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几乎一直埋头在看材料。有次转过头,看蜷缩的她,说:需要借你一个肩膀吗? 她说谢谢不用。 他说知道你会拒绝的。语气有点自讽。很快低下头去。 她微微叹口气,拉他,说:你,能不能接受别人。在我看来,史若吟和方圆都很不错。 他点点头,脸上有淡淡的笑,说:很不错。是,可以接受,也可以关怀。只是,心,只有一颗,付出后不会再有。 “你太固执了,那是与自己过不去。”她低声说。 他说何必再提。你有你的原则,我有我的坚持。说得强硬,最终还是露出惘然。再度把视线投向了手中的资料。这份资料他研究了很长时间,但是他会把它嚼到稀巴烂,以求万无一失。 “你歇一下。”过一阵,她说。 “垮掉后,有充足的时间歇。”他说得有点负气。她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仍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快到旧金山的时候,语声从舷窗俯瞰西海岸,一律是积木一样的造型: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建筑,蔚蓝的海滨美景、装饰精美的摩天大楼……飘着轻纱样浮云的天幕下,这里的一切新奇得像一个童话世界。 “这个是不是金门大桥。”语声指着探出薄雾的钢塔说。她记起冯至鸣说过他曾想在此地自杀。 陈剑说:大概吧。你累不累?他注意到语声的脸有些白。 “还好。金门大桥是死亡之桥对吗?据说,在这里自杀的人很多,因为站在这样气势磅礴的桥上会令人产生某种超世的幻觉。” “有时间我带你去玩。很快就到了,待会你就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不过恐怕很难会睡着。有16个小时的时差。” “不要紧。”语声笑一笑,知道陈剑关心她。 下榻在硅谷一家酒店。SK的总部就在这里。 时间才到当地的清晨时分。朝阳正在爬山,东边红彤彤的,映在人群与建筑物上,有些老电影的模样,流光溢彩。 “天气真好。”语声看着粉色的霞光和蔚蓝的天由衷说。 “听说昨天是大雾。旧金山天气很难捉摸。”陈剑说。 他们一行五人,另还有他的几位手下。 吃了点东西,语声早早休息。 头昏沉,倦怠之极,睡眠却没有如愿降临。 大概是因为要见冯至鸣的原因吧,陈剑跟她说过,冯氏总部离此地不算远。他见到她会什么反应呢?她止不住兴冲冲猜想:难以置信,还是兴奋莫名,一个多月了,他瘦了还是胖了,洒脱依旧还是……哦,MY GOD,还是没收掉我的胡思乱想吧,省得明天长个熊猫眼让他取笑。 黄昏时分,陈剑敲门给她送晚餐。 “吃完接着睡。”他说。他心很细,知道她此刻根本懒得出去吃。 正要走的时候,语声叫住他。 “你们明天要跟律师洽谈?” 陈剑点头。 语声低声说,我明天想去找他。 陈剑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能不能等我把事情处理一下。 语声说,我没事的。也不想影响你们。你可不可以把地址抄给我。 陈剑略踌躇,出去了。 晚上再来时,他给了她三大张写满中英文对照的纸。除了冯氏的地址。还有她旅途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对话,譬如问路,譬如就餐,譬如求救。最后是他的电话和这边的住址。 她看得又感动又好笑,说:你把我当白痴。 他郑重说,你英语不好,又人生地不熟,还马大哈。明天不许背双肩包,这几张纸随时拿在手上,不要丢掉。 她垂下头,轻轻说,来前我突击了下英语。 他看她,往日的怜惜与今日的惆怅混杂在一起,目光复杂。一阵后,收回目光,说,要不要我帮忙问一下冯至鸣的电话。 她摇头,她不想太麻烦他,尤其是这种事。 他也没再多说,迅速转身,她看他背影,仿佛凋零的一抹。就是这样,有些情以为一辈子封存如酒,却不料,它终也会随时间消散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找她,她已换好衣服,在梳妆。他在旁边默默看,而后对着镜子里的她说:很漂亮。她在镜子里捕捉到他的神情,只是淡淡的,时光不在,美丽不再为他。 “我已经叫好车。”他说。又反复交代,到后一定给他电话,无论见没见到,旅途自己注意,有什么不对劲的尽管给他电话,不要怕麻烦,也不要怕花钱。最后给她一沓美金。 她推脱不了,收下。 她没带什么东西,背一个斜挎包,外提一个纸袋。 他帮她提,说:什么? 她有点不安地笑一笑,说:吃的。有的是我做的,有的是超市买的。都是他比较喜欢吃的。不过,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吃,反正我给他吃,他都说好吃。