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中传来Cynosure的叫声,那个平日里坚硬如铁,冷漠如冰的男人,叫嚷着听不清的话语,声音里的凄惶,比风雪更击痛我的心。 如果空荡荡的身体里,还有心的话。 我躺在雪地上,眼睁睁看着凤凰接近,触摸死亡的一刻,思绪流转,瞬息浮生。 一直不愿碰触的五百年前的记忆碎片一点一点拼凑成画面,从初相遇的小小孩童,粉紫色泡桐花的校园;定情时樱花树下的英俊少年,青涩笨拙的吻……最后的最后,仍是这落雪纷纷的古战场,微笑着在他的臂弯中闭上眼睛…… 凤凰的尖咀啄入我胸口的伤处,身体本能的向上弓起,再落下。 绿眸瞅着我,红色的血顺着眼眶流下,没入黑色鸟羽。 尖咀上,一团绮丽的光芒如有实质。 “那是……”我忽然能发出声音,脖子转动,艰难的望向不足一米远处的凤凰。 光像流水,红色的光流入白色光中,再引出蓝色的光,变幻得自然而然,浑若天成。 “嘿……好漂亮的结石……” 巨翅扇动,雪花扑了我一头一脸,黑色的大鸟飞上半空,盘旋一周,缓缓升入灰蒙蒙的云天深处。 “咻——”一声锐响划破风雪屏障,红光闪过,云层中传来半声惨呼,似被硬生生切断,紧接着,一团黑色的庞然大物直坠下来,“蓬”一声摔到地面,溅起无数琼瑶,黑色的鸟羽和白色的雪铺天盖地。 与此同时,包围我的红光聚成一束,射向前方,成一道虹桥。 虹桥那端,尘埃落定,持弓的白衣少年颤巍巍站立,鸟羽雪花鲜血糊了满脸,只墨黑双眸,宁定如初。 那团光芒汇聚而成的神物沿着虹桥缓缓移向我,它曾在我的心脏里居住经年,它算不算我身体的一部分,它知不知道,生命正在离我而去? 我全身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珠,艰难的,看向梁今也。 四目相对,一直一直没有移开。 耳边回旋着忽近忽远的歌声,我和他,异常平静。 红光消失,生之晶从空中摔落,“叮”一声脆响,光芒流转更速。 一只手,拾起它。 有人从身后抱住我,揽我入胸怀,一团白光包围住我,试图用“生肌术”愈合我的伤口。 “没用的。”乌芙丝没有低头看我,生之晶被托在她掌中,三色光芒映上那张面孔,骤眼看去,像一张陌生的美丽面具。 “生之晶耗光了她所有生命能量,灵王又啄破了她的心脏,如果不是禁咒祈福印保着,她早就咽气了。” 我听着她不带感情的说话,感觉身后的人把头抵到我背上,不停的颤抖,很快的,温热的液体沁湿我背心的衣裳,仿佛要凭借这一点执着的热度,愈合我千疮百孔的心。 别哭。我在心里叹息,神仙是不会哭的。 “五百年前你死在他怀里。”像是听到我的心声,乌芙丝忽道:“就在这片古战场上,我父王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神仙的眼泪。那个习惯了流血的男人,抱着你流了一天一夜的泪。” 我的颈无力支撑,垂着头,看到他扣在我腰间的大掌。五百年前的少年有一双修长光洁的手,而这个矢志保护我的男人的手,总是长着厚厚的茧。 这些年来,他吃了很多很多的苦,足以让那双蓝眸凝成冰晶,足以让金色阳光藏在云层后,再不肯照耀世间。 即使如此,他仍为我做了很多,且从未要求我什么。 Cynosure,我真有点怕你,像我这样自私的女人,最怕这种无私啊…… “啪!”乌芙丝蹲下身,一掌掴在我脸上,我顶着五指红印看着她,她死命咬着嘴唇,两行泪仍是滑下面颊。 “该死的蠢女人!该死的禁咒祈福印!你死就算了,凭什么……凭什么拉上他!” 我一震,不知哪来的力道在他怀中转身。 那双蓝眸看着我,近乎透明的晶蓝深处,似坦荡,似千头万绪,散入无尽长空。 ……“禁咒祈福印”能把神仙的仙气分注给凡人,这是违反天道的行为。作为惩罚,施术者必须放弃永生不灭的神仙身份,与弱小的凡人生死相连。在凡人活着的时候,神仙可以随时感应到他,像感应身体的一部分。而凡人总会死去,在受术的凡人死去的同时,施术者也会灰飞烟灭…… 一直有这种怀疑,我固执的不敢相信,我不相信,有一个人,甘愿为我付出生命。 “是你吗?”我颤抖着问:“你在我身上种印?” 他不说话,只抬起一只手,很轻柔的摘掉一朵落在我刘海上的雪花,然后,笑了一笑。 笑的时候,蓝眸微眯,雪白的牙齿,仿佛一块冰突然融化,爽朗如冬日的阳光。 他的胸口,和我同样的位置,一处明明没有伤口的地方,正汩汩流出鲜血。 我用手去擦,去掩,去堵,鲜血顺着我的五指流下,殷红的滴在雪白地面。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叫得声嘶力竭:“我不要你的好!我受不起!我还不起!” 乌芙丝又一掌打在我脸上,一掌接一掌,我残存的意识开始模糊,却呆呆的笑起来。 死了吧死了吧,这些莫名其妙的男人,下辈子一个也不要遇到!不要了不要了,我全都不要了! Cynosure和梁今也同时叫着,乌芙丝住手,转身几步走到瘫软的小尾身前,右臂高举。 “住手!”