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生得像熊?」这是最直接的推理。 「不,那是因为……」他放下油灯,困窘地转著左右的手指头,「因我曾在山里遇过熊。」 「你打死了它?」以他这高壮的身材,再加上他那一身的好武艺,只是打倒只熊应当是没半点问题。 「并不是。」左刚直朝她摇首,「实际上,是我……咬了它。」基本上,他是不太愿意对人提起那桩陈年旧事的,谁教她偏挑这事来问? 咬……咬了它?蔺言听得两眼发直。 他状似腼腆地搔搔发,「我也不是故意的,谁教那时我连著三日没吃没睡,在饥寒交迫的景况下,那头熊……又实在是长得很肥,看起来也挺好吃的,所以我就……」 「……」彻底无言的蔺言,讷然地瞧著眼前这个一脸不好意思,脑袋里可能还不能装下太多东西的男人。 为何这种人能当上一扇门的总捕头?那些当差的是眼都瞎了不成? 左刚恐惧地看了看四下,「蔺姑娘,你不觉得这麽大一间宅子,你只点一盏灯太暗了些吗?,」干啥那麽节省呢?反正都是花东翁的钱,她就不能多点几盏灯吗? 「不觉得。」她随口应著,一手抚著额,直在心底盘算,今晚她该采取什麽手段打发这个怕黑的男人才好。 「你习惯躲在黑暗里?」他随口问问,没想到当下她的脸色说变就变。 不意被踩中痛处的她撇过芳颊,「与你无关。」 「这里实在是太暗了,我可不可以再多点几盏——」左刚的话尚未说完,蔺言已抬起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点他数大穴。 她站起身,「你话太多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遭她连点数穴的左刚,却在下一刻,涨红了脸使劲一运气後,登时解了她点的所有穴门。 「硬气功?」蔺言愕然了一会,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这是咱们家那个盟主邻居教我的。」他心情很好地向她说明,还不忘褒褒自己,「我的天资不错哟,光只是看一回我就习会这招了。」 「是吗?」蔺言自右手绑著红腕带的腕间抽出两根银针。 被她下过药,身子还不太听使唤的他,有些害怕地瞧著在灯下闪闪发光的银针。 「蔺姑娘,你……拿著那玩意做什麽?」 「让你闭嘴。」她简单地说完,即一针刺向他的睡穴,另一针则刺向百汇穴,让他闭上眼直接倒在地上。 天资高?还不是照样得给她乖乖躺下。 大功告成的蔺言拍拍两掌,在总算是摆平了老是扰她清眠的左刚後,她顺手扔了件凉被盖在左刚身上,并将油灯置在他身旁的地上,随後她走回寝房,安稳地躺在床上,打算好好地享受个宁静且不会又再灯火通明的夜晚。 可她却怎麽也睡不著。 你习惯躲在黑暗里? 是啊,她是习惯如此。 自小到大,她的生活环境与她的身分,逼得她不得不承认,黑暗,才是最安全的保护,唯有躲在黑暗里,别人才能看不清她,而她也看不清自己,可她也知道,黑暗亦是最危险的时刻。 为免在深夜中遭人暗算,长年下来,她总是不敢熟睡,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警醒,尤其是在有月光的日子里,若是没找著能令她觉得心安的地点,她通常就是一夜无眠到天明。 自窗棂悄悄泄进的月光,一格一格地映在她的身上。她打开窗,窗外的月儿,以柔媚似水的眼波与她对饮,可她,却怎麽也无法以坦然的目光回敬,彷佛只要抬首一望,那似要看穿她的光芒,就会将她身上那抹已黑的灵魂照穿现形,在月光下映照出从前那个她抹灭不掉的自己。 伸手关上窗阻绝月光後,她逼自己闭上眼,试图遗忘记忆中那一双憎恨她的眸子,可它们,却固执地停栖在她的脑海里,怎麽,都挥之不去。 若是蔺言以为那样即可摆平左刚的话,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打小活到现在,蔺言发誓,她这辈子从没见过哪个男人比他更黏人,因他简直就跟麦芽糖没两样。 以往她是往外跑他就到处追,现下他是成天在她的地字十号房里跟上跟下,她做什麽他就跟著过来凑热闹,叫他滚回他的房里,他就是摇头不肯,就算是她多扇他几记耳光或是多踹他几脚,他也照旧咧大了笑脸,继续跟在她的後头团团转。 金盆洗手这麽多年後,蔺言深深觉得,她应当把那个金盆给抢回来,等她除掉了这缠人的男人後,再来洗手也不嫌太迟。 整整在药房里撮药制药了一整天,整个人累得提不起劲的蔺言,两手拉开被她拿来充当药房的客房房门,就又有一张笑得比阳光还要耀眼灿烂的笑脸摆在她的面前,她不禁一手抚著额。 缠人缠得要命……看样子,早上他刚醒来时的那一脚,她踹得不够用力。 「滚回去。」她边说边快步走过他的身边,「我有事要办。」 「我可以帮你。」不顾邢净的哀号也不回一扇门,成天赖在地字十号房的左刚,心情很好地跟在她的後头跑。 走在前头的蔺言忽地止住了脚步,害得後头的左刚险些就撞上她。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後,突然对他点头,m好,你来帮。」 左刚两眼一亮,「我真的可以效劳?」 「过来。」她朝他扬手,一路领著他走至後头的墙边,再一手按在墙面上, 「这墙,你打不打得穿?」 「当然能!」 「蔺姑娘,左捕头。」手捧著晚膳却在屋里找不到人,找人找到後头的丹心,走至他们的身後不解地看著他俩,「你们在做什麽?」 「你肯定?」没有理会後头的丹心,蔺言只是刻意用很怀疑的目光扫向左刚。 不愿被她看轻,更想藉此证明自己的能耐,左刚扬起一拳,二话不说地就狠狠替她家的墙面开了个大洞。 「瞧,这不就打穿了?」他邀功似地拍拍两掌。 她满意地颔首,「多谢。」 「东翁……」目睹一切的丹心可笑不出来,「东翁家的墙……」完了,这下她是要怎麽去跟东翁解释? 「丹心。」蔺言朝她扬手交代,「差人来这筑一道门,尽快。」 「是·--…」面色苍白如纸的丹心,只是摇头再摇头地捧著晚膳进屋搁著後,再走出地字十号房准备头痛。 