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经理似乎想通了什么,默默离开了办公室。尹执心在门关上后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飘向虚空,又仿佛在注视卢经理的背影,冷冷的脸上一动不动,就像她冷冷的心。 她只是轻轻地咬了咬牙。 190第129章 一线——影 ... 每一次见她,都像是第一次见面,那一种初相识的默契,活泼地跳动在她的双眼。 无论她的头发短或长,垂顺或是微卷,都不重要。她安静而专注地凝望的,只有她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爱意缱绻。 只要能够这样安静地与她对望,她就已经很满足。 她看不清楚她的双眼。隔着透明却反光的玻璃,只有她那一张细白的小脸若隐若现,嘴唇的线条冷冷地,仿佛一贯没有感情。走得近了,她才看清她脸上的银丝眼镜框,在阳光投射中掠过细细的白光。她的双眼,依然看不清楚,隐藏在透明的镜片底下。 拉开车门,车里的冷气迎面拂过被阳光烘暖的手臂,像在热炉子上撒下冰水,叫人心里微颤着“呲呲”作响。她将自己安放进车里,于是完整的一份燥热被清凉的空气渗透,脑海中所有的念头不得不安静下来。 她终于能看见她的双眼,冷光柔柔,乍一看,那是一双不知思念为何物的眼睛,可认真地看进去,整个人,一颗心,就会不可救药地淹没其中。 “瘦了。”她小声说着,定定地看住她蜜色的脸庞。想念太满,到嘴边,变成一句无关紧要的评断。她别转头去,看自己握着方向盘的两只手。太瘦太白,她讨厌起自己的手来。 她看着她别过脸去,嘴唇重重地一抿,似乎为了什么煞费思量。她温柔地笑了:“没瘦,季节造成的错觉。”炎热的夏天过去,凉爽惬意的秋天就会来的,只是需要等待,如此而已。她轻轻地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感受细小的指尖沁入心脾的微凉。 她忽然又喜欢自己的手了。 …… 工作就是工作。 岳崇山不断地强调这个观点,在部门会议上,在布置工作的小组会议上,在他和胡巍巍、粤然的专门谈话中。 “工作就是工作?去他娘的!” 走出岳崇山的办公室,胡巍巍将档案袋摔在办公桌上,就恨声开骂。她跌坐进宽大的办公椅中,滑轮带着她骨碌碌地向后倒退了一小段路程,碰到墙角种着粗大富贵竹的大瓷花盆,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小粤,咱们又在一块儿了,呵!”胡巍巍看住粤然笔直的脊背那一片浅淡的灰,带着些不自然的豪爽朗声说。“兜兜转转,我们又回到原点……”学着一出话剧的舞台对白,胡巍巍将视线直勾勾地投注在自己桌面的档案袋上,声音又轻柔婉转起来。 继而是一阵沉默。 收拾好桌面,粤然坐下来安静地看手头的资料。“工作就是工作。”她想起岳崇山的口头禅——今天才发现岳崇山有这样一句口头禅,尤其在面对女性属下的时候——她淡淡地笑了。“不是回到原点,只是河流改道,正常现象。”她边翻着资料边回应胡巍巍的感叹。 “河流改道?”胡巍巍仰面打一个哈哈,借助椅子下的滑轮将自己带回办公桌边上,凝神观察粤然的侧脸,心里隐隐冒出一个疑问:奇怪。这张脸精致得很,可从来也没见有桃花着色,何故?但另一个疑问强势地占据了她并不宽敞的思路:“小粤,看起来,你对这次岗位调动并不反感?河流改道……你觉得,你到头来还能再‘改’回去?” “不反感。”粤然迅速地回答,这是立场问题,虽然胡巍巍未必是领导传声筒,她也不欲含糊。“河流改道,不论是否将‘改’回去,都是殊途同归,奔流到海不复回,为什么反感?”她反问。 胡巍巍调到外联之后,身上附着了一袭原先没有的匪气,十分明显,粤然不是没有感觉。自己先不矜持了,别人就没办法再逼迫她不矜持,也许这是不得不常常进行交际应酬的女人给自己着的一层保护色吧,她想。 “为什么反感?”胡巍巍“哼哼”地在鼻腔里讪笑,“小粤,你说,他们为什么千方百计把我们几个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女人拉进组来?岳崇山说得好听,发展有生力量,工作就是工作,切!其实啊,这就跟饭店的咨客必定是穿高叉旗袍的二十岁女人一样,耀武扬威的都是色相……” “巍巍,”粤然听着心烦,淡淡地打断胡巍巍的长篇大论,“要按时下的标准,25岁以上就不算是‘年轻’了。你没看那些出入社交界的嫩模?全是十几岁的小娃娃。派我们去参加几个会议而已,也都是专业有层次的场合。岳总说得没错,工作就是工作。别总记着自己是年轻女人。我们是律师。”她的嗓音脆脆生生,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定位都是自己认了才作数,别人想什么,那是别人的事。色相,她有,可是不关那些人的事。 胡巍巍匪气地撑住下巴,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粤然翻动那些写满待接触对象个人资料的纸张,那双专注的眼睛里,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漠然……怪不得她的脸面总不见桃花着色呢……胡巍巍渐渐有一点开悟。 工作就是工作,不管内析还是外联。粤然试图在内心说服自己。目标人物和竞争对手的资料不多,从出身背景、资源占用种类和比例到个人嗜好,一个人至多两页A4纸就书写完毕。同内析一样,工作的程序包含资料搜集,特定的分析程序,以及具体的工作计划与步骤,甚至有相应的危机应对措施——所有这些,并不是具备原始本钱就足以应付。 笔尖戳一戳面前的文件,留下几个下凹的点,粤然发现自己的嘴角钩着,在嘲弄自己:说服自己都这么大费周章,可怎么对付家里那个麻烦的孩子? …… “这么早回家了?” 粤然一进门,就看见了饭桌上的一团乱。 “啊?”苏航抬抬头,看着进门的爱人,发现她穿着灰色的套裙,细细直直的两条小腿包裹在丝袜里,好看,但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是啊,今晚没事。”说完,她又将视线垂下。 “噢!真难得啊!”粤然把苏航到处乱甩的东西收拾好,走进房间,想调笑两句,却发现孩子在发呆,神情间透着明显的沉重与疑惑。“怎么了?”她柔声问着,坐下在沙发上,挨着她软软的身体,轻轻摸摸她的圆脸蛋。 苏航就势将整颗头颅的重量都倚靠在那只温柔的手上,继续嘟着嘴唇发呆。忽然,又皱起了眉头:“哎,你回家洗手没有啊,就摸人家的脸?”