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何时老-51

她没有催促，只是认真地，安静地，带着冷峻的神情，等待她的回答。　　她摸摸她的脸，妆几乎都掉了，露出肌肤原本的色泽，柔软，憔悴，在天生白润中有一丝隐隐的蜡黄，在这个圈子里小心翼翼，不违背自己，不违背法律和原则，又要满足职业伦理的要求去成全别人的利益……“结果都出来了，是不是与我有关，还重要吗？”她狡黠一笑，伸指弹她的鼻梁。　　她吃痛，只是轻轻眨了眨眼，没有像平日一样瑟缩。以同样安静的注视回望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很重要。告诉我。”不期然地，红了眼眶。　　“如果我说，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相信么？”她望进她的眼睛。　　她却把眼睛闭起来。“当然相信。”长长吁出一口气，她就这样闭着眼睛，软绵绵地再度歪进她怀里，像挣扎着逃难终于获救的饥民。　　“这么容易就相信？”她怀疑地抚摩她头顶的秀发。　　她哼哼一笑，往她怀里蹭多一分：“我们一直小心翼翼不在家里谈论有利益冲突的工作，不就是为了一旦不得已要面对质问，能够坦诚以对吗？”　　她笑，“那如果我说，与我有关，是我参与其中操作的结果呢？”她等着她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死灰复燃地再来一阵暴风骤雨。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睁开双眼，迷蒙着眼神渐渐清晰，思索，衡量，决定，“那我想，以后我们家就只有一个人挣钱了吧。”她嘴角一牵，泰然地再闭上眼睛。“我辞职回家的时候到了。但得先扳回这一局。”　　“哦？怎么说？”　　“你都能打败我了，证明你已经功力深厚前途无量，我还在外面折腾个什么劲儿？”　　“切！打败你很难吗？母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　　“别拐着弯儿骂我。如果打败我很轻易，那我更该趁早回家了，免得在外面现眼闯祸。”　　“那为什么又非要扳回这一局？”　　“我防范意识不足，或者说，入行之前就先天不足，身边一直有清楚我一切弱点的亲信日夜相随，为失败创造条件……对不住人家也对不住战友同仁啊，不扳回这一局再走，带着失职的错误离开，岂不是烂尾？”　　“哦……有道理。等等，谁是你的亲信？”　　“你啊！”　　“我不是……”　　“你不是？你不是你干吗抱我？”　　“谁抱你了，你自己赖在我身上的。”她开始坏笑。　　“我赖你？那你干吗不推开我？”她又蹭多几分，耳朵贴着她胸口，听最好听的心跳。　　她微微钳紧双臂，“我又不吃亏，为什么推开你？”感知到她警觉地动弹，她轻轻再加紧力道，得意地说：“你洗了澡穿着软和漂亮的睡衣，我可还是一身硬邦邦的套装，澡也没有洗。”　　她果然即刻挣扎要爬起来：“放开我，你这个脏猫！”　　“不放！”　　“快放开！你不仅没洗澡，你连碗都没有洗！”　　……　　“你这是在做什么？”李作霖阴郁地看着眼前的中年贵妇，看她手捧着一本日本作家的哲理小说佯装细品，看她端起马蹄形烫金描花小杯啜饮咖啡，看她斜倚在贵妃榻上雍容的神态，他理屈词穷，又满腔愤懑。　　直到让同室而居的这个男人等够了，于安妮才缓缓放下手里的书，视线平稳地落在他脸上，思量着，是不是要对这个理论上是丈夫的男人装装糊涂。当她看见那张曾经深深吸引她的、一贯写满安然飘逸的俊朗面容显露矛盾的失措神情，她笑了。懒得跟他废话！“我在让你输。”她对他说，语气不冷也不热，仿佛只是在陈述一条世界公理。　　李作霖冷笑：“我要赢回来，不难。”他心里有很多的想法在黯然碰撞，最后，一个念头占了上风：不错，他是受过她的恩惠，承过她们家的荫蔽，但是，今天他所有的事业和人脉，是他自己坚持不懈努力经营的成果！他今天所有的，大大超出于她的赠与，也足以向她的无情算计宣战反击！　　“李作霖，别急着和我翻脸。你我……到底，目前为止还是夫妻。”于安妮目睹着这个曾经同床一度异梦的男人眉眼之间细微的神色转换，露出洞悉一切的微笑。　　李作霖也笑，还似乎带着几分诚恳：“安妮，你误会了。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我也必须因应立场要求作力所能及的挽救。”　　于安妮站起身，遥遥地和他正面相对：“你可以挽救。一个民事侵权赔偿案件而已，我也根本无意为难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大家族。