出手打穿东翁家的墙後,左刚晚了一步才想到自己还没问她为何要这麽做。 「蔺姑娘,你在这筑道门要做什麽?」难道是她嫌她的房风水不够好? 正在检查墙上大洞够不够宽的她,简单地应著。 「开门看诊。」既然她身无分文,无法在外头租间铺子或是买间房,那她也只有善用祖先所给的恩情了。 「看诊?你要替人看病了?」打她住进来到现在,她不是成天往山上跑采药,就是窝在药房里撮药,他还以为她会永远赖著东翁不做生意呢。 「我要义诊。」老早就想这麽做的她,在今日清点完药材,觉得已准备得差不多後,这才准备实现一直以来她所想要完成的愿望。 「义诊?」左刚顿了顿,讶异地拉大了嗓门,「难道你不收钱?」 她懒懒瞥他一眼,「分文不取。」又是废话,这男人除了怕黑外,他的另一个毛病就是天生废话也特多。 听完了她的话,左刚心头登时勾勒出一幅幻想的美好远景……悬壶济世,分文不取,在这种世道下,打哪再去找第二个像她这种好姑娘啊? 「天快黑了,你快滚。」没空管他在想什麽想得出神还外加流口水,蔺言冷淡地开口送客,一点也不想今晚又让他窝在这不走。 偏偏左刚却对她摇首,「我不敢回去我那黑漆漆的天字二号房……」谁教丹心这些日子来,夜里一到就把他房里的灯都给熄了,就连盏灯也不留给他。 她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而後她叹了口气,对他勾勾指。 「跟我来。」既是赶不回去,那她还是有别的解决之道。 一步也不敢停留的左刚,在她快速远离他时,忙追上去跟著她一道进入主屋,只是在追进里头後,他一脸纳闷地瞧著她先是拿来一座上头有著十二盏烛台的灯座,再打开巨大的衣柜,将它放进衣柜里。 「进去。」随手扔进一堆准备好的蜡烛,再把火摺子扔给他後,她指指里头说。 「啊?」左刚指著自己的鼻尖,「我?」 「里头,够亮了。」他不是怕黑吗?而她讨厌光亮,那就让他关在里头亮个痛决。 抵死不从的左刚拚命朝她摇首,「我不要,而且它们也没你亮……」 她的秀眉隐隐抖动,「你究竟把我当成什麽?」什麽叫没她亮?她又不是天上的日头! 「不要啦,让我留在你这里啦……」左刚苦著一张脸,高头大马的他,硬是弯下身子向她苦苦求情,「我情愿抱著一盏油灯也不要进去里头。」关在里头活像具棺材似的,那岂不是更可怕? 「够了,别又靠过来。」蔺言一掌将又想巴上来的他给推得远远的。 「那……」眼看外头愈来愈暗,里头也暗得几乎快瞧不清她的脸庞,左刚满面慌张地左看右看。 「拿去。」很不想又看到他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抖成那副德行,蔺言在点亮了油灯後再把灯台塞进他怀里给他捧著。 「蔺姑娘,我可不可以……」左刚在她自房里拿了本医书,坐在椅上看著时,忍不住捧著油灯偷偷想靠近她。 「不可以。」她将他推离一臂之遥,但觉得光线太暗不便於阅读,於是又把他拉回来一点。 「我……」 「想待在这就闭上嘴。」专心阅书的她,头抬也不抬。 他乖乖点头,「是。」总比被她一脚踹出去,又回去他那黑压压的天字二号房来得好。 就著不算是很明亮的灯光,坐在昨夜位置上的左刚,不语地瞧著她在光晕下显得分外柔美秀气的侧脸,在他的呼吸下,油灯的灯光左右摇曳,一会儿照清了她的轮廓,一会儿照亮了她闪烁著光泽的一头长发。 不知过了多久,在外头的月儿明媚的月光穿过窗棂,映照进屋子里时,直望著她,舍不得眨眼的左刚,突然觉得,安静不语的她,远远比似水的月光更加明媚。 心情似朵无根的萍飘飘荡荡,沉醉在一池月光酿的美酒之下,像朵月光花的她,独自绚丽、独自绽放,或许在她身後点缀的是一室的清寂,可那并无损她一丝一毫的美丽,而他,则是入池即醉之人,不需豪饮,一滴即醉。 「蔺姑娘。」沉默了许久後,他出声打破一屋的寂静,「关於年纪那回事,我想了很久。」 「结论?」蔺言将手中的书页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应著。 「虽然我的年纪比你小,但,我并不想放弃。」不管了,他认命就是,哪怕她再怎麽摆冷脸、再怎麽虐待他,在知道她是个心地怎样好的姑娘和看到她这一面後,他全都认了。 「放弃什麽?」有些摸不著头绪的她,不解地侧首看向状似一脸虔诚的他。 「机会。」他铿锵有力地将他的诺言打进她的耳里,「倾尽我所能,让你得到幸福的机会。」 这个打从头一回照面後,就老爱抱住她和巴著她不放的男人……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蔺言没好气地合上手中的书,一手杵著额,对总是不肯死心的他实在是感到有点没辙。 「我只是很坚持我做人的原则,那就是要负责任。」左刚不改初衷地对她重申,「既然我已对你做出承诺了,那麽无论如何,我就定要做到。」 「不需要。」她愈听愈烦,也愈听愈觉得手痒。 他坚持不让步,「不,一定要。」 「你这家伙……」被烦得什麽都看不下去的她,不胜其扰地瞪向他。 执著不悔的目光,在她瞪过眼去时,直直地映入她的眸心,蔺言不禁愣了愣,一时半刻间忽忘了该怎麽对他说说嘴,好教他死了那条心,但就在她迟疑了一会後,左刚的脸上漾出了那抹她熟悉的笑容。 「你知道吗?今晚你既没一脚把我踹出去,也没揍我,更没有一针就摆平我耶。」他就知道只要锲而不舍的努力,就算是速度很慢,但只要肯用心慢慢磨,总有天他还是会等到她的。 「……」他就这麽期待吗? 「这是个好现象,你说是不?」他搁下手中的油灯,心情甚好地发现,在他已经拉近他俩之间的距离,近到他的气息都已吹拂到她的发上,她却一点都没察觉。 「笑什麽?」她搁下手中的书,两眼直盯著他那张总是开心不已的笑脸。 「有一天,你会幸福的。」左刚执起她搁在小桌上的一手,低首亲吻著它,「我会让你幸福的。」 任人轻薄的蔺言,并没有阻止他的行径,她只是在左刚仰起头、状似深情地看向她时,淡淡地问。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左半身有点麻?」 他转转眼眸,这才大感不妙。 