梁今也急叫,乌芙丝冷冷的扫他一眼:“你舍得那蠢女人去死?” 梁今也看着小尾,小尾昏过去前拼命爬到他身边,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裤角。许久,他叹口长气,转过头。 乌芙丝立刻一掌插下,血花飞溅,小尾一阵痉挛,渐渐不再动弹。 乌芙丝抽出手来,将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元珠抛向梁今也。 梁今也看也不看,直走到我面前,俯下身。 “张嘴。” 声音钻入我耳中,我忽然觉得一阵清明,睁眼看着那颗元珠。 “你要我吃它?” “妖精的元珠可以帮凡人续命。”他淡淡的道:“你乖乖吞下去。” 我紧闭着嘴,瞪着那双黑眸。 那是小尾的元珠!你居然杀了她来救我!? ……温雪,还记得流星谷我回答你的话吗?你明白的,温雪。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没有激动。 是,我明白。 只有一个生存的机会,我们都会选择最重要那个人。 “温雪,你死了可以转世,Cynosure却会灰飞烟灭。”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不赞成也不反对,乌芙丝金色的眼眸隔着风雪望着我,还有面前这个人,平静得仿佛刚刚熟睡醒来,仿佛他手中的元珠,不是那个深爱他的女子活泼泼的心脏。 残忍啊,自私啊,卑鄙啊…… 我张口,吞下那颗白色温暖的珠子,嘴唇触到那人冰凉的手指。 梁今也,我想我明白神为什么选择我们四个。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的。 卑鄙无耻,不择手段—— 活下去。 生之晶5 雪花纷飞,夜莺渐渐散去,那一绿一黑两只鸟变化成的女子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乌芙丝一直站在远处,隔着漫天风雪,长发在身后狂乱的舞,舞出一种英气,一种凛烈的悬崖边缘的美丽。 那双褐色眼眸已化为金色,仔细看过去,深处还有一点褐,使这金色比Cynosure的发色暗,不够纯净,仿佛一个暴发的贫家小子,总有一点磨灭不了的痕迹,残存在华贵面具背后。 她盯着我把元珠吞下去,然后,转身。 元珠从喉咙一路滑下,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随之弥漫到我全身,再随着血脉聚集到胸前的伤口。 我看着面前的梁今也,笑了笑。 “我死不了了。” 他没有笑,苍白的脸孔上,漆黑的眉漆黑的眼如精心描绘的傀儡,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 我的笑容扩展开来,又缓缓收敛。 他看着我,突然向前栽倒。 柔黑的头发扫过我的面颊,脸埋到我颈侧,劲瘦的身体扑到我身上,带着温暖和淡淡的男子气息。 我伸出手,忽然发现双臂有了力道,微微一怔,仍是垂下手臂,任两具身体紧紧依偎。 “星星……”梁今也模糊不清的发声:“拦住她……” 身后的人站起来,冷冷的道:“你不是也要生之晶吗?从她手里抢比从我手里抢容易。” “你还不明白?”梁今也道:“生之晶出世,潜伏在遗弃之地的妖王都会追过来,她斗不过,会死……” 我猛抬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风雪深处的飞扬长发,一朵黑色的,怒放的花! Cynosure“哼”一声,狂风挟雪迎面扑击,他硬是迎风疾奔,顷刻间已赶上那美丽女子,挡住她的前路。 远远看着,两人对面伫立,黑色的发和金色的发被风卷弄玩耍,偏偏没有一丝牵扯到一处,无论他的刚硬,还是她的骄傲。 梁今也抬起头,抬起手,轻柔的按在我头顶,揉乱我本就乱七八糟的发。 “你明白了?” 我很想装不懂,眼眸转向,却在他眸中看到一个清醒的自己。 那双眼,如此清亮无辜,乍一看,像煞眼前的男人。 “我可以不明白吗?” 并不难猜,也早有了心理准备。不管人类还是妖精,反复纠缠,不过是那些爱与不爱,忠诚与背叛的故事。 “乌芙丝……和你一样。” 他揉着我的顶发,另一只手伸到我背后,轻拍。 “你要相信她的心,也和我一样。” 我看过去,乌芙丝和Cynosure没有动手,似在低声说话,风声并不大,慰灵歌也飘飘忽忽,但只要两个人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说话,总是有办法的。 “嗯。乌芙丝是不是狼王派来的,目的是不是生之晶都不重要。这些天她是真的拿我们当朋友。”我道:“我不是白痴,这点还感觉得到。” “对了。”他拍拍我:“帮我一把,站起来。” 我站起身,梁今也像只大狗似的被我拖起来,出乎意料,他非常重。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发出一阵轻浅的笑声。 “媚心术的功力快要散尽,你以后没有棉被抱了,我现在的身体只像普通的人类,体重也是。” 原来他那种软绵绵没有温度的身体是修炼媚心术的结果。我肚里叹气,忍辱负重带着这个沉重的“拖油瓶”移向前方那两人。 真是步步维艰,唯一的好处是从相贴的躯体不断传来暖意,让我不至于被风雪冻僵。而且,能够进行“重体力劳动”,我的伤应该没事了吧? 呼,果然是打不死的蟑螂女主角。 “温雪。” “嗯。” “温雪。” “哎。” “温雪。” 我停住脚,梁今也笑道:“我只是想叫你。你好象……很喜欢被人这么叫。” “神经,谁告诉你我喜欢的?” “你不记得了?那天龙飞行这么叫你,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喜欢。” “……” “温雪?” 我记得。 当年年少春衫薄。我爱的少年喜欢在我耳边这么叫着,一声一声,无限缠绵。后来,我就喜欢听人念我的名字。 从舌尖吐出的字,似乎可以镂刻到心里。 可是,那些人记住了我的名字,却忘记了我。 何止别人,就算是我,不也遗忘了五百年前的自己? “梁今也。” “嗯。”他软软的应着,尾腔拖得很长,竟有一丝撒娇的感觉。 我笑了笑,带着他移动,那对男女看过来,两双眼眸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而我只是低下头,笑着在他耳边要求一个简单的承诺。 “梁今也,我没有死,你也不准死,听到没有?” 他没有回答,我也不管,继续艰难而不放弃的走着,当他默认。 他的命是他的,我的命是我的,不怕他敢诳我。 “……嗯。” 我停下来,站在Cynosure身边,看着乌芙丝金色的眼。 她没有与我对视,别开脸。 我把梁今也朝Cynosure一推,也不管他有没有被接住,一掌扇出去,重重击在乌芙丝脸上。 她猛的转过头,大眼圆瞪,右臂高举,手掌挥到一半,又顿在半空。 我抓住她那只手,叹了口气。 “说起来我和你也算是美女,偏偏老在最该珍惜的脸上打来打去,何苦呢?” 说着,摊开她的手掌,拈起生之晶,随手抛给Cynosure。 乌芙丝一言不发,转头背对我。 我仍抓着那只骨肉匀称的柔荑,看着雪白中隐隐透出晕红的掌心,恶作剧之心忽起,扣指一弹,“啪”,乌芙丝急缩手,揉着又痒又痛的掌心,一张美丽面孔缩成一团。 “嘿嘿嘿嘿。”我故意发出奸险小人得志的笑声,过去搂住她肩膀,不理她突然浑身一僵,兴高采烈的道:“你刚才打我那么多下,这样就算扯平了。生之晶出世,我也不用死,果然事情坏到极点就能出现好运。走了走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终于都搞定了,我们找个地方睡一觉,我还穿着裙子,冷得要死。还有,我饿了,你要帮我——” “来不及了。” 满嘴的滔滔不绝被一声冷语打断,我震了下,没有转头去看Cynosure,下意识的,我甚至不敢抬头。 直到身后探过一只无力的搂住我的肩膀。 乌芙丝轻轻把我的手从她肩上拿下来,回眸看我一眼,哼了声。 “温雪,你本来不是活泼的人,装成这个样子很傻。幸好我早就习惯了。你这——蠢女人。” 她轻轻一推,我踉跄后退,撞到梁今也怀里,他顺势横过手臂,阻止我再向前。 乌芙丝倒退着,一步一步,与我们相隔遥远。 前方,风雪肆虐中,一条人影巍然屹立。 梁今也道:“狐王要到了。” Cynosure冷冷道:“狼王已经到了。” 生之晶6 一身黑衣的狼王负手立在风雪深处,褐色眼眸温和的看过来,单从外表看不出丝毫敌意。 乌芙丝走到他身前,低下头。 狼王微微一笑,抬手轻抚她的长发,说了几句什么。乌芙丝转头叫道:“各路妖王都赶到了遗弃之地,你们逃不了。把生之晶交出来,我父王可以保住你们的性命。” Cynosure和梁今也对视一眼,同时低头看我。 我一边一个挽住他们臂膀,脸色一肃,以二十年来最认真的表情看着那对父女。 “说实话,我不是SUPERMAN,没兴趣拯救世界。我也不是斗战胜佛,跟妖精打架不是我找刺激的方式。But——我这辈子最讨厌被人逼——反正死了也能投胎,投不了胎形神俱灭就更没什么好怕——”我瞥一眼Cynosure,他正勾起一边唇角,蓝眸熠熠生辉的看着我,掌心摊开,生之晶在他掌中发出瑰丽的三色光芒。“生之晶我不稀罕,可是你说要就给你,我不是很没面子?” “噗——”梁今也先笑出来,额头轻轻撞了撞我:“你呀——” “那个笨蛋!”乌芙丝往前一步,狼王抓住她,她焦急的转回头:“父王,我去教训那个不识好歹的蠢女人——” 狼王摇摇头,仍是远远站着观望,风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也懒得用穿透眼,有些东西看得清看不清结果都是一样,那就难得糊涂吧。 不片刻,狼王身后出现影影绰绰的人影,Cynosure皱眉道:“是狼王的亲卫队,来得好快。” 