就派你那个年轻的得力干将继续挽救好了。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让她赢得很漂亮。”她的平静之中，透着冷漠孤傲。　　于安妮，你以为你是谁？！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对特权的信奉，不过是对昙花的欣赏，偶然生出必然消逝，哪里有永久？李作霖深沉地看着女人一步步向自己走近，那张迟暮而美丽的脸，渐渐放大在他眼前。“安妮，既然这样，你不必忙了。我们自己可以，我的‘得力干将’本身也可以。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要什么？”他清楚，她不是贪玩的三岁小女孩，所行所为，必有目的和理由。　　“呵，呵呵……”于安妮低下头，看着脚下地毯上回旋绵延的巴旦杏花瓣图案，嘴里吐露一串低吟轻笑，“老李，你聪明，冷静，只是，太过于低估我。”她抬起头，目光里镀上一层威慑：“的确，为了自己，为了安娜，我要你彻底地输一次。但不是指这个小案子。我还要帮你，净赚三百万给我的亲妹妹。这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开头。接下来，”她停下来，目光闪现一种平和的狠决，“我要你以这件事为理由，把你的得力干将关在北池门外，给她一个悠长假期，好让她专心赢回这桩官司。二审立案，你自有办法，对不对？”　　“接下来呢？”李作霖冷冷追问，以寒星一样的眼神和于安妮对峙。　　“不着急，你先办。”于安妮下巴微扬。“接下来的事情，该你知道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　　“笑话！”李作霖愤怒了。他营营役役奋斗半生，才建立起自己的王国，可是这个女人，他曾经的踏脚石，居然想主宰他在王国里的号令？“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　　“我知道你会有此一问。”于安妮沧桑的面容绽露小女孩般欢快的笑颜，“因为我们是同一个圈子里的同一类人。我为什么知道你偷情还不肯离婚，你就为什么会听我的。老李，你在这个行业的第一份功勋，是我推动它成立的。你猜猜，我会不会知道怎么样让你在这个行业里万劫不复？你和安娜的私情，你的名誉，你的地位，你的人脉，你的能力，你的现在和将来，都是一根死结线上的蚂蚱而已。如果你因为情事不慎而声望下降，你的江湖地位下滑，你说，那些人是继续买你的面子，还是避之惟恐不及？更何况，你的种种好事，我所知道的，远远不止于安娜这一桩。”一阵紧凑的诉说与居高临下的胁问，令于安妮不受控制地深深呼吸，仿佛需要重新填满全身的能量。　　李作霖皱眉，不忍道：“安妮，安娜是你的亲生妹妹啊！”　　“不错，李作霖！你的情人是我的亲妹妹！”于安妮冷笑的眼角滑落泪滴，她重重吸一口气，“霍”地转身，生硬地说：“就这样吧。我们都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李作霖看着女人的华美衰老的背影，阴郁地咬牙切齿，恨恨离开。　　……　　“主任，我手头还有其他的个案啊！”人家崔小捷怀了孕想放假都不敢申请，她苏航倒好，没想过要放假，假期自己压上脑门，她还真有点适应不良，少不得要分辩一下。　　李作霖不屑地笑笑：“小苏，相信我，你需要这个休整的时间。目前，你只需要把二审材料准备好，该递的递，该整理的假期继续整理，其他案子，跟梁律师交代清楚就行。地球离了谁也照样转。”　　一种危机感蓦然而生，苏航轻声问：“主任，这相当于，停职反省吗？”　　李作霖没有回答，也没有作出任何表示。　　北池的会期说话就到，兜兜转转，除了自己主动避让的部分，现在，似乎连其余的部分也再没她什么事儿。苏航边整理资料移交给梁听，边产生一种戏剧化的悲凉感，又觉得好笑。　　梁听眼看着徒弟目光游移心神涣散，略有些担忧：“小苏，这些案子我会找可靠的人跟进，不会浪费你的前期功夫。但是，人生也好，事业也好，有起有落，有些事情需要自己看开。”　　苏航抬眼看向师傅，浅浅地笑着答应：“是。我……先走了。”拉开梁听办公室的门，刚巧看见苏豪路过，她想起什么，又回头对梁听说：“那个……师傅，小捷怀孕了，反应很厉害呢。不过她不敢跟主任告假，而且主任马上要参加北池会议，您要代行管理……”她意会地看梁听一眼，赧然笑笑住了嘴。　　梁听略微一怔，温和地说：“你还操这份闲心？”见苏航赧然一笑，她又说：“我会酌情。好了，你好好想想案子的事情，好好调整自己。”　　