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月光行么?"我这么问,重复叫一声,"月光。"东月仍是愣着眼。他眼睛发愣的时候,刚才唱歌时的那个月色一样清凉的目光便是混乱了,困顿在我语言的门坎之外。(从这时起,我即决心,一定要好好来学习藏文。)东月听不懂我的话,多农喇嘛便在一旁把我的意思传达给他。他马上朝我笑起来,干脆地点起头,跟着我绕口学道,"月──广(光)?""月光!"我说,口对口教他:"月──光!""月──广──光,哦呀,月,光。"东月朝我闪动眉目,喜爱地喊起自己,"月──光!月光!""哦呀,月光!"我们俩的眼神不安分地跳跃起来,它们也要快活地交流一下。我的目光在说,"你嘛,也可以给我一个名字。"他的眼神想了想,"那我叫你梅朵!"当时月光的确有这样的回应。不过说的是藏语,我当然似懂非懂。又是我被困顿在他的语言门坎之外了。月光有些着急,突然从草地间拔出一朵紫色小花,我听多农喇嘛喇在传送月光的话。'他说你长得跟这花儿是一个模样的,所以他也要给你一个名字,叫梅朵!梅朵,就是花儿!'哦!梅朵,月光。月光,梅朵。我情不自禁笑了。和月光一起赶来的青年们已经下马来,大家开始围上我跳锅庄(藏语意为:跳舞)。一位身穿藏蓝色氆氇,外套汉式小西服的的青年拉住我的手,带动我也跳起来。他粗犷的肢体,带动我不知所措的身子,像丝绸与毛毡的碰撞,叫我慌张。"我,班哲。"青年自我介绍,笑,笑意却在舞动中旋转得极快,一闪而过。"你看过藏戏吗?"青年问。我来不及回答,因为他带动得太快,我感觉天旋地转,被他把持着整个人在飘晃。闪逝中我在寻找月光。却看他此时的一身青紫色氆氇,被超速旋转的视觉弄得虚浮了形态:那不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种虚像,虚显的某种景象。抑或即是一朵绽裂开来的青莲花。是的,它已经在慢慢蓬松、壮大,周边绽放出无数莲花瓣。花瓣越开越旺,不久,天地之间即是一片绛红──寺院里,喇嘛身上僧袍的那种绛红,铺天盖地。月光拦住班哲狂热的手。"她的肯定是这样不行。她的肯定被你转得晕头了吧。班哲阿哥,不要这么快地转动她。我们的地方多多地高,她的肯定不能这样适应吧?"多农喇嘛带着赞许的口气给我翻译月光的话。然后我被月光扶着坐到草地上。我们就这么近了,他坐在草地上,我坐在他身旁。我的屁股下有一块小小的毛毡毯,是他刚从马鞍上抽下来。想他如此细心,我有些感动。朝他笑,就闻到他身上传递过来的一些味道。独特,又淡淡的,含有青草液汁的一些气息,有点淡薄的甜,也有点淡薄的膻。"酥油。"他解释说。多农喇嘛传话,"早晨月光刚刚在帐篷里打过酥油。你瞧,他手上还粘着一层酥油花呢。现在,酥油也染上了姑娘的手。"喇嘛边说边笑。我便把手指送上鼻尖来。一次陌生而新鲜地吮吸。喇嘛朝我点头,一脸自信的神色,"梅朵姑娘,你慢慢会喜欢上它的。"我听月光在一旁应声,"哦呀,你这个的要是喜欢,就来我帐篷吧,我给你打酥油。"多农喇嘛给我传过月光的话,惹得草场上一片响亮的口哨声。几个青年朝我和月光做起鬼脸,起哄,笑,打马离去。刚才拉我跳舞的班哲青年也跳上马背,与多农喇嘛招应过一些话,喇嘛给我的翻译是,'班哲青年明天要去遥远的拉萨表演藏戏,等以后他回来时,会带上戏服到麦麦草原上来,要为帮助我们草原孩子的好心姑娘专门唱一场藏戏。'喇嘛又代我谢过班哲青年,"哦呀!梅朵姑娘肯定会喜欢你唱的藏戏。"班哲青年朝喇嘛投注恭敬一笑,同时也把这种笑意延伸到我脸面上来。然后打马离去。月光留了下来,在和多农喇嘛交谈一些事情。只看喇嘛在不停地说,月光在不停地"哦呀哦呀"应声,从他那恭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非常尊重多农喇嘛。他们谈完事过后,月光磨蹭在那里。