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安在前辈的咆哮里有些胆怯,仍然捏着咨询登记表倔强地看着李翰林,不让步。 李影走进来问:“怎么叫你们接待咨询还不去?客户都等急了!”崔小捷附上她的耳旁说明前因后果。李影沉吟数秒,当即笑说:“咨询这一块归苏律师管,她怎么说,当然就怎么办,融安,快去。” 融安得令,立即去咨询接待室面见客户。 这边苏豪安慰李翰林:“兄弟,别急嘛!小姑娘没有独立代理资格,如果能把个案接下,你老兄还不是照样有机会?” “狗屁!”李翰林有苦难言。所里的领导根本不信任他,又怎么会把别人接回来的咨询案源分配到他手上?如果是亲自接待的,还可能因为客户的第一印象深刻而有机会,否则,根本只能等着吃白果。忿忿不平,他对着李影讥讽:“好你个影子美女。三十多岁人对着个黄毛丫头尊称苏律师,以前还小苏小苏,现在马屁万千。” 李影杏眼一翻,双手抱在胸前哼笑:“这一行,重资历,也重实力重人品,你跟苏律师同期进来,要是你有本事,我也不介意跟在你身后拍马屁啊,李翰林律师!跟个小师妹争抢咨询机会,你倒真有才华!”说着,转身走了,留下一个水红色裙摆的优美弧度。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觉得尊严被践踏,李翰林霍地一声冲出门,往苏航办公室的方向大步流星。 苏豪和崔小捷对望一眼,嘴角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牵出,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正在工业产权的一些概念里面苦苦挣扎的苏航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眼看着自己办公室的门被撞开,李翰林青筋突现的脸闯进来,跟着是震耳欲聋的咆哮扑面而来—— “苏航!你个贱人,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李翰林已经冲到了苏航办公桌前,指着她的鼻子一通叫骂。贱人,八婆,臭婆娘……许多用来形容女人的曼妙字眼被他用上,一个一个扔到苏航平和宁静的脸上。 除了所里的老大们,其他办公室的人都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各个神情有如看大戏一般兴奋暧昧。 这根本不算什么。一开始代理小案件的时候,甚至有委屈气愤的妇女当众指着苏航的鼻子,说她就是那非要离婚不可的男人在外的姘头,苏航照样面不改色。何况今天这同事的失态,是她早就料到的,只是程度太夸张了点。 等暴跳如雷的同事叫喊告一段落,她才轻缓地说:“李翰林,请进,请关门,请坐。有事慢慢说。” “关门?我没有兴趣跟你关门苟且!有事情,打开门说清楚!”李翰林冷笑着,声调略微降低,但用词越来越过分。 “李翰林!”苏航低喝一声,阻止同事的龌龊言行,“为了几个咨询案例,你至于么?”她原本微笑的脸此刻是铁板一块,直接点中来人要害,免得他的怒火越烧越离谱。 冲动发怒的缘由被点破,李翰林气焰稍收,但仍是不甘心且更加恼羞成怒:“你凭什么?你这个女人,当初如果不是踩着死人的尸体,靠着你在刑警队跟男人的交易,能有今天?你凭什么管我接不接咨询?谁也没管你天天晚上跟什么人妖恩客苟且……” “李翰林!”苏航忍无可忍,大喝一声站起怒视眼前的男人,“你是不是看我和颜悦色,所以自认为可以过分放肆?我最后说一次,关门,请坐,有话好好说,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余佩文、陈之力,甚至是粤然,虽然李翰林未必是故意为之,但话语里句句有影射,她只觉得脚底一团火,腾腾地上窜至脑门,几乎懒得顾全这失意男人的脸面。好歹还有一点理智在,她仍旧坚持先礼后兵。 李翰林面对苏航眼中流露的凶光有些懵然,顿时安静,但仍然死撑着不愿意遵照指示。他始终放不下,苏航跟他同期,又是女人,却发展得比他快。 “翰林,我们许久同事,你应该知道,我的平和不是因为没辙,我在外面得到的评价,也不是浪得虚名。坐不坐,谈不谈,随你,门关不关,也随你。你是人,我相信人都要脸,但也已经仁至义尽。只不过,我说话可以婉转动听,也可以直接难听,全看心情和对象的作为。” 一番话说完,苏航缓缓坐下,脸色仍然严峻。她就手把抽屉里的一沓咨询登记表拿出放在桌面,沉默翻看,不再看面前的男人一眼。 半晌,一个失意的男声幽幽飘入耳朵:“苏航,你在断我的活路。” 苏航抬头,呵!自己办公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悄然关上,对面坐着一个神情颓然的年轻男人,委屈,怨怼。她又不自禁地同情,声调恢复和暖:“我们是平等的同事,我没有资格和能力断你的路。但职责所在,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过问。” 啊,你多么虚伪,虽然你并不想,但你的确有能力影响他的活计……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继续说:“分析你的咨询笔录,翰林,你自己觉得,有没有必要多加改进?”