217第二十五章 柳（一） ...　　虽则同样是假期，但争取得来的和被硬塞到手上的，还真是不一样啊。争取得来的时候，呆在假日的空闲中，有一种逃脱弥漫硝烟的快感；但面对被硬塞到自己手里的假期，简直就像被赶下火线的战士一样，不知道如何自处。　　可是啊，人明明还是这个人，日子也还是这样的日子。如果不去揣摩太多掌控不了的人心和将来，就这么在不需要应对索取的时间里胡思乱想，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小苏，我们明天出来喝茶逛街吧？”　　从办公室走出来，看见前面走得很慢很慢的苏航，崔小捷和苏豪互相使个眼色，加快脚步走到她旁边，却又看见，那张脸上泛着淡淡未明的笑意。苏豪用肘子碰碰崔小捷，又朝浑然不觉他们跟在身边的苏航努一努嘴，崔小捷就轻拍着苏航的肩膀发出了邀请。　　苏航醒过神来，定睛看着崔小捷好一会儿，才安静地说：“你还是好好养胎吧……”又看着苏豪笑：“我没讨过老婆，不知道怎么照顾孕妇啊。你老公可不放心把你这大熊猫一样的宝贝交给我吧？”　　苏豪大笑着接上话来：“你们不都是放假嘛，该好好轻松轻松。”　　对啊……虽然原因不同，可结果是一致的……不都是放假嘛。苏航的笑容里注入一分轻松，问崔小捷：“梁律师批了你多久的假？准备怎么调理调理呢？”　　“叫我妈来啊。”崔小捷理所当然地、近乎是欢快地叫唤：“汤汤水水，买东买西，调理休养，我妈是过来人，肯定能教我。”　　苏豪白老婆一眼，笑：“你们女人啊，五十岁也离不开妈！”这善意的讥讽换来崔小捷嫌恶却带笑的一瞥。　　苏航却在想：我倒没有离不开妈，只是离不开她……但是，放假的时候见见妈妈，倒是个值得参考的思路。只不过，我可不想把我妈叫来和我同她一块儿住。　　……　　“小邓，会期多长？听说终于出了通知？”岳崇山敲敲邓远芝的房门，径直走进她的办公室。　　邓远芝一直在看手头的文件，头也没抬，“是，整整一周。一天开幕仪式和酒会，四天讨论，每天交叉分组讨论六个小时，中间还有两场专门酒会，一场以外商为主角，一场以本地大型企业为主角，之后一天汇总通报，一天实地考察。这是议程安排表。”她拍拍桌面上一份用铜版纸封面的文件。　　“不递给我看？”岳崇山两手拉开，撑在邓远芝桌面，微微俯身看进她的眼睛。　　邓远芝还是面不改色眼不转，“您不会有兴趣看这些门面文件。”她肯定地说，嘴角钩起一抹自信的了然。　　……　　“星期六一早出发，然后开幕式，晚宴，进入讨论，是这个程序吗？”胡巍巍坐在位子上，眼睛瞟向粤然桌面的铜版纸封面。上面有一片湛蓝色天空下红绿白相间的宏伟蓝图，像是电子时代的高科技新王国。那些人，闭门造车，想象力也就这样子了吧……胡巍巍在心里嘲讽着，想入了神，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一片远景上没有挪开。　　“拿去看吧，编排得还比较复杂。”粤然把宏伟蓝图的铜版纸飞到胡巍巍桌上。又看了看手机，确定下班时间就要到了，于是开始收拾。　　胡巍巍看着那长长的议程安排表咋舌：“小粤，看来这不是神仙会啊？四天讨论会，每天讨论六个小时！这劳动强度也太大了吧？”　　粤然想也不想，木着脸回答：“六个小时，恭维话一小时，门面话一小时，插科打诨一小时，拐弯抹角引入主题再一小时，再来真真假假的讨论争执一小时，真正实质性该消化的内容，也就一小时吧。”　　有的人讲笑话时一本正经，收到的喜剧效果却是超强。胡巍巍坐在椅子上笑得弯了腰，直忍着不肯喊肚子痛。“呵呵呵呵，哪有这么夸张……恭维话、门面话和插科打诨，有的是场合说啊，这开幕仪式和酒会，还有什么实地考察，都可以啊。”　　粤然收拾好公文包，也不回答护巍巍，想着下周都不在办公室，于是再三检查文档存放的柜子有没有加锁。待确定一切都整理停当，她才冷不丁地说：“巍巍，你有没有考虑什么时候申请调回内析比较适当？”　　胡巍巍一愣，想想说：“适当？我看，根本没有‘适当’的时候，只有我受不了的时候吧。这外联的工作，说到底，就是交情的建立，根本没有尘埃落定告一段落这一说，天长地久有尽时，深情厚谊无底洞。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粤然一笑：“这不就对了嘛！”她拿起胡巍巍翻开的议程表，说了声：“再见。”旋即一个纤长飒爽的转身，离开办公室。　　胡巍巍略一回思，也就领会了：对嘛，深情厚谊无底洞。在利益交织的关系网里面，热火朝天的人们聚散欢腾，再怎么插科打诨，只有一时的疲劳，没有最后的满足。北池愿景如此高远，这会议这么多人，每个人手上都攥着利益和诉求……七天时间，实在是……太短！　　