眼睛里一半的神色佯装在检查马背上的马鞍。左看看右看看,更多的视觉却是透过马鞍的缝隙间,在窥视另外的地方。他抓住马鞍,却未上马。牵着大马慢腾腾在草地上踱步子。半天才爬上马背,要走,却又回头望我,更深地意犹未尽。"你来我帐篷啊,我给你打酥油。"他这么说。不,是他的眼神在这么跟我大声说着。"好吧,等我学会藏语,我就去找你。"我回答。不,是我在心里这么回应他。之后,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见面,不知道这个青年去了哪里,为什么很久也不来巴桑家帐篷。有一天,多农喇嘛对我说,"现在是草原上挖虫草的季节。那个被你称作月光的小伙子,到雪山背面的草原上挖虫草去了。那个草原托'玛尼神墙'的恩赐,有多多的虫草。""哦!"我长吁一口气,用视觉探寻前方那高耸的白玛雪山,心想,它的背面距离我这里该有多远呢。受伤(1)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蒋央,不久我便开始跟随多农喇嘛学习藏语。又随巴桑学习烧茶,挤牛奶,打酥油。我想等月光从雪山那边来,到我们帐篷时,还是我来为他打酥油吧。多农喇嘛对于我工作的安排不紧不慢,他想等待月光挖虫草回来再开展工作。因为草原工作对于我是陌生的,他准备安排自己的表弟──月光来配合我。跟你说一下月光家的情况吧蒋央。他们家呢,是个半农半牧的地区。农区有田地,牧区有牛马。半农半牧的家庭挺不错,什么也不用买。农区的青稞供应牧区,牧区的酥油供应农区,又有酥油又有青稞。但是月光家却很穷。劳动人手也不多。平时是月光和他阿爸负责牧区牛马,他阿妈和阿哥负责农区田地。紧紧凑凑,没有闲人。不过多农喇嘛安排月光配合我工作,他们一家人却是躬身响应。他的苍老、佝偻得如同一团皱褶棉布的老阿妈,一见到喇嘛,只用双手扑扑地掸起一身油尘衣袍,一边掸一边把最油亮的那层脏面掩盖起来。深深地朝喇嘛躬下腰身。蹙面,双手合十,贴于鼻尖。向喇嘛不停地颔首,应承。"是!是!多农喇嘛,我们家愿意来做这个事情!这是佛祖的意愿,是我们家应该做的!""哦呀,你们家为草原人多多做些善事,神灵自会保佑你们家平安无事。并且你们家也没有喇嘛,多做善事,也算是修行一位喇嘛。"多农喇嘛这样的话,直接而分明。本来,在当地,一户人家如有两个以上男孩,是需要送一个进寺庙出家的。月光家有他和阿哥。所以他们家自然要安排月光出家。但月光阿哥是个瘸子,劳动不便。他们家又是半农半牧,为家庭生计,月光就没有出家。在佛祖面前藏有如此私心,月光一家人总是惴惴不安的。现在得到多农喇嘛这样吉言,一家人自是积极表态,一定会好好协助汉姑娘工作,我们家的月光,尽管你汉姑娘使唤吧。如此,我的工作便也开始。多农喇嘛已经离开草原。他从此需要不断外出,为学校化缘、筹备资金。而我,第一个要做的事,是学骑马。蒋央你也知道,草原上没有其他交通工具,所以必须学会骑马。虽然有些害怕,但不可避免。月光说,可不是,草原这么大,不骑马你怎么工作呢?多农喇嘛虽然留有一匹马给你。但他的那是一匹热血马,太彪悍,肯定你也骑不上,我把列玛送给你吧。列玛即是月光自己的坐骑。这伙计应该是中亚的草原马品种,体格高大结实,肌肉是钢板模样的硬朗,没有多余赘肉。通身枣泥红。背部竖起一排整齐密集的马鬃。马鬃下皮毛均匀细致,油泥一样的亮,一看就叫人喜爱。我上前去,朝列玛伸出双手,想抚摸下它。不想这伙计却拒绝接触生人。我刚向它走过一步,它即朝我砸蹄子,不让我靠近。月光站在一旁偷偷窃笑。望望列玛,口里发出似是而非地招应,"老伙计,我这下的让你跟上姑娘,是叫你感到突然了吧?还没有作好接受的准备?但是神灵在前世就把姑娘许配给你啦!"他瞟我一眼,见我没反应,乐呵呵地摸起马来,一边目光朝着我闪烁,一边又在招呼马儿,"老伙计,既然你跟姑娘有着前世的缘分,那往后可得多多地听姑娘的话了。