人影越来越多,成百上千,规矩的在狼王身后排成方队,肃杀之气比风雪更寒,似乎只要一声令下,狼群就会一拥而上,将区区三人撕成碎片! 我吞了口口水,说不怕是假的,不怕死也怕痛啊。 “不怕。”梁今也道:“我带你去找狐王,他会保护我们。” 两道极速冷冻光射向虚弱狐狸,差点儿没把他当场冻成冰棍,梁今也干笑着避开Cynosure的视线,迎面又撞上我的白眼,摸摸鼻子,老老实实趴回我肩上。 “怎么办?”我问道。 Cynosure不答腔,蓝眸盯着前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乌芙丝依在狼王身侧,大风大雪的天气,穿得那么单薄,微微颤抖着,纤细的腰肢像是随时会被狂风折断。 那双眼眸,痴痴的,凝望。 隔着喑哑风声,隔着霰雪纷飞,隔着前世今生,隔着仙与妖的身份……她苦笑了下,早该明白,他与她之间永远隔着一层,不管她再怎么追,他永远在距离以外,不会为她稍停脚步,永远不会,回首。 一滴眼泪缓缓从金色眼眸滑落,寒风一吹,冻成晶莹冰粒。 在脸颊上,像一颗滴泪痣。 我忽然觉得心痛,或者心脏的伤口还没好完全。 “Cynosure……我听到乌芙丝的心声……她对你的感情……” “我知道。”他转过身,竟毫不理会蓄势待发的狼军,向反方向大步走去。 我慌忙放开他,看着他的背影,再望望狼王:“他……” “跟着他。”梁今也道:“狼王要动手早动手了。妖王聚会,大家实力相差无几,他不会轻举妄动。” “哦。”我拖着他去追Cynosure,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风雪中的美丽女子。 “乌芙丝没骗Cynosure,她真的喜欢他。” “他知道。”梁今也很柔软的道:“他从没怀疑过。” 我拖着梁今也气喘吁吁的追赶,直到Cynosure不耐烦的掉转头,一只手拎起我放在左肩上,另一只手提着梁今也后领,像提一只小猫。 我低头看梁今也尴尬的表情,忍不住好笑,想当初他把重伤的Cynosure拖着走,当真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 总算有空可以研究我的致命伤。我扯开领口看了看,只片刻功夫已经愈合成一个粉红色的疤,和旁边的一个胎记并排,看起来还挺有趣。 等等,这个胎记的形状—— 我笑笑的望了一眼梁今也,再抬起头,任风雪扑在面上,沁凉的雪花挂满我的长发,沾在眉上、眼睫上。 深吸一口气,冰冷气体从身外进入体内,我打个寒战,仿佛一气贯通“任督二脉”的武者,眼前心头一阵清明。 这一刻,我清楚的知道,脑中前世与今生的记忆彻底融合。 并没有我想象中可怕,我没有分裂出两个人格,或者两个人格彼此妥协共存……我只觉脑中多了很多知识,懂得了以前想不通的问题。 我明白为什么我能捕捉他人的想法,这并不是穿透眼的功劳,而是曾经身为南雪卫强大的精神能量。 这种能量因为生之晶的寄居而被封印起来,连带封印了我那一世的记忆,所以我直到现在也只能记起五百年前,而忘了再前世的经历。 在这一世,剧烈的战斗使我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潜藏的能量为保命而泄露出来,所以我能把穿透眼纳为己有,能够偶尔捕捉他人的思绪。等到生之晶出世,封印自动解除,失去的记忆没有找回,属于我的能量却逐渐苏醒。 合上眼,我试着把一点灵思延伸到远处,念头刚转,立刻“听到”狼王的声音。 “一万年前,妖皇亲自转世到人界去寻找‘生之晶’,临行前要求八妖王尽力取得‘生之晶’,否则等同背叛。取得‘生之晶’的妖王能够成为妖皇的传人,而背叛‘妖皇’,则会‘原形咒’发!” “原形咒”?新生的记忆告诉我,原形咒是一种妖精之间的恶毒咒术,类似于人类的毒誓,通常用于奴仆向主人宣誓效忠,违誓者会被打回原形,并且完全失去自我,变成一头只懂得杀戮的凶兽! “……也就是说,您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们?” “我答应你,不直接从他们手上抢。他们向西去,很快会遇到虎王,我就等着和虎王算旧帐吧。” 乌芙丝雪白的贝齿咬着唇,低头思量半晌,甩了甩头,再抬头时,金眸已变回褐色。 狼王浓眉一轩,两双极为相似的褐色眼眸相对,缓缓的,转为温柔。 “你……”狼王低声叹息:“除了这双眼,长得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女儿的性子不像母亲。和眼睛一样,像父王。”乌芙丝朗声道,突然扑到狼王怀中,狠狠的抱住他,再迅速跳开。 狼王微笑着看着他的女儿,那张美丽面孔上不见温柔旖旎,娇柔身段却散落一身英气。 他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延伸开去,像是沉淀了无数时间的琴弦,那音乐只有这卷雪的风可以演奏,只有英雄年少的自己,可以倾听。 是……老了啊…… “……你去吧。” 