她仍然婉转,是给对方留面子,也是给自己留余地。 那些一朝得志便疾言厉色的事情,做不得,否则,必遭报应。 “我没有业务,你知道的,李作霖现在只栽培苏豪。我不像你啊,苏航。我是挂靠执业,没有定粮。梁听又不看顾我,我从哪里找案源?如果咨询的时候不能把客户留住,我……”李翰林说不下去,他是男人,不肯对女人直陈难处。 是,他十分无奈。这个行业每年淘汰30%的人并不只是传闻,而是真切的现实。许多律师从业十年,步步血泪,仍然在做万金油型的小案件代理。并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苏航长叹一声,普法部门和社会学家的问题,她也懒得分析了,眼前她要解决的,是所里咨询业务的规范性问题。 “翰林,各有各的难处,我明白。其实也没有什么,你把操作手法按照咨询业务的规范调整一下,让所里的领导们能够接受,也就没有问题了,我也就不会再说什么。”她尽量语调无波又清晰明了地表达意图,免得对方因为自己流露的同情或者责难再次心理失衡。 “哼!”李翰林苦笑着摇头,“苏航,也就是你,也就是你啊!”他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同事在给自己留面子,没有直接点破自己急功近利。 谁不知道,但凭几个咨询小案,根本算不得什么业务,甚至难以维持一个律师的门面开销?他不过是借机小题大做而已。 只是,他承认会难堪,她点破会残忍。所以,大家都把问题更加简单化。 “苏航,对不起,刚才是我过分了。”李翰林诚恳道歉。 “不,是我分配业务失当,你来找我反映问题而已。我知道了,接下来会尽量调整,希望你见谅,满意。”苏航截断同事的道歉,为这场她早预料到的对话奠定基调。 如果想直接指责李翰林,她不需要安排融安来作刺激他找上门的桥梁。不过是知道大家都有不得已,互相留个面子而已。 都是同行,都明白。李翰林神情复杂连连点头:“苏航,你还是一样。得人恩果千年记,一朝有机会飞黄腾达,我不会忘记你。”他疲惫地起身告辞。 苏航看着男人似乎有点佝偻的背影,不禁感叹:飞黄腾达,哪有这么容易?人在平地行走,应当练就的,是宠辱不惊的本事。 她打电话到实习律师办公室:“小捷,我是苏航。融安回来,你告诉她,来我办公室一趟。对,还有,以后的咨询业务,谁有空谁去吧,之前是我安排有误,抱歉。” 刚将电话挂断,苏航忽而感慨,几乎要流泪——物伤其类,李翰林的尴尬痛苦,她十分理解,几乎感同身受。 但她很快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因为梁听的电话追来:“小苏,午饭时间,我们谈谈你上周出庭的案子。” 157第九十六章 菱(二) ... “上午怎么回事?” 刚到办公室附近的餐厅坐下,梁听就向苏航发问。 “师傅,我不适合做管理。经验不足,考虑失当,引起同事抗议,扰攘办公室安宁,影响大家工作。”苏航半认真半玩笑地把事情修饰而过,顺带表达了撂挑子的良好愿望。 光天化日之下的陷阱,精明的梁听自然不会跳:“我看,你处理得挺好。既敲打了李翰林,又压制了融安最近的浮躁。”她甚至比别人看得更通透些,知道苏航为着李翰林是她侄子而有所顾忌:“其实你不必这么婉转,工作场合,不用看前辈面子。” 苏航笑笑,不接这话茬儿——人的面子都是长在肉上的,撕了就会疼,嘴上说不在乎,那是客气。“有些为人处事的习惯改不了,大概会令前辈失望。”她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却同时想起牛正曾经对自己的评价:太过善良,就是懦弱。苏航不禁抿嘴摇头轻笑。 这是她的本性,好也罢坏也罢,都是血肉相连的一部分。 “改不了就不要改,做人,不让自己失望就是。”梁听边点菜边冷冷地说。 这是至理名言,苏航甘心沉默接受。 “今天你请客。”梁听点完菜,忽然说。时常冷淡的脸上有清浅的笑意。 “是。”苏航微笑答应。 “不问原因?” “有事弟子服其劳……更何况,只是请小小一顿工作餐?”话是玩笑话,但苏航很真诚。人要取得些许成绩,大半需要自己付出努力,但也不能忘了给自己机会努力的人。饮水要思源,对比李翰林那样希望努力却不得其门而入的窘境,苏航对梁听有真挚的感恩。 梁听微笑,冷淡的脸色转为和蔼欣慰:“是为你周五开庭顺利,你应该请客。”行走江湖多年,她有她的消息来源,徒弟单独在外的表现,她自有办法了解。 苏航很好奇消息的渠道,但也知道不适宜过问。“案子还没有判决。”她陈述客观事实回应。 梁听了然地点头,问:“对手怎么样?” “思维全面,底子不错,经验严重不足。”苏航尽量简短客观,可是心里不可避免想起爱人,脸上的微笑柔软甜美。 梁听捕捉到徒弟的表情,略一思量,作出判断:“惺惺相惜?” “十分欣赏。”苏航直言不讳,没有说万分仰慕就已经不错了。 “你们同届同校,读书的时候有没有交集?”梁听随意一问。研究生各有山头各事其主,同学三年素未谋面也不奇怪。 这对苏航却是一个极具爆炸力的问题,她几乎要被杯中茶水呛死。“有。”她决定有限度地诚实。 “噢?”梁听意外:“合作过?关系密切吗?互相了解吗?” “非学术交往,那个时候经常见面,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苏航说着,心里嘀咕:现在天天见面,了解更彻底……还好本国语言奥妙无穷,可隐可白。 “怪不得你对付她如鱼得水。”梁听感叹。 苏航差点把手上的杯子滑落摔碎,耳后渐渐灼热发烧。 还好梁听转移了话题:“对判决结果有什么预计?有没有着手准备二审?”她在试探徒弟的判断力。 “虽然庭辩效果不错,但我估计法官还是会考虑原告部分诉求,要说判决结果,我们赢七他们得三。至于对二审的准备,目前没有。我估计对方不会上诉,我们的委托人也没有这个意愿。”苏航乖巧地回答老师的考题。 梁听沉吟半晌,不再发问,满意地点头。“吃吧。”她习惯性地招呼晚辈,浑然忘了今天是苏航请客。 苏航点头微笑,暗自思量:亲爱的,你的估计是否和我一样? …… 似乎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只需要为面前的待分析材料伤神,不必操心其他业务范畴的大小事宜,粤然几乎想在办公室里哼起歌儿来。 手机的铃声替她唱歌,是苏航的短信到了。 “亲爱的,我受完师傅的拷问了,你呢?……”后面一长串,都是孩子不厌其烦的复述,有关梁听对她们过去交往历史的问答对话,还有孩子拍着心口怕怕的小感想。 粤然边看边乐,简直有点乐不可支,她回复得倒是简单:“这边问责尚未进行,聪明的笨蛋。”摁了发送键,又禁不住忍着笑,轻轻用手机敲击桌面。 胡巍巍在一边看着,有些不肯相信——就算粤然真的够聪明,总不可能第一次出庭就凯旋而归吧?何况对手还是圈中新贵“温柔一刀”?可她现在这么明着沾沾自喜,难道……桌面的座机铃声惊魂一般尖叫,她赶紧中断思路接起,“喂,林组。啊,我是巍巍啊,哦,您找小粤?好,我转告她。再见。” 林雪莉习惯拨她的号码,找的却是新人,胡巍巍有些不爽:“小粤,林组叫你去她的办公室。” “谢谢。”粤然淡淡一笑,无视同事的小情绪,收拾好桌面离开。 林雪莉习惯边工作边谈话,如果谈话对象说话没有要点,她会等对手边工作的思考结果出现了,再搭理对方。所以跟她谈话,头三分钟抓住她的注意力十分重要。 今天又是一样,知道粤然进来了,她依然头也不抬,只等手下干将自行落座,就一边阅读电脑文档一边平淡发话:“对自己的出庭表现作一个评价。”简单直接的一个祈使句,最是叫人难以应付。 但粤然擅长应付这种没有问号的开放性问题:“法庭现场表现六十分,综合结果,我认为,会是一百分。”因为问题空泛好发挥,所以她有足够的能力,在三十秒之内令林雪莉注意力集中。 果然,林雪莉将两手叠加在桌面,正视粤然深沉内敛的双眼,意味深长地微笑:“说说看,六十分的理由。” 粤然恰到好处地随意微笑,摊摊手:“毫无经验,进击步伐太快,差点一败涂地,还好,最终保住了一点阵地。”她十分确信人脉极广的前辈早已了解过详情,所以懒得详细复述经过。 林雪莉深看徒弟一眼,不置可否,又问:“那一百分呢,说说。”很明显,她对这一点比较感兴趣。如果粤然能给出正确答案,她林组长可以说为所里树人有功。 “我想,判决结果会令领导和客户都满意。”粤然并不详说,依旧谨慎。 林雪莉的胃口被吊起,双眼用力注视年轻的属下:“你估计,判决结果会怎么样?”她已经觉得惊喜,为属下的审慎和聪慧。 “我们不会赢得超过30%的诉讼请求,但是客户的基建项目应该可以继续进行。”粤然果断作答。 “几乎完全输掉,你还觉得是一百分?”林雪莉已经不自觉微笑。 “这是一个中型基建项目,如果客户很在意结果,不会不出庭,如果各位领导很在乎结果,不会让我独立负责,从不过问指导。”粤然流露自信的微笑,尽量把话语表达成对事实的陈述,而不是抱怨。 但林雪莉还是明知故问:“所以,你埋怨我们没有给你协助?” 粤然已经知道顶头上司是想把话说明白,于是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惟其如此,这官司才能输得自然。” “哈哈!”林雪莉掷笔大笑:“小粤,你是说,我们希望你输?原因?” “你们不是希望我输,只是知道我不可能赢。对方律师不是泛泛之辈,”说到这里,想到苏航,粤然情不自禁微笑:“我毫无经验,不可能完胜。且本来客户和被告就是对错五五开,就算我表现特别出色,法官也不会判决客户所有诉讼请求得到满足。说得明白些,起诉的时候,客户是想尽量赢,但是开庭之前半个月,北池计划启动,如果这个官司赢了,客户就彻底得罪有关部门,要再指望能得到北池的配额会很困难。所以,骑虎难下的他们,实际上盼望不要赢,所以,各位领导指派我去实现客户的愿望。即使对我们所来说,为了北池,也是与其赢,毋宁输。我相信,自己没有令各位失望。” 这是个层次繁多利益主导的世界,黑与白的泾渭分明,是人脑主观的想像。最真实的存在,其实是选择。 看着粤然的脸,林雪莉的笑容渐渐转为深沉的打量:“那么,你一开始就这么觉得?”她依然不去证实下属的揣测,出于谨慎的习惯。 “不是,是办案过程中慢慢领悟所得。”粤然也随即恢复了深沉。 “那么,你为什么还这么努力尽责?”林雪莉双眼精光外放,锐利非常。 “与对手水平相差太远,我要为自己负责,不能输得太难看,丢自己的脸,也丢您的脸面。最重要的是,打假球,要负法律责任。反正赢不了,为何不尽力放手一搏?”粤然忽而调侃,暗示上司:如果可以随随便便意图明显地输掉,你们也不用处心积虑地,把第一次开庭的我推上中院这个档次的法庭。 做棋子并不可怕,只要是一颗清醒有足够判断力的棋子。 谁都不是傻瓜,即使只是小有名气还不成气候的黄毛丫头。