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指向左方,「隔壁,怎麽回事?」 「隔壁?」丹心看了看她左方的墙,不明白她所指何谓。 「太亮了。」渴睡不已的蔺言,这回乾脆说得更明白。 「喔,那是左捕头,他就住你的隔壁巷。」丹心脸上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他怕黑,因此他要求天字二号房夜夜皆必须灯火通明。」 她抚著额,「太亮,我睡不著。」就算那家伙怕黑,那也要有个限度吧?他是想把她的夜晚也变成白日吗? 「呃……」这麽多年来,从未遇过有人抱怨天字二号房太亮,丹心顿时觉得这事可能会很棘手。 「你,想个法子。」那个叫东风十里的不是说,无论大事小事,尽管吩咐她一声就是了?那这等小事,她总能解决吧? 丹心的表情更是踌躇,「这个……」 「办不到?」蔺言横她一眼,许久未睡的火气跟著悄悄冒了上来。 知道她初来乍到,什麽规矩都不知道,丹心很委婉地向她解释。 「不是办不到,只是,若是要求天字二号房熄灯的话,只怕这间客栈里所有的住户今晚都甭想睡了。」若是可以,她实在是很不想为了天字二号房而又去触怒所有的住户。 她愈是多说一字,毫不掩饰面上表情的蔺言,脸色就更加难看上一分。 「好吧,我就照你的意思去试试。」丹心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巷子里。 站在原地等著天黑的蔺言,抬首看著明亮如昼的夜空,在办事能力甚强的丹心过去隔壁房不久後,即如她所愿地灯火俱熄,大地再次恢复了往常的漆黑一片,只是在那同时,某人所发出的惊天动地耳熟惨叫,也随著灯火的熄灭一并响起。 「哇啊——」 不顾左刚的反对,将天字二号房的烛火熄灭并全都收走後,丹心边听著各号房的住户此起彼落的咒骂声,边手提著一只灯笼走回蔺言的家门前。 「吵死了!」坐落在客栈最远那头的客房首先发难。 「姓左的,你有完没完?次次都这样!」隔了两条巷子的房客也跟著响应。 「像熊的,立刻闭上嘴,否则天亮後你的人头会摆在午门前!」属於命令式的口气,虽不洪亮,还夹带著几声咳嗽声,但却是最阴狠的一个。 「蔺姑娘……」将灯笼挂在墙上後,两手掩著耳的丹心,很可怜地望著破坏今夜夜晚安宁的肇事者。 不为所动的蔺言,只是面无表情地两手环著胸,继续听著隔邻的哀号与各家房客陆续发出的怒吼。 「二号房的,再鬼吼鬼叫的,当心我过去砍了你!」最为火爆的怒吼声,在左刚所发出的叫声仍是不间断时终於开吼。 「三号房的,这次给他死!」还有人咬牙切齿地鼓励。 「丹心,你又忘了点上那家伙的灯吗?再不快去把他的灯点起来,我就亲自去缝上他的嘴再埋了你!」娇柔婉约的女音,也在一阵吵杂声中加入战局。 实在是很难做人的丹心,期期艾艾地看著面上神情全然不变的蔺言。 「蔺姑娘,你也都听到了……」她就行行好,别这麽折腾所有人了吧。 她不改冷色,「熄掉。」那个姓左的爱灯火辉煌那是他家的事,但,住在她家隔壁就不行! 「可其他的住户——」身为管家,本还想替其他住户争取安眠权利的丹心,话才说到一半,就遭她射过来的冷眼狠狠瞪掉。 「我说,熄掉。」 丹心颓然地垂下头,「是……」完了,天明前,不是左刚被其他住户给大卸八块消音,就是她这个跟著倒楣的管家,被绑成粽子、脚上再系块石头给扔到天字一号房的湖里去。 两手关上自家大门,蔺言才懒得理会隔邻的男人如何哀号,她也不在乎其他住户今晚睡得好不好,走回房里的她,只是自柜里翻出一件冬衣,抽出两团棉絮塞上耳杜绝惨叫声後,打算就这样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就在她转身想要走向床榻时,突然间,一道来得疾快的黑影跃过她家的墙,跳进她的院中,并且二话不说地快速冲向她。 对这情景已经有过一回经验的蔺言,才下意识想要扬手抵挡,可这回,她仍旧是慢了一步,因为才这麽一转眼,就「又」有个男人已紧紧巴住她不放。 「你给我克制点!」气极的蔺言,一拳狠狠痛揍向左刚的顶上。 站在外头听见叫声停止的丹心,敲了敲门後提著灯笼走进地字十号房,在走至蔺言的闺房前时,她紧急止住脚步,并识相地退得远远的,以免自个儿将会是下一根被左刚抱住的浮木。 「那个……」眼看著蔺言仍做著徒劳无功的挣扎,丹心只好劝上一劝,「蔺姑娘,今晚就请你将就点吧。」 「又将就?」 「嗯。」丹心边说边瞧著得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她,「依多年的经验来看,天未亮,左捕头是不可能会放手的。」这样也好,至少今晚大夥都可以睡得又香又甜,只是得苦了她就是。 蔺言听了,也不管自个儿的功夫会不会在人前露了底,随即暗自运上气,试图用内力震开身上又想抱著她睡上一夜的男人。 「上回,东翁派了十个大汉来拉,也没法拉开他。」每门每派功夫都看过的丹心,在她仍不死心时,只好对她说个前例。 拉不开、震不走、更甩不掉,忙了好一阵的蔺言,在身上的男人始终不动如山时,冷冷地问。 「有没有刀?」 「刀?」 「砍了他。」这样往後住在这里的大夥都可睡得好。 丹心重重叹了口气,「上上回,天字三号房的房客砍了他十来刀……」会想这麽做的,自以前到现在,从来就不只她一个。 「结果?」 「即使左捕头被砍得只剩半条命,天亮前,左捕头还是没放开他。」她就认了吧,今晚,算她倒楣。 这个姓左的男人,还当真又抱著她过了一夜。 睡眠严重不足的蔺言,光只是昨夜一夜,在她脑海里,大约就动了一两百回想杀了左刚的念头,而接连著两夜未睡,更是让她对这姓左的男人记恨累积到了极点。 於是在今日天色一亮,她就先赏他两记火辣辣的耳光,趁他还不太清醒时,她硬是拖著他到她家大门门前,再一脚狠命地将他给踹出门外。 「日後,夜里不许灯火通明!」蔺言怒不可遏地指著坐在地上还一脸睡眼惺忪的他。 