你,我知道你喜欢吃果冻。以后我看你,我给你带果冻。 他脸上有一丝落寞,嘲讽地笑了笑,说,有这样的机会吗? “怎么没有?回去就给你买。” “算了。那果冻跟以前的果冻又怎能相提并论。” 他的眼光落在她身上,一片收不回的惘然。 开了车门,她要进,他却又拉住她,神色有点踌躇。说:我还是不放心你,你真的不能再等等? 这个人对即将开始的事关企业命运的谈判不紧张,对一个已经与他无关的小女子却焦灼无比,她的心还是隆隆翻滚了一下。 她勉力摇了摇头,说:我听你好消息。到那边我一定给你电话。然后扬了扬手中的纸,笑说,白痴也丢不了的,放心吧。 从车后玻璃看过去,陈剑一直在看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清晨的红光镀在他身侧边缘,宛如雕像。她忽然觉得他很瘦,瘦得随时可以跌倒。原来他也会很虚弱。当他心爱的人坚决地远离他去寻找自己的爱时,他依然会这么不知所措。 车子盘山迤俪而行,凉爽的风从开着的窗子中大把涌进来,视线所及,林木森森,野花点点,晴空万里。语声的心很快雀跃起来。 三小时后,到了冯氏总部。一幢很现代的大楼,像一面中间挖了一个圆球的旗帜。阳光从玻璃幕墙上反射过来,刺得语声流着眼泪激动。 她拿出陈剑给的英语指南,背了几句对白救急,就冲进大厦,对前台结结巴巴说:你好,我想找冯至鸣。 大概冯至鸣不叫冯至鸣,在这个新的国度,前台并未听懂,她就用蹩脚的英语表示冯至鸣即这个公司的领导者。 前台才略有些明白,但对她又有几分狐疑,拿了电话打内线。说了几句,因太快,她一句也没听明白,现在才非常后悔当初没好好学点英语来着。大学里她六级都没通过。因为懒。 前台小姐放下电话,说:有没有预约?这个她听懂了,因为陈剑的指南里有,她依葫芦照瓢地说,我是他的朋友,特意来旧金山看他。请让我与他通一下话。 可是前台说:他目前不在,有事外出。 这句话她让人家PARDEN了几遍才明白。只得怏怏出去。咒骂自己的语言,也咒骂自己的运气。 斜对面有一家星巴克,她要了一大杯。在马路边一张木椅上坐着等。起先挺兴奋的。她晃着两只脚看着这个陌生的都市,穿着暴露的街头女郎,一本正经的交通警察,推着小篮子的胖胖的大妈,都令她感到新奇。后来就无聊了,她翻起吃的,啃掉一包牛肉干,再嚼掉半盒木糖醇,这样将时间磨到下午,她又开始焦躁,坐立不安,晃头晃脑,一副憋尿的模样。 期间,她跑了冯氏5趟。接了陈剑一个电话。陈剑问到了没。她说到是到了,但人没见着,正等着。你呢,你们怎么样?他说,早上跟律师碰头,下午要检测源代码。她说,会没事的。他没接,只说,你自己小心。 到晚上7点的时候,她已经等了近10个小时,一腔婉转柔肠早已变成了一挂嚓嚓作响的鞭炮。如果,见着冯至鸣,她想她会炸得他体无完肤。 不知冯至鸣是不是有此预感专门避开了,总之,她没有向他引燃的机会。 最后一次跑进大楼的时候,前台似乎正要下班。虽然一天接待了这个说话语无伦次的家伙无数遍,态度依旧很好。告诉她,这个公司的领导者也许直接回家了。 是写的。语声看得能力比会话能力强多了。 语声写:那你知道他住哪里? 对不起。(肯定不方便透露。) 你有没有他的电话。 对不起。(自然也不会透露) 谢谢!再见!语声无奈地笑了笑。准备出去。忽想到什么,折回,将纸袋给前台,说:麻烦你把这个给他。 前台收下了。 语声出去,低着头,沿着马路踢踢踏踏走。不知去哪里。抬起头,陌生的人群和声音,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在这打尖还是回去?她想。走吧,有点不甘,不走吧,实在可气。白白浪费一天情感。 这时,一辆车擦着她身边过去。她随便瞥了眼。心忽然咚咚跳了起来,是,是冯至鸣,即便打一个侧影,她也不会看走眼。 兴奋与惊惶中,车子一溜烟过。 她哎哎叫着追。 哪里追得过车子。 但谢天谢地,居然堵车了。 她就地拦过一辆TAXI,让跟上。 司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未多话。 车流很快疏通,没多久,便跟踪到老巢。 是一所独门的住宅。维多利亚风格。这类建筑,一路上,她看过好几幢,不算突出。 唯一突出的地方大约是房子够老。斑驳的墙壁上长出了青草,黑色的铁门似乎有点生锈的迹象,露出顶的红瓦颜色很深,仿佛浸润历史的大便。 语声从的士中出来的时候,恶狠狠想,里面的花园里说不定有个吊死的女鬼。 她的兴奋早已经散掉,因为跟踪的途中,她已经看清他不是一个人,身边有佳人。所以,大门洞开,他的车子进去时,她没有马上叫他的勇气。或者是长久的等待令她有些心灰意冷。 她在附近焦躁地转了几圈,一筹莫展。而后,她在铁门前坐下,托着腮,苦大仇深地盯着门前一丛艳丽的三角梅。 他会出来吧,会把那女子送出来吧。她那么想。 觉得很难过。