她嫌弃地瞪着爱人,却并不把头抬起来——那轻柔的摩挲实在舒适,令她不忍拒绝。 粤然气结,用力捏了捏孩子软嫩的脸颊,没好气:“我就不相信你回来洗脸了,穷讲究。”她站起身,走向洗手间去洗手。 “脸和手能一样嘛?手要握手,接触纸笔,搭车或上下电梯时还要撑着扶手保持平衡……你有听说过脸要‘握脸’吗?你有见过什么保持平衡的物事叫做‘扶脸’的吗?……”苏航不紧不慢地说着,其实脑子没有在这点上动,但是说开了头,信手拈来就有一大堆的话能说。 天啊!粤然在洗手间里看着被磨得蹭亮的水龙头哭笑不得:这孩子,怎么罗嗦起来一副主妇嘴脸?还这么多奇怪的歪理……好吧,就算是主妇,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主妇。至少,这个主妇不会做饭。 “来,我们来‘握脸’。”擦干手,粤然走回房间,吻住了那张絮絮不停的小嘴,又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孩子圆圆肉肉的脸蛋,大眼睛里闪着快活的光芒。 苏航正觉得与手脸有关的话题说得差不多了,无以为继,乐得在爱人的吻里顺水搁浅,“唔,你好你好……”她在她舌尖的舔噬间囫囵着说。 “你在想什么?”一回家就发现这小呆瓜若有所思不太对劲,她趁着她意乱情迷而开审。 “我在想……我也不知道。”她像贪恋抚摸的小猫一样窝在她颈间,接受那些细碎亲吻的轻挠,“总觉得心里有事情想跟你说,可是吧,就是想不起来。”她伤脑筋地皱眉,又皱皱鼻子,看起来很困扰。 “那就不要管它。想不起来的事情,说明它不重要。”她吸住她的唇,阻止她的思路胡乱蔓延。 她却被她的吻触发了灵感:“哦!我想起来了!”她挣脱她的吻,没头没脑地说:“昨天听程伟仁说,郑絮语买房子了。” 亲吻被拒绝,再听见两个一向不乐意听见的名字,这感觉太不美好了!她愠怒地沉默看着孩子,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儿。“那又怎么样?”她沉着声音问。 “师姐还没结婚呢,她就买房子了。”她一本正经地说。 她瞪着她,没说话,但隐约已经意会了她的意思。 “可我们……”她讷讷地说了一半,又莫名其妙地笑。 “可我们什么?”她缓过来了,开始盯住孩子的眼睛淡淡地笑。 这人,怎么笑得那么邪恶啊?她看着爱人精致好看的一张脸,在心里嘀咕着,生怕说错话。“可我们……结婚了啊,也还没有买房子……”她在她眼神的压迫下,不得不把心里的话如实告知。 她的笑容放大,透着挑衅的不屑:“所以呢?” “所以……”她噎住,“如果买了房子,就可以有独立户口啊,就可以不用办未婚证那些劳什子东西啊!”她急急地解释。还有,不用每半年接受一次户口登记人员的询问:“你结婚了吗?生小孩了吗?……”还有,不用被父母亲戚唠叨,结婚生子买房定居,人生才算安定……还有,还有,她都懒得说了…… “快了。我会让你有瓦遮头的,放心。”她圈住她的身体,给她不安的心一个安稳的怀抱。社会对于未婚女性的压力开始慢慢凸显,不够自我的孩子疲于应对,只有她能令她安心。 191第130章 微光之城(一) ... “要回去了吗。” 疑问句的字眼,却配上了陈述句的语气,她知道,时间到了。 她也不回答。经久养成的默契,让她们之间的许多事许多话,不说比说要好。她看看腕表上的时间,再看看她的脸,将视线和思想一起停住。 人生许多事,思考是没有用的,有一种东西叫做命运,在你不相信它的时候,它凌驾在你一切计划之上,在你相信它的时候,它也没打算与你平起平坐。所以,你永远不可能看清它,也许,相信它,是最轻松的办法……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脸上透出一丝清冷的笑。 “走吧,送你。”她看见了她的笑容,像沉默一样安静。不管心里有怎样的喧嚣划过,只要看着她的脸,所有一切就都能沉静。 她是她这辈子的向往,她的内心,她的灵魂,她的爱,她的人生……只要能留住缘分,就能相信,所有煎熬都会成为某时幸福时刻的回忆。 “你……休息吧。”每一次,她真的不忍心再让她送,可又不忍心阻止她送,心情拉锯切割着,疼,可是她努力地不流露分毫。 她的眼睛明亮,带着笑意直直地看着那张熟悉的小脸,摇摇头,肯定地说:“走吧。”只有她,只有她能读到那冷冷的表情之下深深的不舍,她冰冷表象之下内心的温暖,需要她代言。 夜晚是很安静的,静得就好像一切都要在同一的黑中没顶消失,连月亮和天上繁多的星宿,也懒得在这城市污浊的空气中闪亮。亮着的,是人为了自我安慰,沿路竖起的点点微光。 “小杰,说说话吧。”这条路很熟悉,每次沿着这条路往回走的时候,害怕抗拒的心情,她也很熟悉。 “我们手头的项目,马上进入实际操作阶段了,不过,”她看着眼前明灭的微光,声音像夜一样安静悠长,“我不会跟着忙起来。” “为什么?”她问着,让话题得以继续,其实并不确定自己真的有兴趣。她的双手轻轻摆动方向盘,拐了一个小弯。 沿路的微光还是一样,只是四周更加空旷,除了耸立的高楼稀疏的矮树,什么也没有。 “我的工作基本已经完成,毕业论文的素材也有了,接下来只要辅助苏航他们落实一阶段成果,再帮忙评估实施成效,做一个初步结论就足够。要忙的,是苏航他们。”她说着说着,觉得大脑中某个紧张的部分在慢慢地放松,就像在深夜想到了黎明。 她贴近着她,很直接地,被她忽然而至的轻松惬意感染,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苏航他们,是谁?”但她问了另一个问题,无关紧要的问题。 “苏航,郑絮语,程伟仁,和协助他们的小朋友。噢,还有陈鹃。”她说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等了一会儿,路走了一半,才发现她在摇头叹息。“怎么了?”不理解那叹息里的含义,这令尹执心觉得自己被挡在郁杰的世界之外。夜色中,她的唇抿成一条紧张的直线。 “执心,是一点小八卦,你想听吗?”越想越滑稽,郁杰连说话也藏不住感叹。 “说。”尹执心有点难过。你的事情,你身边的事情,为什么我会不想听?还是……在你的心里,我们是分开的两个人,一如现实?她在心里问,在心里疼,脸上仍是冷冷的。 “是这样,”郁杰真的不太习惯说八卦,尤其对象是尹执心,“陈鹃,是我和苏航的师妹,跟苏航有半师之谊,她好像,对程伟仁有点儿意思。”说完,她的脸就木了——为什么一件值得斟酌的事情,被自己说得这么无趣? 再转一个弯,就到了。尹执心听不懂郁杰陈述的事情哪里有值得关注的意义,忽而闷闷地烦躁。“你的师妹,苏航的徒弟,喜欢程伟仁,是这样吗?”她在竭力地克制自己,不知道是恐惧,还是不满。