……　　“明天开会，行李收拾好了吗？”程伟仁快步跨下专家楼入口的三级阶梯，紧走几步追上前面高挑美丽的女人。　　郁杰斜睨程伟仁一眼，冷淡地说：“我以为这个问题该由陈鹃来问你更恰当。”　　程伟仁哈哈一笑：“她的确是有问，也所以，我才想起来关心一下我孤独的表妹啊。怎么样？晚上加入我们的饭局？放松放松也可以，演练一下政策说明也可以。我请客。”他特地加重语气强调最后三个字。　　郁杰线条伶俐的鼻翼一收，微微笑开：“哟！难得啊。铁公鸡拔毛了？看来小师妹功不可没。”　　程伟仁为这明显的嘲讽尴尬得脸色微青，声音约略地沉闷：“怎么样？你来不来？”　　“不好意思，我有约。”郁杰修长的双腿在伞形中裙下自由迈动，很快就将程伟仁气急败坏的脸抛在身后。　　……　　“小姐，请问几位？”　　卢经理虽说已是几十岁的人，可毕竟是男人，见了出挑的美女总忍不住多看几眼。只是眼前的这个年轻女人，不说身上透着一种热烈的冷傲，单说她那居高临下俾睨一切的神情，跟自家的女老板还真是如出一辙。因此，他询问时不禁多出几分客气。　　郁杰礼貌地一笑，轻声说：“你好。我约了尹执心。我姓郁。”她看住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穿透力灌注在明亮的双眼，谨慎而仔细地评估着他。　　卢经理一听是姓郁的，心不禁一颤，赶紧带路。“老板，客人来了。”到尹执心办公室门外，他轻轻地报告。　　听不见尹执心的回答，卢经理有些尴尬地看住郁杰，却看见冷傲的女人脸上流露温情笑容。“进来吧。”尹执心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对郁杰说。　　就在卢经理的呆愣之间，门又关上了。　　“执心，以前你从来不让我上来……今天是为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尹执心轻轻一叹，眼神幽幽投向爱人：“明天就要开会了。我想了几天，觉得还是应该提前告诉你：钱大有已经知道你的存在。”　　……　　“过来，陪我做饭。”她看她神情不对，决定剥夺她独处的时光和胡思乱想的机会，捋高衣袖将她拽进了厨房。　　她很顺从，眼神缥缈，依然活在自己的思想里，对厨房里的蔬菜鲜肉和人间烟火毫无反应。　　她一面琢磨着油盐的量，一面留心着她，只觉得不应该如此——她可不像输不起的人。“其实，偶尔输一次也好，它能让你保持脚踏实地的状态。”　　她笑，居然是有些不屑地：“我又不是律政狂鲨，我只是一条在拥挤的海洋积攒氧气的小鱼。这顶级强人的台词，不适合我。”她朦胧的眼神对上她清澈晶亮的目光，“我不是怕输，我可以再赢回来。我是害怕，没有实地可踏。我知道有人在设计操纵，却无从知道是谁。明确的路径，实在的基点，好象是不存在的！”她没有流泪，脸上的神情却比哭泣所能表达的更哀伤数十倍。　　她关掉轰鸣的炉子，转身沉默地用眼神温暖她，轻轻揽她入怀，用安稳柔和地说：“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你的实地。它是存在的。”她长长的双臂为她环起一个温暖小窝。　　“怎么办啊……这会要开七天呢！”她贴着她发丝柔软的头顶，半是抱怨半是担忧。　　她却毫不意外：“哦。”只应了一下。　　“哦？”她愕然，“不觉得七天很久吗？”　　“你又不是第一次出长差。七天，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她嗡嗡地回答。　　“那你吃什么？加班回来可也没有人伺候你哦！”她不服地皱眉。　　“我回家，爸爸妈妈家。”她轻轻说。　　她略微一顿，想想，觉得也好：“好啊，最好我到家你再回来。可是，你能请到假吗？我的大忙人。”　　她苦笑：“我有假，不请自来的假期，无限期放假。除了前日那个案子的二审，我什么都交出去了。”其实也没有泪水，可她还是把脸贴在她衣服上。　　原来，她被流放了。她轻轻地，一下一下拍打她软软的肩膀，希图传递一种实在的疼爱与安慰。　　电话忽然响。　　她懒懒地从衣袋里抬起手，看一眼来电显示，把手机交给她。　　“什么事？”她等着被电话那头的人如常调侃。　　“让她接。有事。”对方似乎无心调侃。　　郁杰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慌乱，和一丝……预知的庆幸？粤然有些好笑：是早料到她会拦住她吗？“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我们是一体的。要约我们见面的话，今晚不行，下次请提前至少三天预约。”她知道她这会儿很需要安宁。　　