可三角梅不难过,依然自若地秀着豆蔻容颜。 没心没肺可真好。她看着它。悄然叹了口气,抱了膝看天幕上的星星。可是今天,星光暗淡。 时间沙漏一样,在语声心里无声无息又惊心动魄地落着。每落一次,就在她心里积一撮灰。最后,她完全被黑暗淹没。 可是他们没出来。 他们在做什么?她忍不住想。忽然记起,以前问过他喜欢哪种接吻的姿势,他说躺着,有感觉就做,没感觉就睡,那无谓的表情好像上床跟吃饭一样家常。 她当时皱了皱眉,现在却半点也无法忍受。 心里一个霹雳闪过,她目瞪口呆地意识到自己终于交出了全部,当自己空空如也像一顶四面露风的草棚时,她终于只能冀希望于对方的全力庇护。 然而。 她跳起来,朝着铁门狠狠踢过去。什么声响都没有,只有自己的脚疼得龇牙咧嘴。仿佛自作自受。她靠着门,虚虚倒下来,心里一片寒冷。她紧紧抱住自己,好像妄图给自己添砖加瓦,可是这个时候动工大约已经来不及了。 她最终睡去了,因为疲倦。睡前她看了看自己,蓝白色的裙摆匍匐在地上,清爽的像这里的海浪。她为他精心打扮。只是,他看不见了。 半夜在寒冷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被雾包围了,好像在一个恶梦中。周围的雾浓而酽,手臂一样捆缚她,她怎么也推不了。 天气从来莫测难辨。旧金山抑或北京。她想。 颤着手,掏出手机,时间指向凌晨3点。她走了。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那个女孩子没有出来。她和她之于他,不过是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翻过这面是另一面。没有什么比这样的领悟更沮丧的。 冯至鸣上班。到公司,前台忽然叫他,总经理,昨天有位女士等你一天。这是她给你的。递给他一个纸袋。 他接过,感到非常好奇。 顺便翻了翻,居然是一堆零食。国内的牌子。正纳闷时,脑子电光石火般升起一个念头:难道是语声?他想起语声床头琳琅的零食,有时他做事,她会给他塞一口,还要逼迫他给出意见。实际上他根本不喜欢吃零食,然而每次都告诉她很好吃。因为吃完,她会给他擦嘴,很温存。 连忙问前台什么样。 前台一一描述。并没有特别的征状。语声本身就很普通。 他忽然哂笑,做梦,她怎么可能来?那是不是她托人捎来的? “这是她昨天写的。”前台把一张纸片递给他。 上面有英文对话。但是他从没见过语声写英文字,即便中文也没见过。但是他收下了这张纸,一个神秘的女人,他热切地期待她再来找他。 但是,并没有来。 好像是这样的,存心去期待的事向来等不到。这世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拦路虎告诉你错过就没有了。而错不错过,其实与你本人无关,更可能只是上帝一个玩笑。 31 语声回到酒店,陈剑等人均不在。她直接爬床上睡。觉得冷,将被子紧紧卷了,一阵后,开始火烧火燎起来。 在忽冷忽热的地狱煎熬了不知多久,手机响了,她勉强抬起手摸索到。 是陈剑。问她是不是还在冯至鸣那里。语气平淡,就是问个平安。 语声吸溜了下鼻涕,嗡声嗡气说:我回了,就在房间。 陈剑大约听出她声音不对劲,手机刚放,门就砰砰被他敲响了。 她披了被子哆哆嗦嗦去开门。 陈剑一把抓住她,说:你,怎么了?又加大语气:他,到底怎么对你了? 语声说:我好像有点烧,还流鼻涕。给我拿一下纸巾。 陈剑给她擦掉鼻涕,二话不说,帮她披好衣服,拉她去医院。 烧蛮高。陈剑坐一边陪着语声挂点滴。语声偶尔看他一眼,见他眼中神情又是焦急又是关切还带着点愤怒。只是所有一切都压在心里。 一阵后,语声说:对不起啊,明知你很多事还这样麻烦你。 他摇摇头。帮她把被子拉上一点。 好些没?他问。 恩。 一个人回的?他没送你?他说。 她点点头。 他咬了咬牙。想骂什么,最终将愤怒压了下来。 她心里有点萧索,又有点虚弱。轻轻说,你别怪他,其实,我没见着他。 陈剑惊疑。 语声点头:我看了他一眼,看他挺好的,就回来了。 “你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看他一眼?” “恩。就是看看他好不好。”她坚定地说。 你。陈剑神情从激愤慢慢变得萧条。他叹了口气。无语。 过一阵,他说,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从北京来上海看我,没提前通知我,到了也没给我电话,就傻呼呼坐在门口等我。结果那晚我还正好有应酬,很晚才回。回到家看到门口一团东西,吓了一跳,仔细瞅才瞅出是你,你睡着了。我又惊讶又欢喜。把你抱进屋,你醒来后,说,突然想我了,很想很想,就来了。结果就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你又走了。