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请了假照顾他。 这个时候,在焦灼与慌乱中,她看到了自己愈加清晰的心。 你快点好起来。今天雾散了,有太阳。你醒来看看啊。 只要你好,我不罗嗦半个字,你想怎么样怎么样。 你给我的烟,我没有烧,都在,我其实一直在等你,我不要再等了。你听到没有,你别让我等。 …… 透过监护室的玻璃,她看着他,一直对他说话。 终于,他醒了。 一个好天气,一窗子的雾消散了,阳光斜过来,到他眼睛里,在他眼里折射出彩虹,在斑斓中,他看到窗外一棵树,枝杈鼓起了毛茸茸的包。春天,眼看就要来了呢,虽然现在依然寒冷。 他再转过头,看到门口,他爱的人嘴角淡淡的笑,一如从前,淡渺宁静,美极了。 他恢复得很好。 当然是她照顾得好。 一日,他拉住她的手,说:就这样吧。 “恩?” “就这样,你一直在我眼前晃。给我喂饭,擦脸,还有,别忘了给我洗澡。” “想得美啊。”她撇嘴,“我要你以后伺候我,加倍补偿。” 他气定神闲笑着说,好啊,喂饭、擦脸、洗澡,一点问题也没有,比较擅长洗澡。 她脸红了红,说,你嘴什么时候可以—— “吐出象牙吗,很有难度。谁让你把我定义为某种犬类动物。” 斗嘴间,门开了,沈博雄进来,问语声:兔子,你亲戚好些没?你好久没上班,要不要我替你守几天? 冯至鸣直截说:她是我女朋友,照顾我她的义务。 “哎,谁是你女朋友。”她叫。 沈博雄惊讶得看看他们俩,“兔子,你,你男朋友?可是你说……”结巴了半天,醒过神,知趣避开。 “亲戚,我还不知道我是你哪门子亲戚?表哥还是堂哥啊,抑或叔叔,舅舅?兔子,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是只兔子,据我所知,你吃的肉食比草多。”他一扬眉,说,“警告你啊,以后说话小心点,知不知道,这两个称谓足让已经戒烟的我气得七窍生烟。” “我没看到。你冒一冒。” “你过来。” 她犹豫了下。 “怕啊?” “怕什么?”她过去。他一把拉过她,火热的吻袭击了她。 “有没有把你烧死?”他问。 “恩。我成了灰烬。” “死灰也能复燃。再来一下。” 春暖花开。陈剑和史若吟要结婚了。 他们买了一处靠海的房子。可以像海子说的,做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史若吟打来电话时,语声和冯至鸣正躺在地板上享受细雨。 伦敦春天来第一场霏霏细雨。用语声的话说,有江南烟雨的风致。从窗子看过去,天空水墨画一样的淋漓,团团烟雾充斥天地,断续的雨线亮白的一闪,从暗沉的背景中脱颖而出。花木的香气浸润雨意,被风挟来,清淡的一抹,在室内游走,似有若无。 窗前地板上铺满了一层雨。有些调皮的,会直接溅到他们身上,蚊虫一样叮上一口,留下倏忽的冰凉。 一阵后,冯至鸣碰碰边上的语声,说:亲爱的,如果,我觉得冷,而你又想继续享受雨的触摸,怎么办呢? 她知道他的坏心眼,说:我给你拿床被子啊。 他拉她入怀,说:现成的被子我不能使用吗? 她趴在他身上,说,可以,可是你不嫌厚吗? “嫌小。再出个思考题,如果,嘴里没有味道,可又不想吃东西,怎么办呢?” 她笑,说:嚼口香糖。 他要吻她时,史若吟的电话进来了。 若吟将婚礼安排兴冲冲地告诉语声,末了,要语声做她的伴娘。 “我?那么老?还丑。” “做陪衬最好。”冯至鸣在边上说。 语声踢他一脚,想了想,答应下来。再推脱,若吟会觉得她是因陈剑的问题耿耿于怀。 放下电话。她对冯至鸣说:我下周回国,你去不去? “又没邀请我。” “也是,你就别去了,否则很怪。” “怪什么?” “史若吟是你前女友,陈剑是我前男友。”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她乐不可支地想。又说:他们买了海边的房子,我想到海子的诗,背给你听啊。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友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前程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至鸣,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我也是。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我向往的俗世生活。”他怔怔回味,而后转过头,说:“好诗。送你口香糖。”他们在细雨中轻柔地拥吻。 语声回国参加婚礼。冯至鸣没跟她同回。 机场送别,语声说:其实,希望你跟我一起回的。因为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冯至鸣揉她头发,闲闲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叫你别乱揉我头发,又不鸡窝。”语声跳开,说,“那是人家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忙,去吧,我进去了。” “小心点。”