「是有点。」糟糕,他好像又慢了一步才察觉她又动了手脚。 「四肢也开始不太听使唤?」她抽回自己的手,一手撑著下颔再问。 「是这样没错……」动弹不得的他,总算记起上回的教训,「你又对我插针了?」 蔺言面上挂著微微的笑意,一手指向他的左腕。 「我若拔掉它的话,会如何?」他顺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知是在何时又被她针上一针的左腕。 她也不罗唆,在伸手替他拔掉时,顺道同他说一声後果。 「周公会等著你。」 轰然一声巨响过後,睡死的左刚又再次直接倒在地上入眠,已经有过经验的蔺言,先是起身去房里拿了张薄被盖在他身上,再将他舍不得放开的油灯搁在他的身旁。 当油灯再次照亮他的脸庞时,蹲在他身旁的蔺言,不语地将面容刚毅的他仔细再瞧过一回。 不知过了多久,发觉自己瞧他瞧著就发起呆的她,伸手拂开一绺盖在他面上的发,再踩著无声的步伐踱回寝房里,没有打扰他的安眠,也没有,把他踢回他的天字二号房。 「开後门?」 「对。」今日客栈方开门营业没过多久,丹心就从本馆里跑出来找他报到。 听完她的话後,东翁只觉得满头雾水。 「开什麽後门?」那个姓蔺的女人,这回又是想怎麽整他? 丹心边说边往後头站远了些,「蔺姑娘说,她要开业,但进入这间客栈本馆太麻烦了,所以昨日她就在地字十号房的墙边打个洞,还命我替她筑道门,以方便病号上门就诊。」 接连著几日下来,日日都在狂吼和吐血的东翁,这一回,他所吼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倒嗓。 「她打穿了我家的墙!」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继上回的贵药单後,算算才三日的时间,那女人就又不给他安分的过日子,偏要给他找麻烦! 「严格来说,墙,不是她打的。」丹心掏掏还在嗡嗡叫的两耳,「她只是教唆。」 东翁随即目露凶光,「她教唆了谁?」到底是哪个白吃白喝的住户吃里扒外的? 「左捕头。」丹心不疾不徐地报上帮凶的称号。 他气得简直快跳脚,「那只发春昏了头的大呆熊……」就知道除了那呆子外不会有别人! 「东翁,这是按例要给你的。」顾不得他仍在气头上,奉命的丹心不得不再替他火上加油。 「慢著!」看著手上昂贵如旧的菜单,东翁忙不迭地抬起一掌,「那个姓蔺的不是已经开业了吗?她还想继续吃我的穿我的?」 丹心将两掌一摊,「虽是开业了,但,蔺姑娘没有半点收入,往後也不可能会有。」 「什麽意思?」愈想愈不通,他的眉心不禁纠结成一团。 「蔺姑娘在义诊,因此,分文不取。」 「义……」东翁张大了双眼使劲一瞪,「义诊?」他没想过还有最狠的这一招。 丹心默然数著他额上的青筋又爆跳了好几条,数完後,她清清嗓子,一派习以为常地继续报上地字十号房的房客做了何事。 「贫病孤苦的,不但不收费,还可免费捉药。」 吐血、撞墙,皆不能形容此时东翁被坑到无语问苍天的心情,脑际有些昏眩的他,气虚地一手抚著额。 「她……哪来的银两买药?」做生意不收钱,她又没别的收入,那麽那些买药钱……她是打算从哪儿坑过来? 「这是蔺姑娘要我向天字一号房代收的款项。」丹心不忙不慌地自袖中拿出一张请款清单奉上给他。 东翁惊骇地瞪著上头的数目,「一万两?」吃人完全都不必吐骨头的呀? 「她说这是侯爷每一回的就诊费用。」这还只是头一回的就诊费而已,今早开业前她又去看了步青云第二回,因此那个千里侯还欠了她今日的天价诊金还没付呢。 执掌客栈经济多年,东翁头一回觉得,自己对金钱的价值以及银两数目该如何计算,可能有些搞不清楚,甚至,在被这些大数目吓过几回後,他还觉得有点模糊加麻痹。 「丹心。」他甩甩头,试图在蔺言的摧残下重新振作起来,「咱们的千里侯,在她眼中,是什麽行情?」 「看一回,一万两现银,或是陆字号的银票也可。」侯爷大人的身价可贵了。 东翁愣著眼,「她歧视富人?」贫病孤苦的完全免费,而步青云却有著天差地别的待遇?这女人,就这麽对有钱人有成见? 「是的。」丹心一字不漏地再次转述,「蔺姑娘说,大富大贵的、在朝当官致富的,还有江湖人士,她一概不看。」 「她只看穷民?」东翁很快就做出推论。 丹心摇摇头,「不,蔺姑娘说,因同是住在这儿的住户,所以她可对这间客栈的住户破个例,但,看诊一律得按身价收费。」依她看,蔺言可能是想藉此在这间客栈所有的房客上赚点买药钱。 「……」开业这麽久以来,除开那两个姓陆的奸商不算,东翁从没遇到过另一个比他更会精打细算,也更懂得如何利用他人生财的人。 「另外……」丹心偏著脑袋想了想,这才想起还有一事忘了报告。 已经很想自暴自弃的东翁,颓然地一手掩著脸。 「还有?」那女人究竟还能怎麽毒害他? 「嗯。」她觉得这事有必要替蔺言澄清,「另外,先前蔺姑娘所开出来的菜单,她全都拿去给她那些需要吃点补品的病患们吃,或是将那些食材制成补药赠与上门的病患,她自个儿全都没吃。」 总算是想通她为何会日日开出那种贵菜单,以及她的所有行径後,东翁登时两手紧握著拳,语带颤抖地问。 「她……拿我的钱去养她的病人?」原以为她是挑嘴,非顶级的东西不吃,没想到……她居然存下来再拿去补别人? 「是的。」丹心愈看愈觉得他的顶上似乎快冒出烟了,「东翁,你又想去鞭尸了吗?」 「不,眼下我只想掐死一人。」不成不成,再这样气到吐血下去,他只会提早下去与他那两个造孽的祖宗作伴,他非得想个法子消消火才行。 丹心的一双明眸,不安地朝四下转看了一圈。 「谁?」不会是她吧?虽然她是有助纣,但主要在为虐的可不是她呀,她只是奉命照办的敬业小管家。 「那只熊。」眼底燃烧著怒火的东翁,磨刀霍霍地挽起两袖,「他呢?还在一扇门里?」说来说去,这全都是那个姓左的错,要是他遵照传统,早早收拾掉他祖先死对头的後代,那今日这间客栈也不必这麽风雨飘摇的度日。 「不,左捕头在地字十号房里。」左家捕头已经旷工几日了,也因此,一扇门里的那个二捕头邢净,最近天天都来找她哭。 东翁愣了愣,「他在那做啥?」 