「啊?」 「也不许再冲过来!」整间客栈里不知住了多少人,可他哪家的墙不跳,偏就挑她家的! 「可是……」左刚讷讷地抬起一掌,有点想争取一下发言的权利。 「更不许再碰我一根寒毛!」她最气的就是这个,他当她是谁?她是他爱搂就搂、爱抱就抱的人吗?他老兄也不先去洗把脸照照镜子! 「我……」眼看她的怒火已是高张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了,左刚方到了嘴里的话,很快即被她的恫喝给盖过去。 「再有一回,我就杀了你!」他要敢再来一回,往後她可就不会光只是在脑子里想想就算了。 一鼓作气吼完了他後,犹在喘气的蔺言,满心不痛快地瞧著坐在地上愣愣呆看著她的左刚。 「看什麽?」 他眨眨眼,「你还是头一回对我说这麽多话耶……」 「……」 「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口齿有障碍不太会说话,或是有什麽隐疾呢,原来你同常人一样嘛。」看了就让人觉得刺目的笑容,大大地在他面上漾开来。 她挑高一眉,「还有何指教?」朽木……一棵? 「你好美……」他一脸陶醉地瞧著她清丽可人的面容,一想到她可能就是他命中的真命天女,他就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果然,她是该有识人之明的。 不愿再同他多废话一字的蔺言,无言地转过身,再起脚踢上大门,任那个根本就是棵朽木的男人,继续坐在外头呆呆傻笑。 打心底认为她生得美若天仙的左刚,兀自晕陶陶坐在地上乐了好一会後,这才缓慢地想起她先前说过的一句话。 咦,她刚刚是不是撂话要杀他? 可是,凭她?这麽娇娇弱弱的女人,她有这本事或能耐吗? 站在原地猛想著这事的左刚,在早起的丹心路过他身旁,并来到他的面前叹为观止地瞧著他脸上的两记巴掌印和额心上的鞋印时,完全都没注意到丹心的存在。 她以指戳戳他,「左捕头,你还站在这儿做什麽?」挨打挨得还不够过瘾吗? 「丹心,这号房的主人姓什麽?」他回过神,思索了一会後,一手指向十号房大门。 「姓蔺。」 他愈说一双浓眉愈朝额心靠拢,「她还刚好是个大夫?」若他没记错的话,昨日东翁是这麽告诉他的。 「嗯。」丹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看他将眉心攒得死紧,而後过了半晌,再一脸不愿相信地走至十号房的大门前开始敲门。 才回到房里刚刚想躺下睡一顿,便被大门外的敲门声吵到无法入眠,蔺言顶著眼窝下的黑影,满面不悦地一把拉开大门。 「欠扁,或找死?」 左刚一手抚著下颔,「不,这回我额外想问个问题。」 「说。」 「姑娘。」左刚边问边以全新的眼光将她重新打量过一回,「你不会就这麽恰巧有个在百年前曾干过刺客与神医的祖先吧?」 她很坦白,「是有个。」 当下左刚的脸色,因她而微微变了。 「还有何废话?」忙著想回去睡觉的她,在他还杵在门前不动时,赶人似地问。 「我。」他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尖,「恰巧也在百年前有个曾干过六扇门总捕头的祖先。」 蔺言的面色也随即一变,微眯著眼,重新估量起这个彼此祖先曾在百年前结过怨的男人。 站在他们两人近处,卡在中间的丹心,在他们两人无言地对峙了起来时,左瞄瞄、右看看了一会,而後不著痕迹地往後退了两步,就在她完成闪避动作没多久,永远都学不到教训的左刚,两眼带著期盼,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打破他俩之间的僵局。 「蔺姑娘,昨儿个你还没回答我,我可以追求你吗?」他还等著她的答案呢。 额上青筋直跳的蔺言,当下直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这男人,百年前他们的祖先是门对户的死对头,而他还想追求她? 满心期待地等著答案的左刚,所得到的,即是蔺言旋身一脚将他给踢得远远的,再火大地把门大力甩上落锁。 因有先见之明,所以没被波及到的丹心,走至方落地的左刚身边蹲下,然後佩服地看著他脸上新添的那只鞋印。 「啧啧,你还真是给他有毅力……」他的这张脸,敢情是专门用来给这号新房客印鞋印的不成? 「好,有个性!」一骨碌地自地上跳起後,掩不住兴奋的左刚举起一拳,「我就是中意这一款的!」 丹心不看好地摇摇头,「往後你的苦头吃不完了。」第三章 「可耻。」 身为天字一号房房客,也是所有住户中认识左刚最久的步青云,瞪著左刚脸上的绣花鞋鞋印,并再度唾弃起他那见不得人的弱点一回。 「一个大男人却怕黑,你丢不丢人?」全天下所有男人的脸面,都被这家伙给丢光了。 摆著张苦瓜脸的左刚,也有一肚子说不出的委屈。 「你以为我很愿意这样吗?」他也不想要有这种要命的缺点啊,可每个人生来都有弱点嘛,而老天爷要给谁什麽弱点,这又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撇开这个暂且不谈。」消息灵通的步青云,扬扇扇了扇,「我听丹心说,你要对那个新来的邻居负起责任?」 「当然,我不但摸过她,还抱过她,她从头到脚都已被我轻薄过了,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当然——」左刚大大地朝他点了个头,满面的义正词严,当下即被对面踩过来的一只大脚给踩平。 「我说,你脑袋里装的都是豆渣吗?」为了他的愚蠢程度,步青云忍不住在他的脸上再多添一只鞋印。 「你干哈呀?」也没同他客气的左刚用力挥开他的脚。 步青云索性抄起纸扇直往他的头顶敲呀敲,「你知不知道她的祖先是做哪一行的?」 「神医兼刺客啊!」 「那她的祖先跟你的祖先又是什麽关系?」