乌芙丝利落转身,再不回头看一眼,迎着风雪疾奔…… 我睁开眼,看了看大步前进的Cynosure,再望向被提得昏昏欲睡的梁今也,微微的,笑起来。 小雪也好,温雪也好,不管怎样,活着,就是很好很好的啊。 雪1 “啪!” 纷纭的雪花间一点银光闪过,魁梧身影应声倒下,陷入厚厚积雪地面,再不动弹。 “小姐,你几时变这么厉害?” 梁今也一手搁在我肩上借力站稳,一手爬搔黑发,抖落发上的白雪,骇笑道:“你好歹让我看清传说中的虎王是圆是扁……” 我用左手扶住被灭妖枪后座力震麻的右手,微笑着睨了他一眼:“去看呀,我又没打烂他的脸。” Cynosure挡在我们身前,双手手刃交织起一张雷电般的网,将数十头咆哮着扑上来的老虎震飞出去。 我留心观察,这些老虎颇像孟加拉虎,额头上“王”字的位置是一块黑色的斑,看着像大拇指指印。 “那是什么?” “妖指痕。”梁今也眉梢一挑:“妖界目前有实力的妖王只有八位,除了狐王和狼王,都是五百年前妖皇失踪后冒出来的。为了快速建立族群势力,有些就去人间界找寻类似的动物,强制妖化它们充作手下。那些妖指痕就是虎王对它们输入妖力时留下来的封印。” “也就是说,这些老虎原本只是普通的老虎?” “嗯哼。”狐狸似笑非笑的斜我一眼:“怎么?想保护珍稀动物?” 我学他挑起一边眉毛,刚要答话,眼角瞥到一个身后拖着一条雪线的高速物体直冲过来,唬得我拉了梁今也疾闪,就见一条人影从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冲进Cynosure的战斗圈,差点儿被手刃劈到。 Cynosure收势后跃,看着她忽忽忽打得满天雪满地雪乱飞,直至把被手刃劈昏醒来的老虎再次打昏过去,地上横陈了数十具虎躯,四周再没有敌人,不,敌虎扑上。 从上一秒激烈的打斗变成下一秒的静雪,远远的,低吟般的慰灵歌在风中飘摇。 三个人安静的站着,看着那女子僵直的背影,缓缓平复气息。 “咳,梁今也。”我把脑袋歪向他,眼睛仍望向前方:“听说妖精不需要呼吸,为什么她要喘气?” 梁今也抬起那只箭创仍在流血的右臂,摸了摸下巴。 “大概是……紧张吧。” “哦,那她又为什么要紧张?” “因为……她骗了我们。” 我一击掌,作恍然大悟状。 “原来——原来如此!”拖着梁今也走过去,经过Cynosure身旁,顺手扔掉累赘,我笑眯眯凑到乌芙丝身前:“没关系没关系,第一次骗人的菜鸟难免会紧张。我理解我理解,多来几次就习惯了,就熟能生巧了,就——” 声音悄然止住,我装作没看到某人泪流满面,转身走到一只老虎的尸体前,怔怔的看了半晌。 这一路行来,无数的尸体,流血不止。只片刻前,阿虎是我杀的,灵王死在梁今也箭下,小尾被我们四个一起害死……但它们不一样。这些无辜卷入神妖人大战的动物,这些没有那么复杂灵魂的生物,它们生存的目的如此简单,只是想……活着而已…… 我蹲在地上,觉得有些眩晕,雪白地面单调的颜色刺激着我的视网膜,眨了眨眼,我转头看向虎王的尸体。 他的妖力比狐王差太多,刚现身想说两句场面话,我不言声把能量凝结在灭妖枪射出的子弹内,一弹就射穿了他的元珠。 落雪已在他身上盖了薄薄一层,那张脸,竟是一直没看清。 久久,Cynosure道:“走吧。” 三个人同时看向他,我垂下眉睫,看着自己血污的手,浅浅一笑。 好耳熟的话,Cynosure,你从来没变。从初踏上这段旅途,你就坚定的走在我们前面,不管遇到怎样的危难险阻,不管我们怎么互相欺骗伤害,你只是用那双冰封了太多感情的蓝眸看着我们,你只是说,走吧。 永远的方向标北极星……更像一只导盲犬呵,亲爱的Cynosure。 引领着迷路的孩子走回正途,跟着你,学你一样昂首挺胸的走下去。 乌芙丝娇声嗲气的应了声,猛的扑到他身上,八爪章鱼一样缠得死紧:“达令人家打败了虎王你要怎么奖赏一个吻怎么样好不好人家想吻你啦……” 我狠搓臂上的鸡皮疙瘩,看Cynosure铁青着脸拖着乌芙丝往前走,喃喃道:“受不了。虎王明明是我打死的……” “哦——”被我和Cynosure先后抛弃,无力的躺在雪地上与虎王为邻的梁今也发出一声怀疑的长音:“意思是小姐你也想要那个吻喽——” 我抿嘴笑,俯下身,几乎与他脸面相贴,鼻尖擦着鼻尖。 “我想要……你的吻。” 他扬着两扇密密的睫毛,墨黑的瞳仁定定的望着我。 “什么意思?” 我若无其事的道:“反正生之晶已经‘起’出来了,那最后一个‘禁咒祈福印’留着也没用。” “谁说没用?”他微微皱眉,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指着我衣裳胸口的破洞:“再遇到这种情况,它能保住一线生机!” “我不需要。”我拉了拉破烂衣襟,遮住敏感部位,微抬身子,望着前方金发的男子。 他总是步履坚定,仿佛前方所有都无法阻挡他的前进。他总是冷冷的看,冷冷的说话,仿佛世间所有都无法融化他的心。可是——可是我记得五百年前强装凶恶内心柔软的少年,五百年后,我眼看他长着厚茧的手,长着厚茧的心。 他为我生,为我死,为我流血流泪。 