「这个……呃……那个嘛……」由衷不希望他知道此事,丹心吞吞吐吐了半天,就是没把实情告诉他。 「鞑靼,这由你看著!」光看她那德行,就已猜出八分的东翁,气冲冲地步出柜台,扭头朝外头拉客的鞑靼吼了一声後,立即像阵旋风似地杀进客栈本馆内。 犹走未到十四巷巷底,就可听见热闹沸腾的人声,走在巷中的东翁听了不禁愈走愈快,两掌一拍开地字十号房的大门後,他先是哑口无言地瞧著在主屋旁的几座客房人山人海的情况,而後他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丹心所说的後门门外,两眼死瞪著上头高高挂著的门匾。 救贫不救富? 「那是蔺姑娘亲笔写的。」跟在他後头的丹心,还好心地向他解释。 怪不得…… 怪不得这间方开张义诊的医馆,头一日开门做生意就门庭若市,在那个姓蔺的女人摆上那张招牌後,试问,天底下还有哪间医馆的生意抢得过她? 两眼的目光缓缓自上头挪下後,东翁冷看著同样站在门外,派了几个小捕头帮忙维护秩序,自己也站在门边拉客兼赶人的左刚。 东翁一手指向他,「他脸上的脚印是……」 「蔺姑娘今早踹的。」敬业又尽责的丹心马上附上详解。 「那家伙以为他在做什麽?」 「他在为蔺姑娘剔除掉她不肯看的病患。」没办法,太多人想挤进来看病了,左刚只是奉命照蔺言的规矩办事。 「我可以宰了他吗?」老祖宗讲的话不听就算了,他还帮衬起她这个死对头? 「不能,因左捕头是你家恩人的子孙。」 「那你可以叫那个姓蔺的女人,明早多踹他十来脚吗?」最好是一刀砍了他。 「……我尽量。」她就知道管家这职业不好做。 身著黑衣,走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抢眼的某人,在挤过一大群欲上门看诊的病患後,满面不解地走至东翁的身旁。 「东翁,这何时多了间医馆?」他也才半个月没回来,怎麽客栈的後头就多开了间医馆? 东翁冷瞥他一眼,「你恰巧就捡对了日子回来,今日开张。」 同是这间客栈的住户,这些年下来,也多少看得懂东翁的脸色,轩辕如相无言地一手招来丹心,在丹心附耳同他说完长长一大串新住户的事迹後,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扬指算了算後,本业为术士的轩辕如相,盯著东翁那张已经气黑的脸庞。 「东翁,你会倒店吗?」为免日後恐将无家可归,他还是暂且先别回他的房,再出门多做几桩生意好了。 「就快了。」 继吞月城里住了个皇帝倚重的千里侯步青云之後,近日来吞月城另一名大大出名的人物,就属与千里侯同住一家客栈,救穷不救富,悬壶济世的蔺言。 虽然吞月城里人人争相走告,有救有类的蔺神医任何疑难杂症她都治得了,使得蔺言的生意门庭若市,只是,无论这些天她治了多少人,她仍旧没有半点收入,也当然,更无半点银两可供她再买药治人。 在今日看完诊关起後门,并清点完所剩无机的药材後,蔺言叹息地看著被她拿来当药房储药的客房,接连著七日下来,她所有亲自采集、或买来的药材已近用罄。 眼下就算她本人衣食无虞,但没有收入仍是个铁铮铮的事实,虽然说步青云所给的银票对她很是受用,但那也已被她拿去买昂贵的药材,好去治非得用上珍药的疾病不可。目前她手头上所剩的钱,就算是全都拿去买药,只怕那些药让她多看诊个三日也不够,因此,若是她再不快想点办法,她的义医馆,恐怕再开也没多久。 只是,该如何上哪儿生点银子出来供她买药? 一张张人面绘像,在她正烦恼的这当头,像个浅浅的水印,一下子浮印上她的心坎,有著过目不忘本事的她,登时想起那日在草屋里见著的那张总府衙门悬赏的绘像,同时她亦想起了,在那一个个人名底下,所写的悬赏重金数目有多少…… 该不该杀生以救生? 不,她已经脱离那个圈子很远了,而她也已不再杀人了,蔺言忙不迭地想将心中一闪而过的救急法子给甩出脑海……可望著一屋空旷的药房,她不禁又开始动摇。 除了救人与杀人外,她还会做些什麽? 其实她很清楚,杀人多年与行医多年的她,除了这二者外,她什麽都不会。 她想不出她还会些什麽,她更想不出,除了去缉拿那几个尚未被左刚和天水一色逮到手的钦命要犯外,眼下还有哪种可救急的法子。 清脆的声响自她的左腕间传来,她低首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是在何时起竟隐隐地颤抖著。 就著夕阳的馀晖,她抬起那一双不知曾染过多少鲜血的手。 看著抖颤的它们,她只觉得自己又再一脚踏进过往的回忆里,感觉就像是她夜里从不止息的噩梦般,令她极为不适,更不想看清那些她老早就抛在身後的记忆,她很不想回头,更不想再次回首看著那一步步血染的脚印。 她想不起她已经有多久没杀过人了,她也想不起以往杀人时,那种麻木到什麽都感觉不出来的感觉,可她也知道,那种事只要做过一回,就定能再做第二回、第三回……因为那是种就算已戒掉也还是会重新忆起的瘾,只要杀过一人,这一生,就永难将之忘怀。 不知不觉间,已经逐渐不再颤抖的掌心,此刻看来,白皙乾净,一点也不像是曾经染过无数血腥。 蔺言无奈地闭上眼,拚命在心中告诉自己,就算她不去找那些人,日後也定会有人找上他们,并拎著他们的人头去领赏,她不过是提早他们的死期而已,且那些钦命要犯本就杀人无数,她出手,不过是想赶在他们又再犯下其他大案前,及时挽回其他更多无辜的性命…… 她必须这麽说服自己,而她,此时也只能这麽说服自己而已。 许久过後,她使劲地一把握紧了掌心。 当丹心一如以往地送来晚膳时,身著一身黑衣的蔺言,正巧与她擦肩而过,手捧著晚膳的丹心忙叫住她。 「蔺姑娘,你要出门?」 「嗯。」怎麽也不想回头的蔺言,只是一迳地看著顶上将黑的天际。 「今晚你可会回栈?」很少看她这身轻装打扮,丹心有些迟疑地问著头也不回的她。 「不会。」 「那今晚天字二号房可点灯吗?」她若不回来,那这些天都赖在地字十号房的左捕头不就得滚回他的天字二号房了吗? 「随他。」蔺言简短地答完後,像是深怕会後悔似的,随即大步走出十四巷。 