林雪莉心里已经给粤然打了一百分,也为领导层的意图被下属看透而有些意外和愧疚。沉吟半晌,她真诚地说:“小粤,以后所里会安排前辈带你再参加开庭,好好学习。” “多谢。没事的话,我去工作。”粤然微笑承受好意,告辞回自己的办公室。 一坐下,她就给孩子短信: “受审完毕,毫发无伤。晚上见,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看,这张回环往复的网,是多么有趣。158第九十七章 菱(三) ... 也许女人真的会比较容易相信这素未谋面的欣赏和情感? 即使熟知弟子品性可靠的牛正,面对原明对苏航的赞不绝口,也只能感慨莫名其妙又情理之中。 在请苏航吃饭之前,原明特地精心地准备了礼物——牛正年前往西部考察时带回来的一条丝棉混纺的波斯风情披肩,两面双色,一面是深沉到底的黑,一面是跳跃明快的橙,单看哪一面都没有任何一点杂色,根本无法想像背面竟然是这样截然相反的色彩呈现。 “像小姑娘明亮的内心,和沉稳踏实的性格。”她这样对丈夫说,还特地买了合适大小的淡粉色礼品盒子,稳妥精致地包装起来。 牛正不置可否,只是问妻子:“郁杰呢?” 原明低头眼神一闪,笑容贤淑温婉:“常见面的,就不用送了。”她可真不知道那样美艳的一个年轻女人,该用什么颜色来配衬。 “这么多女弟子,虽然跟苏航见面不多,你倒是对她印象最好?”牛正在住宅电梯里问妻子。 “吃人的嘴软。老牛,我们吃了她几年月饼?再说,她多踏实可靠,你这做老板的该更加清楚才是。”原明微笑着回答,心想:男人啊,甭管工作上多么精明,对有些事情就是迟钝,也好,在他们迟钝的时候,女人可以及早布置防范。 牛正沉默不语。 吃人的嘴软。 妻子说的不错,所以他们才要请她吃饭。 …… “冷吗?”她边过马路边问孩子。 “不冷,走着路不会冷。”她路过门卫岗,走进校门,看着校道上轻轻翻飞的黄叶对爱人说,“就是觉得学校里的空气,分外开阔清新。一个人走,有些萧索。” “想我了?”她微笑,转一个弯,就看见家里小区的大门。 “啊,没有,可能是季节问题。”她抿着薄薄的嘴唇笑,“我不在家,你晚上吃什么?”不想,又怎么可能? “不用担心我,你每天吃的东西都是我做的。”她上楼,掏出钥匙来开门,关门,扔掉手里的物事,坐在餐桌边专心跟孩子说话。 她看见年轻的师弟师妹相拥而过,只觉得爱人要是在身边,这秋天的傍晚将是怎样的良辰美景?“你到家了?”温暖的声音柔软地传送。 “对,你怎么知道?”她看着家里的地板,眼前浮现孩子的样子。 “因为电话里,你那边的声音忽然很安静。”她远远地看见了等待自己的老同学,于是轻轻挥动挎着手袋的一只手。“要挂了,我见到郁杰了。” “我可真讨厌‘郁杰’这名字。”她无奈地笑,“少说多听,老板说什么,也不要急着表态,做你自己。”她知道她的忐忑,于是叮嘱。 “知道了。别担心,有郁杰呢。”她笑着回应,看住朝自己走来的老同学,用眼神表示友好。 “有她又怎么样?她又不是我。她在,我才更担心!”她眯着眼睛,带着些许醋意对孩子表达不满。 她脸红地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爱人。 郁杰在侧耳靠近苏航的时候刚巧听到了粤然最后说的几个字,轻巧地夺过同学手里的电话放在自己耳边,明艳的笑脸里藏着狡黠:“幼儿园阿姨接到孩子了,家长请放心。”说完,无声却戏谑地向苏航眨眼。 “呵!真该告诉我家孩子,损友莫交!”她哼笑着无奈摇头,半开玩笑地警告:“郁杰,她够笨的了,你少欺负她。”这一刻,粤然觉得自己还真的像个不放心的家长。 “唔!你嘴里果然没有象牙……我考虑考虑。”郁杰笑着,把电话还给老同学。 “再走两分钟就到东苑,我挂电话了。你自己在家好好儿的。”苏航侧过脸,躲开老同学揶揄的眼光,跟爱人依依话别。 “好。要是太晚了,我去接你。”她已经开始想她。 …… 为什么饭局要叫“饭局”?因为就是以吃饭为名所摆的局。只不过,有的局深,有的局浅……可今天这个局,苏航觉得,甚至难以预知深浅。 牛老板是严肃的,老板夫人原明是温婉的,怀着对老板一贯敬畏忐忑赴宴的苏航是安静的,明艳的郁杰是沉默的。 这样的四个人组成的局,表面上感知,实在是一个闷局。就好像四世同堂的大家族聚会,有人心里揣着算盘在“嗒嗒”响,有人眼里装着显微镜在细细看,有人无奈地等候长辈训话,有人饶有兴味地观察众生各态,但就是……谁都懒怠说话。 寒暄慢吃,大半个小时过去了,气氛还是安静而沉闷。 唯一令苏航感到舒服的,是牛老板虽然点了干红,却只是摆设,并没有真正要喝,老板夫人体贴地为她倒上了酸奶:“小苏,最近工作忙么?”作为中年妇女来说,原明的品味和修养都非常不错,内敛淡雅的学者气质更令她与别不同。 “还好。老师和师娘工作忙么?”苏航礼貌地双手接过装满奶白色液体的玻璃杯,乖巧地微笑。 郁杰明艳的脸庞泛着玩味的笑——苏航对老师,还是像学生时代一样,充满敬畏,令包间里的人间烟火气息都染上了课堂的严肃。 原明也觉得了,于是更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忙呀,我要做饭带孩子干家务,你们老板刚接了几个大项目,忙得脚不沾地。”她看向苏航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女儿妞妞,但也只是像而已。 “哦……那您和老师都要注意身体。”苏航犹豫了一下,把本来可以顺理成章抛出的问题忍下,很真诚地回应师娘。 一瞬间,在场另外三个人都有些发怔。 牛正是意料之中的严肃微笑,原明是意料之中的意外,而郁杰,因为忍不住笑,干脆含着杯缘沉默面对桌上剩了大半的七菜一汤。 轻轻地,牛老板咳嗽了几下,沉默的双眼扫视了一下郁杰的脸。 郁杰会意,把杯子从嘴边挪开,笑对苏航:“老同学,毕业了,连老板现在忙什么项目也不关心?” 苏航似懂非懂,维持着微笑说:“我已经不是团队一员,老师的项目内容,是不是需要保密,能不能问,我也不知道啊。” 最难应对的就是大实话,郁杰预备好的开场白生生被掩不住的慨叹笑容噎了回去。她看了牛正一眼,用师徒间的默契表示:她就这么个人,我无能为力。 原明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些微不悦,脸上不动声色地把丈夫的题目从弟子手里接过来:“苏航,你很谨慎知晓分寸,不枉牛老师栽培你一番。” 既然提到了恩惠,受惠的人总要接话表示感谢。郁杰看老板夫人一眼,默不作声。她一直知道,这个女人只是表面贤淑,内里,把所有人都看得透透的。 “是,牛老师几年的教诲,让我受益匪浅。”苏航心甘情愿地表示对师恩的铭记。 原明适时点头:“你是好孩子。所以牛老师和我也信任你。”谈话间忽然停顿,她看着丈夫的弟子脸上单纯的神情沉默。 郁杰知道,在原明的牵引下,苏航要陷于被动了,不声不响地娇俏一笑,她说:“牛老师的教诲,我也觉得受益匪浅,师母。” “所以你已经参加了北池的项目,可见牛老师已经很信任你。”原明平静且迅速地接招还击。 “呵!是。”郁杰也抓住时机拽苏航一把:“苏航,北池开发区有关的大项目刚启动,项目组不够人,你有没有兴趣?”粗糙了一点,但她好歹引入了正题,实现了老板事先的嘱托,也掌握了主动权——相对于总看她不顺眼的原明而言。 这是很明显的暗示,可是,为什么呢?她不回答郁杰的问话,而是沉默地看向心里一直尊敬的导师。 如果参加北池项目,那么,所有与北池有关的信息就都能非常顺利地掌握,所有的潜在客户,也都有充分的理由去接触……这么巨大的诱饵,根本不可能是无意的赠与。 她已经不是当年懵懂的小女孩,当然知道,有所得必定要有所付出。 “原明,再点一条鱼吧,你和郁杰出去叫经理带你们去看看,选一条鲜活的。”一直沉默严肃的牛正忽然发话。 接着,在短短十分钟之内,苏航领略了二十多年人生中最精彩的钓鱼式谈话,不甘不愿却自然而然地吞下了诱饵。她在对牛正偶像光环的拆解中记住了一句话:“人要终其一生维持原则是极其奢侈的事情,要实现自我价值,就要为人所利用,得到收益,再徐图回报。” 苏航在心里沉闷地感叹:啊——原来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局。 她早已是局中人。 …… “苏航,老板也是凡人,是你自己太把他神化了。” 老板和老板夫人走了,郁杰看着苏航一杯一杯自斟自饮却沉默无言,忍不住淡淡地劝慰。 苏航面容平静地斟满一杯酒,又沉默地一干而尽,对郁杰的话并不回应。 郁杰伸手夺过苏航手里的酒瓶,冷冷地说:“你这个人可真是,到社会上工作了两年多,什么人没有见过?还把老板当偶像?牛正这么大的势力哪里来的?你真的以为德艺双馨就能换来众人拥戴?他不培植自己的势力人马,他能有今天?你不过是被他点将点中了,难过什么?” 正因为见过了外面的牛鬼蛇神,所以我才更珍惜印象中老师的正直和淡泊。只不过,原来……苏航浅浅地笑着,沉默。 从前觉得一山还有一山高,今天终于清醒,那看起来最高的一座山,原来,也不过是天底下的一粒尘埃,照样在漂浮,照样在为了存在而攫取其他的存在。 “我看你是被粤然那家伙宠得长不大了。”郁杰在朋友的沉默里,因为理解而更加不耐,“我叫她来,只有她能治得了你这倔劲儿。” “别叫!”苏航终于被迫说话,眼泪一点一滴掉下来:“郁杰,她们所,也想要北池。可是,北池的项目在你们……不,是在我们手里,应该还是机密吧?” 叫她来做什么?心事和公事交织在一起,心里真正想说的话说不得,难道向着爱人,说些门面话应酬么? 郁杰把拨通的电话挂掉,看着朋友,终于有所领悟:“所以,你要瞒着她?” 眼泪里含着自嘲的笑,苏航轻声说:“不然呢?把一切告诉她,我们各事其主却互通消息,一起成为双面间谍最后互相猜忌?还是我告诉她之后,要她去选择是不是忠于自己的工作职责?” 她爱她,所以不愿意她为选择而痛苦,可这不愿意之下的选择,又有多少挣扎……“呵!”郁杰也只有摇头的份。 谁又能说什么?现实里客观的立场已经既定,不能选择,爱,也不能选择。也就只好这么胶着了。 什么都不知道,会比较幸福吧?就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吧…… 苏航的电话响,是粤然,她轻轻挂掉。 郁杰的电话响,还是粤然,她摇摇头,走到包间外面接起:“你的女人醉了,……你滚!不关我事……老板夫人灌的……为什么?因为你管教得太乖巧太招人喜欢了……好,你来接她吧。知道了,她是我同学,不用你叮嘱我也会陪着。” …… 她从来喝酒醉不掉意识,总是清醒,是更难过的一种醉。爱人美丽的脸出现在眼前,她苦苦地甜笑:“你怎么来了?” “因为爱你,所以来了,来带你回家。”她忽略朋友多思的眼神,只对着她坦然地笑着,拥住她双肩。 