为免他的脑袋永远都不开窍,千里侯大人愈敲愈是使劲。 「敌对关系啊!」 「既然都知道,你还发哪门子的春?」这一回,步青云乾脆将纸扇往他的头上砸过去。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我轻薄了她,我就必须对她负责。因为名节就是女人的性命嘛,毁她名节的人是我,我怎可能弃她於不顾?况且,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会被天下人唾弃那倒还无所谓,可她不是,她还是个好好的姑娘家,这教她日後要怎麽做人?」被敲得满头包的左刚,两手捂著头,口中还是照样蹦出让步青云听了就想扁人的话。 步青云朝天翻了个白眼後,再抄起椅上的书册砸向他的眉心。 「你就不怕她杀了你?」都说了老半天,居然还抓不到重点?他简直想剖开这家伙的脑袋亲自替他洗一洗! 「你想太多啦。」左刚不当一回事地挥挥手,「她生得柔柔弱弱的,就像是尊一捏就会碎的人儿,她哪可能像她祖先一样那麽本事?」娇小瘦弱,看似又柔嫩无骨,说不定风儿一吹就会倒,这种女人,他把她捧在手掌心里呵护都来不及了,她哪可能似她的祖先般能成为他的头号大敌? 步青云蓦地将脸一沉,天外飞来一笔的问。 「我是不是病恹恹的?」 「每日都这样啊。」就是因为知道这家伙是个长年病号,与他动手胜之不武,所以每回才都随便他乱揍乱扁。 「我像不像是随时都可能会去下头报到的人?」步青云更是问得云淡风清。 「像啊。」印堂发黑,面色苍白如纸,东翁老早就在等著准备写他的讣文了。 步青云将锐眼一眯,「那,你认为我没法整得满朝文武百官鸡飞狗跳吗?」 「……」 「表相可欺人。」步青云说著说著又抄起一本书往他的头上敲,「这道理,你这豆渣脑在我身上明白得还不够是不?」都给他敲那麽多年、也被他骗过那麽多年了,这家伙居然还是蠢得一如当初。 「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啦……」被敲得满眼金星的左刚,皱眉地捧著可怜的脑袋瓜。 千里侯大人用力将衣袖一拂,「那你就最好少与她接触,省得你顶上的脑袋与你的颈子何时分家你都不知道!」 「嗯……」可惜的是,他的赌性还是很坚强,「我是有考虑过可能会有这种下场,可是……」 「可是?」光听他的语调,步青云就火大地扬起剑眉。 他将两手一摊,「没办法,我就是要负起责任。」既然话他都说出口了,若是不去做,岂不就是言而无信?生性正直且负责的他,可没办法当那种出尔反尔的食言小人。 步青云气得全身隐隐颤抖,「你这只大呆熊……」他早该知道,要是这呆子能听得懂人话,那顽石早就学会如何点头了。 「轩辕如相也都说了,她是我命中的真命天女,所以说,这是天意。再加上,看上了就看上了,我哪有什麽办法?」左刚边回话边忙碌地闪躲一本本又朝他扔过来的书册。 「办法?」步青云两眼朝他一瞪,「趁她杀了你之前先她一步杀了她啊!」 左刚很严肃地朝他摇首,「不行,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杀了她,我到哪再去找另一个我这麽中意的女人?」 被他气到气虚无力的步青云,一拳再挥过去後,两手即撑在椅上不住地喘息。 「与她的力道比起来,你的算是轻了。」左颊挨了一拳後,左刚心情仍旧很好的笑得无比灿烂,「啧啧,你就不知道,她甩人巴掌时的狠劲,那真是又快又狠又准……」 他居然还一脸回味的模样? 「你——」步青云喘了喘,开始剧烈咳了起来,「咳咳咳……」 「喂。」左刚没料到他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病发。 接连咳了好一阵,却还是无法止住咳意,在左刚慌张的目光下,步青云痛苦地一手掩著胸口,下一刻即咳出一椅的血花。 「喂喂,你别吓人呀……」左刚当下被吓得手忙脚乱,「你……你还行不行?」 被气得吐血……不,是咳出一摊血後,步青云惨白著一张脸,半趴在贵妃椅上,紧闭著眼,气息微弱地想压下另一波咳意,而兀自在原地团团乱转了一会的左刚,则是晚了一步才想起得快讨救兵,於是他赶紧跑至书案的後头拉铃叫来丹心。 「侯爷,您找我有事?」总是在十四条巷子里穿梭如风的丹心,规规矩矩地站在书房外头问。 「丹心,快去找名大夫来!」左刚又是倒茶水又是拍抚著步青云的背脊,还得忙里分心地对她大叫。 「大夫?」 「一号房的快不行了!」完了,若是这千里侯当真挂了,那皇帝铁定会斩了没把他好生伺候著的东翁。 「大夫……」丹心怔了怔,再不慌不忙的拍著两掌,「对了,这儿刚好有个现成的大夫。」 「哪个?」 「你叫侯爷暂且先别死,我去去就来。」她话一说完,即转身快步走出天字一号房。 暂且……先别死?等一下,这是要怎麽个先别死呀? 半搂著步青云的左刚,低首瞧著面色苍白得像是死人的步青云,气弱如丝的模样,似乎就像已是快喘不上最後一口气了,当下,心底很犹豫、很犹豫的他,两眼直瞪著步青云那张毫无血色的双唇…… 半晌过後,决定忍痛牺牲点豁出去的左刚,在他俯下身,四片唇瓣才要接触前,他的脸已遭人一掌推开。 步青云不领情地怒瞪著他,「与其被你这般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这家伙不要脸面,他要。 「我不过是好心想救你!」他也很不愿这麽做好不好? 「不需要……」步青云别过脸,勉强推开左刚後,横躺在椅上闭眼稍作休息。 「左捕头,人请来了!」不过许久,丹心小跑步地跑进书房内,在她後头,还有个硬被拉来的蔺言。 蔺言不悦地拉开丹心的手,「你做什麽?」 「救人救命,请你快为同是这儿的住户看诊。」丹心一手指向椅上奄奄一息的步青云。 两眼瞥了瞥步青云的气色後,蔺言调回水目,冷声地问。 「为何我要?」