近来为了多赚点银两,因此被迫延长营业时间,此刻仍待在客栈里的东翁,在蔺言打开本馆大门,一声不吭地快步走向外头时,眼尖地注意到她这回出门,身上既没背著药篓,手中也没拎著药箱。 「东翁,你怎了?」靼鞑在领著客人前来结帐,却发现东翁直瞧著店门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时,在他面前挥挥手。 猛然回想起蔺言另一门祖传行业是什麽後,东翁再想了想这几日来忙得不可开交的她,很快地,他即在心底理出了个大概的头绪。 「东翁?」鞑靼在他开始不断摇首时,忍不住出声问。 他大大叹口气,「没事。」第五章 「昨儿个夜里有人在总府衙门门前放了三颗人头?」 被拖回一扇门连续办公了两日,今日一早又被人给请到六扇门去,原本满脸都是疲惫的左刚,在听完天水一色所说的话後,当下忘了这两日让他办公办到很想吐的境遇,精神随即一振。 「且那三颗人头还不是别人,正是上回我告诉你那几个自天牢里逃出去的死囚。」啧,没想到居然有人抢先他们一步抢生意。 「这麽神通广大?」左刚一手杵著下颔,开始在脑海里一一过滤著哪个身在公职的人,能有这种本事。 「可不是?」一脸哀怨的天水一色,其实心痛的是这个,「总府衙门已私下将赏金秘密兑现给那名好事者了。」 「是谁砍了他们的人头?」想了半天却一个人选也挑不出来,他乾脆直接问。 天水一色愈讲愈怨,「不知道,这事不是我经手的。」早知道这几日就先把那个乾尸案搁下,先去忙完那几颗贵得很的人头了,省得遭人捷足先登,害他少赚一大票。 左刚瞥他一眼,「你还是不是六扇门的头儿?」 「别忘了,在我头上,还有个总府衙门。」天水一色哀怨地摊摊手,「我与你一般,都只是手底下跑腿办事的。」他也很想知道是谁跑来跟他抢生意的啊,偏偏总府衙门那边口风就是紧得很,任他再怎麽问硬是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那你今日又把我给找来这做啥?」还赶著回一扇门办公,好等著天黑前能回家的左刚,不满地以指戳戳这个老爱大老远把他请来这的同僚。 「闲聊。」说到这个,天水一色当下面色一换,一手勾过他的肩头,朝他笑得暧暧昧昧的,「我听说,你多了个姓蔺的新邻居,且你还对她动了心?」 左刚皱著眉,「你没事打听这些做什麽?」到底是哪个口风不紧的对他说溜嘴的? 「姓蔺,又是个医术不错的大夫……」天水一色撇撇嘴,「这没让你联想起什麽吗?」这家伙该不会是又把脑袋摆著当好看吧? 「她的祖先和我的祖先是死对头。」早就被步青云教训过一回的左刚,这一回,乾脆直接说出他和蔺言的关系。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还……」天水一色有些无力地瞧著他那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他只是一脸正经的反问:「知道又如何?」 「什麽?」 「我虽蠢,也常遭人骗,但,我就是看上了她怎麽样?」谁有闲情去管他们的祖先几百年前是不是仇人啊?他看上的是蔺言,又不是她家的祖宗。 将他的性子回想过一回後,天水一色不抱期待地问。 「你该不会是因轻薄了她,所以就坚持要负责到底吧?」就他所知,这位脑袋里总是少根筋的同僚,是很可能会这麽做的。 「一开始是如此没错……」左刚用力地点点头,而後在天水一色受不了地开始翻白眼时,赶紧再补上一句,「可我後来看上了她!」 天水一色一手抚著额,「你就不怕你会死在她手上?」真是,哪个女人不好看上,偏捡这种深具危险性的。 左刚忙著替蔺言澄清,「她只是个大夫。」 「别忘了她的祖先同时也是刺客,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杀手。」天水一色以无可救药的目光瞧了瞧他,再受不了地朝他摇摇头。 「她才不是什麽杀手,她只会救人不会杀人。」他就是永远搞不懂,为啥步青云和天水一色都防蔺言防得紧,她明明就是个心肠好到无处找的好姑娘,偏他们都把她当成个煞星来看待。 光是看著左刚脸上那副深信不疑的神情,这下天水一色总算是明白,为啥那位千里侯大人老爱耍著他玩了……算了,身为老友,多替他的小命顾著点就是。 「关於那乾尸案,你可有找著什麽线索?」他摇摇手,打算日後再来找蔺言的麻烦,眼下还是先办完正事再说。 「无。」左刚一手抚著下颔,半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的他,两眼刻意瞟向一旁的同僚,「但我想到个能够逮著那名凶手的主意。」 「喔?」 「你想不想破案,然後再往上升个几级?」愈看愈觉得他是个人才,左刚涎著笑脸,准备这回也来利用一下这个已利用他多年的老友。 「当然想。」还在心疼那几个人头遭人抢走的天水一色,此刻心底只急著想破一桩大案补补积蓄。 左刚问得很小心也很含蓄,「倘若为了破案必须做点小牺牲,你也愿意?」 「当然没问题!」 「太好了。」左刚大大松了口气,用力地拍著他的肩头,「说实话,这事没有你参与的话,那还真办不成。」 「我?」咦,他方才是不是有漏听了什麽,怎麽这同僚会笑得这麽诡异? 「对,就是你。」 蒙蒙细雨遍洒大地,凝滞在叶上的雨露,在天上又掉下雨珠时,落在地上因雨而积成的小水洼里,发出微弱的滴响。 一帘轻烟细雨中,站在蚀日城外湖畔,顶著细雨的左刚,再次瞧了瞧四下,在仍是没瞧见什麽人之後,转过脸朝手执一柄红伞的天水一色才想开口说话,就见天水一色以凶狠的目光直直瞪著他。 左刚不客气地推了不情不愿被拖来这的他一把。 「你别老绷著张脸成不成?」真是的,既是说好了要办案,他也不投入点。 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他利用的天水一色,只是用更狠毒的眼神戳向他。 「笑,要笑……」左刚积极地鼓励著他,在他始终不肯合作时,忍不住数落起他,「喂,你也行行好,瞧瞧你这副德行,你就不怕吓跑那个乾尸案的正主儿?」 天水一色问得很咬牙切齿,「换作是你,在这种情况下,你笑得出来吗?」 