多多地照应姑娘!"列玛却不领情,只朝主人一阵嘶叫。月光因此又是摸摸,又是拍拍,硬朗了语气。受伤(2)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老伙计,你可得听仔细:你和我,我们和姑娘,我们三个,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多农喇嘛可是给我们这个家念过平安经的。所以你要再有生分,我可不客气啦!"这伙计仍然固执,朝我"嗥嗥"喷鼻气,一声比一声响亮。月光最终没了耐性,来硬的了。给列玛解套,拉过缰绳,拽上它在我面前溜达一圈,然后强行把我推上马背去。吓得我渗出一身热汗,壁虎趴墙状趴在马背上一动不敢动。月光却抓着缰绳一脸庆幸,说没事,你能骑上去就没事了。不久,你会喜欢上它的。他拉过马缰,牵起列玛穿越田野,往丛林上方的草原走去。草原上便有了两个青年和一匹大马的投影,被下午偏射的阳光拉得很长。随着列玛的移动,投影一会儿自然地重合,合拢成一个人。一会儿又生生地剥离,拉开很长很远的距离。我坐在马背上望远方。草原那个远,那个深和苍茫,把我的视线也拖得有些沉重。多农喇嘛的家,那个将来的孤儿学校,在草原左下方的那片丛林。那种没有坚实材料作地基的土夯碉楼,看起来风雨飘摇。蒋央你说,它会不会哪一天就倒塌了?孩子们找出来安顿在那样的地方,安全吗?我望着茫茫草原想心思时,月光在一旁说,"梅朵,你这个样的,是在发什么呆呢?在马背上坐过一个下午,和列玛的感情也是多多的有了吧?现在你想不想我放下缰绳,自个儿和列玛交流一下?""好,月光,我需要这种学习!"我立马回答。月光犹豫片刻,"那我放手了?""好吧你放手!"月光又踌躇起来,"你到底行不行呢?""不行也得行。我迟早要尝试!" 我说得有些决意。月光思量好一会,才把缰绳塞进我手里,"哦呀,那你要多多地小心!"列玛一身光亮的皮毛是个视觉的幌子。抚摸时那番软和;骑上来却像是一副活生生的骨头钢架。那种从马的体质内部喷薄出来的刚强之力,抵触着我哆哆嗦嗦的身子,就要摔下来。这伙计吃草也不规矩,挑肥捡瘦,到处转悠。发现前方有一处草籽地,它便踱起蹄子,想过去。而那草籽地却是处在一道深暗的沟渠对面!我的心顿时紧张起来,想这伙计如果真要跨越,那种激烈的弹跳所产生的颠簸动力可不是我这样的小女子所能承受的。我慌忙扭头朝后望。却发现月光没有同步跟上来!心当下一阵虚晃,直在马背上惊叫了。"月光你怎么不跟上来!快呀!快来!列玛要跳沟了!"月光跟在后头追喊,"那你快快往怀里勒住缰绳呀!再是不要大喊大叫,你这一叫,马更受惊了!"可是此时我体内涌动一股另类惊骇的荷尔蒙液体,它叫我想勒住马缰,手却哆嗦无力。想停止尖叫,但千万个惊恐细胞却控制不住地从体内呼啸而出,怂恿我发出更加尖锐地惊叫。我的惊叫,又叫列玛变得烦躁。它昂起头,一阵扎耳嘶鸣,然后飞起四蹄......后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月光的背上。他背着我拼命往草原下方的青稞地跑。我才意识,这是被列玛摔了!我看到自己的左腿在月光奋力地奔跑中像身外之物两头晃荡。天!它是不是断了!"月光......"我焦心地淌出泪来,混合着血水,脸也是破的,到处在流血。"我的腿断了!"我害怕得叫起来。腿如果真的摔断,在这样的原始草原,肯定没救了。草原上不可能有高明的医生。我思想里这么揣测,满心焦急。月光却在一口一声地招应,"没事!青稞地下方有我们最好的益西医生,所以没事。神灵也会保佑帮助我们草原的好心人,所以一切没事!喇嘛-拉加-素切,桑结-拿加-素切-曲拿-加素-切--"他大声念起经来,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断断续续。