脚下使力,她踩了刹车。 她们搁浅在分别边缘的夜色微光之中。 “是。”她看住她冰封了脸,懂,又似乎不懂。 轻轻叹气,她的声音如水冰凉:“我听不懂,你为什么琢磨这件事情……对不起。”她觉得沮丧。 她懂了,赶紧解释:“陈鹃是苏航带出来的,算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是喜欢程伟仁……程伟仁,不算是个太好的人。所以……有点儿可惜。”似乎解释出来,又不怎么值得关注了,郁杰也有些无奈。 她们陷入了沉默。 “执心,是不是,觉得我说这些事很无聊?”她轻声问着,不清楚那些辐散开来的不安来自于哪里。 她仍是沉默,视线定格在小区路口的闸门上。制作精良的不锈钢四棱柱贴贴切切地钉在一起,用很多很多个环环相扣的菱形掌管着一个特定空间的出与入…… “执心?”她看着她出神的侧脸,愈加地不安。 她回头,面向她,视线却空洞:“小杰,我知道程伟仁,认识苏航……我也只知道他们,在你平日里接触的人中。”她其实想说,不无聊,她听过苏航和粤然的故事,知道程伟仁不是太好的人,所以明白,为什么一个还不错的孩子喜欢他会显得可惜——但是,她无法压抑心里的寂寥。“不无聊,但也不好笑,程伟仁,你的师妹,都与我无关。”她想清楚让自己难堪的情绪,语调更加冷淡,似如雪上覆霜。 “呵!是。”郁杰的心情也凉下来,“你觉得他们与你无关,她觉得我们与她们无关。各人的难关各人过,自己的路途自己走。对,是这样,没错。” 这次是尹执心不懂。但她知道,郁杰在生气,而且,很明显。为什么?她问自己,却找不到原因,只好怔怔地看着她,不再说话。 郁杰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良久,她才睁开双眼,视线焦点不定,沉沉地说:“有时候,真的觉得很无力。”还要多久?可以怎么做?她想问,但不能问,因为知道她比她更辛苦。 她目睹她脸上痛楚倾泻不止,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强而有力,是恐惧,对失去,对她因自己而生的痛苦,深重的恐惧。她害怕看见她流露无力的惶恐,这令她自卑,令她想推她远离……也许,她需要一个理由放弃,需要一个理由离开,她想。 “不可强求他人,可是只有自己,真的,要到什么时候……”她继续沉沉地自语,一时间,思路陷入绝境。 “你走吧。”她终于轻轻地说,打开了车门的自动锁。 她从沉思里醒转,轻轻地皱眉,继而微笑,声音恢复明朗,尽可能清晰地表达:“我回学校去,我不走。” 她知道,她伪装冰冷的外表之下是怎样一颗脆弱敏感的心。一步都不能退,你退一步,她就会看见你退十步的样子,不肯再拉扯,不敢再相信。 “随时联系我。”下车之前,她轻轻地握住她冷白的小脸。 在她手掌的温度撤退之后,她才感觉到,双眼慢慢滴落断断续续的温热。 …… 半夜十二点,金碧辉煌的房子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他没有回来,我睡了。”她用短信告诉爱人,一个暂时的心安。 坐在床上,白色的睡衣,白色床单被褥,苍白的脸,她缓缓抬手,解下紧紧盘着的头发,身体轻轻地伏下,脸贴着弯起的膝头。 她感觉到自己的温度,一片隐约的温热。可是她想念那一只手掌的热度,好几个小时之前,她告别的时候赠与她的热度。 梳妆台的镜子里映照出她的身影。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躯体,蜷缩在一片渺茫的白色中间,只有一头微卷的头发,泛着深深浅浅不同层次的光,一种像是金黄的棕。柔和飘渺地覆盖在肩上,遮掩了她的脸孔。 她也不想看见自己的脸,只是想要这种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安静。 …… “今天除了听见程伟仁说郑絮语买了房子,还听见什么惊天大新闻?”借着窗外的微光,她捏住了孩子的鼻子。 装睡失败,她只好睁开眼睛。“没有啊。”她回答爱人,顺便扭扭头,挣开阻挠她呼吸的铁钳似的手指。 “没有?”她甩开手,不相信地看着躺在身边的孩子数秒,直到确认小圆脸上没有骗人的表情为止,“那你为什么彻夜难眠?胡思乱想什么?” “哎……”她长长地叹气,又噘噘嘴摇摇头,回归沉默。 “说。”她果断地命令。 “粤然,我前两天,差点儿跟郁杰吵起来。”她皱皱眉,仿佛真的在伤脑筋。 “噢?为什么?”她倒是笑了,带着点儿看热闹的玩味心情,“她是不是又嫉妒我们,取笑你了?你为了维护夫君的英明形象,对她破口大骂?”极尽想像之能事,她越说越乐,但是转念一想,郁杰和家里这孩子这么深的交情,这种不相干的理由大概不可能成为导火索。 她睨爱人一眼,无奈地点点头:“差不多。” 她是真的意外了:“这有什么好吵的?我们恩爱也不是一天两天,郁杰嫉妒我们也不是一年两年,吵什么?” “她觉得,我可以帮她和尹执心,却明哲保身。”她幽幽地,再次长长地叹气,“问题是,我也觉得是这样。” 192第131章 微光之城(二) ... “哎!我要吃醋了!”她看着她严重睡眠不足的一张脸,不满地抗议,“彻夜不眠想人家的事情,就不怕一夜白头?早晨起了还想,看看你的脸色,上了妆也要浮粉。” 她照照镜子,发现跟着精神疲累了一整个晚上的肌肤确实不怎么吃妆,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是洗掉又来不及了。“怎么办?”无助又无辜的一双眼睛理所当然地向爱人求援,这才发现了新大陆:“咦?你也化妆了,为什么?” 她一呆,很快地反应过来:“练练手,万一需要的时候,不至于化得像你现在这么丑。”说完,还得意地笑笑眨眨眼。 她恨死她邪恶又好看的笑脸,咬着下唇眯着眼,沉沉地說:“那还不快告诉我要怎么办!” “没关系啊,就这样出门,丑丑地挺好,还可以避免被不长眼的登徒子盯上……闭眼。”她拿起定妆喷雾就往她的小圆脸上喷。 她赶紧屏住呼吸闭眼,再睁开眼照照镜子,觉得还凑合,也就不再计较。“今天早饭吃什么?”她站起身,一边在制服款淡绿色衬衫的腰部系上藏青色宽腰带,一边抬腿往客厅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不好意思地回头笑笑,牵起她的手,将脸上的表情从慈禧转换成慈安。 她忍着笑,配合地演一回咸丰,边跟着她走出客厅边轻描淡写地說:“牛奶面包。”做个报菜名儿的皇帝也挺不错的。 当下两个人在自家的走廊里推推搡搡笑作一团。待得到了桌边,她又敛了笑容。 