我当时真的感动。可惜时间不会重来,要能够重来,我怎么也不会辜负你。 语声抿出一个傻笑,顿了顿,说,都过去了,我现在只为别人。 陈剑点了点头。有电话进,他去接。 再进的时候,她闻到一点烟味。看他表情,仍很平淡。 “有事么?有事你回去吧,我会叫护士的。” “不要紧。” 语声想了想,说:你那个事怎么样? “比想象中好。源代码检测没有问题。”陈剑笑了笑,说,你别担心了。 语声知道肯定是有问题的,只是他不想让他看他的虚弱。 回到酒店已是午夜时分。他给她倒好水,布好药,盖好被子,才走。到门口,又转身说:晚上要难受打我电话。 他跟以前一样,无微不至,不因她心里有别人而芥蒂,她的胸内又滚了下。 陈剑他们的美国行还是颇有成效,官司似乎不算太一边倒。这跟他们用的策略有关,“用美国的方式打美国人的官司”,请的是美国一流的律师事务所MUF。根据他们的观点,虽然争取和解是解决争议的办法之一,但是作为被告一开始就提出和解会在谈判中处于不利地位,所以,星辰先是以强硬姿态对待,反告SK的某些私有协议有违竞争法。而后根据诉讼情况灵活机动应对。在国内则采取“外松内紧”政策,取得舆论正面支持,宣告星辰一贯重视知识产权云云,内部却集中火力奋战。 源代码的检测没有发现侵权,这为两家对话提供了相对平等的平台。 一天晚上,陈剑他们和律师商议回,陈剑过来看语声,语声已无大碍,陈剑仍让她吃了药。语声问进展情况。陈剑跟她说了实话,情况比先前好很多,不过,对方谈判条件依然苛刻,要么8000万美金的赔偿金,要么放弃高端市场,并且保证永不进入北美市场。 “这么苛刻?” 陈剑点了点头,说,强弱有别,我们没有发言权。 “怎么办?” “尽量压钱吧。后面那两项条件要答应了,这企业也没什么办头了。” 语声沉默了会,说,钱,有么?她知道这次的诉讼费本身就非常高,而且,因为官司,星辰好几个产品的销售都受到了影响,陈剑手头应该不会宽裕。 陈剑没回答。 语声说: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借,史若吟跟我说,她愿意…… “你是不是觉得我必须靠女人才能做出点事?”陈剑腾地站起来,截住她的话。声音很激昂。他一般很少发火。 我。语声看着他,说,我只是担心你。 陈剑眉宇神情才缓和下去,说:我会有办法的,语声,我会有办法。 “我知道。我相信。”语声轻声安慰他,了解他的焦灼,可他的办法又是什么? 第4日,陈剑他们去纽约拜访一家有过合作的企业,希望能够得到对方支持,出庭作证。语声没跟去。在酒店拿张旅游地图看,准备去见识一下渔人码头和金门大桥。 坐旅游车去。发现行车路线居然经过冯至鸣住处。犹豫一阵,她让司机在前方停车,而后慢慢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甘心,还是不够死心,她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去了。 古老的大铁门居然没锁,透过门缝,语声隐约看到一个女孩子走动的身影。 心上也不晓得具体漫过什么滋味,但其中一个一定属于好奇。她对冯至鸣金屋藏何种“娇”分外好奇,好奇给了她勇气,她上前敲门。 女孩很快过来了,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清新脱俗,瞬间,语声在心里点头,冯大公子眼光的确一流,只不过留恋自己又为哪般,难道真的偶尔找个丑的别有刺激。 需要帮忙吗?女孩说的是英文。很标准,令她自惭形秽。 语声煞有介事问是否中国人,得到肯定答复后,她说想去渔人码头,请问怎么走。 女孩说:挺远的,前面走一段路,可以坐缆车。 她谢过,又张头四顾了一下,觉得自己像个踩点的小偷,说:你家花园真漂亮。 女孩手里拿个喷壶,刚似乎在浇水。身后一园子的玫瑰花和郁金香,开得轰轰烈烈,香气肆虐。 也许同是中国人的缘故,更也许女孩本身也很闷,她居然邀语声进去小坐。语声于是正遂心愿地进入。 屋内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家什在光线中反射出一片明亮鲜润的光泽,像一块块未动过筷子的红烧蹄膀。语声总是很难想象住人的地怎会有这么的干净。但大约这就是阶级差别。 当然欧式的布置不消说古典华贵,雍容大度。但语声总挑剔地觉得室内有股子腐尸气,阴气森森。但大约也只是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女孩给她一杯茶。问:观光还是探亲? 语声谢过,说:观光。 依然扭头四顾,说,这房子有年头了,你一个人住? 女孩脸略红,讷讷说还有还有,却还有不下去。 语声笑了笑,没逼问,说:在美国呆多久了? “也不长,一个多月。” “习惯吗?我是说,要我离乡背井,总是不习惯的。” “不会呀,我倒是挺喜欢这里的。