都已是个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就算眼下救活了,日後也还是得拖著。 「啊?」 在蔺言话一说完,转身就要走时,丹心忙跟在她身後留人。 「慢著,蔺姑娘……」 她再留下一句,「救他,只是白费我的时间。」 冷不防地,远处椅上传来一句令蔺言随即止住步伐的清冷男音。 「你这麽无能?」 无能?蔺言慢条斯理地转过头,两眼看向那个已撑起身子,一副将她看扁的男人。 「没本事,你大可说一声。」天生就嘴毒的步青云,很懂得该如何在这种场合下激励一个人。 她哼了哼,「这世上,没有我治不好的病。」 「是吗?」他摆出跩样刻意冷嘲,「我瞧你的退堂鼓还敲得挺快的。」 在场完全不敢出声的左刚与丹心,两人肩并肩地站在一块,同样一头冷汗地瞧著那两个正在互瞪的男女。 「我最讨厌有人同我挑衅了。」蔺言转过身,大步直朝步青云走去。 「喔?」 她二话不说地出手,一手准确地扣住步青云的掌腕欲替他把脉,在他不让步地想抽回手时,她使劲将他拖过来,并腾出另一手按住他的胸口制止他再乱动。 「在我手里,想死,你还早得很。」握住他的脉门且把到脉象後,她的五指飞快地在他身上连点几穴,暂时保住他的性命,而後,她再得意地瞥他一眼。 「你有那本事?」目光冷度不低於她的步青云,只是在她把完脉後抽回自己的手。 「纸笔!」她头也不回地对身後的人吩咐。 老早就准备好的丹心,马上奉上给她。 「照上头的方子抓药,日服三回,连服三日。三日後,我再来看他!」下笔飞快的她,在写完後将药单扔给丹心,而後,她也没有多看左刚一眼,以远比步青云更加目中无人的姿态走出天字一号房。 丹心默然地看著手上的那张药单,愈瞧面上表情愈是千变万化。 「丹心,你怎了?」左刚不解地推推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她。 「东翁……」她一头冷汗,「东翁这回铁定会吐血……」 「……」 奉上药单後,早已有准备得面对东翁一肚子火气的丹心,硬著头皮,敬业地转达地字十号房住户要她代传的话。 「蔺姑娘说,侯爷得按上头的方子抓药,日服三回,连服三日。」唉,就知道他定会摆出这种像要吃人的脸色给她看。 「你知不知道这张药单是什麽做的?」觉得自个儿总有天会被气得一夜白发的东翁,一手拎起药单,在她面前摇了摇。 「呃……银票?」她小心地看著他那张像是快抓狂的脸。 「金子!」东翁发出强力的狮子吼,「这是金子做的!」 不到五天,那个住进来还不到五天,且跟他极度不对盘的新房客,日日都开出那等吓死人不偿命的菜单就算了,而今儿个呢,她居然还写出这种他不知道究竟要花上多少钱,才有可能凑得齐所有药材的昂贵药单! 那女人究竟是怎麽回事?她是觉得一日不气死他的话,她的人生就会没有色彩太过无趣不成? 深深觉得体内气血愈来愈不足,东翁万分後悔地一手捶著胸坎,总觉得,若是再这般多挨个两日,他很可能会再吐上几升血……恨人更恨己的他,直在心底暗骂,那日他干啥要收这一号房客住入客栈来虐待自己。 此时自本馆内走出来的鞑靼,手上捧著一只小木盒,将它放在东翁的面前并打开。 「东翁,侯爷说药钱他自个儿会付。」那个有钱到令人憎恨的千里侯,竟然扔给他一盒金子,还说……那些「零头」,是用来给他们买药的。 「废话!」东翁随即没收那盒金子,「他以为他的药钱除了他外还有谁出得起?」 不知何时,已拎著一只药箱踏出本馆的蔺言,在听完他们的话後,低声在嘴边咕哝。 「真穷。」 耳尖的东翁,火目马上扫向那尊他恨不得能一手掐死的房客,然而蔺言却一脸没事样,大方地晃过东翁的面前,再刻意停足不动。 「蔺姑娘,你要上哪?」很不希望她继续留在这拔虎须的丹心,边擦著额际的冷汗,边赶紧走至她的身边问。 「走走。」她还是老话一句,并侧目瞧了对她相当记恨的东翁一眼。 「那你就快快去吧……」丹心心急地两手推著她,巴不得她赶紧消失在东翁面前,以免她愈在东翁面前多待一会,东翁也就愈恨她几分。 「蔺姑娘!」一路从本馆追到外头的左刚,则是在栈内所有人不看好的目光下,不死心地继续追在她的後头跑。 充耳不闻身後男人的叫唤声,蔺言踩著快速的步伐,一路走向城郊。她才走至城边欲出城,左刚忽地从天而降以轻功跃至她的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她一手指著另一条路,「一扇门往那。」 「慢点,我有话要对你说……」他喘著大气,也不知为何他老是追不上她的脚步。 蔺言仰起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头一回仔细瞧清楚了身形高大的左刚长相後,她瞪著他那张虽年轻飒朗,但却一点也不俊美更不潇洒的脸庞,半晌,她突然问。 「贵庚?」 「你问我?」难得她会对他感兴趣,满心快乐的左刚,连忙有问必答,「我今年二十有二。」 「我长你五岁。」她的目光迅即变冷。 左刚愕张著眼,「什麽?」她……她看起来分明就像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呀,怎麽她的实际年龄……却与外表差了那麽多? 她不给情面地甩过头,「我最恨年纪比我小的男人。」 冤……冤枉啊!他又不是故意比她年轻的,谁教老天要他生得比她晚,这他能有什麽办法?欲哭无泪的左刚,也只能看著她踩著气冲冲的脚步,又再次愈走愈远。 当站在原地的左刚尚未自艾自怜完毕,自一旁的树丛里蓦地闪出一道黑影。 「姓蔺的!」 蔺言懒洋洋的侧首,不怎麽想搭理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耽搁她去办事的男人。 「今日我非要报你灭我师门之仇!」黑衣男子说著说著就朝她亮刀。 「你想得美!」另一边的树丛里也冒出个白衣男子,「要杀她的人是我!」 「就凭你们这两只三脚猫也想同我抢仇人?」