“粤然，你和苏航立刻出来。钱大有知道了她，也知道了我，而且知道执心和她的交情并且有意利用。我和执心在无缘等你们。”　　郁杰不等粤然答应就挂掉电话，十分有信心——她们一定会来。　　218第二十六章 柳（二） ...　　看！这就是坏人……　　郁杰代替尹执心陈述目前所知道的，关于钱大有对她、以及对苏航的了解，钱大有流露的结交意向和目的，钱大有的企图……在她强自镇定的叙述中，渗透着许多种情绪：愤怒，畏惧，恶心，鄙夷……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从心底如海底熔岩一样安静喷涌的意念：这一天虽然可怕，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准备好，虽然她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但她一直盼望又蹉跎着等待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步履蹒跚地慢慢靠近。　　苏航，你看，这就是坏人！你忍让着，等待着，揣摩着，守候着，没完没了地规划着，小心翼翼地避免伤害，寻找整肃他的时机，却在某一个时刻，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他来招惹你，让你不得安生！　　还等吗？　　郁杰在结束陈述之后，默默地用眼神诘问朋友。　　苏航惊呆了。　　粤然沉默了。　　尹执心还是一样，冰冷凝重，轻而微寒的声音在四个人的沉默中冉冉升起：“苏航，粤然，我的本意并不是要求你们做些什么。但是事已至此，祸福难料，我想，不管是小杰还是你们，知道这一情况会比较好。”　　苏航目光温和地投向尹执心冷白的小脸，似有若无地点头，沉默良久良久，忽然，她低垂双眼，握住粤然的手，浅浅地笑：“执心叫这里做‘无缘’，但在这里相聚的我们，却偏偏有着拆也拆不开的缘分。”　　粤然不语，两手交握，温暖地包裹爱人柔软湿润的掌心。　　只要不是孽缘就好。　　……　　“你真的不去？”邝维利咽下嘴里的酒，晃动手里的玻璃杯，视线定格在渐渐消融的四方冰块中的其中一粒。　　很奇怪，这样四方的冰块消融时，常常会呈现一个中空的凹陷，似乎即使在它还坚固的时候，中间就是空的，从未被填满。　　像人的欲壑。　　邝维名不易察觉地斜睨邝维利一眼，“不去。”他的眼光落在泛灰白色的阔大墙面上，那上面有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有四个人，四个男人。这是一张全家福。邝维利顺着邝维名的眼光看向这寓意深刻的熟悉物件，冷冷地笑。　　对于邝家来说，这就是全家福。四个男人，一个目光如鹰面皮下垂的富态老头，一个沉稳阴冷的中年富豪，一个文质彬彬的飘逸纨绔，还有一个，风度翩翩，目光深邃，身姿挺拔的上流新贵。四个男人都穿着保守，嘴角的线条坚毅冷静，任何人只需要看他们一眼就能得出结论：这是血缘一脉相承的四个男人。　　他们是一家人，这一家，只有他们四个人，其他的人，无论是少妇还是老妪，孩子抑或亲眷，都是他们的附属。　　“孩子的事情，都处理好了？”邝维利为他的大哥递上一杯凉开水，乏味而安全的饮品。他看着邝维名伸过来接水杯的左手，那只手的大拇指上套着一只墨绿泛青的硕大玉扳指，以厚实黄金包边。邝维利再次冷笑，那是邝家老爷子的珍爱之物，当然，是早已死去的那位。　　邝维名警惕地截断邝维利的视线，换一只手拿杯子，把左手大拇指缩在手掌内，用另外四只手指牢牢握住玉扳指。“苏律师会继续处理。”　　“哦？大哥很信任她？”邝维利抻一抻身上的衣服，在邝维名对面落座。　　“她确实不错。”邝维名沉冷的脸浮起一抹莫名微笑，意味深长地盯着邝维利。　　邝维利视而不见，“你觉得她不错？”看起来很惊讶。　　邝维名朝后一仰——他还是喜欢西式真皮沙发，头枕在靠背上很舒适——“老爷子觉得她很不错。”　　“托令公子的福，一番检验，她仍旧能应对得体。”邝维利全然不管邝维名越来越黑的脸色，接着断言：“她的能力肯定是可以的，大哥放心吧，孩子和邝家的名声，都一定会在她的帮助下保住。”　　邝维名面色已焦，默不作声。　　“龙生九子，子子孙孙有龟有虫，要教导逆子成才，为人父母者，确实不是易事……”邝维利长叹，淡定地看着邝维名拂袖而去。　　……　　“老李，你说，老董他们是怎么看我们的？”薛晴枫坐在李作霖车里，看着沿途再熟悉不过的高速路风景“刷刷”地向身后消逝，没话找话。　　李作霖目不转睛盯着前方路况，就好像没听见薛晴枫说话，没有回应，默默地开车，默默地超车。　　“哎，这是协会派的车吧？”