她静静地观察着她的神情,约略感觉到她的心意开始动真格的——可这件事情并不轻而易举:钱副局长的为人作风,这个圈子里的人多少都有点儿了解。要动他,她们这一辈,甭管是谁,都太嫩了点儿。“你再在这件事情上动脑筋,我就打电话给郁杰。”她很严肃地说完,把红豆夹心面包塞进她手里。 她顺从地抓着面包,试图咬一下就能尝到那清甜的红豆馅儿,却只咬到棉絮般松软的面包,也许,馅儿比较靠近面包的尾巴。“说什么?”她嘴上抽空问着,心里在问,李翰林的状况,最近似乎还不错,只是不知道,他和薛晴枫之间的合作关系怎么样? “滚远点儿。”她轻描淡写地说。 “啊?”她为她的用词所惊。 “叫郁杰滚远点儿,别再乱拨你那简单的头脑里的直弦子。”她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散发着清香的红豆馅儿同时跃进视线和味蕾,令人愉快。 她不高兴了,沉默地吃着早饭,不搭话。 她知道她不高兴了,可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她不能让她为了一点恻隐之心和朋友义气,把她自己的安全和她们的爱情都扔进险境。 “有一些事情,我们想做却没有机会做,或者,没有人需要我们做。但是,有一些事情,尽管有风险,但我们有可能去做,有人需要我们做。粤然,我只是在想,我们对现实的灰暗到底有多忌惮。”喝完最后一滴牛奶,她动作缓慢地穿上高跟鞋,轻轻拉开门出去。 她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双眼写满懂得的疼爱。 …… “你师傅呢?” 苏航一走进所里,迎面就撞上了薛晴枫师徒,在薛晴枫问话的同时,李翰林拎着沉沉的黑包跟在薛晴枫身后,轻轻地朝她点点头。 苏航微微一笑,向着薛晴枫回答:“梁律师今天上午要下西区区院开庭。” “开庭?”薛晴枫脸上的笑看不出真假好恶,“我以为只有我们这种二线角色才要接办下野案件,没想到你们一等功臣也要?” 这种对话太掉价了,苏航看看李翰林的一脸谨慎恭顺,不得要领,于是模糊着说:“完善地解决客户的问题,是本所宗旨。”说完就想侧身回自己的办公室。 “呵!”薛晴枫大叹一声,与脸型十分陪衬的方阔肩膀摆一摆正,恰好挡住苏航的去路:“本所宗旨?小苏律师,我比你早知道本所宗旨可不是一年两年。” 苏航看着薛晴枫的双眼,发现那里面的锋芒虽然极力外露,却是写着空洞的忿忿,并没有明显的意图。“薛律师,需要转告梁律师任何信息么?或者,您忘了她的联系电话?”她尽量体现一个晚辈的谦恭。 薛晴枫空洞而忿忿的眼神忽而转为思索的安静,“我会联系她。”这才一阵风地走了。 苏航注意地看着,李翰林的背影和他面上的表情一样,谨慎恭顺小心翼翼。踏实沉稳和拘谨地屏气敛声有着质的差别,李翰林现在的状态……苏航轻轻地皱了皱眉,收回视线,一扭头,看见前台李影一张似笑非笑的美人脸。回敬一个浅淡得恰到好处的笑容,她往前走两步,又停下来。 “苏律师,有事?”李影就好像守株待兔的猎人一般快速地作出反应,只是她端着的不是猎枪,而是一张妆容精致的笑脸。 “影姐,有我的信件或来所材料吗?”苏航淡淡地问。 李影一呆,继而翻翻桌面的登记表,“哦,有。您签收一下。”她把登记表推给苏航,弯腰在一列大小不等的文件夹里搜寻。 苏航找到有自己名字的几栏,不慌不忙地签名,顺便浏览了一下整张登记表大致的内容,看见薛晴枫的名字,只有一栏,来所材料的份数却很吓人,而签收人是李翰林。“哇!”她为那个看起来要用卡车运送的文件份数禁不住小声惊叹。 李影将两份快递和几封挂号信盖在登记表上,“苏律师,就是这些了。”她笑笑的视线忽然下垂,抽出一份薄薄的快递,带着些轻飘飘的声音说:“这一份快递,我看着投递人写的是一个美容网站,而且封口有些开了,一时好奇就看了看,里面有好几个新品试用装呢。”她原本就漂亮的脸上忽然呈现一种探听的兴奋,“小苏,你是参加活动得的奖品还是试用组抽中得的?每次有这个品牌的试用我都在试用组申请,积分都被扣光了,也没有中一次。”李影晃了晃身子,眼看像是要遗憾地扁嘴,实际上却亮着眼睛对苏航笑了笑。 苏航稍稍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扯开快递信封看了看,不禁好笑。她倒出里面的十几个片装护肤品小样抓在手里,对李影说:“我也忘了。不过应该是试用组抽奖中的,影姐喜欢,给你玩吧?不过用了好不好要记得告诉我哦,我得发表试用心得,不然下次就没有试用资格了。” “啊,那怎么好意思。”李影笑着说。 “没什么,小东西而已。”苏航把手里的小片片放在桌面,叠一叠其他的信件预备离开。 “那,谢谢咯。”李影将片片扫进手里,随意地放在手边一个小储物箱里。 “不客气。”苏航就要离开,喃喃自语:“十几个小片片也能把纸皮袋撑破,那薛律师那个几百份的来所材料,岂不是要很多文件夹……” “嗨!没有文件袋。是下面乡镇农民用塑料袋装过来的生猪屠宰清单,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有几百份呀……”李影脸上的笑容带着点儿揶揄色彩。 “生猪……屠宰清单?”苏航错愕。 “是啊,肉商起诉屠宰机构以不合理高价代为屠宰生猪的案子,还挺棘手的。因为安木的主体合同迟迟未签,所以李主任说薛律师有时间的话,代理一下,这不,她今天带着小李到乡下核查证据去了。” “哦……”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结束了闲聊。 生猪屠宰……苏航边走边忍不住对自己咧嘴做鬼脸:怪不得薛晴枫眼神锐意却空洞。 刚掏出钥匙开了办公室的门,电话就响了。 “小苏,今晚的饭局你自己去。我和薛律师谈点儿事情。”梁听说。 …… “你的女人心情又不好了,要找我这个朋友打牙祭?”郁杰看见眼前的人,不客气地说。 傍晚刚下课,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走着,经过两个高挑俏丽的女人身边,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又有感于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太友好,赶紧收回目光走自己的路。 粤然打量着郁杰的宝蓝色连身裙,心想;这个女人终于不再花里胡哨地现世了。“走,到博园喝两杯,聊聊。”她当先迈开了步子。 “喝两杯?”郁杰看着粤然越过自己朝相反的方向走,歪着脖子笑问。 “咖啡。”粤然停在郁杰身后,回头,“你走不走?” 郁杰拍拍教材上的粉笔灰,“你约的你请客。”她知道粤然要谈什么。