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被桩桩回忆所牵,心里情绪翻涌,既甜且悲。刚要进马车去,忽听一声“牡丹!” 是胤祥!他跳下来之后,马车才停稳。“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郊外。人少的地方。” 十三笑了笑,“来吧,我带你去。”牵她上了贝勒府的马车。 “不是说明儿才有空么?” “今天出了点意外,事情不能办了。” 牡丹注视他。十三,是越来越深沉了。前一阵子,有人保奏废太子却被皇上夺职刑杖,不见他抑郁彷徨。这一阵子,皇上持续打压八阿哥——京报上出现的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人,记得都是八爷党的人——也不见他喜笑愉悦。这样的胤祥让牡丹觉得有些陌生。 “怎么突然想去郊外?” 胤祥问,“现在已经没有满山红叶可看了。”叶子差不多都落尽了。 “就是想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喊一喊,叫一叫……”还要大声唱歌。 胤祥挑眉。 “一会儿你别总跟着我啊!”牡丹道,“或者你扮一棵又聋又哑树也行,听不见也看不见。” “好。” 胤祥注视她,有趣的点头答应。 不知是北京近郊的哪一座山。管他哪一座呢。牡丹离开胤祥、秦十、小吉子三个,一个人坐到一片突出斜展的大石上,看低处风华落尽的林海,看高处碧蓝清冷的长空。呼吸平顺之后,牡丹闭目默默片刻,便张口唱起歌来。 她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悄悄爱上你的样子…… 她唱早知道是这样,像梦一场…… 她唱蔡琴的爱断情伤齐豫的飞鸟和鱼王菲的红豆莫文蔚盛夏的果实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 又唱任贤奇的依靠朴树的那些花儿郑钧的赤裸裸。 开始小声哼唱,继而对着山林长空无人放声。有时把一首完整唱完,有时从一首歌跳到另一首,想到哪里唱哪里,嘴角含笑却唱到心酸难抑,最后牡丹深深吐出一口气,眼角流出泪,伏到膝上咯咯笑起来…… 不知多久。牡丹感到身后有人,回头见胤祥身靠在一棵松树上,已是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不言不动。他也不言不动。两人只是互相凝注,当长空如碧,山林静老。 胤祥,仿佛与他身后的那棵苍松融为一体。碧绿的身姿,却深沉无语。他眼中其实有迷惑,等他来问,他却显然不打算问,那对他不重要,他只是看她,看她的一切。牡丹觉得抓不住他的心思。 她嫣然一笑,“喂,过来坐坐吧。”却在他走过来的时候突然间恍悟,许久之前心里升起的那一股熟悉的心痛是来自何。十三的慢慢改变正有如多年以前的小宝,她知道无法阻挡无法改变,却忍不住心里的疼。她永远记得那个午夜无人的街头,有些醉了的小宝突然伏上她肩头,她在他怀里小小的 ,却是他在依赖着她,她听到他喉咙吞咽的哽咽……那似乎是他最后一次显露他的依赖。之后他一天天变成一个深沉的顶天立地的男人,变成了他童年的小姐姐的保护人。磨折,然后才成长。可是眼看那份曾经的孩子气一分分彻底消失,她却无法忍住心里的痛楚……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开始纠缠着跟他胡闹打架。 “哎,你做我弟弟吧!”牡丹看着眼前的脸,这句话就冒出来。 “你说什么?” 胤祥危险逼问。 “哈哈。”牡丹大笑,并遽然前倾抱住那个凶狠眯眼的男人。胤祥完全没有防备,身子便被压得向后倒。呵呵。牡丹笑,伏在宽阔的胸膛上,拿指描画他的俊朗眉目。 “你……”胤祥的眼里是迷惑,是震动。 牡丹挑眉,“胤祥,你了解……我是怎样的女子吗?” 胤祥无语看她半晌。“我想,我不了解。”又看她,唇边却缓缓展开一笑,极真切的,“反正都是你。我都喜欢。” 牡丹看他,然后将脸埋在他胸膛上轻轻的笑起来,觉得心里涨得满满的。这样一个宽广似海的大气男人啊!无人的深山,这样的男子,她的心想要定下来了……只除了那潜埋的疑虑……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嗯?” 胤祥听不清。 “胤祥你说,世上最幸福的幸福是什么?” 胤祥想了想,“是跟最亲近、喜欢的人过日子,是每天的一餐一饭,一言一答。” 牡丹抬起头,下巴搁在温暖跳动的胸膛上,眼睛亮晶晶的,笑,“我也觉得。” -------------------- 掌中触感细滑,柔若无骨。不禁低头,轻轻松了掌握,看纤细小手静静躺在他的掌心。是被他大过一般人的巨掌衬得小了,牡丹的手其实纤长,纤长柔雅素女手,那曲线妩媚让人想起她的眼波……胤祥抬起头,却一怔。 “在想什么?”是在看他,又像是沉思着什么…… 牡丹笑了笑,“走神了……”撩帘子看看马车外。 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并靠着坐呢。牡丹弯起一个手指,轻划胤祥的掌心……怎么问呢?“胤祥,你有几个妻妾”?没孩子,那应该不会很多吧……哼,刚几岁啊就妻妾成群的。避开了硬茧,生气的指甲找着手心的柔软处用力掐下去…… 呵呵,像是一只优雅的小猫决心发坏。胤祥攥拢手心,制住作乱的小爪子,挑眉,我看你怎么办!哼,小猫斜眼来白他,随即噗哧一笑。 马蹄得得,手在手里面。胤祥觉着一种极为舒畅自然的安宁,安宁到了心底深处,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跟最心爱的人,一天一天的一起过日子…… 牡丹呢,也是。不是没有烦恼,但是,当跟了胤祥这个念头起来,迎头便撞上她自身的那个最大最大的隐忧。相比之下,嫁过去以后的问题,关于那些女人们的烦恼,就显得隔膜和清浅…… “牡丹,皇阿玛好吗?” 胤祥仿佛不经心的问。 牡丹转头看他,想了想,认真回答道:“精神还好,心情……不大好。” 前几天皇上去南苑小住休养散心,她跟阿玛这一双闲父闲女也跟着去了。那几天里,她惊叹于皇上竟把心底的话那么不遮掩的拿出来跟阿玛说。当然,说的都是家务,就是他们几个阿哥。看来真把阿玛当个老哥哥啊。 难怪皇上会病倒。说来,是他最心爱的两个儿子差不多同时给了他巨大的震动和打击。