蒋央,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月光的经声,我的恐惧却是有增无减,内心充满焦虑。藏医寨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在月光家山寨的背面,麦麦草原北边的丛林下方,小河边上,有一座依河而建的巨大藏寨。寨子的中央部位住着麦麦草原地区最大的藏医家族第五代传人,益西医生。他是月光的远房阿舅,是当地富人。藏房修建得高大气派,错综复杂、城堡式结构的碉楼,近看极像是一座土司官寨。这"官寨",从外墙到内楼皆是石碉混合原木材质,门窗户扇均为纯木雕花装饰,楼上楼下的墙面更是绘满天然矿石颜料的彩绘。图案精美,颜色绚丽。我还第一次看到这么华丽的民房。但是我没心情细看,身体在作痛,我在焦虑后事--要是我的腿断了,怎么办?月光小心地把我放在碉楼里的大藏床上。一位高瘦的男人,在这样封闭的寨子里,稀有地、戴起透明眼镜的男人,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他是藏医的第五代传人益西医生。他挨近我,朝我浑身上下细看一遍,然后伸手捏过我的腿上面的骨头,问,"这里痛么?"我不回答。他再问,"这里呢?这里呢?"他在一路检查着我的那些不是关节部位的骨头。我俱不回应。我想肯定那些骨头完全脱离了我的肉体,所以医生在检查时才会失去感觉。但是益西医生最后在我的膝盖关节上用小皮锤轻轻那么一敲,却让我抽筋断骨般地嚎叫起来。"啊哎痛痛痛!痛啊!"益西医生立即停手,轻轻拍起我那被弄痛的腿部神经,笑起来,"你没有大事。""那我的腿怎么会那样空荡地晃动呢!""这是因为关节骨折,幸好不是主骨断裂,这就好,不会让你变成一个瘸子了,幸运的姑娘"!医生一脸庆幸的神色,继后又严肃地说道,"当然,你的关节骨折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我才长长吁下一口气。只要能好,只要不会断腿,什么都好了。益西医生开始为我治疗。清理伤口淤血,接骨,打钉,绑扎,开药。我必须"住院"。即是待在益西家高大华丽的碉楼里养伤。多久?什么时候骨折的疼痛和伤口的感染得到控制,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护士是没有的。服侍我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月光叫他阿嘎。益西医生没有让自己的远亲、高大的康巴青年月光来服侍我这么个小女子,他觉得这样有失他们康巴汉子的尊严。蒋央,你知道吗?后来我倒很庆幸这次意外,如果不是骨折,可能我也没有机会知道阿嘎的。阿嘎今年十一岁。并不是孤儿。母亲在一次雷电中遭遇森林大火死亡。父亲一人拖扯三个娃娃五年。之后他们家叔父从喜马拉雅山背面的一个地方回来,提出可以带走父子四人,到山的背面去过天堂的好生活。随后即是一路逃亡般惊心动魄地偷渡。不想在一次匆促行程中,阿嘎和父亲走散。这孩子是磕头烧香地寻找,但最终菩萨没有安排他们父子碰面。从此阿嘎成了有名无分的"孤儿",不知前些年怎样生活,近年来他很幸运地被益西医生家收留。但阿嘎没有自己的卧室,他的床铺就搭在厨房的锅灶旁,这样便于做活。这孩子一天要做的活计很多。清晨五点起床,为佛堂里众多佛杯换圣水。过后生火烧茶,做每天固定六个人的早餐。早餐完毕,打扫整座碉楼卫生。再后从山寨下方的小河背回一天生活用水。其间须要不停检查烧茶的锅灶,不等柴火熄灭,要及时添柴。十点半开始准备中饭,揉粉和面蒸包子馍馍。不知小小年纪的阿嘎怎就学会一手做麦面的好手艺,蒸出来的馍馍包子是又大又香。吃完中饭,下午还有主人家四条看门大狗需要喂食。那些大狗均为藏獒杂交,体形粗壮,食量惊人。阿嘎因此一天至少得配备和搬运八次以上整铁桶狗食。