「你不也说了,为了破案你愿意做点小牺牲吗?」左刚两手插著腰,有些没好气地瞪著这个出尔反尔的同僚。 难得撕去斯文表相,怒焰冲天的他,一把扯过左刚的衣领开吼。 「那也不必叫我扮成女人!」被迫穿上女装、戴上假发,胸前还被左刚硬塞了两颗馒头的他,这辈子恐怕永远都忘不了,今早六扇门里见著他这身打扮的捕头们,他们脸上那副惊艳又惊恐的神情。 「不叫你扮叫谁扮?」左刚一掌拍开他,说得十分理直气壮,「你说,我这德行扮得成女人吗?」既然那个乾尸案的祸首每回都找上女人,那他也只好找个女人诱她出来,但这个诱饵他又不能随便找,在被天水一色利用过那麽多回後,这回他当然要找天水一色下海牺牲一下。 身材虎臂又熊腰,面孔既粗犷又阳刚,他要是换上女装扮成女人……天水一色光只是想像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有点反胃想吐。 「所以我才要你来扮嘛!」他就是看准了天水一色面容清秀俊美这一点,没想到打扮过後,居然成了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嗯,他有眼光。 天水一色沮丧地掩著脸,「我究竟还要丢脸多久?」一世英名全都毁在这一日……这事要让人知道了,往後他在蚀日城就不必混了,而他那好到不行的行情,和那一大票爱慕他的仰慕者,大概也会因此而消失无踪。 「放心吧。」左刚拍拍他的肩头,「据我家客栈里的包打听给的可靠消息,咱们在这遇上她的机会很大,你就耐心点等著吧。」 只是,左刚嘴上说是这麽说,但在他们又继续等了一段时间後,因雨日,湖畔仍旧是没什麽人迹,更别说是他们想找的那个女人半点踪影。 「姓左的……」愈等愈不耐的天水一色,在左刚已经开始频频打盹时,毛火地一把推醒他。 「你别猴急成不成?」被摇醒的左刚,大大打了个呵欠。 他火大地嚷著,「都一个时辰了!」都怪左刚出的这什麽馊主意,等了快一天却什麽成果都没有,他家的那个包打听给的消息到底可不可靠? 左刚顿了顿,盯著远处的人影一会後,忙一手掩住他的嘴。 「别嚷了,有人来了。」 「是这个?」天水一色忙扬起伞看,将那名执伞走过来的女子瞧个仔细。 左刚直觉地摇首,「不是。」照他看来,来者步伐虚浮,下盘不稳,一看就是没练过武的寻常百姓。 天水一色听了,才想丧气之馀,左刚却握紧他的臂膀要他回神。 「跟在她後头的那个才是!」糟了,後头那个武功底子不知有多深厚的女人,所相中的定是前头这个姗姗走来的姑娘……啧,他就知道每回定会多一个局外人来坏事。 「我知道了,你先躲起来。」早早就等著她的天水一色,推著他往後头的大树躲。 沿途跟著前头的姑娘一路走至湖畔角落处的湛月,才打算下手,却发觉前头还另有一个撑著柄红伞,似在树下等人的姑娘,她朝四下看了看,也不做多想,在前头的姑娘走至树下时,使出轻功跃至她们面前,两掌十指一探,一鼓作气同时掐住她们的喉际。 遭她跟踪许久的姑娘,在她那麽一掐,禁不起她的力道,大大受惊後一口气突然喘不上来,登时吓昏了过去,而另一个遭她掐住的「姑娘」,在她掌心下,却传来一种不属於女人的凹凸感…… 喉结? 「你是男人?」湛月更是使劲地掐紧天水一色。 「如假包换。」天水一色缓缓地抬起头,朝她咧出一笑。 「一个臭男人,我要来何用?」她用力哼口气,掐住他的五指瞬间放开为掌,一掌直拍向他的天灵。 动作远比她快的天水一色,在她来得及下手前,丝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掌击向她的胸口。 「你要侮辱其他的男人是可以,独独大人我就是不行。」挨了他一掌,在她掐著另一个昏过去的姑娘频退了几步时,天水一色扯去顶上的假发、脱去身上的女装,抬起下颔高傲地瞥向她。 「佛手印?」低首拉开衣裳看了胸口上墨黑色的五指印後,她马上认出他是谁,「你是天水一色?」 「正是在下。」已经累积了整整一日怒气的他,扳扳两掌,准备把所有的怒气都转给她消受。 湛月马上把手中的姑娘拉至胸前,「别动,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那就请你先把人还给我们吧。」 躲在後头的左刚,在说完这句话时,手中的捕刀已出鞘,一刀划向她的腹侧,在她及时闪过而身子偏了点时,随即冲上前一手揽住人质的腰际,打算将她给抢回来。可湛月却在这时扬起一掌,改而将目标转向手中的人质,左刚见了,当下顾不得一切,忙不迭地抢回人质,再抱著手中的姑娘背过身子挨上她一掌。 「唔……」尖锐的十指划破他背後的衣裳,留下五道利爪的痕迹,亦带来热辣辣的痛感,左刚顿了顿,在背部开始麻痹时,赫然发觉一事。 竟将毒藏在指缝里? 「左刚!」一见不妙,天水一色忙要冲上前解围。 「你别过来,这个交给你!」不想天水一色也跟著中毒,左刚使劲地将手中的姑娘扔给天水一色後,在湛月又想在他身上多抓几下时,他抽出捕刀,单膝跪地旋身朝後准确地打横一砍。 沁染出来的血花,在湛月朝後大跃了一步时,自她的腹间大大地晕开,中了一掌又被砍了一刀的她,没想到左刚竟在中了她的毒後还能站起身,当下她便放弃了天水一色手中的姑娘。 手中抱了个人不能去追,只能任湛月以轻功飞快离开,天水一色惋惜地看著远方一会,再低首看著怀里仍不知昏到哪一殿去的女人。 走回他们身边的左刚,微喘著气问。 「认清她的脸了吗?」 「牢牢记住了。」岂只是认清那张脸而已?在见著那张脸後,他马上就知道她是何方神圣了。 「那就好。」话一说完,一直死硬撑著的左刚马上朝後一倒。 「喂,你还活著吗?」将手中的姑娘摆在一旁的石椅上,让她继续去梦周公後,天水一色走至他身边以脚踹踹他。 「就快死了。」 「中了我一掌又被你砍了一刀,看来,那女人在她将内伤和外伤治愈前,势必得安分一阵子。」天水一色抚著下颔想了想,然後再低头看著他那张逐渐泛黑的脸庞,「你中了什麽毒?」 「我不知,你呢?」打他当上捕头以来,什麽暗器什麽毒没中过?今儿个算他运气好,总算有人给他玩个新花样了。 「我也不知。」