薛晴枫指着李作霖刚刚超过的崭新旅游大巴叫道。“108座的大车，乍眼看过去几乎是空的嘛，谁没有自己的车啊，协会还巴巴地派辆车。”她不屑地略微撇嘴。　　李作霖阴柔地笑：“老董所里的两个妇女代表应该在上面。还有，你那位有力后台，为了表示一下亲民，肯定也在上面吧？”　　薛晴枫一怔，“哼”一声，不再言语。　　“老董对我们，肯定是又看不起，又羡慕嫉妒恨。”李作霖看着后视镜，确信自己已经把那辆载着敌手的大巴远远甩在了后面，露出一丝惬意的笑，“我们是单打独斗的万金油，他们是强强联合的整编队。我们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他们一贯坚持专业诚信。呵呵……”他撒开右手修长的手指跳跃着轻轻拍打方向盘，摇摇头：“谁的眼里自己是差劲的？都是看着别人满身缺点，自己无限光辉。老薛，我敢说，董宇家里那几个所谓‘强将’，离了她和岳崇山建立的那种氛围和节奏，绝对不堪一击。但是我们所里的人，不要说你我，就是融安这样的小角色，出了门也能赤手空拳独当一面。”　　薛晴枫挑挑眉，“融安？哼……”她是看不上那些轻易被人套出话来的人，也绝对不敢用这样的人，但如果李作霖觉得这小丫头可以，她才懒得管，谁爱吃亏谁吃去！　　李作霖听见薛晴枫的冷笑，柔柔地回应：“老薛，心情不太好？”他略一侧头观察薛晴枫神情，肯定自己的猜想没错，“你那位贵人，钱副局长，听说立马就要升迁，你的腰杆更硬了，该高兴才是。”他又看她一眼，“听说这次他还携眷出行，他那位夫人啊，年轻，漂亮，气质冷艳，着实算得上有档次。”　　薛晴枫大方脸上突然出现一道深锁：“李作霖，你瞧不起女人吧？董宇所里的人叫‘妇女代表’，钱大有的老婆‘有档次’，你字字句句都在把这个圈子的女人异化或者物化，对吧？”　　这下轮到李作霖一噎，“哦！可能是表达不善，决无此意，决无此意。”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被女人提携过，也被女人钳制过，他怎么会不知道，女人可怕起来的强度？但是，心底里是不是想异化或者物化女人……谁知道呢？“看来你跟钱副局长的确是交情甚笃，我评论他的夫人，不小心把你也得罪了？抱歉抱歉。”前面一辆车，印象中车牌似乎是省院某人的，李作霖放慢速度，尽量不去超车。　　“哼！钱大有老婆冷艳不冷艳我不知道，也懒得管，但是你老李的老婆了不起，我是知道的。上次苏航输的那桩案子，主审是于安妮的同学吧？老李，苏航可是你和老梁共同的得意门生，于安妮眼光够毒的。”薛晴枫笑得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李作霖脸色一变，瞬间想起前面那辆车的车主是谁。“老薛，你的同学也很多嘛。要不要我超超前面那辆车，帮你打个招呼？”　　薛晴枫仔细辨认前面的车牌号码，登时冷了脸。　　“老薛啊，我们是战友，搭档，合作伙伴，彼此的底细，谁不知道些个？”李作霖慢悠悠地开着车，慢悠悠地笑，只是他自己知道，这慢悠悠，一点也不轻松。　　在他的正前方，黑色小轿车里，一个半秃小分头的男人正在一边开车一边打手机：“老钱啊，这一路过来，怎么没看见你的车啊……”　　……　　“哦……我跟协会的车嘛！哦……哎呀，您调到研究室啦？那好啊……北池建设就是需要您这样在审判一线工作过的专家来考察制度的可行性嘛！夫人有没有来啊？哦，您一个人……好，好，好，一会儿见，一会儿见。”　　粤然皱眉：这钱大有的嗓音，还真是刺耳。邓远芝显然也有同感，轻轻地揉着太阳穴，但是面容平和。　　好不容易那声音停了，她们忍不住相视一笑。“你说，邝家三位公子会不会全部到齐？”邓远芝的声音平滑如丝，却简洁有力。　　“料不准。”粤然说。“邓组，您说，他们三兄弟的名字，邝维名，邝维利，邝维君，什么意思？”　　邓远芝淡淡一笑：“名利真君子。邝家十全十美的冀望。”　　粤然回神细想，不禁莞尔：又要名，又要利，还得是“真”君子，可的的确确是十全十美。但是，谈何容易？　　“你坐着，我去后面打个招呼。”钱大有吩咐一路上看起来专心而安静地沉默着的尹执心，看见她点头，起身向车厢后头走去。　　他看见了邓远芝一头红棕色卷发下素净淡然的面容，和另一张年轻俊俏的脸。“这是董宇所里的小邓吧？哎哟，好久不见。这位美女律师是……？”　　粤然随着邓远芝在疾驶平稳的大巴车厢里站起身，回应钱大有的招呼。就在钱大有蜡黄温热的手掌向她伸过来的同时，她看见了那张蜡黄的男人脸上堆挤难看的假笑和贪婪眼神。　　还有前排座椅上，尹执心半个后脑勺上绑得紧紧的棕黄发丝。　　有的时候，屈辱地活着等待时机比瞬间痛快地赴死更需要勇气和胆魄。她不得不为尹执心和郁杰深深一叹。　　