牡丹这才看出,八阿哥原来在康熙心里竟占如此分量,虽然稍逊太子一筹,但是康熙对他的喜欢更多了对他才华气质的欣赏。她想,跟他的母亲,那个史上有载的出身低贱的良妃可能也有关系……再联想康熙之疼爱太子是因为那个早逝的皇后——康熙的感情,不彰显却深沉啊。 然而,多好,两个心爱的儿子以两种方式让他无比失望。一个托付不得,一个不敢托付,而两个他都得防着,因为,自己眼看着是老了…… 牡丹看着胤祥眼里的关切。这个诚挚的儿子,是不在他父亲的心心念念里的。康熙的儿子真的太多了…… “太子是皇上抱着长大的吗?”牡丹问。 胤祥点头,“你知道,咱们满人的规矩是抱孙不抱子。但是二哥从小没了额娘,皇阿玛真的很疼他,牵着他走路,抱着他教他写字,亲自教他骑马……我们这么多兄弟,谁都没有这个福分,所以皇阿玛……” “那就难怪会复立太子了。”康熙对太子这样子深厚的感情,断然难在一朝一夕就割舍下……牡丹尽自感叹,胤祥却闻言倏然转身! “你说,复立太子?” 刚好马车在此时停住,牡丹一惊——坏了。 真的是完美无瑕的古人做太久了,心里那根警醒的弦儿都锈掉了,十三也让她不设防…… “我说……我猜的……”牡丹在胤祥的注视下一时不知要怎么自圆其说,“皇上他整天念叨太子,所以我想……我想可能……” 胤祥注视着她,眼中是迷惑——各种的迷惑纷纷闪过。在那闪烁的迷惑后面却看见一层隐隐的不安……不及辨认那不安是为了什么,牡丹忍不住吸气——手被捏得好疼。 胤祥察觉,手立刻松开。嘴角扯起一个笑,道:“你可真敢猜啊。” 牡丹拿不准他什么心思,是不是想从她这儿探摸皇上的态度。考虑了一下,谨慎道:“皇上……” “你猜得倒是跟邬先生一样呢。”谁知胤祥打断了她。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一样,两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她的手指,低着眼有趣的笑道。 “邬先生?” “四哥府里的一名清客。” 抬起头做个鬼脸,“能掐会算,是个神仙。哦对了,邬先生说见过你呢。” “咦,真的?在哪里?” “说有天在七里香,八月的时候。” 八月……牡丹想起那个把她当花仙子打量的中年人。 一切如常,下马车,道别,牡丹还一边想着,真有这么个邬先生呢原来。然后她听到: “牡丹?” “嗯?”她回头,见胤祥还立在马车前面。 “没事。” 胤祥微微一笑。 可是西角门到马车之间这十步的距离,此时却显得灰灰茫茫的不确定的远。胤祥他,在想什么……牡丹快步折回去,跋扈道:“我可早就想说了,你很让我不满你知不知道。瞧你现在连笑起来都恍恍惚惚的,扮什么深沉哪?” “我恍惚?” 胤祥惊讶,“我瞧你才恍惚得人都飘走了似的,你却来倒打一耙。”不待牡丹说话,接着粗声命令道:“我也早就想说了,不要整天东想西想的……” “只能想你是么?”牡丹撂下这句话,吐吐舌头就走掉。也不看剩下的胤祥是什么表情。 41. 她让胤祥不安了。 原来她让他这么不安。也是,她在他面前展露自己最多了。掩饰不住的,不去掩饰的时候,想来已经有好多次了。胤祥只是从没追问而已。他怎么不问呢? 他不问,她就忘了他都看在眼里。迷惑,疑点都累积在他那里……这么去想,她让他渐渐感到的,不是“恍惚”,而是不能把握的飘忽吧。原来他眼见的逐渐深沉里面,部分也是因为她吗? 牡丹停下脚步,站在庭院某处,抬首去看碧蓝的远天。她就是一个飘忽的“不确定”,这才是她跟胤祥之间最大最大的问题啊,如果要谈到“未来”…… “格格。”身边静默的少年忽然出声。 牡丹转头看他。 “十三爷说得对……”声音渐悄,剩下的意思都在那静静看她的眼睛里面。 牡丹笑了笑。十儿也不喜欢看她沉思恍神呢。正要说话,却听到大哥的声音。 “原来蔚畅是这意思……” “他想什么呢,”二哥嚷,“那小子还是个孩子呢。” “几年以前是孩子。” 牡丹回头,见康佐康佑着深紫浅紫联袂走来,康佐手里还拿着一封展开的信。 “大哥,二哥。蔚畅兄来信了?” 两兄弟见人停步。康佑迎上牡丹疑问的目光,转头去看康佐。在同时康佐已经一眼扫过牡丹的装扮和一旁的秦十,微笑问道:“刚从外面回来?” “去郊外透了透气。”牡丹回答,看着康佐手里的信道:“蔚畅兄什么时候回来?” “已经回来了。”康佐说着已将信折起放回信封里,“这不发柬来说,明儿要在七里香请我们。” “回来了呀!”牡丹高兴,随即道:“该咱们为他接风洗尘才对,他怎么发帖子来了?”对了,还发帖子,这么郑重。 “蔚畅这次回来把他小弟从南京带了回来,帖子上说要把他介绍给……咱们。”康佐中间打了个停顿。牡丹没注意,却听到二哥旁边“哼”的一声。 牡丹看一眼康佑不以为然的样子,好奇道:“蔚畅兄的弟弟?怎么不曾听他提过?” 康佐道:“对,叫蔚长,是蔚畅同父同母的弟弟。”又一笑,“嫡福晋四十岁上头才生的他,所以是整个舒府的宝贝,这两年一直住在南京姨妈家里头。” 康佑又是一哼。 康佐却转而问牡丹:“你说去郊外了?一个人去的么?” “跟胤祥一起去的。”牡丹答道。还在想,二哥怎么一副瞧不上的样子,这个蔚长很不招人待见吗? ------------------------------------- 康佐终究是没能拦住康佑。第二天马车上,康佑看着花容月貌的妹妹,忍了忍,终究是忍不住道:“牡丹,那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净会对女孩子甜言蜜语,一会儿你可小心他说话了。” 是这样的啊,牡丹脑子里立刻勾勒出一个见着漂亮女子就涎着脸的草包公子形象——蔚畅兄会有这么个弟弟?是宠坏了吧。 “别听你二哥的。”康佐的声音打断牡丹的想象,“蔚长不是那种纨绔子弟。” “怎么不是?”康佑一晒,“整天在女孩儿堆里混,还不是么?” 康佐微微一笑:“他只是拿天下的女孩子当宝看。你自己还说过他‘不俗’,什么时候这么瞧不上他了?” 康佑被问住,疑惑道:“我也不记得你这么瞧得上他。” 康佐只不动声色的微笑。两兄弟交换眼神,暗自计较。牡丹一旁糊里糊涂瞧不明白,却听着是在说一个宝玉一样的人物,好奇心越发被勾起,竟有点儿兴奋起来。 却有人比她还要兴奋。 “我跟杜老板说了,我替她守这里,迎接贵客。”唐川负手立在七里香门口,笑呵呵的看着三人走近,高大如槐,痞里痞气,跟身旁稚嫩天真的莹语恰成画面。 他眼睛含笑在牡丹身上一扫。牡丹觉得那眼珠子闪闪的亮,尽管掩饰着,却明白可见是兴奋得都发蓝了……康佐康佑瞧着他那一脸贼笑皱眉,不客气的质疑:“蔚畅也发帖子给你了?” “没有。”