翻过他的身子瞧了瞧他的伤口,天水一色面色凝重地锁紧了眉心。 「那位姑娘没事吧?」愈说愈喘,左刚在背後的伤口开始流出血水时,费力地瞧了他拚命救回来的女人一眼。 「只是吓昏而已……」天水一色没好气地拿来一旁的女装,以衣裳用力压住他的伤口止血,「我说你呀,在这节骨眼,你还有空惦记著别人?」 左刚疲惫地闭上眼,「当然,谁教你每回都不顾著局外人?」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 「先别说这些了。」暂且替他封住几大穴阻止毒性扩散後,天水一色扶起他坐正,「哪,你还能撑多久?」照伤势看来,毒性已迅速侵入体内了,没想到这来历不明的毒竟这麽狠毒,在江湖里打滚多年的他敢挂保证,除了邪教邪派之人,恐无人会用上这种毒。 「以我的内力,最多不到一个时辰……」 「走吧,我带你去讨救兵。」可不希望因此而少了个同僚的天水一色,一手拉过他的臂膀搭在肩上,一手抱紧他的腰,半拖半拉著两脚已麻痹得不能行走的左刚离开湖畔。 「你确定……救兵能解这种来历不明的毒?」左刚喘了喘,话才说完没多久,头也跟著一骨碌垂下。 「我肯定。」 已在心底弄清乾尸案是怎麽回事,以及何人与幕後主使者有关系後,天水一色在左刚完全没有反应时,再将他捉稳了些,加快脚步直往吞月城的方向走去。 补足了手头所欠的银两,也顺利买齐了药材後,蔺言随即关上义医馆休诊一日,镇日下来,她都在药房里忙著撮药制药,以准备应付下一回开门义诊时汹涌的人潮。 弥漫著浓浓各式药香的客房中,切药的药刀声规律有致,切了一阵後,蔺言停下手边的动作,自袖中掏出帕子拭去额际的汗珠,同时头也不回地对後头说著。 「出来。」 「掌门。」一名女子登时现身,并上前一步跪在她後头。 蔺言并不怎麽想看见这个这几年来,总是一直在打听她下落的门内弟子。 「不是叫你别再找我了吗?」 「掌门,二师姊擅自离开师父生前囚禁她的牢房了。」深恐蔺言会动怒的她,忙不迭地道出这回甘冒风险找上她的原因。 蔺言怔了怔,「什麽?」湛月居然能逃得出那石制的牢房? 「二师姊一出牢房後,即杀了本门大部分的弟子,且这些日子来在京城内外不停犯下大案。」为了自身性命著想,就算蔺言再如何不愿见到曾是蔺氏门下的弟子,与其似其他人一般都被湛月给杀了,她情愿来这赌一赌。 暗自思索了一会後,蔺言冷冷地问。 「她在牢内时,是否还在练那古怪的功夫?」若她没记错的话,她爹在生前就已下令不准湛月再练那种邪门的功夫了,如今湛月能连杀同是门内弟子那麽多人,那代表…… 「是的。」 「我知道了。」蔺言朝她摆摆手,「这事,我会处理。」 「谢掌门。」 在屋内的另一人走後,蔺言重新拾起裁药的刀具,心不在焉地继续裁切著药材,但不过多久,就在地字十号房的大门遭人一脚踹开,来者踩著急促的步伐直奔向这间小药房时,听出另一种拖曳声的她,有些烦躁地转身看著药房的房门。 几乎是半扛著左刚的天水一色,一脚踹开房门,气喘吁吁地看著似早就等著他们的蔺言。 「他中了毒……」重……重死人了,可要不赶快扛过来,他肩上的这个同僚,可就真的会变成死人了。 早说过不治江湖人士的蔺言,听了,只是摆出一脸爱理不理的模样。 「他是为了救人所以才会中毒!」为了她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抢时间的天水一色忙不迭地向她澄清。 的确,以左刚的身手和个性来看,这很可能是左刚会做的事…… 蔺言无奈地一手抚著额,在天水一色紧张地把左刚拖至她面前时,她伸手朝客房里头的小床一指。 「放在那。」 连忙听命照办的天水一色,使出仅剩的力气将左刚给抬上小床後,紧张兮兮地跟在蔺言的身边,看著把了脉象後,面上仍是毫无表情的她。 「如何?」 「快死了。」有一就有二,她就知道给她找麻烦的,肯定又是那个以往老看她不顺眼的湛月。 「你能解这毒吗?」天水一色擦著满头的大汗,在她翻过左刚的身子看著伤势时,等不及地问。 她瞥了瞥天水一色一眼,也不开口,只是走去远处的药柜里找出一只小药瓶,倒出三颗她亲制的药丸後,再捏住左刚的面颊逼他张开嘴,硬把药丸给塞进里头让他吞下。 「蔺姑娘,他是为救人,所以你定要救回他的小命……」怎麽看都觉得左刚的面色不但毫无起色,反而还愈来愈黑,天水一色在她动手撕掉左刚的衣衫时,也心急地伸出手想帮点忙。 「少在这碍事,出去。」她拍开他的手,以眼示意大门在哪。 在她的冷眼下,哪管天水一色再如何心急如焚,对蔺氏一门医术颇具信心的他,也只能乖乖照办滚出去。 少了个吵杂的局外人後,蔺言取来一壶陈年烈酒,将整壶酒都浇在左刚背上的伤口上,在左刚因刺痛而微微动了动时,她自怀中掏出一只装著毒性更强的毒药小粉盒後,取下腕间的银针,以针沾点粉末,再将银针一一插满他背上的伤处。 低低的呻吟声,自昏迷不醒的左刚口中逸出,她翻过他的身子让他侧躺著,先扬掌分别击向他的背部和心口後,再看著左刚仍旧深锁的眉心,觉得仍是不行的她,再一掌打通他的血脉,并一手抚过他沁满大汗的额际,见他似稍稍感觉舒坦时,她忍不住在嘴边咕哝。 「总有天,你会害死你自己……」换作是她,她才不愿为了救人而做出这种牺牲,要不是天水一色来得快、也找对了医者,只怕他的小命就没了。 站在药房外等了快一个时辰,天水一色踩著心烦意乱的脚步,在里头仍是没半点动静时,更是一迳地走来走去,就在他已把外头雨後的泥地踩出一大堆深浅不一的脚印时,蔺言忽地打开房门。 他忙迎上前,「左刚他……」 「死不了,得躺上个三日。」她还是没什麽表情,「你可以走了。」 「慢著。」天水一色在她又要把门关起来时,一把按住门扉,「你识得这种毒?」 她微微扬高了柳眉,「不成吗?」 「当然成,只是……」证实了心中的设想後,他登时褪去一脸慌急的神色,改而换上跃跃欲试的神情,「我想改日,我得找个时间同你好好聊聊。」 「不欢迎。」蔺言话一说完,就当著他的面再次合上房门。 下了一整日的小雨,在夕照映上山头时终於止歇,再去看过左刚一回,也替他抽掉所有银针让他躺好睡妥後,累了一日的她,才想要走,冷不防地左刚突然拉住她的衣袖。 