219第二十七章 柳（三） ...　　回家的路让人安静。苏航坐在火车上，看向窗外好久不见的流动风景，眼前浮现之前在“无缘”的一场对话。　　“还等吗？”郁杰明亮的双眼闪着凌人的诘问。她还是那样地漂亮，不，不止是漂亮，是一种繁华的美艳，她的五官，她的神情，她的衣着妆扮，总是在不遗余力地凸显一个事实：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时间缓慢地流淌，将那撩人的栗色卷发染成了沉静柔软的黑，将她眼角眉梢勃勃的英气温润成平和的飒爽，将她深埋心底的一重等待揉聚成盈满全身的急切。　　“还是要等。”　　苏航眼前浮现粤然淡淡的样子，不禁对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温柔地笑。一起走了很远的路，她觉得自己变了，放下一些理想，忘却一些愿望，收获一些教训，记取一些世故，认清，妥协，谅解，坚持……在她艰辛地守护爱情和自我的旅程中，粤然在守护着她。粤然似乎一直没有变，宽容地爱她，精明地工作，泰然地生活，带着一点点小邪恶。但是苏航知道，粤然一定也在变，深处的成长和改变，总不是那么容易察觉，只有心能感知。　　“还等？”郁杰冷笑着愤懑。　　粤然自若地点头：“你可以不等。想跟钱大有挑开了鱼死网破还是不顾一切痛下杀手都随便你。但是如果你不能在被外力打断之前结果钱大有的性命，最好还是等等，别自己成了可怜的牺牲品，还得看着牛鬼蛇神继续遗害人间。”　　郁杰知道粤然说的是对的，她颤抖着看向尹执心，嘴里却对粤然说：“是，还是要等。但是……”尹执心安静的表情，令她无法再说下去。　　粤然叹一口气，同样看向尹执心：“如果贸然动作，受伤最快最重的，仍然只会是她。”　　“等什么？”尹执心冷冷地问。她不想拖任何人下水，虽然已经不由自主。但她也不排斥任何有用的意见。　　“方法，和时机。”粤然说。既然对方已经在动，就等他自己露出罩门好了，不用等太久的。“别心焦，现在的等，和之前不一样。”她安慰对面的两个人。　　苏航知道粤然的意思，所以她按原计划回家，让其他人、事照着规律自行发展，到需要她作出反应的时候，自然是逃也逃不掉的。　　但她不放心她。　　“还在路上么？在干什么呀？”苏航发短信问粤然，考虑到邓远芝可能在，她没有拨电话。“快到了。在接受钱副局长的慰问。”粤然回信不一会儿就到，苏航一眼看完立即冷汗直冒，她知道钱大有作为协会领导形式上会出现在那辆大巴上，可是他慰问粤然做什么！“他慰问你们干什么？怎么是他慰问你们？不是应该你们主动跟他打招呼吗？那执心也和你们说话了吗？有没有怎么样？”　　看到这排比式的问句，粤然忍不住笑了，回道：“我们比他先上车，他快开车才到，所以没有招呼。尹执心没过来，就他一个人打哈哈，邓远芝应付他，没事。你少担心。”钱大有已经坐在了她和邓远芝走道对过的座位上，正不知道真心还是假意地征询着邓远芝对协会工作的意见。她一边打字一边听，发现平日里废话很少的邓远芝耍起太极来原来也是一把好手。　　“那他怎么慰问你们？”苏航忍不住关切，想知道得更详细，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抓住一切机会去参加会议，近距离地护着粤然。　　粤然自然知道苏航恨不得身临其境，但是钱大有邓远芝的太极套路复杂又无聊，她还真不想复述。转念一想，她使了个坏：“就特地过来握了下手。”　　“他和你握手了？！”苏航忽然觉得火车的窗玻璃污渍点点，怎么这么透着脏。　　“是，就一下。”粤然侧身面向钱大有，沉默地做倾听他重要指示的小配角。　　苏航的鼻子皱起来：“迟早我要把他的狗手剁下来！”虽然知道社交场合礼节性的握手少不了，可只要想到对象是钱大有，她就恨得牙痒痒。　　粤然已经感觉到钱大有豪猪一样促狭而凶狠的眼光在注视自己，于是很快地回复苏航：“说不定有机会。你现在还是多往你的小手抹点护手霜吧，一会儿到家你爸该叫你洗碗了。”然后默默地把手机收好。　　钱大有明显地不满：他专程过来招呼交谈，对面这个不知名的年轻美女却一直在发短信，对他视而不见。“这位律师小姐，业务繁忙啊，出差途中也短信不断。”他撇下邓远芝，转而对粤然说。他想看看，这样漂亮的女人，声音是不是也好听。　　粤然淡淡一笑，只是点点头，晶亮的眼睛毫无顾忌地直视那钱大有。　　邓远芝也不出面救场，一样看着钱大有。　　钱大有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有气无处撒。董宇庙里的果然是哑和尚多，能写会算不爱念经。难怪都说非诉做多了会变成哑巴律师，看来还真是！