唐川戏谑的哈腰请伊人,然后引着牡丹满不在乎的前面走,“不过我不能不来,不能不来。”唱嘤嘤的回头向两兄弟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几个都不合条件,今天可来了个合条件的,哈。” 牡丹早已习惯他,不理身后疯言疯语,径自踩上木楼梯,要看那蔚长究竟是不是一个宝玉般的少年。上到一半时,就听到一个声音说: “大哥知道牡丹喜欢点哪个酒吗?” 牡丹不觉脚步一滞。那声音如玉石相击,真是好听极了。 人……是怎样的呢?牡丹缓缓走上去,便正正的迎上了一双凤目,狭长而明媚,清泉一样的眸光…… 那精彩少年不觉已是站了起来。 是的,精彩。窗口淡淡的秋日暖阳里,他穿一身如玉的白丝料,襟摆袖口被金色描了,将富贵、典雅、飘逸完美结合。而他的人比衣服精彩百倍,是那么……清澈的一个人,清澈的,纯净的,莹润的,一块美玉。 一旁的唐川,看好戏的嬉笑早已收起,此时竟有些目瞪口呆。他的眼睛里面,两人一样长眸明媚,一个流动如微风清泉,一个流动似落落春水, 一个身材颀长,白袍上用金色镶描了花纹,一个身姿袅娜,白衣上用银线灰蓝绣着牡丹。他原知道两个都是漂亮人儿,却万没想到站到一处竟是这么一对……璧人!一时竟看得呆兮兮的。 “怎么呆了?”蔚畅笑着一推弟弟。 牡丹一听回神,这才发现她也呆了。也难怪,这蔚长是她生平见过最好看的男孩子。她原想的是宝玉,他却比心里的宝玉生得还要好。比宝玉多了男子气,可能是身量高的关系…… 蔚长也回神。听大哥说了那么多,这一见真人才知道,那每一句都说得好,又都说得不够好……在牡丹含笑的注视里,他也无法去想更好的形容,只觉恍恍惚惚的。 落了座,依旧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打破沉默的还是蔚畅: “后悔了吧?去年让你跟我回来还不回来。”他揶揄弟弟,笑容却是万全轻松的,眼睛扫过牡丹,扫向默不作声的两兄弟,一幅尽在掌握的样子。 蔚长没听兄长的说话,眼睛里好像只有牡丹,开口问道:“牡丹妹妹……” 妹妹?牡丹好笑,“你几岁呀,我比你大吧?” 蔚长一愣。其他人也是看向牡丹,不大明白。还是蔚畅开口: “蔚长九月的生辰,今年十八岁。”顿了顿,慢吞吞又补上一句:“还没娶亲。” 牡丹先是一愣——她又忘了自己只有十五岁了。然后听到那莫名的后一句话,就转了眼去看蔚畅,又见唐川在低头暗笑,大哥是不动声色的在迎视蔚畅,二哥还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此时却仿佛有了点犹疑……牡丹这才慢半拍的琢磨出:今儿这场合,是在相亲哪。 转眼再去看蔚长,不禁暗自好笑。那怎么可能?在她眼里他还是个大孩子呢。十八岁,她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了几个世纪了。 可是她真是喜欢……喜欢看这个美少年。清泉眼睛下面,鼻梁高贵精致,粉色薄唇,唇角一牵时,仿若浅溪入山……赶紧打住,并恶人先告状:“喂,你明不明白自己生得太好?别随便的这么盯着人瞧,女孩子很容易误会你知不知道?”被这么一个丰神朗玉的极品男孩子专注盯着……可怎么得了,她这历尽沧桑的,心里都怦怦直跳了。 蔚畅讶然看向牡丹,有点掌握不住节奏的样子。 蔚长却笑了。牡丹两次出人意料的说话,仿佛解开了定住他身体的咒语,他这才感觉又能活动自如、从容自若了。他开心的笑道:“你真有趣!” 牡丹下意识的以手遮眼。桃花笑!这男孩子害人啊…… 八爷救美 42. 时已冬日。 某一日有冬日暖阳,大街上,八阿哥胤禩隔了马车挑起的绸缎帘子,与一个官员和煦说话。同车的老十,如今是十贝勒了,丝毫不见与时俱进,只一会儿工夫已是魂飞别处——路边一个晶莹的小童,玉人儿一般,看得他一身肥肉全部都呆掉。 “十弟?”八阿哥谈完话,沿他痴痴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熟悉面孔,魁梧黑骏,几次看过他跟牡丹的兄长在一块儿。 “走了。” 胤禩吩咐一声。老十却恨不得下车跟了那小童去,料是八哥不依,只能巴巴的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眨眼已不见了那玉人儿踪影。 “八哥!”他巴着窗子叫起来。 胤禩本不欲理他,却听他嚷道:“八哥,是牡丹!”顺着向外一看,赶忙命停下车子。 正是牡丹。她一身葱黄色的旗装棉裙,外套玫瑰紫的比肩褂,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如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儿,眼望即见。 牡丹正逛书局,三家书肆这一月里赶巧在同一天出新书。前来看书的人很多,逆着人群出来竟有点儿费劲。正要去往下一家,忽听到有人叫她: “牡丹。” 声音质地如这冬日和煦的暖阳,听来极为舒服。人也是,牡丹看着八阿哥气度从容的从人群里面穿过来,在这暖洋洋的大街上,她不知不觉的愉悦微笑。那种心情有点儿像从前周末逛书市,不经意碰见了系里面一个好看的男同学。再转眼才看见,哦,后面还有个花里胡哨的老十。 “买书么?” 胤禩走到牡丹身边来。 “嗯。今天有新书出来。”牡丹回答八阿哥同学。 胤禩搭眼一看,笑,“才子佳人。” “对。”牡丹也粲然笑。她看着八阿哥有点移不开视线。他,经过了如此挫折,爵位尽数被夺去了,却还能笑出原来的风采。她不知自己能否经得起如此的沉浮。 胤禩伴着她走,只一径的微笑,觉得此时大街上的这份暖洋洋,便是很纯粹的美好。 是的,很美好的周末书市光景。就是老十看着不像,他拿起小紫抱着的书胡乱翻看。半晌无趣,问牡丹道:“只听八嫂说起你,许久都不见你了。你怎么老不来玩儿?” “既见着了宝澜,谁还稀罕见你们?”牡丹没心没肺的气他。待看见他一傻,又感觉八阿哥转了脸来看她,便很觉不好意思。他们对她真是十分好的,她怎么能那么说。 老十一急便有点儿气急败坏,皱眉直问到:“听说你这一阵子老跟舒家那小子一起?” 哪儿有“老”,才不过两次。牡丹管不住自己,看他一幅质问的神气,就偏要气他:“是啊,他长得好看嘛。” 老十郁闷了,瞪着铜铃大眼说不出话,下意识的去看八哥。胤禩低头笑了笑,似是漫不经心的径自踱步向前。牡丹落在后面瞧不见他神色。 