埋伏了许久,等在蔺言正前方的男子,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跳出来抢人。 完全被这三人忽视的左刚,先是走至蔺言的身边,再清清嗓子低声地问。 「蔺姑娘,你结过几个仇家?」真是,都没一个懂得先来後到这规矩的,他都还没将她给追到手,就这麽多人想同他抢? 她轻耸香肩,「没数过。」 「这些家伙你打算怎麽办?」将那三人全都看过一回,同时也认出这三人是何身分後,左刚在打算代她动手前,很有礼貌地先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没空理他们。」没一个的功夫搬得上台面,就凭这些人,也想逼她出手? 「那我可以替你收拾他们吗?」左刚自告奋勇地抚著胸坎,很想藉此机会让她能多分点心给他。 「随便。」她掉头就走。 「你别想走!」已经出刀的黑衣男子,在她脚步一动时,立即冲上前,在他一刀砍下来时,蔺言连看也没看,因为有个身手比他更快的左刚,已一刀将他给砍回去。 「一颗两颗三颗……」左刚以指数了数,「来得正好,最近一扇门里就缺你们这三颗。」他没记错的话,在他跑去替六扇门跑腿前,一扇门的捕头们正在追这几个通缉要犯。 「你是谁?」硬生生插进了他这个局外人来搅局,在场的三人随即把矛头指向左刚。 「一扇门总捕头左刚。」他将捕刀收回鞘中,亮出佩挂在腰际的捕印,「也刚巧是准备逮你们归案之人。」 「什麽?」 没等他们讶愕完,已先一步动手的左刚,连刀都不用,一掌先劈向那个想追上蔺言的黑衣男子的後颈,在他昏迷倒地时,一脚踹向白衣男子,一个旋身,他飞快地赏了第三人一拳,再两手拎著两个男人的後领,使劲让他们两人的脑袋互撞。 没空看他在那边大展身手,蔺言只是转过头默然走人,才没理会左刚在耍什麽威风。 一鼓作气摆平了三人的左刚,原本还以为蔺言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或是多注意他一些,没想到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姑娘她是半点兴趣也无,照样自顾自地走她的路。 「慢著,蔺姑娘……」 一道耳熟的男音,很不会看时候地自左刚的身後传来,同时自後头冒出来的两双手臂也一块架住了左刚。 「头儿,总算是找到你了!」一扇门的二捕头邢净,一手抹去额上的大汗,好生庆幸地瞧著这个出了门就像是丢掉、回来则像是不小心检到的顶头上司。 「你来这做啥?」他不耐烦地问,接著又伸长脖子对远方的人儿大喊:「等一下,蔺姑娘!」 「头儿,一扇门里这阵子忙得很,你都被天水总捕头给借走那麽多日了,你就快回衙门里帮帮忙吧。」邢净朝架住左刚的两名捕头弹弹指,决定用架用绑的也要将他给逮回去办公。 「可我还忙著——」 「走吧走吧,不管有什麽天大地大的事,你先忙咱们衙里的事要紧。」他才没空理会左刚眼巴巴地在瞧些什麽,「来人,把那三个都一块拎回去!」 遭人架住的左刚,在远方心上人那具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里时,满心不情愿地,硬是被这些坏事者给一路拖回一扇门。 总算是摆脱了那个这两日来总是黏著她的左刚後,蔺言独自走至吞月城外远处的小村落,并习以为常地走向村子里其中一间破旧的小矮房。 推门进入屋内後,蔺言先是将药箱放妥,再打开破窗,让外头的朝阳照进屋内映亮一室。 「老伯,我来替你换药。」她轻声对躺在榻上的老人说著。 「蔺姑娘,你来了……」睡眼惺忪的他,一见到她那张熟悉的容颜,忙撑著身子想自破床上起来。 蔺言一手按下欲起的他,「你躺著就好。」 熟练地将老人半翻过身子,小心脱下老人的上衫,揭开纱巾露出他满是脓疮的背部後,蔺言默然地到屋外的水井边打了桶水提至屋内,洗净了双手,再坐在床边耐心地一一以指挤开脓疮,也不管它们流出来的汁液有多吓人或是令人作呕。 「蔺姑娘。」 「会疼吗?」她止住了手边的动作。 「不,我只是想问,为何你愿做这事?」他一直都很想知道,与他们村民素未相识的她,这些年来为何愿为他们治病的原由。 「我是个大夫。」她顿了一会,又继续手边的工作,并在洗净了一手後拉过药箱。 「天底下,没有一个大夫会似你这般做的。」老人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咱们这村里的人,这些年来,全都无人付得出银两看诊或是捉药治病。」就只有她,不但为他们看诊,还给药治他们,且从不曾要他们回报她什麽。 她淡淡说著,「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麽?」 「都不要。」她边说边把药粉涂抹在已挤出脓液的伤口上,「我就是想这麽做。」 「为何?」 没有回答他的蔺言,深吸了口气後,取来一卷新的纱巾,仔细地将他的伤口裹好,并替他穿好衣衫。 「蔺姑娘?」久久都没得到她的回音,老人忍不住转过身子看向她。 坐在床边看著自己双手好一会後,蔺言以几不可闻的音量说著。 「我想赎罪。」 老人怔看著她,怎麽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答案,也不知她这善心的大夫曾犯过何罪,可在她面上的懊悔,却被一室的光影照耀得那般清晰,就连半点躲藏的馀地都没有。 「你曾犯了何罪?」在她开始收拾药箱打算去下一家看诊,老人在她起身前问。 她似不愿回忆般地别过脸,「数不清。」 倘若……真要数得清那就好了。 有时,夜阑人静时她也会想,以往的她,究竟曾犯过了多少罪?这麽多年来,即使她脱离那个圈子已久,她却依旧怎麽也忆不起死在她手中的人数究竟有多少。 出身在杀手世家的她,是蔺氏这一门唯一的独生女,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打小,她每日除了必须学习家承的医术之外,另一项她也必须学习的,就是该怎麽杀人。 