哦不,我不是女神雅典娜,我只是一个平凡自私的女人,温雪,何德何能? “梁今也,我欠Cynosure太多,我还不起,所以不能再欠。如果再遇到应付不了的危险,我宁死。” 一只手攀上我的后脑,轻轻压低,我眨了眨眼,眼睫扫过梁今也的脸。 四目相对,近得分不清眼的形状,原来极近的感觉恍似极远,仿佛站在高处俯瞰,望入一潭沉静湖水。 “温雪。”他很轻很轻的叹息。 我“嗯”了声,睁着眼,贴上那两片温软的唇。 我忽然想起颜琛,十六岁那年的初吻,记不清是谁先吻谁,分手时他没有吻我,离开人世前我最后一次吻他,那么冰冷绝望的吻。 五百年前,Cynosure吻小雪的时候,她流了泪。 身体深处某个地方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仿佛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摔碎了邻居家昂贵的古董瓷器,那么干净明亮的声音。 前方,Cynosure停下脚步。 “小雪……”他猛然车转身,冰冷面具彻底崩溃,蓝色的眼睛狂怒悲伤悲伤狂怒……凄凉…… “小雪!” 一片雪花从我低垂的长发落到梁今也脸上,莹莹化水,缓缓的,流入唇与唇之间。 很凉…… 雪2 凄厉的风。 初到古战场,风轻雪软,随着战斗激烈,血越流越多,风愈来愈大,本来落地即融的雪花,不知不觉把地面盖上一层雪白。 我们居然忘了,这片平原的风雪凝聚着肃杀之气,悲凉灵魂不甘于死亡的怨气。 Cynosure和乌芙丝站在前方,梁今也躺在地上,我移开唇,缓缓抬起头。 本来轻浅如呜咽的风声变得狂暴,天宇间回荡着刺痛耳膜的呼啸,慰灵歌像是被狂风吹散,再不得闻。 我抬头望天,雪花落到脸上,那么冷,冷得我苦笑了下。 “这次……死定了。” 风雪深处,四面八方同时有黑影疾掠而出,人、兽、分不清人首兽身或是兽首人身的怪物…… 像是蝗虫,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疯狂涌上来,淹没我们,吞噬我们—— 电光。 发雨。 枪声。 一支绯红小箭! 箭身没入距我最近的妖精胸前,庞大身躯立刻前仆,雪花溅到我脸上。 我转过头,梁今也躺在地上,右手颤抖着,用左手拉动弓弦,每呛咳一声,吐出一口血。 灭妖枪不停发射,妖精像潮水般一浪接一浪,也不知有没有击中,我只是麻木的,近乎神经质的扣动扳机。 太多晃动的身体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大叫着,听不到乌芙丝和Cynosure的回应,只前方偶尔闪过一道白光,让我精神一振。 恍惚中,觉得眼前一幕有些熟悉,像是在白云山遇袭,与妖群作战的后续。不同的是,这一次更多敌人,这一次,毫无胜算。 妖手妖脚触及我的身体,我翻滚、踢、踹,脚被抓住,绯红小箭及时射断那只手,我开枪,开枪,手被抓住,我情急之下,一口咬下去! 咸的,是……血啊…… 那只手缩了回去,我抬起头,鲜血从白生生的尖牙,从鲜艳的唇滴下来,黑眸深沉,偏又亮如晨星。 我在那双惊怖的眼里,看到如妖的女子。 南雪卫?小雪?温雪? 那是我。 只是我。 枪声响,从他的元珠穿过去,撞入他身后的妖精胸前,再穿出,再敲碎第三颗元珠…… 我感觉胸口的疤在痒,有一种热从心脏里渗出来,混在血液里,操控我的四肢,头脑。 从灵王啄破我的心脏,不,早在小尾把饮血剑没入我的身体,我已经死过。但我不甘心,他们也不甘心,所以我又挣扎着活了过来。意料之外的是,与我的性命一起复活的,还有沉睡万年的力量。 圣洁的南雪卫,辛苦修行的守护生之晶的力量。 讽刺的是,这种力量之所以在她转世后被封印,正是因为她的身体里寄居了万物能量之源生之晶。 神啊,作弄世人,是你的乐趣? 我跌坐到地上,向后挪动,梁今也撑起半身,与我脊背相贴。 天空被妖精的拳脚身体遮住,像一场美式足球赛,或一次荒谬的群架。 我两掌相交,食指竖起,叱道:“疾!” 架在上空帐篷一样的群妖立刻倒飞出去,姿式和速度像经历了一次爆炸,被气浪震开。 事实上,有一定功力的神妖人确能看到鲜红色的气浪,红色是属人的颜色,鲜红色代表人类修行所能达到的顶点。 红色气浪在空中扩散,一圈一圈,如涟漪破开平静湖面,一圈一圈,震开密不透风的妖群,又像海浪拂过沙滩,留下的只有礁石。 Cynosure和乌芙丝抓紧这片刻的空隙,飞速奔过来。 我松了口气,情急之下使用了并不熟悉的力量,这一口气吐出几乎立刻虚脱过去。 身体软软的靠着梁今也,却敏感的发现他的僵直。 “你受伤了?” 身后没有声音,相连的部位感觉微微的颤抖。 “梁今也?” 他一把抓住我的右臂,低声道:“你自己小心点,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一震,急转头,他靠在我肩上,不停喘气,雪白的面孔,墨黑眼眸清澈如昔。 不,不一样了。 