街上这时陡然起了一阵很不对劲的喧闹,尖叫声、哭骂声纷纷传来……张望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在看见布庄门口的摊子哗啦啦倒地的同时,一辆马车已是狂奔而来! 那种速度简直是肆无忌惮!牡丹耳边是雷霆万钧的马蹄声,眼前是慌乱闪避的人群,一时竟傻傻站那里,眼睁睁看着华丽高大的马车直冲着她驶过来……一切只发生在瞬间!牡丹但觉眼前一花,“噼啪”一声鞭响,她的人竟被那股力道带得趔趄,慌乱间被人扶住,觉得手背上一阵剧痛,低头见葱黄的袖子裂开了一道大口子,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被抽到了。疼痛心慌间,耳边又陡然爆出一声厉喝: “老十!!!” 原来八阿哥刚才有点儿走神,当他觉察有异,便立即回身去护牡丹,却哪还来得及?掩护不及,眼见牡丹已经被鞭子扫到,他身形抢近马车,一把攥住了收势回去的鞭尾,不顾掌间疼痛,瞬间已是将鞭子绕了一圈在手上,并同时厉喝一声: “老十!!!” 老十也是个反应快的。在胤禩出声以前,他身子早已疾奔出去。牡丹抬头时,正好看到八阿哥臂间狠力一拉,将鞭子那头的人从马车上摔下来,而老十也在同时惊险拽住了马笼头,硬是让疾驰的马车生生的停住了! 喘吁吁的马当街一声暴躁的长嘶。牡丹完全忘记了手上的伤,她惊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都不知道让她呆傻的是这场横生的意外,还是胤禩与老十那敏捷的身手。惊人的敏捷!准!狠! 怨愤的人群慢慢围上来,牡丹听而不闻那些议论纷纷,只一动不动看着八阿哥。这样的,阴冷至极的一个八阿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月华敛尽,脸罩寒霜,眼睛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狠意。 胤禩朝牡丹看过来,扫过她惊白的脸色,又扫过她的手臂,眼睛不禁又阴沉上两分,抬手一劈,那个刚爬起的奴才一声惨呼摔倒在地的同时,鞭子接着抽上了那遮得严实的锦缎帘子。 “出来。” 只有两个字,声音却冷得连老十听了都一怔。他看看八哥脸色,再看看毫无动静的马车,不耐烦的跨上去一把将里面的人给揪了出来。 牡丹定睛去瞧趴跪在地上的那个人,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儿敢在北京城这么嚣张的驱车横行,却只看到红锦绿缎的一团在那儿筛糠。然后听到老十说话了: “八哥……是尼满。” 怎么听着有点儿迟疑?尼满是谁? 八阿哥一怔的同时,牡丹已经听见背后的议论声了。原来是知府大人的公子,就是北京市市长的儿子,一直都这么横……然后她见八阿哥扔了鞭子,快步走到她身边来。 “疼得厉害么……”一句话没问完,脸上已是倏然变色。 牡丹也低头看她被八阿哥小心捧起的右手臂。幸亏这是冬天,马鞭只抽开了棉袄的袖子,却没伤到手臂。然而手就倒霉了,光裸的手背被鞭梢抽到,刚才只见是破了皮,现在渗出的血竟蜿蜒着向两边流下来——这一看才觉得是钻心的剧痛。牡丹挨不得疼,眼睛立时委屈得红了。 老十一看也吓一跳,伸出手似乎是要安慰牡丹,却不知摆放何处,抬头见牡丹的眼眶里眼泪直打转,一下慌得手足无措。胤禩眯眼,“十弟,你留下料理……把车给我砸了。”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完,就扶着牡丹转身离去。八爷府的人早机灵的将马车靠过来了。 牡丹临上车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十恶狠狠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砸……” 马车飞速的奔起来,赶车人警示路人的声音大声传到马车里面,让牡丹很对不上马嘴的联想到现代的救护车。不想去医院……“送我回家。”她听到自己说。受到如此惊吓,她只想放松下来好好委屈。 “……你这样回去回吓着王爷。我府里头有上好的金创药……回头让宝澜送你回去,好么?” 牡丹觉得肩膀被用力的扣紧,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八阿哥右手小心托着她的右手,免受马车颠簸,左胳膊却伸过来揽着她——她等于是靠在他怀里的。牡丹赶忙坐直身体,往旁边挣脱,手背上的痛却立即火辣辣的烧上了整条胳膊…… “别动!你乱动什么?” 胤禩心烦意乱,连向车夫催了两遍“快!”“快点!” 牡丹在疼得泪眼朦胧的视线里,看见八阿哥烦躁的聚敛一处的长眉,隐隐觉得震动……也想到,她这样子回家,确实会引得阖府慌乱,倒不如抱着宝澜好好的安神,诉诉委屈。也就不再争辩,也没力气再争辩。 谁知见了宝澜以后,八阿哥却不走。 宝澜当然被吓到,接着大夫来,上药,包扎,好一阵忙乱。牡丹平生,不,两生两世加起来都没受过这等委屈,此时只想抱着宝澜哭一哭,好好软弱一回。谁知八阿哥却偏不走。他的掌心其实也擦破了皮,他却让就地上药,连衣服也不换,一直在宝澜房里守着。 “是哪个找死的王八蛋?”忙乱过后,宝澜终于大约了解事件经过,听完立即拍桌怒骂。 胤禩一顿,“……华泰的儿子。” 宝澜听了也是一愣,“……华泰谨慎小心的一个人,怎么养这么个儿子……” 牡丹瞅着宝澜脸上的尴尬神色,“这个华泰是……?” “是府里出去的……”宝澜干干一笑。 哦……牡丹恍然,原来是家奴,斜着八阿哥不自在的表情道:“搞了半天是你们家的人。” 胤禩在她讽刺的斜视下,表情不知怎么摆,又恨又难堪的越发僵在那里。还是宝澜看不过去,推她一把道:“是咱们对不起你还不成么?”看看那包成一团的手,又关心的问:“现在怎样?疼得很厉害么?” “嗯。”牡丹被转移了注意力,靠向宝澜怀里,勉力自嘲:“还是怪我自己。我就知道人不能太自恋。今天书局里挑书的时候,欣赏了半天自己的手,还想这么美的手真得好好爱护了,这不报应接着就来了……”笑着说着,眼泪又滚出来。她还真是够娇的。 “你呀。”宝澜点她的额头,语气间却心疼的什么似的。 “会不会留疤呀?”牡丹在宝澜怀里放松下来,看着厚厚的绷带,问出自己担心的。 “不会的。”八阿哥温声说,虽然蹙着眉,但是轻柔而坚定的给她保证,“这个西洋的药膏很管用,我有经验,不会留疤。” 宝澜听着那温柔安抚的声音,视线缓缓抬起,落在丈夫疼惜露骨的脸上。 娇里骄气 43. 