我想,如果可能,我想留下来,但是如果MIN坚持……”发现说漏嘴,连忙不好意思闭上。 MIN。语声在心里把这个音轻轻回旋了一下,笑道,你男朋友? 女孩点点头,脸上现出红晕。很雅气。那么,她就是杜若了。语声想。冯至鸣此次为她来美显然也不是完全的捕风捉影无稽之谈。至少他们同居是显而易见的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将喝水的纸杯咬了几下,轻轻地笑了。 谢谢你。我想我要走了。她站起来。 好。杜若点头。 她徜恍迷离地再次环顾屋子一周,这次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遍遍的环顾是在无意识地搜寻他的一鳞半爪。 可如此洁净的屋子要找出他的东西却也没那么容易啊。 她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钢琴。棕色的钢琴在大厅最角落的地方。好像一个被遗弃的阴影。 那个,琴,我能看看吗?她说。 你会弹钢琴?杜若好奇地说。 她急迫地走过去了。仿佛那就是他。 琴台上有一盒烟,散着。她收起来。然后打开琴盖,发现黑白分明的琴键中夹杂着灰尘一样的烟屑,她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东西。 她伸手滑过琴键,恍惚中想起曾经他和她的手如春天的马匹飞驰在广阔的原野。乐音就像腾腾扬起的沙尘,生活在一往无前。 你。杜若在叫她。 她终于停止了自己的噪音,抱歉地说,很喜欢钢琴,只是不会。但是每次看到,总是忍不住想摸一把。 “Min,弹得很好。”杜若露出沉醉的笑。 她知道他弹得很好,然而那样美好的乐音现在只属于眼前这个女孩。她有点惘然。又笑了笑,说:这包烟,我可以拿走吗? 你抽烟?杜若惊诧。 恩。她点头。她不抽,但是想拿走,就当是一件礼物。 握紧了烟,她告辞走了。 起先没什么感觉。看周围花红柳绿,烂漫春光。 慢慢慢慢,一股孤独的感觉袭上心头。周围一切仿佛都与她不相干。 糊里糊涂中,她还是找到了渔人码头。就是一个热闹的沙滩,她没觉得比之青岛、大连有何特殊的地方,特殊大约只是各色人种多吧,欢笑声也更肆意吧。但她很孤独。也很饥饿。 便要了一个冰淇淋吃。边看人群。 她一个人跑过国内很多地方,旅行的意义对她而言就在于在别人的喧嚣中体味自己的荒凉,在看得见的风景中审视自己看不见的内心。 吃完,她还觉得肚子里空空荡荡,知道跟食物没有关系。于是走动起来,跟别的游人一样一间一间逛小铺。 最后买了一个打火机。 远离人群,她找了块偏僻的礁石坐。 夕阳快落到了天际,红色的光在粼粼的浪中铺过来,像屠杀过后的血。 她解了鞋子,毫不犹豫地用脚踢碎一池的鲜红。然后,抽出一根烟,点燃了,看风动烟散。透过烟雾凝视,往事在心里虚化成灰。 然后疼痛了。 原来烧到了手指。但是星星点点蹦窜的疼痛却带来了别样的快感。 冯至鸣回家的时候,杜若正要去上课。 “今天回的早?”她说。 “恩,在外办事,办完就回了。”他放下包,撇头看到桌上有一个滚落的空纸杯。他拾起,欲扔。忽然发现杯沿有两个牙印。他心倏忽跳了下,他记得语声有这种习惯,喝水的时候,喜欢咬杯沿,她第一次采访他,走前喝水他就注意到了,那时候还想,给她一个铁杯子看她怎么咬。 忽醒过神:又做梦,她怎么可能。 当惦念成为习惯,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恨。 但是,不对,他联想到那袋吃的,会不会就是她。连忙问杜若。 “今天有什么人来过吗?” “是一个问路的,请她进来喝了点水。” “她要去哪?” “说去渔人码头。出什么事了么?” “她有没有留下姓名?” “没。对了,她拿走了你一包烟。就是钢琴上的,不要紧吧。” 烟,零食,杯沿的牙印。难道真是语声?他几乎确认了。呆愣一阵后,他疯一样跑出去。 哎,你去哪里呀?杜若在后头叫。他已听不到。 他必须去找她,无论怎么样,他要把她找到。他感觉自己的血哄的燃烧起来。 开车时,他打电话给宋浩:知道陈剑去哪出差吗? “老大,你不知道吗?陈剑就在旧金山呀,与SK谈判。” 旧金山。该死。文语声,你怎么就不能等我,折磨我你高兴啊? 他将车开得飞快,强烈渴盼她还没走。 到了目的地。他奔下车来。在人群中穿梭。该死,怎么这么多人,这地有什么好玩吗?他愤愤想。恨不得赶苍蝇一样,将这帮人统统赶走。 沿着海走,海风将他的紧张和焦灼帆一样鼓胀起来。 别走。求你别走。他祈祷着。 越走越偏,到了一片凌乱的礁石边。望过去,天高地迥,夕晖的映衬下,仿佛进入宇宙洪荒。想想不会藏什么人,正要返回,扭头的时候忽瞥到一星烟火。他的心突突跳了起来。 悄悄走过去。 在靠海的石头上,看到了她——他日思夜想的人。 到这时,他的心才沉下去,轻轻舒了一口安详的气。 