她可说是生来就被迫训练成杀手的。 在她爹的吩咐下,为了促使年幼的她武艺快速精进茁壮,她爹门下的徒弟,时时刻刻都在盘算著,该如何除掉或是暗算掉她这身为下一任掌门的大师姊。因师父有言,谁若是能亲手杀了她,谁就能取代她成为下一任掌门,也因此,她自小到大,不得不随时提防著庄里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她的亲人。 她的每一日,就是在防著被人杀与杀人中度过,她也因此习会了,在被人杀了之前,就得快那人一步先杀了他。 若她没记错的话,约莫是在她十七岁时,她爹为了要让初入江湖的她,一举打响她这蔺氏下一任掌门的名号,在她离开庄里下山之前,他给她了一串名单,而那串名单,也就是她犯下无数杀孽的开端。 虽然人人都说,江湖,未必都是血腥的,武林中自然也不乏正派人士,但蔺家的人所经营的行业,却是只要谁出得起钱,就为谁杀人的杀手行业。因此当她执行完她爹所给的第一串名单,完成了上头十来件生意後,蔺言的大名,立即如她爹所愿地在江湖里传扬开来,而後,身手甚好的她,在未至二十岁前,已是杀手排行里头赫赫有名的一员。 入行数年後,渐渐地,她开始对杀人这一事感到麻木。 直至有一日,那夜天上圆圆满满的月儿,被薄云挡住了一半,在她完成买家所要她做的生意时,一名目睹她行凶杀人、年纪约是十来岁的小孩,在她杀了目标准备离去时,拿了颗石头自她的背後扔向她,当她回过头,面对著那孩子眼底愤恨的目光时,她不禁有些茫然。 她不懂,这世上,不就是杀人与被杀而已吗?就算今日她不下手,日後,自然也会有别人取代她的位子来杀此人,眼下她会如此做,不过就只是为了谋生而已。可不知为什麽,她却怎麽也无法忘记那孩子眼底的深深仇痛,和他那憎恨她的目光。 按理,那时她是不该留下活口,好任那孩子日後可能找她报仇或是去报官的,可因那孩子的目光,她破天荒软下了心首次未斩草除根,而这,也是她唯一一回没照规矩办事。 只是她的一时心软,却让那孩子在数年之後,因为要找她报仇而去习了邪派的武功,并在长大成人功夫大成之後,找上蔺氏一门打算为父报仇。 她还记得,那一夜,师门里的人皆不在,那名长大了的少年乘机溜进庄内,并在庄里找著了她,当下立即将那一双记忆中憎恨她的眼神认出来的她,在愕然过後,也许是因为一时突生的内疚,或者就只是一时忘了该还手,她就这样,任那名少年硬生生地捅了她一刀…… 後来因伤而躺在榻上的她,听人说,当夜她爹就将那名少年杀了,并命门下的人前去那名少年的师门灭门。在听到这消息时,一个念头忽地浮上她的心坎。 她原以为的江湖,就只是杀人者也要有被杀的准备。可实际上的江湖呢?它其实是永远的冤冤相报,永不会停止的复仇再复仇。 躺在榻上的她,在养伤的那半年里想了很多很多,就在她伤愈之前,因她爹曾派人前去灭了那少年的门派,另一门为友门报仇的门派,亦派了大批人马来到府中杀了她爹为友门报仇。 杀与被杀的漩涡,是天意,也是人为,更是种一旦跳进就再难以离开的一种诅咒。 只是这一回,她并没有报仇,她没踏进这永生不变的诅咒里。 她没有。 因她不想再过那等染血的日子,她也不想再时时都将性命活在刀口上,永远都在报仇与被报仇的日子里打转寻不著个出路,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也许,唯有这麽想,她才不会觉得她的人、她的心,总是遭人给剖了两半,也不会再看见她那时而圆满,时而残缺,又杀又救的矛盾人生。可自那日记住了那名少年的目光後,不知怎地,她总在有著月儿的夜晚,始终觉得那曾目睹她行凶的沉重月光,老是压得她就快喘不过气来。 在亲手葬了她爹之後,她不给任何原由的解散了师门、遣散所有弟子,并放出风声退出杀手这一行,离开了故乡从此不再以杀人为业。 可即使是如此,历历的往事却总是在眼前徘徊再徘徊,它们从不肯自她的梦境里离开,而那孩子当年的目光…… 「蔺姑娘。」 将不堪的回忆拉离脑海後,蔺言甩甩头,一手拎起地上的药箱准备去看下一户的病患,不知她心底在想些什麽的老人,只是在叫住她後,以虔心的目光望著她。 「你是个好姑娘。」 看著他感激的目光,站在门边的蔺言沉默了一会儿,在替他带上门前,她低声在嘴边轻喃。 「我不这麽认为。」 一手接过一扇门二捕头邢净奉上的香茗後,天水一色坐在客椅上,一个头两个大地瞧著手中这三日接连发生在京城蚀日城,与外城吞月城里所发生的最新大案。 「乾尸案啊……」他原以为这案子只有蚀日城才有,没想到居然连吞月城也跟著发生。 根据他手中目前已掌握、却少得可怜的线索,犯下近二十件乾尸案之人,这三日来专掳落单的少女,且在掳人之後,既不勒索要钱,也不对任何人或是官府开任何条件,当天掳人即当天放人,可被释放的少女,在获释归来时,却皆已丢了性命,身上之血全遭吸乾,仅仅只剩乾尸一具。 为了这桩大案,虽说总府衙门已尽力封锁消息了,但这事仍是渐渐在蚀日城内传开了,眼下蚀日城里人心惶惶,相信再过不久,这座吞月城也很快就会跟著风声鹤唳。 两手合上公文後,天水一色将头一转,无力地再次看向那个像是不知是吃错药或是转了性格,一点都不对此案投入关心、更不主动去追查凶手,只是微张著嘴,两眼目光涣散,人在这而心不在这的左刚。 她最恨年纪比她小的男人……这下该怎麽办? 一早就被蔺言泼了盆冷水的左刚,直在心底回想著蔺言的容貌,可无论他再怎麽想,他就是想不通有著张年轻少艾面容的她,怎会无端端虚长了他五岁。 身为女人,拒绝男人的理由百百款,关於这点,他早在心底就有谱了,自认韧性很坚强的他,早对她可能会对他搬出的拒绝理由想好了应对之道,他甚至也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无法拐到她,那就算是硬缠他也要缠到底,可,偏偏年纪这一关…… 虽说他是完全不介意蔺言大了他五岁,可她看上去就是介意得紧……啧,真是头痛,他压根就不知该怎麽破解她这种对男人的年纪歧视。 