雍郡王府。 胤禛一边听邬先生说话,一边看了眼上茶的福全。见他上过茶,退到门口迟疑着。果然是有事情。按说不该他来上茶的。 福全想了想,还是退回来,悄悄走至主子身后低声报告。 胤禛一下变了脸色。众人吃惊,热闹的谈话戛然停下,几个人对看一眼——出事了?正散散的挑着眉毛笑的胤祥也坐直身体,两眼看着四哥。 胤禛沉默的听福全说完,转头看向胤祥,道:“牡丹在街上出了事,说是给鞭子抽到。” 众人一愣,胤祥是完全没想到,已经嚯的站起来,“现在怎样?严不严重?” 胤禛皱眉:“抽伤了手臂。”见胤祥转身向外走,忙道:“你八哥当时在,他们上了廉郡王府的马车,我估计牡丹现在没有回府。” 胤祥惊讶的转身,“八哥?究竟怎么回事?”他看向福全。 福全躬身,快速的再叙述一遍:“回十三爷,是知府大人的儿子吃醉了酒,车在闹市横冲直撞,伤了好些人,其中也有牡丹格格。廉郡王和十贝勒当时跟格格在一起,他们将马车拦了下来。牡丹格格先被廉郡王带走,十贝勒留下砸烂了马车,然后知府大人来,当着百姓的面儿锁拿了他儿子。牡丹格格的伤,看见的人说是流了血。” 听得最后一句,胤祥倏然转身又走。人都伤了,砸车还有什么用? “十三弟!” 胤祥回头看四哥,想了想道:“福全你跟我来。”说完人已经出去了。福全见主子点头,急忙跟上去。 屋里剩下的人,一人咯咯笑:“奴才犯到主子手上,有意思。” 一个和尚模样的,仰脖一盅茶下去,像在喝酒,“养个混蛋儿子,自己再谨慎,是个瞎!” 邬思道笑,“我看这回牡丹格格要为民除害。” 胤禛没有说话,走到窗前,就一直看着外面。 ---------------------------------------- 可能止痛药里面都有镇定麻醉的成分,牡丹渐渐觉得眼皮沉重。宝澜轻拍她,“睡吧。”她想,正好,就睡过去。 一会儿,朦胧间听到宝澜说话:“也不是外人,请十三爷进屋来。” 胤祥来了?牡丹费力睁开眼睛,果然看见胤祥,他蹲俯床边,正心疼凝视着她。 “现在觉得怎样?” 胤祥轻轻的问。 瞧着怎么像一个下班的丈夫和一个缠绵病榻的娇弱妻子?牡丹见了他,本来又升起一点委屈情绪的,不料朦胧间突生这么个联想,不禁扑哧一笑,“别担心,就是场意外。反正哭也哭过了,脸也丢过了,药也吃过了……”她小手伸出,主动放进胤祥的大掌里,模糊一笑,“现在觉得困,我要一睡百事休了……你别走,一会儿送我回家……” 胤祥早恨不得将牡丹抱进怀里了,只是碍于有旁人在。此时见牡丹如此,便不再顾忌,将她小手轻轻拢在掌心里,又伸手顺顺她鬓边脱出的一绺秀发,低答一声:“好,你睡吧。” 看着牡丹合眼睡了,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静静迎上旁边那双眼睛。两个男人对视着。谁都不说话。 宝澜也是有点儿惊讶。她知道牡丹跟十三要好,经常在一起,却从没看过两人私下相处的情形。刚才两人交换的眼神和举动,明显是种把旁人隔除在外的亲近。她看看合眼安睡的牡丹,看着两个不动声色对视的男人……也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沉默间,时间跑得却不慢,天很快就黑下来了。仆人的走动惊醒了宝澜,她轻咳一声,对胤祥说道:“天晚了,十三弟难得来,晚饭在这儿用吧。我去准备两个菜,你们哥儿俩到东厅聊聊,牡丹看来还要睡会儿呢。” 胤祥点头,微笑道:“那就有劳八嫂。” 宝澜跟丈夫点个头,就走出去。片刻之间却又回来,身后跟着两个人。八阿哥跟胤祥一见都站起来,原来是康佐康佑两兄弟。 两人先匆匆给八爷、十三爷见礼,然后就走至床前看妹妹。牡丹沉睡着,康佐转身诚恳却干脆的道:“郡王、福晋对家妹的照顾,容改日再登门相谢。现家父十分着急,我们这就把牡丹带回去了。”他这边说,康佑那边已经解了披风。 宝澜一看二人行动坚决,也不再多话,赶忙过去帮助康佑将牡丹从左边小心抱起来,再拿披风裹了。牡丹给这一番挪动,模糊道:“胤祥?” “是二哥,接着睡吧……”康佑轻声安抚,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牡丹又安静下去,便大步走向门外。康佐在后面向众人告辞,并向宝澜道了“失礼”,也跟出去了。 宝澜一同跟出去照料。八阿哥、胤祥两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目送,人不见了,只剩下一方暮霭沉沉的院落。 -------------------------- 天零零星星的飘起雪花来。 屋里的两个女人却不知道。姣里娇气的牡丹,此时正舒舒服服靠坐在自己的暖炕上,用左手拈一粒核桃仁放进嘴里嚼,漫不经心的道:“哦。” “哦?”宝澜坐得也很舒服,却高高挑起了眉毛,“敢情您小姐还不满意?华泰此番丢了官是很难起来了,还不解气么?” 谁管他。牡丹没心没肺道:“从此百姓就免了被他儿子糟蹋了,你既说他是个不算坏的官,那他也该安息了。”说是说,还是问上一问,“到底是你们家的人,怎么你们也没保他一保吗?” 保他?宝澜微微一笑。华泰所需面对的最大的愤怒,正是来自胤禩,还有谁会保他?想着笑道:“连皇上都惊动了,谁还能保得了他?”又揶揄道,“看来以后咱们得小心伺候你了,都不知道你靠山这么硬的。” “才知道啊!”牡丹下巴抬得半天高,一幅嚣张气焰。两人一起笑起来。旁边侍立的两个丫头,一面盯着格格不会乱动右手,一面也笑起来,小紫趋前来添热茶。 牡丹舀一勺蜂蜜杯里搅着,用力嗅了嗅茶香,嘻笑道:“你们就甭觉得对不起我啦,有这救命的茶叶,什么都抵了。” 宝澜明白她的意思,伸手轻刮一下她鼻子,会心一笑,也舀了一勺蜂蜜放杯里道:“告诉你,尼满在牢里被揍得很惨。” “因为爹爹靠山没了?” “还因为经常被人探监。”宝澜神秘一笑。 嗯? “探监的人都见不得他在牢里好吃好睡……” 都?牡丹首先想到胤祥可能派人去出气,其他还有谁……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个驾车的……奴才,没死吧?” 宝澜讶异,一晒,“我怎么知道?你的思路还真特别。” 奴才的命也是命啊,虽然是个狗仗人势的奴才,但还不至于犯了死罪。到底不是土生土长在这个年代,想到可能有人因为她而丢了性命,牡丹就觉得很沉重。 ------------------------------ 雪凝、凤儿两个进来,见到的是一个神游的牡丹。懒靠在一个大迎枕上,神色不辨悲喜,嘴角噙着一个笑,眼睛却是沉思的幽明闪烁。