她在她真切的温暖里试图遗忘一切,小声说:“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真的。” 亲爱的,你听懂了么? 159第九十八章 菱(四) ... 潜规则是一个被妖魔化的词语。 事实上,潜在的规则,处处都有。行业之中,人之间,即使,是恋人之间,都有。那些对彼此个性和需要的了解纵容,不就是潜规则吗?有的时候,我们也称之为——默契。 苏航渐渐在沉默之中想通,至少是已经接受了既定的状况。作为一个成年人,在成熟的商业社会里,把事业和感情分开,应该是最起码的修为。 如果粤然在自己的位置上,必定会做得更好,像那一场官司之中的表现一样地好。她因为有了对爱人的信心,才有了对自己的信心。 苏航希望自己有那样缜密的针法,能在一线之隔织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和色彩,给工作以深沉的厚黑,给粤然以真挚的热烈,像原明赠与的披肩一样。 “苏律师,早啊!打扮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前台李影热络地跟刚进大门的人招呼,“有您的四份传真,都装订好了,还有两个快递,其中一个是包裹,另一个是文件。”她把所有的东西放上前台桌面给苏航,又说:“主任说,您回来如果没有急事,就先去他办公室一趟。” 苏航停住正要拿走自己物品的双手,想了一想,把披肩抓成围巾挂在胸前,浅笑着对李影说:“那好,我去主任室。影姐,这是我办公室的钥匙。麻烦你帮我把东西送进去,锁好门。谢谢!” 李影终于发现,小绵羊开始有了点儿桀骜。她带着心里微妙的嫉妒感礼貌地点头答应,又看着苏航在铁灰色连身裙之上衬着黑色长围巾的背影想:“到底是年近三十了,不像小姑娘那么天真可爱……” 苏航路过李作霖的办公室,没有停下,而是先到了梁听那里,敲门,进门,坐下,沉默。梁听看着徒弟与往日不同的装扮表情,默默停下手边的工作,冷冷地问:“哪里弄来这样严肃的饰品?显得你老了十岁。有事?” 苏航淡漠的脸这才绽开笑容,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说:“师傅,这是牛老师的妻子送我的。前几天晚上我们一起吃过饭。我也觉得老气,师傅不嫌弃的话,送您?”她忽然期待,梁听能收下这遮掩了自己心目中牛正偶像光环的礼物。 接过墨黑色的围巾打开,梁听才发现这厚重的布料里面另有明快的乾坤,喜欢之外,她还有对徒弟小心思的一点了解。“这一面就很适合你,不过,我收下了。”她带着清浅的微笑说,“有进展?” “我作为社会支援力量,被吸纳进牛正的规划项目。”苏航有些落寞地说着,看见梁听细细地叠好披肩收进抽屉,又忽然觉得放松。 梁听看着苏航,若有所思:“牛正很看得起你。”表面一句话,内里多少潜台词,她相信,以苏航今时今日的历练,不需要提点已经能够懂得。 “我想,李作霖会更看得起我。”苏航直白地说,她脸上有淡淡的厌恶流露,“他叫我去他办公室,我想先来见您。有一个打算,需要您的同意。”她不是不敢,只是不想,不想这么快就走到不受制衡的位置上单打独斗。 梁听知道面前的徒弟是缺少野心,所以就短了气魄。“说说看。”她恢复惯常的冷面,严肃地讨论工作。 当徒弟说完心中的打算之后,做师傅的只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收山了。但梁听知道,苏航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学习和积累,甚至摔打也是陆续不可避免的。 …… “那么,你们的项目什么时候启动?有关的数据和材料,什么时候有反馈?”李作霖镇定之中,也难掩兴奋,神情间一贯的阴柔中甚至透出一种欲望膨胀的阳刚。 以慢打快,苏航还算比较擅长。她等到李作霖脸上的表情消退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主任,对项目,我有另一重责任。在加入项目组之前,也是要签署保密合同的,所以,我来征询您的同意。” 像狂笑之中被人当胸打了一拳,李作霖的兴奋笑容凝固在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勉强说:“严谨和灵活之间的界线,你一直把握得很好。”其实他有一些意外,眼前的年轻女人从上层知识分子那里得到的信任,比他预料的多太多,多得变成了双刃剑。 “我可以拒绝签署合同,但也就不能进入项目组。同时,拒绝之后,大概牛老师也不会再告诉我什么消息。主任,您看,我该怎么做?”苏航把李作霖抛过来的球又扔回去。 李作霖当然知道,苏航是在摆优势讲条件,所以他说:“你有什么看法?” 苏航笑笑,淡淡地说:“我想,会有协调的办法,不过最近心情紧张,还没有想到。只是觉得,如果能和梁律师一起把M集团的项目继续做下去,大概会心情比较安定,也容易想到办法作决定。” 她不想吊死在北池上面,当然也还有其他的考虑。而且,这由她和梁听争取回来的M集团业务,也不是薛晴枫该得的。 李作霖只能答应,但是十分意外,他一直以为她很宽厚。“你记恨前辈?”他几乎想借机教育她,好歹他还是领导。 但是苏航没有给李作霖资格和机会,她说:“不,我了解前辈。”