来到益西医生家治疗,第一天我即发现阿嘎小孩需要做如此之多家务劳动。而碉楼里的女主人,似乎已经习惯于这个孩子的劳作。这位夫人,我们自始至终没有机会正面接触。先前是我的伤处痛得不行,没有精力向她作出礼节性的招呼。等我稍微可以活动之时,夫人是长久沉坐于内堂拜佛念经,分不开神来接待外人。我只能通过床铺旁的一方镂空隔墙观望她的形态举止。大半时间,我看夫人皆独自处在内堂。点酥油灯,烧香,念经,趴在地板上反复地长磕头。做得疲惫后,会把饱满富态的身子微微倾斜着靠在唐卡下方床榻里的丝绸被子上,手捻佛珠,闭目养神。偶尔,她的目光也会短暂地投注到对面、我这边的镂空隔墙上来。那眼神在隔墙间流动时,却也有些不安神。不知是不是对我产生了某种敏感嗅觉。的确,蒋央,当看到阿嘎小小年纪一个人在支撑一个大家族的生活劳动时,我的心里不仅是震惊和同情,也对他产生了一个隐伏心思:这孩子虽然不是孤儿,但目前处境跟孤儿是相同的。我想我要做的第一个工作,应该是阿嘎。心里有了这样计划,又和益西夫人有着一些敏锐的生分感应,我便不想在益西医生家休养过久了。早日脱离这种富足的依赖,不欠下太多情分,将来的工作才会做得更为利索一些。所以等疼痛和感染稍微得到缓解后,我即提出"出院"。月光却不同意。说益西家条件多多地好,吃的都是汉餐,有汉人喜爱的青菜水果,多多的肉食。这样有利于我的身体调养。若是提前出院回巴桑家帐篷,肯定不妥,受伤的腿脚是不能长久睡在地铺上的。去他家。他家条件也多多地不好,他阿妈不会做汉餐,更没有条件,怕是也会叫我的伤处难以恢复。我只好跟他道出对于阿嘎的心思。月光一听,惊讶不已,生怕发生什么闪失似的,再不敢坚持,匆忙地把我接到他家里。他似对益西家有着某种隐晦的敬畏。伙伴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到月光家来,又是一段时间的调养。月光和他阿妈每天对我的照顾细致用心。再过两周,我终于可以下地走路。卧床太久,一身沉睡的细胞因为康复马上积极活跃起来,显示着大病初愈后的庆幸和张扬,只像要飞了。月光望着我笑,说,"瞧瞧你,这样迫不急待!怕不怕,还敢不敢骑我的列玛呢?""列玛?当然不敢了,有点害怕!"我老实回答。月光目光闪烁,"那你什么时候才不会害怕它?""等我的身上具有了你们女人的酥油味道时,就不害怕了。"我说。是开玩笑。月光却眉飞色舞,一边打口哨一边大笑。"哈哈,你说得也是对的。不过要想做我们的酥油女人,你就应该多多地学会骑马,骑上我的列玛。你骑不上列玛,就做不了一个真正的酥油女人!"他最终又捉来列玛,要求我重新学骑。我有些顾忌,上次它的一个小小任性就叫我躺倒一个月。这次要是再有闪失,我的工作很可能会无法进行了。月光却很坚决,只把列玛扯得嘶嘶乱叫,拽它到我面前,非得我学骑不可。"我就不信这伙计不喜欢你!"他一边拉扯列玛一边说,声音里隐含着似是而非的蒙昧情绪。"这话如何说得?你又不是列玛!你说没用,列玛不喜欢我。"我佯装糊涂,冲着月光不满。月光急了,认真地、复加一次解释。"它肯定会喜欢你就是!它的肯定会喜欢你,只是时间的问题,它迟早也会接受你的!""但是我为什么非得要它接受我呢?我不能骑别的乖一点的马吗?""可是我喜欢列玛!""你喜欢列玛为什么我也得喜欢?"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糊涂佯装得有些过分,我看到月光脸色突然黯淡下来,他刹那间难过的眼神让我意识到自己,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子。"......好,月光,我骑。"我只好说。月光马上又咧开嘴笑了,"放心吧,这次我不会轻易放手了!"他又把我推上马背去。列玛有着所有雄性大马的轻高本质,对于小恩小惠从不上眼。即便我小心翼翼,举手投足间处处保持对于人一样的尊敬爱护,它也大不在乎。