再次瞧了瞧他那等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天水一色朝一旁的邢净招招手。 「他这样有多久了?」这大概是他认识左刚以来,头一回见左刚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奇了,以往那个生性冲动、且满腔正义热血的左刚,今儿个是上哪去了? 「回大人,约有一日了。」去叫过左刚几回,却怎麽也叫不动他的邢净,看了也忍不住叹口气。 天水一色皱著眉,「他曾这个样吗?」 「不曾。」好不容易才把他给逮回一扇门里,可他却镇日啥都不做,只是一个劲地神游太虚去,还不时吁长叹短的。 「他是为了什麽才摆出这副德行?」任天水一色再怎麽想破头,就是想不出生性粗线条的左刚能有什麽心事。 邢净愈说愈沉重,「女人。」倘若他没想错的话,左刚八成是为了今早那个他想去追的姑娘而如此反常。 听了他的话,天水一色也跟著开始头痛,半晌,他摇摇头,决定不再继续坐在这儿枯等,还是赶在天黑之前把正事办完了再说。 「姓左的,你发春发完了没有?」他起身走至左刚的面前,扬起一拳抡向他的头顶。 「天水?」左刚大梦初醒般地眨著眼,一脸纳闷地问:「你怎在这?」 「我已来这快一个时辰了……」居然视而不见到这种程度……惨了,往後左刚要是、心底都挂记著那个不知名的女人的话,他是要怎麽骗左刚去帮他办案? 「你又来做啥?这里是一扇门,又不是你的六扇门。」 「我来办差的。」 「这又没你的差。」 「可你今日天逮著的人,口中可能有我要的线索。」天水一色一把拉起他,推著他往衙里头走,「好了,你给我醒醒,先同我一块办完正事再去发你的春也不迟。」 「你要问什麽?」被推著一路走向衙里看管犯人的牢房处,左刚在天水一色抄起犯人名册审视著时,有些好奇地凑过头去。 「乾尸案。」他以指弹弹名册,将两目瞥向牢里的那三人。 「乾尸案?」还不知道有这案子的左刚,瞄了一眼今早逮著的三个倒楣鬼,「这与他们有关?」 天水一色先是把乾尸案的公文塞给他,再走至牢前盯著那三人。 「应当有,若我的线报没错的话。」今儿个一大早的,六扇门便接获一封匿名信,信中所写的同夥的人名,正是那三个碰巧被左刚逮著之人。 「哼!」关在里头的白衣男子,不待天水一色开口问,即大声地把话撂在前头,「我们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你认为你的嘴很硬?」天水一色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你休想从我们这套出半点消息!」其他的两个人也跟著附和。 「好啦,情况就是这样。」天水一色转身拍拍左刚的肩头,「左捕头,该你上场了。」对於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向来就是专找别人来代劳的。 大致了解手中案件之後,左刚搁下了手中的公文,招来看囚的捕头替牢门开锁,接著他走进牢内,低垂著头,一手握向腰际的捕刀,心情低落地开始向他们三人说明。 「今儿个早上,我心仪的女人对我说,她最恨年纪比她小的男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皆一脸茫然地再转看向左刚。 「可偏偏呢,我的年纪就正好小了她足足五岁,因此我的心情很不好。」自艾自怜的语调里,稍稍掺了点无法消弥的火气。 这……这关他们什麽事呀? 他抬起头,发泄性地瞪向他们,「因为我的心情不好,所以,没道理你们的心情可以比我的好。」 「……」这根本就是迁怒嘛! 「天水一色要什麽消息,你们哪个想说的就快说,不然,我就砍下你们的人头,让他带回去招魂再慢慢说。」也不管被风尾扫到的那三人无不无辜,他在下一刻便摆出准备砍人的姿势。 邢净感慨地一手抚著额,「他今儿个的心情是很不好……」 天水一色跟著点头,「完全看得出来。」里头的那三个,最好是给他识相跟著配合点,不然,他又得带著人头回去六扇门头痛了。 姿势摆了半天,也等了好一会,牢内就是安安静静没人开口说话,这让心情原本就不善的左刚,脸色登时变得更黑。 「都没人想说?好,那我就全都砍了再说。」反正这几个都是得推去处斩的,他就省了刽子手那道工夫。 「慢著!」赶在左刚拔刀之前,先前头一个撂话的白衣男子,连忙朝他举起一掌。 「快说。」可能是被蔺言那种没耐性的个性给影响到了,左刚一脸不耐地瞧著表情甚是犹豫的他。 「她……她是位姑娘。」 「姓哈名谁?」这麽笼统?这是要怎麽找? 「我不知道,我只知她所练的功夫很邪门……」每回她要派他们去掳人之时,她都蒙著面,也不说她是何人,他们只知道她是个女人,以及她是如何好心指点他们该去哪找蔺言报仇。 很不满他的敷衍态度,左刚的脸色变得更臭,「我都说过了,今儿个我的心情特差,你最好是想清楚再说。」 「等等!」另一名黑衣男子忙不迭地站出来声援,「方才他已是句句实言了,就算你砍了我们,我们也一样就只知道这些!」 左刚扭过头,「天水。」 「看样子,暂时也只能追到这了。」虽是不满意,天水一色也只能将就。「来人,先将他们带至六扇门,待我回去後再好好伺候他们。」哼,等他们到了六扇门,他们就有知道什麽叫有苦头吃,也不去打听打听,他这人向来是最不吝惜使用严刑拷打那一招的。 「是。」 办完事就离开牢房窝回衙内的左刚,才想坐下来好好思考,该怎麽破蔺言的年纪这一关时,天水一色却杵在他的面前不动。 「人都带去你六扇门了,你还不滚?」 今日顺道来办另一件事的天水一色,在一旁的捕头奉上一堆有若小山的画本後,再以指指向它,「喏,这是给你的。」 「这是啥?」随手拿了一本来看後,左刚一头雾水地瞪著上头的女子绘像和底下清楚写明的身家。 