他从后面绕过去。看到她在烧他的烟,烟燃到了她指上,她白痴一样盯着,浑然不觉痛楚。 他上去一把夺了她的烟,说:小孩子,玩什么火。 她扭头,眼睛眨了眨,愣住了。 他拿起她的手,摸着伤处,说:红烧爪子干吗?饿了?疼不疼? 低头看她,还是白痴模样。便一把横抱起她,说:傻瓜,是我。不是梦。不信,你掐我一把。 她真掐,很重,他嗷地叫了声。说: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呀。你就不心疼我吗? 她撇撇嘴,说,鬼才心疼你。忽然咬牙切齿,说:你放下我,你讨厌,我不要见你。你把我给你的吃的全还给我。 几步后,他把她抱到沙滩上,说:送出去了,还要得回吗?恩,亲爱的,我想你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鬼才让你看。她低着头,说:你老实交代,你跟杜若是不是同居了。 他说:恩。 你恩什么?她抬头怒目,忽然嘴就被堵住了。 他抱了她,狂热地吻。 她咚咚敲他后背,想说,我生气着呢,不要碰我。但是字词连钻出来的空隙都没有。他的吻如此灼热,如此迫切。把一个多月的思念统统释放。 她慢慢软了,像个铁罐子被他这把火熔化了。 她开始回吻他,勾着他的脖子。吻得天翻地覆。他慢慢将她倾覆到沙滩上。 脸贴着她的脸,说:亲爱的,我不行了,想要你。呼出的气很灼烫。 她满脸绯红,说:那不行。冯至鸣,我有话对你说…… 能不能把姓去掉?天色暗了,谁也看不见。 我…… 那,我们快回去。 他拉她起来。吹掉她头发和身上的沙,牵着她的手。那手并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如此亲近。 码头上点出了盏盏彩色的灯,在黑暗中萤火虫一样浮游出来,宛如童话仙境。 好漂亮。她指着说。 他一直看她,说:没你漂亮。告诉我,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着急。 怎么不着急?我又担心你醉酒出车祸,又担心你被绑票了,还担心你被外星人劫持了。 他揉揉她的小脑袋,说,跟我想的一样。你脑子里就那点货色。 别弄我头发,乱糟糟的。她跳起来,想弄乱他头发。可他太高。还不停地蹦着,她够不着。 让我碰一碰,好不好。她撒娇。 他说不让,男人要尊严的。 她站在他面前,很哀怨地说:好久没见你,只是想感觉感觉你。 他说:你刚还没感觉够。 她说:感觉你的唾沫来着。 他矮下身,她跳起来就把他的头发瞎揉一气。他抓住她,拥到怀里,说:小坏蛋。女人的话我再不信。恩,我们,待会好好感觉感觉。我想你了。 他们继续拉着手走。 一阵后,她吞吐说,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那个……她好像有点为难。他忽然一凛,想到什么,说:是不是陈剑的事?加大嗓门:哎,你干什么帮他做事? 为什么不能? 你有没有想我的感受? 那你呢?有没有想我的感受。你跟杜若。突然顿住了。 其时,他们已经钻出人群,到了车场。一抬头,看到杜若就倚在他的车身上。 语声扭头朝冯至鸣说:冯大公子,把我带哪里去?该不会,跟你女朋友合住一间房吧,又或者给我开一个房间? 冯至鸣突然语塞。蹙眉说:杜若,你怎么来了? 杜若清冷地看着他,说:我跟出来的。她是谁啊? 语声狠狠甩掉冯至鸣的手,说:我是文语声。冯公子女人之一,不要介意。他风流成性,你早点知道比晚点知道好。 说完,她扭头跑。冯至鸣追过来,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杜若只是暂时住我这里。 暂时是什么意思?我以前也是暂时住你那里。 冯至鸣忽然心头火起,说:那你呢?我一走,你就倒入别人怀里。给人策划新闻,开发布会。风头很健啊,谁都知道陈剑后面有你这样一个女人。现在,陪他来打官司,顺道看看旧爱。我是什么?一条狗吗?你喜欢就摸一下,不喜欢就甩了。 你。闭嘴。 不让我说,理都让你占了? 好。你就这么看我。很好。语声瞪大眼,说,既然彼此都有人,你我纠缠干什么。再见。 转身负气跑掉。 冯至鸣要追的时候,杜若上来了。抓住他,说:我们回去吧。 你先回去。 Min,你为什么要这样低三下四?她有什么好吗?那么凶。 你先回去。冯至鸣甩了她,追出去。然而就那么一会会的延误,她已经消失了。 旧金山是丘陵地带。也许跑得并不算远,但是你就是看不见。正如爱情,也许只隔着一层纱,就穿不破。 冯至鸣一个山头一个山头找,找到星辉满天,终于绝望。那一刻,他为自己的话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二天,他让宋浩查陈剑的行踪。宋浩费了很大的工夫,到下午才告诉他他们的班机1小时后就要起飞。 他赶去机场。在人群里穿梭。但是没有见到。 