沉思的,神游的,连霜、紫两个丫头向她们请过安了,她手间还一径转着个茶杯没反应。 “妹妹想什么想得那么高兴?” 牡丹正想着宝澜,忽听这声娇软的童音,转头一看,笑了。“大嫂!凤姨娘!”就要下地来迎接。 霜丫头赶忙来扶,高挑的凤儿却还要快一步,过来拦住牡丹说:“快别动,一家人客气些什么。” “就是呀。”雪凝也走到炕边来,右手搁到炕几上牡丹包裹着的手旁边,打量了一下,认真问询:“今天怎么样?还疼不疼?”又问,“中午吃的什么?进的香不香?” 牡丹实在忍不住要笑。这个大嫂,小人儿一个,个子娇小,孩子气的一张脸,连声音都绊着软软的童音。她不知道她端起大嫂的架势是很滑稽的。 “都好,都好,劳大嫂大人惦记了!”牡丹憋着笑,尽量严肃的坐着一鞠躬。 “调皮!”雪凝很大嫂模样的,宠溺的手戳她额头。 哈哈——牡丹笑出来,还笑得前仰后合,看小大嫂一脸莫名其妙,就越发笑得欢。一旁的凤儿,微微会心微笑。真是个聪明不外露的女子,牡丹心里赞叹。如果说凤儿美貌只有七分,那么她的聪慧就有十二分,单看大哥院里事务大半由她打理、单看她对单纯的大嫂亦爱护亦尊奉的态度,就明白了。大哥好眼光…… “什么事笑成这样?” 人未到声先到,随着小紫挑帘一声“二奶奶”,一个神采奕奕的丰腴女子跨进门来。 “二嫂!”牡丹坐起身体,“这是怎么的?两位嫂嫂约好的吗?”随即微微一愣,见后面又跟着一个女子进来,是袁梅。她也来了?她还是第一次进她这牡丹阁来呢。 “是约好的。”大家一圈见过了礼,二嫂,闺名书月的,笑着回答牡丹。“你大哥二哥今儿一早出门,临行给我们派了任务,要我们来陪陪我们的娇妹妹。过午我跟大嫂一商量,得!”两掌一击,朗笑道:“晚膳我们就摆妹妹这里了!没打招呼,想妹妹你也不会怪罪的。” “不会!”牡丹粲然一笑。她喜欢这个行事成熟稳重、性子爽朗大度的嫂嫂。待看到书月一个手势,凤儿也点头示意,然后一众仆人提着食盒鱼贯而入时,牡丹的眼睛亮了…… 小紫霜儿指挥人又搬来一张炕几,两张桌几拚成一张大方桌,菜肴纷纷摆上来,屋里顿时芳香四溢。 牡丹一个个菜看过去……看得出是花了功夫的。瞅瞅二嫂,又看看凤儿,也不说谢谢,只咬着唇,傻笑得有些腼腆。 “行了!”书月挨着她,呵呵一笑,“什么也甭说,看见你这份高兴劲儿,就呢不枉我跟凤姨娘忙活这一下午。”眼睛看一圈桌上的菜肴,又道:“这东边的一半呢,是凤姨娘烧的,西边的一半是我烧的,少不得还得请你做个评判,看我们两个是谁手艺更胜一筹。” “对啊。”雪凝小大嫂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们牡丹妹妹在这府里是一言九鼎,你们两个手艺一直难辨高下,今天就由妹妹下个决断。” 这种傻事牡丹才不干。她眼角视线里见袁梅淡然旁坐,且不管,一边筷子夹着这盘,一边眼睛瞧着那盘,吃得不亦乐乎,翻来覆去就两个字,“好吃!呵呵……好吃!”府里两大名厨联袂献艺,今天好口福啊,呵呵…… 唔,只可惜……“没有酒吗?” “没有!”二嫂摆出长辈的面孔,“你手伤没好呢。” 唉。 牡丹长长叹息,“外面飘着雪,我们姑嫂很久没这么聚在一起了,这么好的气氛,这么好的菜……” 唉。 雪凝噗哧一笑,从身后变出一只小酒坛子。 “那,就知道你。” 牡丹捧过精致可爱的小坛子,喜滋滋的打开了,“啊,是蜜枣酒。” “是,补血养颜的,对伤口不碍的。” “谢谢大嫂,大嫂真好!”牡丹喜得侧身拥抱那个孩子气的小人儿。 尽管雪凝已经经历过多次她这种出人意料的热情举动了,还是被逗得咯咯笑,“不用谢我啦,这酒是蔚长托我带给你的。这里,还有一封信。” 牡丹接过,见信封空白无字,又沿着桌子看一圈,见一双一双的眼睛都好奇着,嘿嘿坏笑道:“霜儿把信收起来,晚点儿等看热闹的走了再给我。” “你个坏丫头!”书月忍不住戳她,“满足一下我们好奇心不行么?” “是啊。”雪凝也好遗憾的样子,“好想知道他写什么呢。” “感情你们是到我这里……”牡丹恍然,拈起手指,作醉眼流波遥想状,切切唱道:“……重温那春水——华年——旧梦啊。”唱罢一挑眉,“想起你们当年来了?这么着,你们把哥哥当年写给你们的情书念一封来,我就把蔚长的念给你们听,怎样?” “情书?”雪凝嚷道。 一桌的女人心哗的沸腾,都不料牡丹说出这么两个字来,连沉稳的凤儿都俏俏的红了脸,环立一地的丫鬟、丫头子没个不瞪大眼,有的悄悄掩着嘴笑。 雪凝脸蛋儿红红的,拿一指刮上牡丹的腮,羞她:“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自己就招认,小丫头不害臊么?” 不料一个词引起这么大反应,牡丹刚要答话,却听到一声冷哼。 声音不大,但她们一桌总共五个人,当然听得很清楚。她看过去,袁梅已经别开了眼,身旁的二嫂则脸色沉下去。牡丹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但其实她自己也不大高兴了。 难道她今儿来就是为了来摆脸色么?别扭的人她不是没见过。通过侧面的了解,她大概也能明白袁梅的别扭性子是成长的环境造成的。可是那不代表全世界都得承受她的白眼。这屋里笑容甜蜜的每一个,也不都是蜜罐里泡大的…… 装作没听见,牡丹笑呵呵接大嫂的话:“我招认什么了?”接着左手搂过小酒坛子,美美嗅了一口,忍不住弯了眼睛夸赞,“好啊。好个贴心的小孩啊。”迭声吩咐人拿酒盅来。 “又来了!”雪凝孩子气的翻白眼,“小孩,别忘了还比你大着三岁呢,我看你就是故意欺负我们家蔚长。” “就欺负了,怎么啦?谁让他妄想动我们的宝贝。”书月揽过牡丹,对着雪凝不可一世的抬高下巴。 牡丹一边配合着意思意思的仰高一下下巴,一边一经喝了一盅蜜枣甜酿——舔舔嘴唇,啊,又甜又香。 “人家在府里头也是宝贝呢!也是从小捧到大的……”雪凝不服气,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笑了,神秘兮兮的对牡丹道:“不过你欺负欺负他也好。” “噢。”牡丹回应,眼睛盯着珍珠丸子,勺子伸过去。 凤儿夹了一只丸子放进牡丹勺里,转头鼓励讲故事的小人儿:“怎么说的呢?” 左手执筷到底费劲,牡丹觉得这法子挺好,看中哪个菜,就将勺子伸过去,书月和凤儿轮流照顾她……雪凝在接着讲:“……蔚长看着不在意吧,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他老跟着蔚畅堂兄跑来跑去,眼见着是在学东西呢,还过问家里庄子的情况,以前他哪会关心这些个?