那双眼没有焦距,我看着他,他却没有如往日一般凝视我,仿佛一瞬即是天长地久,仿佛就算天涯海角,化成岩石,那份凝视,仍能追随我生生世世。 我伸出手,抚上他的面颊。 他按住那只手,眼睛终于对正我的脸,淡淡笑了笑。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 “梁今也……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有。我也说过,你不爱我。南雪卫爱这个世界,小雪爱Cynosure,温雪谁都不爱。” 身后传来Cynosure的声音:“猫王蛇王狮王鹰王联合,本尊不出手,底下小妖杀之不尽。小雪,刚才的气浪是你?你怎么——” “啊!”乌芙丝叫道:“死狐狸你眼睛怎么了?” 我的手一抖,听到梁今也笑着回答:“我瞎了。” 心脏里那种热猛然向上蹿升,灼热,炽热,烫痛我的心! 小尾,是你吗? 我要了你的命,却没守护好我们爱的那个男人! 我倏的站起身,双手握枪,闭上眼,灵思立刻扩散开去,一瞬间,方圆一公里内所有活物的行动轨迹纤毫毕现。 无数的小妖源源不绝涌向这方战场,在他们身后,一处小丘旁站着四个人。 灵思刚一触及他们,妖力立刻产生感应,四人同时结印戒备,脸上神色惊慌。 “怎么回事?”猫脸的男人问道:“有人在查探我们!” 旁边的男人伸出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角,阴森的道:“是人类的力量。” “人类?难道是南雪卫?”第三个长着鹰勾鼻子的男人怀疑的道。 “不可能!”最后一个男人说话像咆哮:“我们查得很清楚,今生她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我不再听下去,闭上眼,挺身站在梁今也前方,迎面风雪,Cynosure和乌芙丝架住再次冲进的小妖。 枪口向天,手指扣动扳机。 一、二、三、四. 四颗银色子弹没有直冲天际,我用能量密密绕在子弹上,扭转它们的去势,沿着灵思查探的路线飞行,接近,袭向猫王蛇王狮王鹰王! 风声大得像亘古奇兽的怒吼,雪花乱舞,凄迷人眼。 四颗子弹同时到达。 猫王倒下;蛇王及时侧身,子弹没入肋下;狮王咆哮着一掌拍向子弹,子弹钻进掌心;鹰王突然飞了起来,子弹也像有了意识,不论他如何转圈高上低下,总能变换方向追击。 灭妖枪本是神物,再加上我的能量控制,只要沾上他们的肌肤,就能钻进体内找到元珠,爆开。 四枪射出,我睁开眼,似乎已看到四王的元珠爆裂。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迎面又扑上来数名小妖,隔得太近,近得来不及举枪。 白光闪过,小妖被逼退几步,Cynosure抛了件东西过来:“用这个。” 我一把接住,触手还有他掌中温热,一尺剑锋淡如纯白,只剑尖一点浅浅的蓝——饮血剑! 雪3 握住饮血剑,被灭妖枪震麻的右手突然又感到一股震颤,一种尖锐的冰冷钻进掌心,震动,颤抖,每条血管都仿佛结了冰,细小的冰棱相互碰撞,剧痛如箭一般扎入心脏! 我不停发抖,灭妖枪落到地上,饮血剑却像粘在手上,无论我如何用力也甩不脱!心脏痛得收缩起来,随即那股熟悉的热流又出现了,剧痛立刻消失,仿佛结冰的血液流出心脏后变成灼热,一冷一热在身体中循环,左边身体极热,右边身体极冷,竟是毫不相让! 隐约听到Cynosure焦急的叫声,我的眼前雾煞,朦胧看见无数条人影晃动,心知敌众我寡的战斗,Cynosure和乌芙丝不可能永远保护我周全,何况,还有一个瞎了眼的梁今也。 心脏又一阵剧痛,这一次,我清清楚楚知道为什么。 我试着移动冻僵的右手,不行,换成灼烫的左手,一点一点僵硬的挪向右手,五指张开,抓住! “轰!”耳边一声巨响,足以令天地为之失色,仿佛火山喷发,滚烫溶岩如绚丽的烟花直冲上天,冰川瞬间化成流泉,我的眼前一遍血红! 心跳得好快,好快,许多往事云宵飞车一般在脑海中飞驰而过…… 因为家贫,被迫提前中断学业,十七岁开始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当那些不如我的同学追寻着光明未来,我却早已看尽人情冷暖。心里不可能没有怨,但我的父母爱我啊,他们只是平凡朴实的人,贫穷不是罪恶,所以,我连怨恨的资格都没有! 我也是有梦想的,温雪曾经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梦想,一个一个列出来,用英文写在英语课堂上,用中文写在语文课堂上,每个人都相信我能做到,连我自己,都盲目乐观,自信飞扬。