情人之间难有秘密,更别说像苏航粤然感情这样好的一对儿,而且,苏航是多老实的一个孩子,连工作内容不能向粤然实时播报都于心不安,跟自己的争执又怎么可能会瞒她? 所以啊,当你告诉一个人你的秘密的时候,说:“不要告诉任何人,连你的老公/老婆也不可以说。”是完全多余的。一个人的秘密,也许不会告诉父母孩子精神领袖,但绝难对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隐瞒。郁杰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 “我还以为,你有胆子喝酒呢。怎么,今天不用做饭?”在L大待了好几年,熟人不少,郁杰一边向别人微笑点头招呼,一边揶揄粤然。 “她有饭局。”粤然点了点菜单上的二人套餐给侍者看,就示意他离开。“我还以为,你有胆子自己拯救你的女人。”她向郁杰扬扬下巴。 郁杰脸上的笑容不变,眼里寒光微闪。 “‘你的女人,你自己守护。’记得么?好几年前你对我说过的。”粤然泰然自若地笑,“怎么,规则不是通用的?” “我要求的是她,不是你。”郁杰紧绷着脸说, “要求?”粤然的脸也绷起来,“我们并不欠你的。” “不,她欠。”郁杰挑着眉毛明艳地笑。 “噢?什么内容?”粤然双眼闪出凛冽聪慧的光芒。 轻轻摇头,郁杰的面容松弛下来:“如果你能够知道,不需要我来告诉你,对不对?”她笑得有些得意。到底是凡胎肉身,苏航和粤然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秘密。 “别逼她。”粤然试探不成,也不强求,只阴郁地警告。 郁杰不出声,漠然回敬挑衅的眼神。 “郁杰,我是认真地在警告你。”粤然双肘放上桌面,趋前严肃地看着郁杰:“苏航的品性,你了解得并不比我少。你们的事情,她一直放在心上。但如果操之过急,我们四个人都会搭进去,你很清楚。” “哼!”郁杰不屑。 “你还别‘哼’。”粤然皱眉,“你也不想想,尹执心当初为什么会被迫?你们为什么要忍这些年?苏航认识个薛晴枫,你就以为她能倚天屠龙了?” 郁杰不服气,五官纠结着,却无法反驳。 193第一章 宿(一) ... 是仇人么?也不像。是朋友么?更不是。若说是普通同事,可又没有那一层平常心。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张力在运作,攀比着,对抗着,也互相牵扯着。 曾经也是一起起跑的战友,可慢慢地,在转了弯道换了跑道之后,就成了现在的彼此,认识,了解,甚至理解,却无法互相认同。 可也仍然能笑脸相迎。 薛晴枫坐下在梁听的对面,嘴角也是忍不住约略一牵,露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笑容。她看向梁听,却仍是看见冷淡漠然的一副表情。梁听一直戴着眼镜,眼神隔着镜片反射的灯光,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是冷漠。 按说发出邀约的人该先到,可是梁听早到了。薛晴枫觉得自己需要一点过渡的程序来重新掌握二人饭局的主动权。 “来得挺早?”她问梁听,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倨傲。 “开完庭就慢慢走过来了。多谢你。”梁听的语调远没有用词郑重。 “别谢我,不过是看着这西区的老饭馆重新开张,来尝尝,并不是为了迁就你特地挑的地儿。”薛晴枫捧起手里的茶杯,缓慢地吹吹,抿了一小口。 梁听了然地冷笑,默不作声。薛晴枫在职业生涯中起伏这么多年,靠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嘴上永远不肯吃一点点亏,哪怕是她自己要跟人攀交情……梁听不再说什么,静等薛晴枫发话。 “你们这都什么菜式?不是说老店新开吗?怎么全是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薛晴枫瞪着准备写菜单的小姑娘,不耐烦地皱眉,将菜谱重重放下在桌面。 穿着靛蓝色仿土布衬衣的小姑娘一双写满不服的眼睛毫不含糊地回瞪薛晴枫,硬邦邦地说:“老店新开,也要与时俱进嘛。这些菜都是我们请以前的老师傅新开发的,色香味俱全,不是什么中看不中用。”说到后来,渐渐嘟囔起来,像是谁家里挨训的小孩儿不服气的顶嘴。 薛晴枫发现小姑娘满眼鄙夷地盯着自己沾满泥土的高跟鞋鞋帮,像是在说:“您老就是个农村人,要吃老菜,犯得着进城吗?”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可人家脸上写着的嘴上没说,她又没有理由出气,憋得脸和脖子一块儿红。 “你先出去,我们再看看,要点菜叫你。”梁听看在眼里,支走了眼色不善的小姑娘。 小姑娘摔摔打打地走了,出包房关门之前还清清楚楚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薛晴枫的眉头锁得更死:“现在的小朋友,工作越来越没有工作的样子,直想让人捧着呵着,全然不记得职责素养。” “狗眼看人低的事情到处都有,你何必跟一个黄毛丫头计较。”梁听再次泛起冷漠的笑意,“随便点着吃吧。谁又没保证老店新开味道就一定正宗如初,人还会变呢,何况一间倒倒开开的老饭馆。” 薛晴枫稍微沉默,大方脸上透着尴尬逃避的奇怪神色:“梁听,你什么意思……” “二位想好点什么了吗?”刚才的小姑娘突然臭着脸推门走了进来,人还没有走到桌边就扬声问道。 薛晴枫几乎想要拍案而起。 梁听却忍不住笑了:“服务员,三荤三素一汤二饭,你们看着上,价钱不是问题,别太马虎。”她的眼神藏在眼镜片后面,看不出是怒是威,手却伸出来点点菜谱,淡淡地说:“这个,拿走,出去吧。” 小姑娘噎了噎,终于还是收着菜谱悄无声息地走了。 “找我来,什么事?”梁听只觉得眼前亦敌亦友的故人越来越呈现焦点不清的趋势。 “三荤三素……”薛晴枫笑里有难得的真诚,“你的老习惯还在?量少品种多,吃不完的都交给旁人帮你收拾。” “叙旧?”梁听截断薛晴枫的真诚。 薛晴枫已缓和的脸色不得不重新绷紧,沉默良久。梁听也不再说话,只是静等。 一时间沉默弥漫,对话的断层仿佛就是结局,看不出谁该接谁的话。 直到饭菜都上齐了,薛晴枫才说:“岳崇山半路杀出,李作霖没能按计划拿下柏雅的合同。”她停下来,观察梁听的反应。 梁听摊摊手,示意薛晴枫继续。 薛晴枫只好继续:“你也没能签下邝氏的合同。” 梁听为两人各盛了一碗汤,又用汤匙小口小口地品尝。在薛晴枫将意图明朗化之前,她似乎有足够的时间仔细品味新菜与旧菜的异同。 