从来没有真正从事过法律实务的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心理台阶。　　车上人不算多，但除了钱大有夫妇，邓远芝粤然，也还有其他人。他们见这边安静了，纷纷向这边聚拢过来，向最后一个上车的钱副局长问好。一时之间，钱大有很有一种被簇拥追捧的快感，领导基层法律工作者的交谈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没完没了。　　邓远芝和粤然从中心人物彻底变成了旁观者，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听说局长夫人的牌技不错。”聊得酣了，有人开始口不择言，擅自给钱副局长升官改名号不说，还关心起了八卦。　　“哪里哪里，就知道输钱。”钱大有也是在焦点角色的位置上耳朵热了，居然痛快地回应。然则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答案不太恰当：输钱，岂不是公开承认自己老婆参与赌博么？再聪明一点的人会继续深想都输了给谁……“小玩几把，称不上牌技，称不上。”他赶紧打哈哈自己圆场。　　粤然想笑，却蓦然发现邓远芝默默又快速地用MP3耳塞堵住了耳朵，于是也不声不响地照做。不该听见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别人觉得你听见了为好。　　围在周围的几个人讪笑着散去，钱大有从活动的人影中看了一眼邓远芝两人，见她们都戴着耳塞闭目养神，松了半口气。转而打量其他人的表情。话是他自己说的没错，可他要及时确定有没有存心听去的人。　　但人都散开了，除了那个提起他老婆的小律师还赖在一边，谄媚地笑着想挽回些什么。钱大有端起君子风度，站起来，关怀备至：“休息休息吧，会议议程还是很紧张的。”然后板着一张脸回到尹执心身边坐下。　　尹执心一直在安静地听，她听见，粤然一个字也没有说。　　……　　“爸爸，妈妈。”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苏航看见从沙发处站起身迎向自己的父母，腼腆地微笑。　　爸爸走过来接过行李，板着脸说：“不用找拖鞋了，就穿那双，你妈妈知道你回来特地洗干净的。”然后转身把她的行李放进房间，就又走到客厅坐下看电视，只是不时拿眼瞄一下苏航。　　“哦。”苏航应着，换上鞋。　　妈妈站在门厅处，笑嘻嘻地看着苏航换了鞋，习惯性地走进卫生间洗手，又进房间从行李里拿出脸上用那些瓶瓶罐罐进洗手间摆开龙门阵，赶紧开口：“先吃饭吧？有鸡汤啊，凉了都……吃完再洗澡。”　　从人群里走出来，苏航觉得脸上糊糊的，不是那么舒服。她原本想至少先洗一下脸，重新抹上护肤品再吃饭，但是一回头，正好遇见爸爸收回去的一道眼光，即刻放弃了：“哦。”她应着妈妈，走到饭厅坐下。　　“那碗是干净的，自己盛饭吃啊。”爸爸又看了苏航一眼，发现她木木地坐在饭桌边一副等人伺候的傻样，皱眉提醒。　　苏航一怔，才想起是该自己盛饭。“哦。”她应了一声，掀开饭锅盖子盛饭。　　妈妈刚从厨房里端出温热的一锅鸡汤，不满了。“哦哦哦，回到家就知道‘哦’，没别的话讲了啊？”说着还斜了苏爸爸一眼，显然她认为是他严厉的眼神让老实的女儿讷讷地。　　苏爸爸撇撇嘴，收回那道打量女儿的眼光，专注盯着电视，但是竖着耳朵听苏航怎么回应她妈妈。　　苏航苦了脸……她一时还真猜不透妈妈心里的标准答案是什么……憋了一会儿，才尽力地笑着感慨：“家里真舒服啊~！”　　苏爸爸满意了，拎起电视遥控器“啪啪啪”换了几个台，看定一档抗日谍报电视剧。苏妈妈也暂时满意了，笑容堆上脸：“舒服吧？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呀，我一早就去市场买了一大堆的菜，你爸爸开车去山上接了最新鲜的山泉水，还跟农民买了两只走地鸡，碰到你姑姑，她又买了一篮子土鸡蛋叫你爸爸带回来给你吃……”　　妈妈的长篇日记开始了，苏航一边应着“哦，哦，哇！”一边警惕着妈妈随时会有新问题……“家里舒服还是你在那边住的舒服啊？”半天的行程描绘完，妈妈果然又出新招。　　我就知道……苏航在心里说。还好早有准备，她慢慢咽下一口浓香的鸡汤，柔柔地说：“都舒服啊，都是家嘛。”看着妈妈变脸要追问了，她赶紧补充：“但是那边难吃到这么新鲜、这么美味、烹饪得这么好吃的走地鸡和土鸡蛋啊……”　　“呵！那当然。”苏妈妈被哄得开心又得意。　　苏航忍不住边吃边笑，连苏爸爸都忍不住笑。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