轻视我的努力,冷漠我的热情,驮我的时候是一身的生分和急躁。砸蹄,动荡,摇摆。随时随地的抵抗,拒绝,叫我有些心急。月光说,要不换一种方式?你在它面前从来也没能显示自信,马也欺生了。你干脆一发横心,大胆骑上去,马也会害怕。如果不怕再摔,你就这样尝试一次?我即从马背上跳下来,拖过月光手里的缰绳。一个人拽上列玛,不让月光跟随,把列玛拽进雪山下的丛林间,拴它在一棵树上。列玛很不服,所以这伙计很急躁,很不满意地朝我嘶鸣。我举起皮鞭,咬牙切齿,狠心一鞭子朝它抽下去。皮鞭打到列玛的屁股上,那是它最不乐意让人来碰的地方。列玛一阵狂嘶,蹄子砸着地面,愤怒不已,那架势像是要与我大战一场。我便朝它又是一阵猛抽。列玛终是忍耐不得,痛得四下躲闪。我步步紧逼,处处追打。扯它的缰绳,前后左右指令它。列玛想反抗,又被圈在树上反抗不得。我就这样磨着它。它左,我扯它右,它前,我抽它后。呵蒋央,在这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也会有如此暴烈的时候。就这样,马的精力被慢慢磨蹭殆尽,我自己也泄尽气力,最后一头倒在地上,累得爬不起身。天地顿时寂静,列玛轻轻朝我靠近,用鼻孔嗅起我。它是不是担心我被愤怒之火烧死了?我躺倒在地一动不动。列玛的眼神像是变得柔和起来,嗅起我,又抬头望前方。月光却是从前方的草坝子上一边打着口哨一边朝我们走来了。列玛望到月光,眼神里放射出委屈又殷切的光芒,只朝主人嘶嘶鸣叫。月光佯装不理会,直径向我走过来。"怎么,你打也是打累了吧!还害怕列玛么?你那样抽打它叫我心疼呢!"月光说。列玛在一旁朝月光颔首,眼睛里冒出水亮亮的神色。月光一把拉起我,"你打也打了,再要骑不上就是天意!现在你自己上马吧。要是再被摔下来,我这个的,养活你一辈子算了!""说的什么话!你真是个乌鸦嘴!"我朝月光横蛮起来。一把抓过马缰,脚插进马蹬,闪身跳上马背。列玛作过一次无奈晃荡,想举蹄跑。但我仇恨一样地紧紧勒住缰绳不放,咬牙切齿。惹得月光在下面笑起来。"它和你有仇啊梅朵,瞧你那个杀人的模样!"列玛被我紧勒住缰绳,它举起的前蹄只得落下来。我大叫一声"去!",放松绳索。列玛想跑,我立即又紧紧收起缰绳。列玛无奈,只得攒蹄停下。我紧紧挟住列玛肚皮,在马背上呈匍匐状,才又松开绳索,扬起马鞭。列玛便扬蹄奔跑起来。楼院深深(1)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因为阿嘎,我和月光不久后又来到益西医生家。据月光介绍,他们家是益西的夫人当家。所以我们要想带走阿嘎,须得先与益西夫人商量。再来益西家时,正赶上益西的山寨寺庙里有一场*会。他的夫人满身盛装地在太阳下的寺庙广场上拜佛,直到下午才拖着一身华丽的服饰回到自家碉楼。几个小时的恭候,我才得以与她正面相见。这位夫人,为参加*,打扮得极其精致。穿的一身传统藏式的衣袍,三幅两襟开摆式的金解缎的衣袍,袖口和下摆均是水獭毛的镶边。奶油黄色水獭毛,柔软而温暖,看起来像是仍然长在动物的身体上一样。耳坠上,脖子上和手上,皆缀满各色质地的珠宝佩饰。黄金的戒指和手镯。藏银包珠的耳环。珊瑚和天珠串联的挂珠、项链。镏金的嘎呜佛盒。背部,由松耳石,琥珀,珍珠做成的串珠更是琳琅满目,一直垂落到膝盖下方。一身的珠光宝气,映衬着夫人抹上油粉的脸,看起来雍容华贵。夫人一脸倦容,倾斜着身体坐于床榻之上,头面微微低垂,偏视的目光望着我们,似是那一身沉重的财富压得她直立不起。我示意月光上前问候夫人。月光有些局促不安,声音是拼凑出来的恭敬。"益,益西舅妈,您好!"夫人没有即时回应月光,目光盯在我脸上,露出似是而非地欢迎。"嗯。你们好!"不经意的回应声,把我们双双拖入一场沉默。夫人换了一个姿势,打起哈欠来,深长的一个哈欠,然后说,"唉呀,我刚刚参加*回来,好累,很想休息......"