了解那些贪得无厌的欲望,所以,她一开始就要断绝这些人的盼望。否则,贪心毒死的将不只是索取的人,而首先是给予的人。 李作霖无话可说。他为拥有这个年轻的盟友感到一种战战兢兢的窃喜。 昔日的盟友薛晴枫,只能接受现实,伺机再起。 …… “判决下来了。”到了晚饭后的加班时间,苏航站在粤然的书桌边,淡漠之中带着忐忑。粤然坐在椅子上,把孩子抱进怀里,看着近日很少微笑的小圆脸,轻轻说:“我知道。” 她虽然感受着爱人的温暖,却没有迎接爱人的目光,只是低着头说:“过了上诉期限,我们就可以讨论这一次较量中彼此的优劣。” “如果其中一方上诉呢?”她戏谑地看着孩子略有些寂寥失意的侧脸,揣度着这些表情所代表的情绪和出现的原因。 苏航摇头,小声回应:“不会的,你我都知道。早就知道。”她在爱人怀里幽幽地叹息。 粤然略有些惊异,轻轻问:“知道,也不该说出来,是不是?” “不是。”苏航冷淡地回答,把下巴靠在粤然肩上,脸朝着爱人的后方,看住了自己的书桌,声音转为温柔的悱恻:“对你,原则,立场,我都不想要,不想坚持。如果不得已,我会努力。但对你已经知道的事情,我愿意自己是先说的那个人。” 你明白,我就没有什么好忧伤挣扎的了……她在心里对她说。 她敏感地察觉,最近孩子不像孩子了,生活在她眼里变得很沉重,连自己的关心爱护也不能抚平那些思虑的起伏。“最近很不开心,为什么?”她轻轻摩娑孩子的脊背,像在抚慰慌乱的初生婴儿。 为什么?因为偶像幻灭,因为要欺你瞒你,因为我在慢慢改变……“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情。粤然,等上诉期限过了,我们就讨论这个案例,你要参透我的方法。”她说着,知道其实是自己懦弱了。有赢的能力,不等于有承受的能力。 “好。参透你,对我没有什么难度,知道吗?”她试图让她轻松起来。 “我知道,我相信。”她很郑重地说。 …… 表面一团和气,实际明争暗斗。听起来,这很让人难受。但是身处其中的这一群精英,实际人人都是个中好手。 郁杰虽然年轻,但也比郑絮语和程伟仁更游刃有余,似乎永远不慌不忙,不急不燥。即使手下带领的几个师弟浮躁不服管教,她也有办法三两下拨乱反正。 几个毛头小伙儿依旧心服口不服:“师姐,您不用写毕业论文?听说学校管得越来越严格,去年又有几个博士延期毕业。”“对啊,师姐,项目的事情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做就行,您要多为自己的事情费神啊。”……都等着郁杰顶着组长名头退居二线,他们就好公平竞争,立功上位。 “过一段时间,等另一位负责的师姐正式加入,我就会比较轻松。”郁杰边检查师弟的合成数据,边轻巧地扔出重型炸弹。 男孩儿们果然瞬间炸窝:“又是师姐?”连性别歧视都忘了修饰,“哪一个?郑絮语不是有事情忙?”他们都怕那个子小巧却脾气火爆的女人。 “在校外任职的师姐,毕业有一段时间了。”郁杰皱眉挑了几个需要重做的部分,语调轻慢地缓缓点燃引线。一步一步地引燃,最后爆炸的时候才有效果。 “谁?”引线到头了。 “苏航,听过吗?”郁杰掀开包裹火药的薄纸,走出惊愕眼神的包围圈。 说曹操,曹操的情人就到了。她走出专家楼,站在一地黄叶上接粤然的电话:“找我干什么?”她跟她讲话倒是很直接。 “约你跟尹执心吃饭。”她也不绕弯子。 “你约,还是苏航约?”郁杰有些微意外,但被邀约的优势,决不白白浪费:“苏航的面子我给,如果是你这家伙,我要看看有没有好理由。” “没有好理由,她最近心情不好,想给她找点热闹。或者你的女王再忧郁忧郁,把她憋着的眼泪招出来。”粤然实话实说,丝毫不给对方薄面。 “听起来不错,是你这种人能想到的理由。不过……”郁杰眼里闪现恶作剧的玩味,“求我,我就给你面子。”她纯粹无聊,就想看看,粤然有多在乎苏航。 “你这是纯粹的嫉妒。好,求你就求你。”粤然走进菜市场,被扰攘的人群弄得不耐烦,决定速战速决。“你打电话跟苏航约时间地点,不要提我给你电话的事情。”她体贴孩子的敏感,小心地遮掩孩子已经曝露的脆弱。 “唔!很体贴,不错。好吧,看在你求我的份上。”郁杰挂了电话,先打给尹执心。 160第九十九章 菱(五) ... 一切都有趣。 走进牛正的专家楼,苏航浑然忘记了被网罗重返研究队伍过程中的失望难过,只觉得自己像咸水海里的淡水鱼回到了清澈的小溪,轻松惬意。她打量着环境,一众后辈则打量着她,那些打量的眼光里,有好奇,也有审视。 最自如的,除了老搭档郁杰,就是从前由苏航一手带起来的陈鹃。在她眼里,师姐身上虽然多了一丝干练的气质,但是摒弃脑海里浮现的各种传闻,眼前的女人,还是一样温柔良善,那种天然的亲和力,一点也没有变。 “你就跟我共用这一个工作间。郑絮语下午会回来,程伟仁被老板明升暗降放到港大做交流了,一年半载回不来。”郁杰把苏航带进自己的办公室安顿,趁着小朋友们都在外面的时候给老同学派了定心丸。 苏航只是含笑点头,并不说什么。她此刻只觉得很好,被利用也很好,能够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失而复得,即使只是短暂的,也感觉很幸福。好笑地,她感觉自己竟然温暖得想要流泪…… 郁杰坐在一边,读着老搭档脸上的表情,忍不住作为朋友感觉心疼,声音柔媚地说:“好好享受。