面对梁听的冷淡深沉,薛晴枫显得有些浮躁。平日里在一干小辈面前,她也不乏深沉冷峻,可是面对知己知彼的梁听,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深沉,总觉得无论如何,一定会被对面冷冷的双眼看穿内心实实在在的利益诉求。一念及此,她甚至觉得事先脑海中排演的过渡步骤都有些多余,潜意识里暗示自己即刻挑明意图:“下个月跟北池项目有关的几个研讨会,我们所的两个名额,我觉得,交给我和李作霖比较适合。” 明刀明枪来得比料想中快,梁听花了一点点时间把思绪从新菜式换汤不换药的名堂里抽出,看起来,倒像是在思考犹疑。她放下筷子,用面巾纸点了点嘴角,看着薛晴枫,不疾不徐地说:“今天下乡镇进行证据核查,很辛苦?” 明明白白是已经被看透,薛晴枫反倒轻松自如起来:“呵,的确辛苦。” “嫌累,这种体力活,大可以派给徒弟。”梁听说。 薛晴枫冷笑:“李翰林什么品性资质,你不清楚?” 梁听微微抬头:“那你为什么收他?” “收他?梁听,你们师徒俩为了把李翰林放在我身边,透露给他的内幕消息,我收的是这个。”薛晴枫了然地笑。 梁听懒得在脸上摆表情。有的人就是这样,占了便宜还说别人害她,人心想什么,真是千奇百怪各有不同。“这案子也是大案子,我听老李约略说过。” “大案子?你怎么不去?”薛晴枫脸上冷笑不断。 “如果安木的合同归我管,我就去。”梁听始终淡然。 薛晴枫无话可说,转而道:“那安木给你,邝氏给我,你肯吗?” “那要看邝氏肯不肯。”梁听一句话刺中薛晴枫要害。 薛晴枫冷哼一声,镇定自若:“所以,开会我去,我和他们谈。” “没问题。”梁听说,看着薛晴枫不可置信的双眼,“如果李作霖同意的话。”她清楚,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薛晴枫在行业里的尴尬处境堪比电影明星突然成为票房毒药,人人避之则吉,李作霖会同意她代表所里出席重要场合的可能性不大。 声誉受损,在这个圈子,要恢复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薛晴枫知道梁听的意思,但这正是她摆鸿门宴的目的:“我知道李作霖已经安排了和你一道参加会议。如果你没空的话,是不是能让他考虑其他人选?” “你希望,我自动让贤,并且帮你劝说李作霖?”梁听脸上写着一句淡淡的:“凭什么?” “不错。”薛晴枫只就字面问题进行回答,不去管梁听脸上的疑问,她要的,是梁听的回答。 梁听沉吟半晌,慢慢地说:“我为了什么原因没空参加会议?” “小苏最近似乎十分忙碌,科研项目和工作合同有交集,擦边球打得太急,一个不小心,就是钱副局长最近一直强调要避免的违规和不正当竞争。你们师徒的业务挂钩如此紧密,你也不会闲着?”薛晴枫此时的语调出奇沉稳,似是信心十足。 梁听内心豁然开朗:这么多年,薛晴枫除了一份百折不挠的事业心和还算聪明的脑袋之外,靠的不就是个不知道为什么非帮她不可的钱大有?面对这可轻可重的威胁,嘴角弯起一个不很明显的鄙薄弧度,她继续说:“就算我不去,李作霖也自有安排。我说了,未必他就动。” “你能说得动他。”薛晴枫的声音扬起来。 梁听隐约知道薛晴枫想说什么,一贯冷静的神情瞬间变了脸。“我不去,可以。”她铁青着脸带着怒意说,言下之意,是不考虑劝服李作霖让薛晴枫代表所里参加会议。 “你不去,李作霖说不定会派苏航去。”薛晴枫面无表情地陈述自己的估计。 “这不是我能左右的。或者,你也可以找小苏谈谈。”梁听嘴角不屑的笑意愈发明显,她自己也说不清是笑眼前,还是笑从前。 “情爱不成,仁义仍在,做不成夫妻做事业伙伴十几二十年风雨相伴的默契盟友,世上能有几个?梁听,你对自己在李作霖心里的分量,要有点信心才是。”薛晴枫苦口婆心起来,脸上带着温情而奇怪的微笑。 梁听一贯冷漠的神情荡然无存,眼里的火焰像要穿透眼镜片喷薄而出:“薛晴枫!”她向眼前的人怒目而视。 薛晴枫好整以暇地与梁听对峙,慢悠悠地再次发话:“再说,小苏的忙碌,协会也未必就注意不到。李作霖如果欠考虑,你这个做师傅的,会么?” 梁听稍怔,已经稍微恢复了冷硬的常态:“老薛,按照你的逻辑,也许,于安妮更适合接受你的重托。或者,于安娜也可以。” 194第二章 宿(二) ... 让人骨鲠在喉的是,没有哪一件错的事情完全是他人的错,正如没有哪一件对的事情完全是你自己的功劳。 梁听不想再谈,只是凭借多年的修养克制着自己,没有拂袖而去。 “于安妮?”薛晴枫脸上漾开嘲讽,“如果你真的认为她对李作霖能说得上话,又怎么会认为安娜也能向他吹枕边风?” “我没有什么认为,这也不是我需要判断的事情。”梁听的冷漠中渗入不易察觉的厌恶。 薛晴枫脸上的嘲讽转变成猜度:“但是,你依然认为她们在李作霖心里比你的分量更重?” “薛晴枫,难道你不觉得,你的人生一直在做亏本生意?”梁听轻轻皱眉,“不过是几个会议,一份合同,如此这般翻炒旧饭,何必?” “不,丝毫不觉得。”薛晴枫笑起来,居然是明朗的。“我一直在做的,其实,是无本生意。”她的右手缓缓伸出,轻轻展平手掌抚在还没来得及沾上油腻的饭桌上,也许,如果和对面的故人距离再近一些,她会握住对方的手真挚地说话。“空手套白狼,代价全由别人支付,我得到,是福分,得不到,继续套。” “空手套白狼”……套回来狼,要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这狼,不会咬了别人再来咬你? 你又怎么断定,你扔出去的所谓“别人的代价”,并不比所谓白狼对你更有益处? 人一生之中,能出卖的东西究竟有多少? 这些问题,梁听可以问,但她不想问。对于心中无理的人,有何道理可讲?她甚至几乎从心底里慨叹——说不定,唯名利是图的人,才是这世间最心无旁骛的专一之人? 薛晴枫从梁听的脸上看不出她在思量什么,自顾自继续:“这么多年了,你也别怪我。男人嘛,地位,权势,事业,前途,哪样不比情情爱爱来得重要?喝着白开水谈情说爱是浪漫,可娶一个富贵千金少奋斗十年才是生活。” “呵,我听不懂。”梁听发现,新开的老饭馆,虽然菜式的名目换了,味道还是一样,实实在在,该咸的咸,该辣的辣。 “不想回答的时候,就表示不明白待解的问题……李作霖的惯用伎俩。”薛晴枫了然地点头,“爱一个人,会不自觉地从行为到思想向他靠近,是不是?” “不清楚。”梁听声音里的温度跌至冰点,“会议我不会参加,其他的,我也不会多做什么。”她伸手到旁边的椅子上取过手袋,就要起身告辞。 “等等。”薛晴枫趋身向前,为梁听将茶斟上,“梁听,你说我亏本,你又何尝不是?我们这一批,在本市打出局面的女性同行之中,至今单身的,算上你我,十个手指头都数得完。