她在间接传递一个驱客令,佯装疲惫的身子显得有气无力。但是我和月光却不请自便地坐了下来。夫人无奈,只好勉强招呼,"坐吧。喝茶。"同时朝内房喊,"阿嘎,给客人倒茶。"阿嘎匆忙从内房赶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蒋央,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孩子手中永远都是拿着东西的。不是抹布即是拖把,或者锅碗瓢盆之类。此时,他正在给内房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佛像抹灰。蒋央你想,如果是在内地,这般大的孩子,那应该是在学校里读书的!阿嘎见到我们,脸上扑腾着欢迎的笑容。他想把这种笑容完整地传递给我们,但转眼望到益西夫人,笑容立即就被他收藏到眼角里了。"倒茶。"夫人声音有些生硬。阿嘎紧忙洗手给我和月光每人一碗奶茶。"益西舅妈,您近来身体好吗?"月光问,语气似是没话找话。"还行。"夫人回答,礼节性地回问,"你们的阿爸阿妈也好吧?""哦呀,多多地好。""这就好。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没......只是看望舅妈。"月光吞吞吐吐。"是,也有点事需要麻烦您!"我紧忙接过话。夫人神色立即警觉起来,"什么事?"我的脸上有着真实的微笑和直白的答案,但出口不自觉地有些婉转,"其实也不是太大的事──您知道,我上草原来,主要是想作些孤儿工作。""嗯!""可是这项工作才开始,也需要大家的理解和支持......""支持?"夫人打断我,"但是我们家没有孤儿啊!""我是说阿嘎......""哦姑娘,他可不是孤儿。他是有阿爸和阿哥的。""我知道,可是他也到了学龄阶段,可以上学了。""这个......"夫人犹豫片刻,眼睛迅速扫过阿嘎一眼。"我想阿嘎不会同意。他本人并不想读书。"夫人僵硬着语气,突然朝阿嘎厉声问,"阿嘎,你想读书吗,你自己说一说!"楼院深深(2)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阿嘎小孩似是哆嗦一下,憋气不说话。"他不愿意!"夫人匆忙替阿嘎表达,"去年我送过他进学校,但是他不愿意!......阿嘎,那个神龛上的事做完了吗?"夫人目光紧盯住阿嘎,孩子只得抓起抹布退回内屋。月光在一旁朝我使眼色,见我不理会,匆忙站起身,"舅妈,那可是多多地打搅您了。"然后他一把拽过我,走出碉楼。回程的路上我们争执起来。我抱怨他离开得太匆促,他却提议,如果再来,须要和阿嘎本人先沟通一下,要向他说明真实情况,给孩子多多的底气,让他自己站出来选择道路才好。过两天,我们又来到益西家。这次我们在楼下即看到阿嘎。他站在三楼晒台上,看见我们,兴奋地朝我们晃起小手。这孩子像是已经感应到我们的到来会给他带来希望,半截身子都扑在晒台外面。我正想回应,月光却拦住我,低声责备,"你都忘了!别出声!我们得先把阿嘎叫下来,跟他先交代好情况再上楼去找夫人。"他在楼下朝阿嘎打哑语,意思叫他下楼。阿嘎小孩心领神会,转身钻进碉楼里。但是我们在楼下等待大半天,阿嘎始终没下来。不知途中发生怎样情况,我们只好进里面打探。可刚进益西家院墙大门,就见益西夫人站在碉楼下朝我们板着面孔。月光紧忙上前招呼,"益西舅妈您好!""嗯。"夫人淡淡回应月光,这回她不理会我,还没等我开口,直接说,"你们是来找阿嘎的吧,他走了!""不是吧,益西舅妈......"月光还没说完,夫人即大声朝碉楼里叫起来,"益西!益西你给别人看什么病。我的心口发病了!"益西医生在夫人的叫喊中匆匆朝我们赶过来。"哦,你们好!上楼坐啊!"医生礼节性地同我们招呼,不等回应又匆忙应付他老婆去了。"又怎么了?是哪里痛?"医生语气有些不耐烦。"