上次我去看姑姑,姑姑高兴的直夸他是长大了。老祖宗虽然心疼得什么似的,生怕他累着,可是听说他过年不打算再出去了,也是欢喜的不得了……我看他这转变,就是因为你老说他是小孩的关系。” “啊,啊。”牡丹忙着吃,“我要那个。” 雪凝给她夹到勺里,“这个辣,少吃点。”又要追问:“你到底……” “哎,对了,哥哥们派人去牢里了?”牡丹转移话题。 书月笑出来,“不派人去不行啊。王爷非要亲自去揍那小子,他们兄弟两个费了好大的劲才劝住。不过我看王爷没死心呢,还得妹妹劝劝才行……” 雪凝咯咯的笑,“听你大哥说,探望尼满得排队……”笑得说不下去。 大家都笑,牡丹想象福王在牢狱门口摩拳擦掌的徘徊,也是笑个不住,却在一个抬眼间不小心看到袁梅,看到她唇角一撇,很不以为然的那个冷笑。 牡丹停住笑,抬眸正视她。 袁梅一愣,防备的回视她。 牡丹想了想,决定摊开来谈一次,就问:“你……对我有意见?” 因为她发现袁梅虽然对谁都是冷淡,但是对她的敌意却格外明显。她是认真想知道,但是她话音一落,所有声音都刹住,屋里陡然静得压迫逼人。 袁梅僵硬的挺直坐着。她以为牡丹要问她为什么冷笑,或者她是什么意思,却不料牡丹直接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牡丹察觉到空气里紧张的压迫感。她试图对话,并不是质问哪。她将表情尽可能的放得轻松友好,尽量坦诚的看着袁梅的眼睛…… 不料袁梅讥讽一笑,“我是什么身份的人哪,哪儿敢对高贵的格格有意见?” 口气比她说的话还要尖锐刺人。 牡丹眯起了眼睛。 雪凝紧张的不知所措——牡丹冷下脸的样子让她都不敢说话,求助的看向凤儿。凤儿行事颇像明哲保身的福晋,此时哪里会插言?她皱了眉头,却并不看袁梅,只关切的看着牡丹。众人谁不是第一次见到牡丹生气的?心里一时竟顾不得对袁梅的不以为然,只怯怯愣愣的看着牡丹…… 最难堪的自然是书月。她气白了脸,却不能发作,不能闹得牡丹阁跟她们院里一般的乌烟瘴气。她撇开头不看袁梅,伸手轻拍牡丹道:“妹妹你……” “二嫂,”牡丹将身子靠上大迎枕,直视着袁梅,懒洋洋的,又极冷淡的道:“明儿我来跟嫂嫂们赔罪,现下——我累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袁梅立刻站起来,旁人还不及说话,她已经傲然挺直着身躯向外走去。却在走出两步之后,猛然僵立在当地。 原来康佐康佑一前一后跨进屋来。 而且看来二人已经在外间站了些时候了,因为此时,康佐是淡淡的冷漠的样子,康佑却是一脸的雪寒冰霜,连牡丹看得都心里一咯噔。 两个哥哥虽然性子洒脱不拘小节,可是透过嫂嫂们谈的一些家务事,知道他们其实有着极严厉的一面。不过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这一面。 面对丈夫的怒意,连书月都不敢说话了,袁梅更是惊得脸色僵白。 她从没见过康佑这么冷厉的样子。新婚这几个月,他一直对她很维护。不知是因为她非要嫁给他的那份执著,还是因为了解她的内心,对于她的脾气作为,他都是淡淡一句玩笑话就撂开。说到底,他的维护是她在这府里安身立命的唯一依靠。现在,她连这唯一的依靠也没有了吗?为什么?就因为她对全家都宝贝的格格说了句无礼的话?同样是女儿家,为什么她从小到大卑微的像一粒沙尘一样,而有人却能那么理所当然的享尽万千宠爱…… “回去。”康佑沉沉吐出两个字。 康佐一直没说话,他安抚的看看牡丹,然后扫一眼雪凝、凤儿,就转身走出去,雪凝跟凤儿赶忙跟上。书月歉意的对牡丹勉强一笑,也起身离开。 袁梅僵立着不动。康佑也不管她,走过来,不知说什么好的:“……” 牡丹不好意思了,赶紧微笑一下,并使劲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她已经有些后悔了。想一想,她的怒气也有些过。从来都被人喜欢,原来已经宠得她这么骄傲。其实凭什么人人都得喜欢她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自由……担心他们夫妻闹僵,牡丹想说句缓和的话,一时之间却不知说什么。算了,他们夫妻之间自然有他们的沟通,她还是别插言了。 “那二哥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看你。”康佑亲昵的揉揉她头顶,轻声道。 牡丹看着袁梅僵立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开口: “二哥!” 康佑回头。 “如果当成自家人,口角磕碰是难免的,不必太计较。”牡丹慢慢道,“如果当是不相干的外人,言辞再锋利也伤不了人的,那也不必计较了……二哥懂我的意思吗?” 袁梅的身影明显一颤。 康佑沉思的看着牡丹,然后微微一笑,“二哥懂。别担心。” 梦里飞翔 44. 牡丹梦见了宝澜。或者不是梦,是真的?因为她在极真切的呼吸着冬日寒夜的空气。可是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 “还在书房?”宝澜喃喃重复一遍。 “是……”春芍回答,虽然她觉得福晋只是在跟自己说话。 宝澜抬头看着夜空。牡丹也抬头。白雪覆盖了整个庭院,静谧幽远的天幕上,星星一闪一闪的,像钻石一样,好亮啊。她又看向宝澜,明秀的面部线条,灼亮又寂寂的眼睛……她在想什么呢?牡丹也不觉得冷。宝澜站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久到她觉得,心的一角不知为何莫名的酸疼。 然后她发现宝澜站到了一扇门前。手摆一摆,跟随的侍女留在门口,宝澜一人进去。纸窗上的剪影变成了两个,一个在凝神写字,头也不抬,另一个是侧影,是宝澜。 “很晚了。”力持冷淡的声音,内中却还是有关切透出来。 “嗯。” “你这几天……都住书房?” “……嗯。” 牡丹不知自己究竟站在哪里,她看到男子背影一顿,然后一瞥之间她看到书案上搁着一本,《牡丹亭》。 宝澜也看到了。她走近书案,拿起书来翻看。书页是簇新的,主人显然只是摆着它,并不看。 良久的沉默。牡丹觉得好闷。突然,宝澜说到她的名字: “牡丹不愿意……她表达得很清楚了,你还不明白吗?” 笔尖猛然一划,牡丹的视线从宝澜断然的表情上被吸引到写坏的宣纸上,然后,她看见,男子将笔搁回笔架,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烛晕荡漾的窗纸,一动也不动。