冯至鸣眉头一挑,笑得狡诈。 陈剑、史若吟的婚礼很隆重,很奢华,自然也热闹。仪式是给旁人看的,是一场证明。仪式之后,是细水长流的琐细生活。冷暖自知。 看着陈剑与史若吟交换戒指,说着誓言;看着陈剑抱起史若吟,若吟脸上荡漾出由衷的幸福,语声笑了,眼睛却一点点的潮,是感动。在经历了如此寒冷后,人生终究给了他们甜味。给了所有心中有期待的人。 在傻忽忽的眼泪中,突然一束花飞向她。 是史若吟抛过来的。 “接啊。快接啊。”旁边人催。她怔怔接住。而后触碰到陈剑的笑,清淡却另有意味。属于灰飞湮灭的时间。 她绽起比花还要灿烂的笑,回复给他。不,他们。用眼睛完成无声的祝福。 他们上了车,去那座看得到大海的房子度蜜月了。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在别人的幸福中,她忽然生出一点孤独。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真真可恶。 她掉头,走入烟柳深处。 春光烂漫,梳影横斜,这是个爱的季节,空气里全是花开的幸福香气。 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 翻开手袋,里面有烟,今天,她要点燃一支,因为思念。 青烟袅娜升腾,慢慢归于无形。与思念一样,一经点燃,漫无边际,不知收于何处。 “你现在在干什么?我跟你说,陈剑和史若吟很幸福。史若吟很漂亮,不是打点出的那种漂亮,是被爱照亮的光芒,我看到一个女人的幸福。”她浅浅说。自言自语。 “怎么,嫉妒?” “是有点啊。你很可恶知不知道。啊——”忽醒过神,发现他就站在迷蒙的烟雾中,淡如影子。 她揉眼,再揉眼。 他上去夺掉她的烟,说:行了行了,如假包换。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哦。忽然失神盯着她的脖子,那上面挂着那个被他扔掉的四方形吊坠。 “被你找到了?”他说。 “我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再让男人送我一个骨灰盒一样的首饰。那是用来埋葬的。” “你以为还有人敢送吗?”他笑着说,然后掏出一个小盒子,又类似于骨灰盒,只不过,她知道那里面有她的幸福。 他把戒指给她戴上,说:知道你会眼红,我只能把自己匆匆处理了。 她现在才明白,他必是跟她坐了不同的班机回来了,筹办属于他们的幸福,然后给她一份惊喜。她咧开嘴傻呵呵笑,忽然又叫:你这就求婚了吗?你还没说爱我。你还没给我承诺。 他捏她脸,说:这重要吗? “重要。” “哎,带身份证没?户口簿?结婚好像还需要这个?” “结婚?” “当然,今天。都安排好了。” “就这样么?”她可怜兮兮说,没婚纱,也没鲜花? “这重要吗?” “重要。” “那算了,下次。”他摊摊手。 “哦——不,不要。就今天,我终于体会到我爸那句话了,晚市的菜,蔫不拉叽,有人收容,就满意了。哦,我现在就给我爸打电话。”她迅速取出手机。 “爸,赶快告诉妈,我结婚了,就今天,不,他没离过婚……也没丧偶……不,没有残疾,很健康……有工作,还不错……爸,你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吧,让妈不要再烧香了。过几天我们回来看你和妈。” 放下手机,看到冯至鸣怪异地瞅着她。 “看什么啊?” “哎,文语声,你也太夸张了吧,我怎么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好像买了打折货,还是残次品,营业员就巴巴等着我上钩,一看我付钱,立即摆出一副‘一经售出,概不退换’的阴险笑脸。不行,戒指还我,我得重新考虑。” “不给不给就不给。”语声跳起来,跑,“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冯至鸣追上去。 真是个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荷尔蒙的味道。 这是一个幸福的夜晚,也到了我们童话的尾声。 在他们郊区的新房里。他们躺着看月光。月色如水,两情缱绻。 他说:亲爱的,可以告诉我,那幅画的秘密了。 哦,她说,那个时候,我正在想你。 “想什么?” “不许笑我,想,……反正脑子里很龌龊。” 他笑,说:别害羞,我脑子里一直很龌龊,括弧,仅对你。现在,我们是不是要以实际行动,来对得起脑子里那些龌龊的想法。 她脸红了红。 他说,结婚真好,可以说龌龊的话做龌龊的事,还觉得很幸福。括弧,龌龊两字加上引号。 月光悄悄转开了脸,有点羞羞答答。 我们脸皮反正很厚,但是也不要再偷看了。别打扰他们,让他们享受两个人的婚礼,安宁静谧、自由畅达。这一刻,他们等了很久。 缤纷的礼花,在他们也在我们心中尽情释放。 春天真美好。 雪融化后是真正的春天。(完)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