋友再世也是朋友,但他不是朋友。 小雪这一世会遗忘Cynosure,梁今也也可能遗忘我。而这,我绝对,不允许! 我俯身从Cynosure身上拿出生之晶,举高。 三色光芒流转,水般流转。 战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