「帮个忙,为我点盏灯……」左刚微喘著气,勉强抬起眼,可怜兮兮地看著她,「我怕黑。」 没想到他居然在毒性初解时就能醒过来,对於饱受痛苦的他,蔺言有些讶然,在他-直拉著她的衣袖不肯放手时,她拉开他的手,去房里找来一大堆烛台摆在他的床边,赶在日落前为他一一点亮後,左刚这才放心地松口气。 采取以毒攻毒方式救人的她,也不知他夜里会不会因另一种毒发而痛苦难耐,已经有得留在这看顾著他一晚打算的蔺言,搬来张小椅放在他的床畔,准备今晚就在这守著他,但这时,看著她一举一动的左刚,半开张眼一脸疲惫地问。 「你会在这陪著我吧?」 「闭嘴,睡。」她在椅上坐下,然後顺手替上半身衣裳都被她撕掉的他盖上薄被。 「你可不可以把我自黑暗里救出来?」比起中毒更怕黑的左刚,很怕他睡著睡著她就不见了。 「我不是在这?」她没好气地把一直想靠近她,而快掉下床的他推进里头一点。 「太好了……」勉强伸出一手再次捉到她的衣袖後,左刚这才如释重负地闭上眼。 窗外的霞辉映照在左刚的面庞上,金子似的光芒,辉煌闪亮,他的五官轮廓也显得更加深邃,这让他看起与以往有些不同。盯著他的睡容瞧了一会後,蔺言喃喃地问。 「值得吗?」 「什麽?」还未睡著的左刚没什麽力气地问。 「为了救人,值得你赔上性命吗?」被他救的人,日後感谢他吗?而他在救人时,他有没有考虑过自身的安危? 左刚徐徐咧出那抹她熟识的笑容,「不只值得,还再划算不过……」 心像针扎似的,一下又一下的,隐隐的作疼,只因眼前的笑容再无私不过。蔺言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再多看了他一眼後,感觉下一刻像是有人在她的胸口揍了一拳,那种闷钝的感觉,令她吸气吐息都很困难,她不禁匆匆别过脸。 「睡吧,你得歇著。」 「蔺言。」头一次唤她全名的左刚,在她忍不住想要出尔反尔,离开这不再看著他时,侧过头轻声地道。 她深吸了口气,看他再次将她的衣袖牢牢握紧。 「陪著我……好吗?」 「你又话太多了。」她伸出另一手,轻点他的睡穴,让他不但能节省点力气别再说话,也让他睡得不那麽痛苦。 残挂在山间的夕日,挣扎了许久,终於自天际坠下,愈来愈暗的夜幕悄悄为大地披上了黑暗的毯子,屋内一盏盏的油灯,在照亮了左刚那刚毅的脸庞时,也让蔺言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藏躲起来。 为什麽,这个男人可以这麽正大光明的活在日光下? 那段她曾有过的日子,与左刚的现今一般,皆在冒著生命风险与刺激中开始,而後在敌方所流的血液在地上渐渐乾涸时告终。同是杀人,在他以及天水一色的身上,不知已背负了多少条的人命,可他们,却依旧活得理直气壮,不似她,入了夜,就只想躲在黑暗中,恳求著上天,好让她能够遗忘自己曾犯下的罪。 有时候她会想,每个人生命里可能都有一口井,在井中,那些想要遗忘的、不堪回想的、恨不得消失的,全都遭人扔在井中,而後在井里推落一堆大石,填土掩埋,盖上井盖再用锁链牢牢锁紧封死。 可她的井却始终填不满,无论再怎麽努力,都还是有缝隙,而彷佛就像是为了正义而生的左刚呢?或许在他心中,根本就没有那口井。 因他不像她,她不曾去保护过什麽人,也不曾为了那口头上可说得很冠冕堂皇的正义,而去行侠或是仗义,她杀人救人,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人。 或许,这就是她与左刚不同之处,他懂得如何去爱人、保护他人,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路者,哪怕是要水里来火里去,只要他觉得对,他就会倾力去救,就算是会赔上一条命也无妨,而她,却只懂得一心为己。虽然说,这些年来她行医从不求回报,可她也明白,她会那麽做只是在赎罪,真正的她,从来没有真心为他人著想过,更没有像左刚那种为了保护他人,毫不考虑就愿把性命豁出去的勇气。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在左刚的面前,自己不但变得渺小,还无地自容得可怜。 可惜的是,世事就是这样,当你终於明白一事时,有许多事,皆已经错过不能再重来了,而这点,则在她愁怅心湖中,像颗大石般重重地落下,溅起一池名唤为遗憾的滂沱水花。 热腾腾的墨色药汤,自药壶里倒进碗中,搁在床畔的小桌上置凉了一会後,蔺言小心地将药碗端至足足昏睡了两日,好不容易才又回到人间的左刚面前。 「好苦……」才喝了两口,左刚即被苦得眼角都泛出泪光,皱紧一张脸的他,直想把那碗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汤推回去给蔺言。 接连著看顾了他两日,这才把他身上的毒解了大半的蔺言,满面精神不济地坐在床畔的小椅上翻著她的医书。 「喝。」那碗药汤可是她由半夜一路熬至天亮才熬成的,他要敢给她不喝下去,他就试试看。 「可是……」打小就身强体健,没喝过几次药的他,怎麽也没法像喝药喝惯的步青云一样,看都不看的就将那碗苦药给灌下肚。 她瞪他一眼,淡声撂下一句警告,「不喝就等死。」 「喝喝喝,马上就喝……」遭她冷眼一瞪,左刚赶紧把脸埋进药碗里,咕噜咕噜地喝个不停。 在他一鼓作气灌光那碗药,直伸著舌头频频叫苦时,蔺言随手将早就准备好的冰糖,一把塞进他的嘴里让他甜甜嘴,再将一张写好的清单拎至他的面前。 「拿去,你的。」 「这是什麽?」两手拿著那张清单,左刚不解地瞧著上头让他看了就想吐血的数目。 「你的看诊费。」他不会以为同是这里的住户,她就会免费为他治病吧?更别说为了抢救回他这条小命,她不但牺牲时间、耗费精神,还在他身上用了她许多藏著舍不得用的好药材。 「一百两?」虽然她的诊金贵得吓死人,可他却纳闷地皱起眉,「为何我与天字一号房的价码不同?」比起步青云那张万两起跳的清单,她似乎对他降价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