天水一色扳扳颈项,「那上头都是京内想要嫁你为妻的名门闺秀。」多年来左刚屡破大案的英雄事迹,不只是吞月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蚀日城内也有一堆眼睛瞎了的女人抢著想嫁他。 「这玩意你自个儿留著吧,我已有意中人了。」左刚把那些绘本扔回那名捕头身上。 「哟,意中人?」天水一色目带精光地凑近他身旁,「告诉我,那位能让你今儿个心情很不好的意中人,是哪家的姑娘?我可识得?」 「就算识得也不介绍给你!」左刚瞥了生得一脸桃花的他,忙把他给推得远远的。 论家世、论长相、论起所有的种种,他全没一样敌得过天水一色!若是他与这老友排排站让一堆女人来选,他相信,十个中有九个绝对会看上天水一色。最重要的是,天水一色恰巧大了他五岁,正好与蔺言同龄,要是蔺言看上了通过年纪这一关的天水一色怎麽办?不行,为了防患未然,就算是老友,他也必须先排除掉这号情敌。 「好吧。」套不到半点口风的他叹了口气,「你快逃吧。」 「逃?」 天水一色指向外头快暗的暮色,「天要黑了。」若是左刚又要在衙门里过夜的话,他也是没意见。 「你早说嘛!」才不想在这连夜办公,情愿回去再缠著蔺言的左刚,说完忙不迭地冲出衙门。 生性就是不懂得什麽叫死心的天水一色,在他走远後,朝一扇门里与左刚最亲近的邢净弹弹指。 「把他脑子里所想的那个女人,身家底细,全都给我挖出来。」为了让左刚恢复以往水准正常办案,看样子,他是有必要好好地认识一下那名女子,并且…… 「是。」第四章 逃命似地一路自一扇门逃回老窝有间客栈後,没法顾及形象的左刚,不顾客栈里高朋满坐的客人们全都讶看著他,只是急急忙忙地逃回本馆的天字二号房内寻找光明。可就在天色已暗,夜幕就快翩然降临时,在他的天字二号房里,别说是盏灯,他就连半根蜡烛也找不著! 急如锅上蚁的他,本是想去天字一号房同老是爱在夜里看书的步青云挤一挤的,可一想到步青云大病未愈,万一又被他给气得吐血,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冲出家门的他止住脚步,站在巷中很犹豫地看著六巷底的天字三号房。 要是去天字三号房待个一晚…… 不行,万一三号房的那两尊,又像上回砍了他十来刀……那可不是闹著玩的,上回若不是丹心在天亮时救得快,他早下去同阎王培养感情了。 珍贵的时光不止歇地逝去,赶在天际最後一抹彩霞消失之前,左刚忙将头向右一转,接著二话不说地翻墙跳进暗虽暗,但仍是点了一盏灯的地字十号房。 忙了一整日才回房,蔺言方想关上主屋大门,就见一抹眼熟到不行的人影,又是十万火急地朝她冲过来。 默默在心底气炸一回的蔺言,在他又想冲上来搂住她时,习过教训、绝不能让他抱到手的她,先是扬起一掌将他震退,并在他一手掩著胸口想爬起时,飞快地自药箱里拿出一只小瓷瓶,倒了点粉末在帕子上,再一把将帕子捂住左刚的口鼻。 吸嗅了几口气後,左刚登时觉得筋软骨散,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了般,坐在原地任他怎麽想爬也爬不起来。蔺言默然走至他的身边,一手拎著他的衣领拉起他,再使劲地将他给拖至客椅旁,决定替这个有缺陷的邻居治治病。 「坐!」她一掌拍向两椅中的小花桌。 「我……」站不稳的左刚只能乖乖坐下,「我可不可以坐近些?」 「不能。」深受教训之痛,蔺言很坚决要与他保持适当的安全距离。 「可是……」一屋子里唯一的光明,就只有桌上的这盏小油灯,左刚满心害怕地瞧著黑漆漆的四下。 「手给我。」她不耐的说著,在他迟迟都没有动作时,她索性一把将他的右腕给拖过来把脉。 两指把按著他的脉门,愈探他的脉象,蔺言愈是想不通地皱起秀眉。 身强体健,就连一点点小毛病都没有。他究竟是哪出了问题,使得他竟会怕黑怕成这般? 「为何你怕黑?」她放开他的手,一脸不满地两手环著胸问。 「这事说来话很长……」畏畏缩缩的左刚,以很可怜的目光瞄向老是对他摆著张冷脸的她。 「快说。」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在我小时候,我曾被我爹扔到山里去锻练武艺……」他瑟缩地将两脚都收至椅上,虎背熊腰的一个大男人顿时抖成一团,「蔺姑娘,你……你不觉得这儿只有一盏灯不够亮吗?」 「不觉得。」蔺言光是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两际又开始隐隐抽痛,「不要抖。」 「我也很想不要抖……」 「别抖了,快说!」她火大地一掌拍向两人之间的小桌,令桌上油灯的灯焰闪了闪。 「那个……」很怕她下一个动作就是吹熄油灯,左刚连忙快快吐出她想要听的话,「我想,我原本应该是没有那麽怕黑的,可那时我年纪尚小,我又独自一个人,而林子里一到夜里就黑得可怕,再加上林里又有一堆狼呀、熊的……」 蔺言很努力地捺下心火,「说、重、点。」 「就只是这样而已。」他很无辜也很哀怨地扁著嘴。 「什麽?」就这样? 「其实……」他小小声地说著,「我会怕黑,可能就只是天性吧。」其他的都只是他用来欺骗世人和安慰自己的藉口。 「……」那他还废话那麽多? 稍微将油灯往旁挪了些後,身形魁梧的左刚,在整个上半身想横过桌面靠向蔺言时,她火速地瞪他一眼,以目光定住他。 「别想靠过来。」 「我怕嘛……」不能靠过去的左刚,只好两手捧著油灯平抚一下自己的恐惧感。 无奈到极点的蔺言,一手杵著额,怎麽想也想不通,天黑就天黑,究竟有什麽好怕的?亏他生得像熊似的…… 慢著。 她好奇地问:「为何有人叫你像熊的?」就那夜她所听到的,不只是她认为,还真的有住户也叫他像熊的。 左刚更是一脸尴尬,「说到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