公事谈不拢,作为旧时的同僚现时的同事,又相识共事多年,恩恩怨怨无数,你我的饭局,也断不该这么快就结束吧?你就当陪陪我这个失意落魄到要求你办事,还被无情拒绝的故友,如何?” 对面的人脸上流露着一贯的倨傲,话语里却透着感慨谦恭,梁听一时之间生出一种无所谓的情绪,撇了一下嘴角,不置可否。 薛晴枫打量着梁听的不冷不热,斟酌着也许对方此时确定会留下,于是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漫不经心的缓慢。面前的食物在嘴里味同嚼蜡,她从往事里搜寻着有利于自己的蛛丝马迹。“于安妮,运气真好……”她用勺子捞起一块煎黄的豆腐进自己碗里,尝了尝,不咸不淡。 梁听看着飘在菜碟子里的红色辣椒片子,用手指敲敲桌面,笑起来:“她可曾谢谢你?或者,钱副局长?” 薛晴枫摇摇头:“不曾。”她又咬了一口豆腐,这次觉得又嫩又香了。“所以说,不做媒人三世好。人家花前月下的时候,只会感慨他们俩真有缘分,媒人是不会被想起的。等到两人不对盘闹离婚的时候,媒人就是罪魁祸首……” “闹离婚?”梁听微怔。 薛晴枫眉梢轻挂一丝得意,敛笑摇头:“你别误会,我说的是人之常情。”她注意地,却装作不经意地,观察梁听的神情。 梁听抿了抿嘴,不发一言。 “不过,安妮确实不是李作霖的宝贝。”薛晴枫夹了几筷子菜进碗里,嘴上却只顾着说,“你没有发现,就连安娜,最近和老李也有些剑拔弩张?” “没注意。”梁听依旧是铁板一块。 薛晴枫深呼吸一下,尽力让自己沉住气,“只有对你,李作霖的态度始终是……如一。如果不然,我也不会……呵,对你开口,求你帮忙。”她注意地看着梁听的眼角眉梢表情是不是有变化。不管女人身处任何年纪,如果从任何迹象中得知自己是意中人心中的第一位甚至是唯一,应该都有难以掩饰的窃喜,进而,影响她对眼前事物的判断和反应。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总在半夜招呼身上有着香水味的醉鬼钱大有。 “我不觉得有谁在求我。”梁听淡淡地说。她正视薛晴枫:“不用再扯了,老薛。我和老李怎么回事,以前的,也许你觉得很清楚,但是他结婚之后,我跟他,就只是同行和同事而已。从前你做过什么,我没有忘记。你又何必提醒我?还是你以为提醒了我,我还会帮你?当年你我朋友一场,我傻了一回,今天你我形同陌路,你以为我会傻第二回?”她拿起手袋站起身,冷冷地说:“不奉陪了,再见。” “当年那件事……梁听,怪我,会让你比较没有爱错人与被背叛的感觉?”薛晴枫看着梁听的侧脸,挑衅着微笑。“不如我们探讨一下,如果没有我牵线搭桥,是李作霖自己结识了于家的两位小姐,他会怎么做?” “我不想和你作无意义的讨论。”梁听冷淡的声音如寒夜中的冰晶。 “不作无意义的辩论。”薛晴枫笑得更加夸张,“又是李作霖当年传授我们的要决之一。呵呵,哎呀,你……一直还像当年一样拿他当偶像对不对?” 梁听“霍”地转身,牢牢盯住薛晴枫:“不全是你的错,不等于你没错。不管失意还是得意,我们都知道怎么样客观地去看待一件事情。我知道该给你什么评价,就算只怪你,我也不会没有被背叛的感觉。而你,也应当知道,你得到了什么,会失去什么。至于别人的事情,恐怕轮不着你置喙。” 薛晴枫也不示弱,“腾”地站起身:“如果李作霖够爱你,他当年就不会为了赢一桩公审的辩护,用你和他的感情换来于安妮父亲的支持。” “不错。所以,李作霖对我的感情没有你今天晚上说得那么‘如一’和特别,所以,你也不用为了要我帮你吹什么耳旁风,挖你并不光彩的历史。”梁听笑起来,“你看,你自己不是清楚得很吗?怎么,逻辑混乱了?再见。”她再次转过身,向包房门口走去。 胸口轻微地起伏,薛晴枫叫住梁听:“那么,你至少要保证你们两师徒不会去参加研讨会搅我的局。”为了看清梁听背光的脸,她的双眼眯起来。 “不能。”梁听说。 薛晴枫出乎意料地一愣:“钱……” “别拿钱大有说事儿。”梁听砍断对方话头,“我不去,这可以肯定。但苏航会去,因为她是立法项目研究组成员。钱大有要是有办法干涉研究组人员组成,你去问他要保证吧。”梁听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 “结束了吗?” 苏航以为是粤然的电话,看也不看就接起来,听着问题,如果不是声音不对,她也还以为是粤然。 结果,其实是梁听。 “差不多了。您的事情……也结束了?”苏航带着些微醉意,尽量小心地说话,只是稍稍放任了好奇。师傅和薛晴枫的紧张关系,她一直都知道,今天两人聚首,不知道薛晴枫是有什么动作。 “结束了。我过来接你。”梁听挂了电话。 “啊?”苏航酒醒了一半,还没来得及想怎么拒绝,电话那头就断了线。她只好发短信给粤然:“梁听来接我,你不用来了。家里见。” 粤然这边好不容易才推却一位妄图夜半送佳人的绅士,却被自己的佳人告知不必做护花的使者,令她禁不住不爽地皱眉:“太令人羡慕了……你的师傅可真二十四孝!” “吃醋了?”苏航边跟酒席上的人告别着打哈哈,边偷空回应爱人。 “您觉得呢?”粤然吹着夏夜的暖风,脑袋沉沉。 “说不定,是还有事情要跟我谈。”苏航琢磨着回道。 其实梁听只是暂时不想一个人回家。开着车穿行在灯火辉煌之间,没有人眼里有她这个人,她的眼里也没有别人,她只看见满目皆是铁甲穿梭,别人眼中,也只看见罩着她身躯的这一具价值不菲的铁壳。 只是壳而已,不是家。所以,如果这壳里有多一个人,也许,会让人觉得不那么……孤清。 195第三章 宿(三) ... 随着生活里的角色增多,人和人的交往就有了层次比重。奇怪的是,人往往用更多的时间去应付那些层次浅比重小的大多数人,而让更重要的人一直在等待。 站在酒楼大门口等人的苏航,一边感受着脚跟被高跟鞋折磨一整天的阵阵钝痛,一边顶着头晕冒着冷汗坚持不回到酒楼大堂的席位上坐下。带着酒意和疲倦,也许一坐下就要昏过去吧? 同事,客户,关联人物……一整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应酬这些看起来举足轻重的人……以一个观众的立场看自己的生活,苏航觉得很有些本末倒置。 两盏亮着刺眼光芒的灯迅速靠近,看清了车牌号码,苏航整个人松下来,牵牵嘴角挥挥手,拉开车门就将自己塞进位子里用安全带绑好。 车子就在两个人的沉默中驶进灯火通明的夜色之中。 “怎么这么安静呢?”苏航一边眯缝着双眼竭力保持清醒,一边在心里自言自语。渐渐地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虽然也觉得梁听的沉默有些奇怪,但是她想,也许梁听也是累了,就都在安静里歇歇吧,真有话要说,迟早会说的。