你这是怎样的态度?"益西夫人面色阴沉地反问丈夫。"好,好,别生气,到底是哪里痛?"医生按起他老婆胸口,"是心痛又发作了?"夫人不直接回答,只是怨东怨西地扯着别的话题,教我们插不进话。月光用眼神暗示我,意思是又得离开。我感觉此刻,我俩真像是两个被别人玩于指掌的弱智娃娃。阳光姣好的下午,益西家高大深厚的院墙被晒得油黄发亮。碉楼上那些雕琢精美的镂空窗棂绚丽夺目。方块积木花儿交错构织的门楣像花蛇盘踞在大门两旁。发出生亮光芒的铜质狮子头的大门环,仅次于两只分开的手铐,紧扣在绘满莲花符号的大木门上。这个豪华深暗的楼院,难道真的要把阿嘎困住?不知道月光究竟在顾虑什么?他到底对益西夫人有着怎样的隐晦心思?而我不想再这样陪夫人兜圈子了,挣脱掉月光,折身又往益西家去。当我再次进入益西家碉楼里,他夫人的心口却奇迹般地不痛了。脸上荡漾着让人感觉没底的笑意。益西医生正在给一位输液的病人扎针。见我们等在门外,不知怎的,那针头却老是扎不中血脉,痛得那位病人龇牙咧嘴。夫人即在一旁说,"你们要是真有什么话非得与益西说,到我们楼上等待他吧,这会子他太忙了。"月光很不好意思地回应,"哦呀。"然后我们跟随夫人上楼去。我们在楼里四下寻望,却看不到阿嘎。夫人也似是有意无意地迎合起来,引领我们在碉楼里"周游"。楼上楼下,那些花花闹闹的彩绘壁画只把我的眼扑得恍惚。楼院深深(3)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有点奇怪,阿嘎竟像空气一样在碉楼里蒸发了!月光面色沉默,像个木头人跟在我身后。在我暗暗惊异之时,益西夫人却语气轻捷地说,"姑娘你看,阿嘎走了。"一直到午饭时分益西医生也没闲下来。离开益西家时,我的脚步有些飘忽,没想到益西夫人会那么迅速地支走阿嘎。她把他藏在了哪里?月光神情忧郁地对我说,"以我对益西夫人的了解,我们肯定是带不走阿嘎的。你就是明明知道她藏了阿嘎,你也不会有办法,除非......"他的话突然断了。"除非什么?"我紧忙问。月光却不回答,对我不再理会,转身朝一个陌生的寨子走去。我们这次来并没有骑马。因为月光家要运送粮食上草原,两匹大马被他阿爸拉去驮粮食了。我们只能步行。寨子有些大,路有些迷惑,弯弯曲曲,坑坑洼洼。我们长久地陷入层层碉楼当中,走也走不完。引来人家看门大狗一路狂吠。碉楼里不时伸出一张张惊动的面孔,犹疑紧张着张望我们,密切地目送我们离开很远,才会放心地收回目光。好不容易罢脱这种众怒难犯的尴尬境地,还没安静少许,我们又误入一片荒疏破落的废墟当中。一场大雨却毫无征兆地砸下来。太阳还挂在空中,光芒穿过雨线朝大地折射着躁热闷人的气息。雨点像一只只小牙齿啃着残垣断壁,叫大垛岌岌可危的泥墙发泡,稀松。其间一面残墙突然拖泥带水地轰塌下来。我们的双脚因此被困其中。走一步,带起一坨泥浆,拼力甩脱,再一脚下去,是更深的泥坨。反复累赘,叫人郁闷。实在走得没底的时候,我停下来。"月光,你要把我带到哪里?"我站在泥地里问,双脚深陷泥泞。月光头也不回,"我们回家。"他说。"可是回家的路不在这里。""不想走平常的那条路了。"月光有些闷头闷脑。"我们赶近路回去。"他突然又回过头来,"草原上还有多多地孤儿,我们为什么非得带出阿嘎呢!"心烦意乱的青年,不望我。像是恨不得我,又爱不得我,容不下我,又担心着我,所以故意拖我走艰难曲折的道路,来体罚我。由于下雨,我的外衣已经被雨水完全打湿。而汗珠从紧密的内衣只往外渗。渗到中间一层又被厚实的毛衣堵住,流淌不出。外湿内闷,浑身燥热。我只得解开外衣。一边问,"月光,告诉我,除非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月光不理会,却用手指着我解开的外衣,"你扣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