寂然良久的背影倏然回头,那眼神坚定的……牡丹一怔,然后她使劲的捂住了眼睛。 -------------------------------------- 她不敢看,不敢看那双眼睛,也不敢看宝澜是怎样,也不敢听接下来的任何一句话。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男人和女人之间,难道就只有那么一条路吗? 牡丹……牡丹…… 她又听到她的名字,是另一个声音,她慢慢拿开手,慢慢抬头…… “你有心事,十三弟。为……牡丹么?” 沉寂。雪光毫无心事的折射着月辉,让夜不像夜,亭中的两人也不像真人。 “四哥,说实话,对牡丹……我前一段时间变得很犹豫。” “犹豫?” 熟悉的魁梧的身形站起来,走到阑干旁,抬眼望着夜空,和晶莹温柔的星星。 “牡丹该过的,是现在这种日子,这么的快活,这么的……” “你没信心?”声音犀利。 胤祥转身看着他的四哥。他的眼神让胤禛在心里微微的一凛,仿佛生平第一次完完全全正视到,站在眼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年幼脆弱的弟弟,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如果只是现在的局面,牡丹嫁了我,我不会允许她的幸福减少一分。” 牡丹听着这个坚定的声音,轻轻将头靠在树上,眼看着那个她熟悉的身影坐回石桌旁。 “可是, 四哥……夏天在热河的事情只是个开头而已,你知道。” 沉默。然后是缓缓的声音,“你对我们没信心?”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 胤祥仰脖干下一杯酒,潇洒一笑,“输赢而已。”他说,“可是牡丹……看着她快活的笑时,我觉得……我输不起。”他没说的是,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是有个漩涡正不停的旋着向他逼近。 他不说。两兄弟隔着一张石桌,雪夜对望。胤祥突然笑了,觉得好久没有跟四哥这么贴心对坐了。“四哥,你不怪我跟你谈牡丹吗?” 胤禛心里一颤,眼里一热,也仰头干下一杯酒。“你不跟我说,跟谁说呢?”他直视着亲爱的弟弟。 “那好,我就说了……我曾经考虑过放弃。” 胤祥说到一半,却不知怎的呛到,咳个不停。 “现在呢?” “但是那天,” 胤祥没有直接回答,自顾自说下去,“眼看着康佐康佑两兄弟把牡丹带走,我猛然醒悟到我的考虑、犹豫……”他手里转着酒杯一笑,“根本都是多余的。” 胤禛没有说话。 “当时我站在台阶上,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心……”胤祥又站起身来,走到阑干旁负手望夜,“就安定下来了。因为其实根本没有我犹豫的余地,如果没有了牡丹,如果有一天,她嫁了别的人,我只能眼看着她被人带走,只那么一想我就觉得……” “……都空了。”胤禛低语接道,声音就像温热的雨滴落在冰凉的雪上。他仰头干下一盅酒,直觉酒劲烧得眼眶发热。 胤祥的剪影停顿,沉默。 “对,”他轻轻答说。“……活着,变得空荡荡的,没边没沿……空得心里发疼……” 牡丹坐到地上去,将头伏在膝上。她听着低语,听着沉默,听着瓷杯跟石桌相击的清泠之声,只觉心中被生生的扯着,疼,却分不清是左边一半,还是右边一半。雪地近在眼前的逼真,她却已经不再去想这是真实是梦境了,她只听着那些声音,看着那些声音贴伏着银色的雪辉,划着夜,一道一道从亭子上划到她面前来,她伸出一个指头,在雪地上勾画它们的模样…… “只要牡丹愿意,我……誓不罢休。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四哥?” “我不会让你们有事。” “……八哥看来也下定决心了。” “……在牡丹家人那里,他跟你一样。他顶多能在皇上那儿使力,你的胜算却在牡丹那里。相信我,皇阿玛,终究会听牡丹的……”清冷声音笑了下,隐隐透出了宠爱、骄傲、和眷恋……牡丹忍不住抬起头来,遥遥望去。 人,不知何时,却只剩下了一个,一双眼睛,青山寒潭一样的。 凝注的望,凝注的站着。玉寒的身姿,凝望着无边无际的夜,凝望着牡丹…… 你心里装着我吗? 牡丹一颤,想起了许久之前草原上那一浪接一浪的风……心是很大的……那把我也装里面吧……让我看着你…… 你心里……还有一角装着我吗? 迎着那固执的凝望,牡丹眼睛一热。装着的,装着的…… ------------------------ 雪,是康熙四十七年的雪,十一月底的廉郡王府银装素裹。 飘雪时候,心里总觉有点儿不一样,像是特别柔软,又像是特别浓烈。 是极静,静到听见了雪落的声音。 是整个落雪的白茫茫的世界上就只她一个人,微笑的她却在宁静的心底的最深处,深深的疼…… “喂,喂——” 宝澜拉长声音,牡丹回神,却落进胤禩静静看着她的视线里。眨眨眼,牡丹含笑转向杏眼立眉的好友。 “还笑?你这丫头有没有良心哪?爷还让特意等着你来了才开始庆祝,本指着你也为咱们高兴高兴呢,结果净见你那儿出神了!说说,想什么呢?” 熊熊炉火烘暖一室,宝澜腮红若桃,精气神儿显得极高。对于皇上下旨复八阿哥爵位这事儿,甭说八阿哥本人了,就是把满屋子人的高兴劲儿加起来,恐怕也不抵宝澜一个。 “我还没道贺么?”牡丹身子斜靠炕桌上一笑,又闪眼看向胤禩,“那……恭喜廉郡王,从此你又可以……作威作福了。” 胤禩哭笑不得状。 牡丹避开他的眼睛,接着笑对宝澜道:“你们哪儿需要我帮衬着高兴啊,光这雪天雪地里挑起的那千盏灯笼就把天上地上的喜气都聚你们家来了……哎,你俩干嘛?” 牡丹本来还一半心思飘在梦里的情形上头的,漫不经心的说到一半却被眼前景象吸引住——她眼前,右边十四盯着她发愣,左边老十的神情,那就更是愣的离谱了…… “是啊,你俩干嘛?”宝澜也问。 十四眨眼看过分坐炕桌左右的她俩,笑了,一撩袍子落座,吊儿郎当的说:“今儿才知道,戏文里的那些个绝妙好词儿还是不顶用,我瞧你们两个一样的衣裳那儿一处坐着,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份儿……美!” “老十四你越发贫嘴了啊!”宝澜笑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