那一刻他又恨起来,她明明知道他爱她,怎能说走就走。她不知道他会难过吗?还是,她真的不介意他? 他一拳头击到旁边的墙壁上。心又揪得缩成一片。 32 语声怀孕了。这就是她死皮赖脸要去美国的原因。她需要知道孩子的另一半缔造者对此有何观感。只不过,预想与现实总有那么点距离。总之,她除了带回一包子气,一无所获。 回去后,苦思冥想了几日,一狠心给秦心电话:孩子我不要了,明天,陪我去医院。 哦。秦心大惊失色,他说不要吗? “没机会问。想来他不会在意。他身边女人一堆堆。” “你别冲动啊。” “我干吗不冲动,孩子在我肚里。” “我说,你再考虑考虑。” “不去拉倒。8点,医院门口见。” 决定是下了,可她愁得几乎一夜未睡。在这个煎熬人的夜里,她想起初听到自己怀孕时茫然若失后的甜蜜。在马路上,被轰轰的阳光照着,她兴冲冲想,孩子会长得比较像谁,是男是女,这个无法求证的问题,她兴奋了整整一条复兴路。 到金融街,看到一个在丈夫小心翼翼护卫下扬着将军一样高傲头颅穿过马路的孕妇,她的心才冷了下来。望了他们逐渐消逝在人群中的的背影,她想,由婚姻作堡垒的生产才是对孩子生命的尊重。于是,她开始积极搜寻冯至鸣的联络方式。当然无所获。陈剑的美国行正好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 白白花了昂贵的机票,虽然机票不由她出,她还是觉得便宜了那个花花公子。 那晚,在渔人码头,虽然怨怒,见了他本人,居然没原则的缴械投降了。可跟来了杜若。如果杜若不来,她或许已经把孩子的事告诉他了。然而,杜若来的好,她凭什么要忘记他有杜若的事实。 吃醋避开?当时。有点。实际上,她给他面子罢了,也给自己留一点自尊。她情愿他以为她负气而走,也不愿看他处理三人关系时显露尴尬。 跑了一阵,她发现自己迷路了。旧金山几乎每跑三分钟就要爬一个坡。夜色下,望了重重叠叠的山坳,蘸着夜露冰凉的湿气,她觉得自己孤单得像一个弃儿。 她希望能听到他呼喊她的声音,只要听到,她立马扑过去,尊严也不要。结果没有。万般无奈下,她拨了陈剑的电话。陈剑正好刚下机场。费了很大周折,把她找到了。 看到他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本能的虚弱,让她冲过去。结果是在离他三步远的地,硬生生刹住。陈剑似乎轻轻呼了口气,说:对不起,我很笨,找了你那么久。她拼命摇头。那一刻,她很怨另一个人。为什么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不能这样跋山涉水为她而来。 之后,跟陈剑吃了点东西。陈剑并未问她怎么来了这里。 吃后,他说:去看看金门大桥。 她说,不去了。 他说:跟你说要陪你去的。 就去了。 起雾了,在桥中走,突然感觉人很渺小。车道上有车经过时,桥身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坍塌。 “要是塌了怎么办呢?”她说。 “挺好的,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他说。他低头点过烟,站在铁索边,长久地望着对面山坳里层层叠叠明灭的灯火。那些灯在灰色天幕下,犹如一堆碎金,闪闪烁烁,游移不定。 她避开烟,向桥的另一边走去,想,如果杜若不出现,那么此刻在她身边的是他,如果桥倒塌,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很没良心地想。桥尽头的岸边,簇生了几株蓬蓬的长草,她顺手拂过,沾了一手的夜露,就像触摸了一张挂满泪水的脸。 一张挂满泪水的脸。 她发现自己很介意。 在床上翻了好几个滚。决定不虐待虽然明天就要离世的孩子,忧心忡忡地闭上了眼。 醒得很早。大概是自觉与孩子呆得时间太短,必须以分秒计。 她做了丰盛的早餐。虽然吃不下,勉力吞,反正不是让自己吃的。她潜意识希望自己孩子升上天堂的时候有美食相伴。她那么馋,她估计它好不到哪里去。 吃饱后,她跟她的孩子告别了很长时间:对不起,不是妈妈不想要你,想要,很想,可是,你是你父母不负责任偷欢的结果,他们没有预备你的出世,你强行出来的结果是要承受很大的压力。而且,现在社会污染严重,竞争激烈,活得很辛苦。所以,还是从哪来,去哪里,再找个好人家…… 最后说不下去。难过的很。 难过还是要亲手终结它的生命。她恨起来,这样的屠戮为什么不能留给男人。寻欢作乐,从来是男人挑头,后果却由女人承担。凭什么? 上苍是质问不了的,因为他长着一张貌似公正的势利眼,袒护男性。她总想,上帝肯定是个太监,要有女人管着,绝对不会这样。 打车去医院。忽然嫌太快,半道让车停下了。她慢慢走去。 路上满是上班的人潮。太阳已从东方升起,在枝叶间打下一地亮晶晶的碎影。好日子。可是,她的孩子感觉不到了。