不过是一两年时间,那些梦想变成了天边遥远的星,连抬头看都是一种奢望,我蝇营狗苟,只为求一片瓦遮头,衣食无忧…… 还有颜琛,我爱的那个少年,时光深处的少年,同是校园的风云人物,但他眼中只有我,我眼中只有他,水晶般不掺一毫杂质的爱情,我用整个灵魂去爱他,期盼这份爱情能够洁净我的灵魂,却不料他离开的如此干脆,弃我如敝履…… 兜兜转转,惨淡经营二十年,亲情、友情、爱情我都遗失了,偌大的冰冷城市里唯一的栖身之所都保不住,到最后,除了心底一点坚持,骄傲如温雪,居然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如果真的有神的话,你来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磨平我的棱角,为什么要让我流入沟渠,为什么要让我痛苦麻木却又苟延残喘?!如果真的有神的话,我情愿你杀了我!你来杀了我!你杀了我!! 剑芒暴涨,我只觉身体里灼热淹没冰冷,令人烦躁的滚烫气流叫嚣着寻找出路,剑作刀招砍在虚空中,鲜红色的气浪沿着剑锋划过的轨迹狂飙! “啊!” 我被一声充满恨意的怪叫惊得一跳,猛的醒悟那声音出自我的喉咙,忙紧紧闭上嘴,仍觉喉咙里一股气冲上,忍不住呛咳,咳得泪眼模糊。 一双臂膀从身后抱住我,我拼命挣扎,拳脚击在他身上,他也不抵抗,只软软的包裹住我的脊背,温存的在我耳边碎碎念叨:“乖,没事了,没事了……” 好容易止住咳,我的手被他牢牢箍住,干脆低头在他破破烂烂的衣袖抹掉一脸泪水,眨了眨眼,对上Cynosure震惊的蓝眸。 不,不只是惊,那双眼里还有怜惜、包容、忍耐,和不易察觉的……恐惧…… 那是什么?我怔忡的看着他,他在怕我,他居然会怕我? “蠢……温雪,你没事吧?”乌芙丝吞吞吐吐的道,我偏头去看她,那张美丽面孔小心翼翼的对着我,奇了怪了,她发什么神经? “我能有什么事?狼女,你秀逗了?” 乌芙丝虽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却以犬科动物的直觉发觉我在骂她,“腾”一声飞速变身为叉腰泼妇。 “我呸!你连自己做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果然不是一般的蠢!蠢女人,你回头看看!” 我立刻转头,当下呆住。 没有妖精,成千上万的小妖像和地面的积雪一起消失在空气中,光裸的赭红色土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条深沟,从我前方一米左右开始延伸开去,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几乎把整个平原分裂成两片! 身后的人放开我,我跨前一步,俯身察看那深沟,一股焦臭味直冲鼻端,仔细看去,沟底的泥土颜色更深,隐隐有余烟燎燎。 我抓了一把泥土,是温的,抬起头,空中不见飘雪,原本层云密布的天空出现一条裂缝,云朵缓缓从裂缝向两边移动,露出灰蓝色的苍穹。 风停乐歇,慰灵歌,天地间异常安静,仿佛回归没有生命和欲望的世界,将亘古的寂寞延续至今。 “我……”我直起身,看看Cynosure,再看向乌芙丝,最后惶恐的望着坐倒在地,侧耳倾听的梁今也:“我不懂,这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饮血剑。” Cynosure走过来抽走饮血剑,弹了弹仍是一尘不染滴血不沾的剑锋:“饮血剑激起你的暴戾之气,由此催动你的能量。这一剑不但将方圆十里所有小妖化成蒸汽,连古战场的结界都被破除。温雪,你……得到南雪卫的力量?” “是,从生之晶离体就感觉到……” “你不能用它!” Cynosure盯住我,严厉的道:“南雪卫修行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她的力量是温柔和平的,虽然深厚,却从未用于战斗。而你刚才用它杀死生灵,你在玷污她!” 我一窒,惊愕的迎视那双冰冷的蓝眸,恐惧不见,怜惜也不见了,那深处闪耀的光芒,更像是……鄙夷…… 我失笑,低下头,笑不可遏。 一剑杀死恁多妖精,我并不觉得懊悔。这一路行来,我早已习惯杀戳。Cynosure,我不觉得我做错了。只是,你不明白我。你甚至不明白南雪卫,你用你的好恶来创造了一个南雪卫,所以她完美无瑕,所以她只能活在你的记忆中。不管转生几次,你也不愿磨灭的记忆。 我站起身,走到梁今也身前,张开双臂拥抱他,从他的胸膛中闷闷的发声。 “我明白了,以后不用就是。” 狐狸拍拍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道:“一听就知道你在骗他,小骗子。” 我大笑,好用力好用力的抱紧他。 眼睛从他的肩头望出去,没有了雪,平原上视野清朗,那抹鲜艳的红色像是萧索的画布上最夺目的一笔灵魂。 “梁今也,我害怕。” “乖,别怕,我在这里。” “你说的,你一定、必须、一直在这里。”我深吸口气,放开他,直起身—— 面对狐王。 雪5 天空的颜色有些淡,一种渗了水的褪去表层的蓝。 高高的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