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很长时间,梁听问:“送你回家?” “好……噢,不用。办公室吧?”苏航勉力地维持着清醒,回答道。转念一想,不对呀,“梁律师,您是不是还有事要吩咐?”她问。 梁听不答,扭了扭方向盘上了高架桥,半夜车少,半空中的大弯道上,隔声墙像波谱画墙一般从眼前掠过,“是吧。”她淡淡地说。 是吧?苏航受不了一样的形状在眼前转悠导致的头晕目眩,闭上眼睛思量着梁听可有可无的回应。脑袋有些木了,想着要不要告诉粤然先睡,又或者是让她到办公室楼下等自己,又此刻似乎不方便当着前辈的面向爱人通风报信……她歪了歪脑袋,尽量不要在醉意的侵蚀中睡去。 白天排着队要走一个小时的路程,到了空旷无人的夜晚,似乎只十分钟就走完。听见近在咫尺刹车的声音,苏航抬起头,看见灯光稀落的地下停车场。 “喝了很多?”梁听问。 苏航点点头,自己推开车门下了车。奇怪的是,居然站得稳稳当当,脚跟也没有先前痛了,只是觉得口渴。“今天怕是跟您谈不了什么事情。”她歉然地朝师傅一笑。 梁听锁车,不满地瞥徒弟一眼,冷冷地命令:“走吧,上楼。”语毕率先走向电梯。午夜空旷无人的停车场里回响着脚步声,说不清是惊悚还是宁静。 看了人脸色,苏航反而觉得踏实了。若说不同的人在生活里有不同的层次比重,梁听于她,则属于值得信任且能令她回归低处谦卑的人。虽然此刻,她还不甚明白梁听那不悦的神色是为着什么。 “律师一字千金,用最简洁的语言回答问题就够。更何况,我们这一行,时刻都得打醒十二分精神,怎么能轻易承认自己力有不逮?”等电梯门关上,梁听看着苏航红扑扑的小圆脸严肃地训话。徒弟努力圆睁着一双眼睛强打精神,倒更明显地表达出一种疲惫,于是,说完,梁听又轻轻地叹息。 “是。”这次苏航很简洁地回应。她想着,一会儿去洗手间用冷水醒醒神,也许就不会觉得师傅这一天的情绪过于明显低沉。 用冰凉的水混合着卸妆乳还了自己本来面目,果然是清爽轻松许多。脸是凉的,头是沉的,苏航带着这不平衡的感觉走进梁听的办公室,闻见一阵吸引人的食物浓香。 “你要一个吗?”梁听用下巴指一指桌面的碗装泡面问苏航,脸上闪着平静向往的神采。 苏航摇摇头,“不用,谢谢。”坐下在梁听对面,好奇地看看碗面,又看看很明显在等待着大快剁颐的梁听,忍不住想笑。她本来想尽快结束谈话回家去,此刻却不忍打扰梁听难得表现出的食欲,只笑笑说:“这面条怪香的,您吃吧。” 梁听掀开盖子看了看,用配套的塑料小叉子小口小口斯斯文文地吃起来。她一直若有所思,苏航也不好打扰,乐得静坐养神。 “北池的一系列会议,我可能不参加。薛律师有可能会参加。”梁听在沉默中缓缓告知。 苏航有一点意外,随即了然。 “邝氏的合同没有谈下来,你有什么想法?”冷不丁地,梁听抛出了一个问题。 “因为北池的制度设计使他们对北池的投资计划似乎有变动的想法,原本要委托给我们的项目需要再斟酌。也许,需要更多的时间洽谈。”苏航也只能大而化之地回答。 “安木的问题,你怎么看?”梁听用小叉子小心地卷起面条。 “他们将会是进驻开发区的物流公司中最有实力的一员,但是……从我们的业务角度看,经济价值不大。”苏航顺着梁听的视线看向碗面包装,才发现梁听吃的是极辣的一款,顿时在心里咋舌。 “柏雅呢?”梁听继续问。 “不清楚。”苏航回答。 “不清楚?”梁听将视线抬起,看向苏航微红的脸,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分明是清醒的。“什么不清楚?”她追问。 苏航轻轻皱眉,稍稍整理思路后说:“柏雅是一个庞大的集团,控股业务很多,资本构成复杂,他们对北池的野心……大得让人感觉不清晰。”她住了嘴,想着等梁听再次发问,才顺着问题的方向表达观点。 梁听却不问了,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个问题:“牛教授的项目,做得还顺利吗?听说你负责制度设计和企业操作的无缝连接?” 苏航愕然:“无缝连接?”她倒是很喜欢这个词语,“算是吧……但实现有困难。”她说完,忍不住笑笑,对梁听自嘲地抿嘴。 梁听摇头:“你啊……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好强,真应该跟薛律师多学学。那种困境之中永不放弃的精神,对我们这个行业来说是必备的素质。” 师傅一脸严肃,徒弟却眨眨眼问:“那像您这样高风亮节,对我们这个行业来说,是不是必备素质了?” 梁听也忍不住笑了。 …… 忽然就觉得日子过得有些不踏实。 上班的一路上,苏航都在努力地拼凑生活里的各个环节……工作的各项内容都记得清清楚楚,该做的准备都排好了时间表,必须要应酬的人也都友好地交涉过,事务所里没有特别不放心的事情,学校里也没有……可是,为什么总是觉得心里摇摇晃晃地,有些不对劲? 可是,如果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苏航还记得,早晨醒来的时候,一直感叹前一晚睡得可真熟,引得粤然狠狠地捏她的鼻子一直叫她快点儿清醒。 是啊,喝了酒,总是睡得特别好。就算梦里有什么劳心的事,醒来也全不记得。 可总觉得是有些事情不对劲。 离上班高峰期还有一段时间,大早晨的公车上人不多,司机将油门踩到了底,笨重的公共汽车在空旷的道路上飞驰得飘起来,像技术没有过关的磁悬浮,让人担忧什么时候迟早会栽倒。 苏航不安的情绪在颠簸飞驰中更加剧了摇晃,一路把手机捏在手里,默念着粤然的电话号码,只是没有拨出。 “今天怎么这么早出门?到了么?”粤然的短信到了。 苏航这才索性将电话拨过去:“你醒了?”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以前不管她多早起床,她都会比她更快地整理好,不会让她饿着肚子上班。可是今天,她起床洗漱梳妆打扮出门一系列动作之后,她还在沉睡。 “醒了,发现老婆跑了。”粤然的声音透着慵懒的忧郁。 “去!”苏航忍不住笑着啐她,“今天要开庭,回办公室做功课。” “哦……”粤然的声音听起来像在伸懒腰,“什么破案子,害得我老婆抛夫弃家赶早班?” “无可奉告!”苏航带着笑意狠狠地说。事实是,爱人迷糊的声音让她开始为早出门的决定懊恼了。如果选择在家做功课,这时候应该可以抱抱意识蒙胧的她。但也许今天的开庭就完蛋了。 “你还没说,昨天梁听半夜找你谈了什么?”粤然从床上坐起身,看见爱人为自己整理好的行头,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