她这时觉得腹内疼痛,好像他在控诉。她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良久,一拐,穿进胡同。不知要去哪里,本能似乎在逃避。在一幢乌黑色的小院前,她停下了,因为看到爬满长青藤的围墙上一溜打盹的麻雀。情景蔚为壮观。 她饶有兴趣地看。 这是麻雀。他们在睡觉。她对她的孩子说。 忽然啪嗒一下,一块潮湿的鸟粪准确无误地击落到她头上。 她目瞪口呆,良久拿起纸巾擦,想: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上天给她警告。仿佛找了个由头,她心内涣然冰释,轻松的感觉小鸟一样向她扑来,她兴高采烈地折回去了。 到马路边,她给秦心电话:今天不做了。 “啊?” “我被鸟欺负了。” “什么?” 她挂下电话,眦了牙,笑了。 没即刻回去。她买了份报纸,坐到附近公园的一张长椅上看。打了个哈欠,困意袭上,她把报纸往头上一蒙,睡去了。 睡梦中,她看到她的孩子已经出世了,坐在婴儿车中,她跟所有骄傲的母亲一样,推着在园子里漫步。她总想看清孩子的脸,却死活看不清。她把眼睛揉了又揉,定睛一看,居然发现是冯至鸣。然后,他们吵架了,他坐在车里头,跟她吵,她气得要死,把车子用力一推,车子咕噜噜滑到不知哪里去了…… 醒来时,阳光大盛,她鼻尖密密一层汗,抹一把,托着脑袋想了很久,她撇撇嘴,说:见鬼了。你跑我梦里凑什么热闹。 又对自己说:既然想看看它长得像谁,就生下吧。想来,难看不到哪里去。 莫名其妙想逛商场,结果乐滋滋去了童装部,以前从不会涉足,现在怀着母性的光辉,看得满口生津。觉得那些袖珍玩意实在可爱极了,虽然用不着,她还是忍不住买了好几件婴儿用品。 下午回家,原是想用挂面打发自己,想想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又折回超市买了一堆吃的。不久后,她就发现买对了。 爬楼梯,快到家的时候,吓一大跳:有个人抱着一只超大的维尼熊坐在她家门口打盹。她仔细瞅了瞅,惊讶地发现是她老爸。 “爸,怎么是你?”她上去推他。父亲从未来过北京,也根本不知道她的住址。 父亲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站起来,说:去哪里了呀?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干吗不打我电话。” “你妈说要给你惊喜。” “待会告诉妈。惊喜没有,有惊吓。”她开了门,抱着熊进。 “干吗给我熊?” “你妈说你喜欢这个。你不知道,一路抱着你这个,真是把老脸都丢尽了。以后,你就别让我做这种事。” 语声笑。说,可是,为什么要送我呀? “生日礼物啊。明天不你30岁了吗?你不知道,为了选择你的礼物,我跟你妈都快吵架了。最后还是听她的,早知道,就不跟她费那气了。” 语声又笑,说:我明明29吗,干什么叫老一岁。 30。父亲义正词严地说。仿佛这个一个事关荣辱的关键数字。家那边都算虚岁的。她也只能认了。30。 帮父亲收拾行李,又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住这的。 “打电话给陈剑了,他去火车站接我的。后来他有事,想让我去他那等,我不,坚决要给你惊喜了,可你这丫头,真是气死我了。” 语声又乐。她跟爸非常亲,当然跟母亲也不错,但是异性相吸的缘故,跟父亲还是要好那么一点。 她给父亲做饭吃。 不久,门被敲响了,父亲去开,听寒暄的声音,她知道陈剑来了。 陈剑到厨房门口,说:别忙了,出去吃吧。 “不去。我爸最爱吃我做的饭。” “瞎说,”父亲凑过来说,“倒过来成立。”又对陈剑说,“留下一起吃吧。”陈剑也就留下。 语声在嚓嚓的油烟中听父亲跟陈剑起劲吹牛,莫名升上一点惘然。她实在想象不出冯至鸣会跟父亲怎样对话。 不久后,陈剑过来帮她忙。 她说不要,你歇着好了。 他却洗了手,帮她切菜。 她偶一撇头,发现陈剑居然又憔悴了些,颧骨突出,下巴削尖,眼中还有血丝。 “你,很忙啊?”她忍不住说。有点明知故问。 “恩,干了几个通宵,做PE的方案。”他淡淡回。 “你也别熬夜啊。” “挺完这一段就好了。” “那你,自己注意。” 他微微笑一笑,点一下头。 饭毕,陈剑没多呆,要走了。跟父亲一个劲道歉,说正好事忙,不然带叔叔好好转转,请父亲务必多呆几日。父亲也客套一番。而后对语声使一眼色,说:还不送送陈剑。 语声嘀咕说:他又不是小孩子,好端端不会走啊。 父亲说:把你养大就这么没教养? 叔叔不用。陈剑笑说。 语声作个鬼脸,还是趿着拖鞋,踢踢踏踏跟下去了。 出门后,她说:跟我爸逗嘴皮子,你别介意。 他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