这个项目会持续三年,如果我毕业了不留校,只要我们联名保荐,郑絮语会有机会和你共同负责,或者,陈鹃也行,她是你一手带起来的,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郁杰,有一年,我就知足了。”苏航的声音柔而缥缈,像微风中飘过的纱巾,忽而又下坠有了重量:“我早就不属于这里,太过眷恋反而伤神。你,”她看向郁杰,略微犹豫才说:“还是预备要走出校园?是因为原明容不得你?”只是同台吃过一顿饭,她也已经有明显的感觉,何况身处其境的郁杰? 郁杰明艳的脸挂上不屑的笑:“原明是个不折不扣的蠢女人!不过,我还在考虑,在校内攀升得比较快,还是在校外爬升得快。哪里快,去哪里,至于原明的想法,是牛正该头疼的问题。”被认为觊觎丝毫没有兴趣的位置,只觉得滑稽可笑,她真正在乎的,是什么时候能有足够强的资源调配能力。 苏航看着郁杰妆容依旧浓艳却透着桀骜孤清的脸,领会着她话语背后的无奈和企盼,沉默。她们虽然位置不同,但都有着共同的一些担忧。 “师姐,老板交代,您来了就看看合同,签个字。”陈鹃捧着厚厚的一个系列合同文件组合进来,一股脑儿全放在苏航面前,脸上挂着好看的微笑。 小姑娘长大了,小心思还是那么明显。苏航忍不住调侃跟自己有半师之缘的师妹:“陈鹃,也不帮我分分类?是想我现场表演一下对合同内容的分辨能力吗?”她心底早已生成的冷硬从适才自然散发的柔暖中慢慢复苏,清楚地提醒自己,没有净土,这里也有各种各样层次参差的算计。 陈鹃的表情变为明显的慌乱失措,脸色却是如常,演技可得百花奖:“师姐,哪儿的话呀!只是您的时间太难约,十一月底排到十二月初,我分过类,后来又给不小心整乱了,您别介意……”说着,她手随便拨了两拨,就在苏航眼皮底下迅速地把文件作好了主次从属的排列。 苏航抿嘴微笑,眼角余光和郁杰轻轻一对,柔和地说:“谢谢你。以后还需要你多帮忙,要多费心了。我慢慢看看,签好了叫你,先忙吧。”校园里的年轻知识分子多傲气,不如社会上的人已经学乖懂得谦逊,她反而要摆架子。 陈鹃果然有些不甘,却没有理由留下,讷讷地退出。 “怕你以后不用她,又想挑战你的地位。哼,小姑娘。”郁杰轻笑着帮苏航慨叹。 苏航低头细读需要签署的文件,宽厚地笑:“人之常情。不过是她比我们年轻直接。郁杰,三年一代,我看都滞后了,根本是一年一代啊。” “没那么夸张。按年份分人根本不准,每代人都有精英也有垃圾,各人修为而已。像你以前的行事风格,我就觉得简直像解放初期的革命青年,单纯正直到傻的地步。”郁杰对老同学的观点很不以为然。 “以前?”苏航从文件里抬起头,质疑老同学对自己的评价。 郁杰当即好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贬你?别傻了!你现在的机巧、灵活和有所妥协,全是进步。没有这些进步,我都懒得承认自己认识你。” 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苏航沉默笑笑,再不说话。 …… 沐浴露很不错,味道清新舒爽,又透着沉厚的一缕实香……洗发水也很不错,泡沫丰富,没有特别的味道,说实在的,如果男人头上飘着法国香水的味道,还不如不洗头……唔!这浴后使用的香水,虽然是女士用香,却毫不花哨,反倒透着一种冷淡的清幽……说真的,这个女人的品位确实不错,只可惜,是个没治的木头,中看不中用! 钱大有在宽敞明亮的浴室里倒腾一番,自我感觉光鲜清爽地换上簇新的衬衫西裤,再把休闲夹克一罩,人模狗样地拉开浴室的窗帘,朝窗外深深呼吸,破锣似的嗓音很琼瑶地低沉感叹:“要入冬了啊,空气就是高爽。”看着天色已经有些灰蓝,惦念着晚上能够和上头的人去某高级会所享受嫩模捏骨的待遇,他光着两只扁平足,拉开厚重的嵌木金属门走出浴室寻找袜子。 在宽敞通亮得像一个舞池的客厅里,沙发上笔直地坐着一个女人,盯着电视墙一动不动。钱大有瞥一眼那浅棕色盘得紧紧的发髻下小而苍白木然的冷脸,一如往常地自鼻腔轻哼一声,径自走进房间翻箱倒柜。 虽然视线绕开,一脸不屑,那具十分瘦小却通体柔光的身躯却很难让人忽略。无法视而不见,钱大有甚至有些尴尬。于是他扯着嗓子自言自语:“电视好看吗?你这样的木头,能理解那些锅碗瓢盆里的人生情趣吗?我看你啊,也就只能挑挑香水,管管餐厅。连个餐厅也被你弄得莫名其妙,如果不是你死鬼老母留给你的产业,我还真怕把家底都亏清了。” 他找到了袜子,一边站着抬起一条腿来套上一只,一边偷眼看房间门外塑像一般的女人,踉跄着跌坐在床上。带着一股莫名窜上脑门的鸟气,他把剩下的一只袜子狠狠地往雪白的床单上一甩,才套在另一只脚上,嘴上又嚷开了:“叫你几声木美人,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小龙女?怎么也不见你懂心经?就知道把个睡房都弄得白皑皑的,一不小心,回家睡一天能得雪盲症!换了,给我换成大红色的!妈的,这日子过得没个鸟劲!”站起身,紧一紧裤头,他拿起自己的男士手拿包走出客厅,往大门走。 尹执心看着电视里穿着碎花无袖薄布衫捶打丈夫哭闹的农村妇女,一动不动,只有眼睫毛轻轻极小幅度地扇了两下,在紧抿的嘴唇里面,紧咬在一起的两排牙齿无声地滑动磨合,幅度极小,她知道,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感觉到。 只要把心念丝毫不动,就没有人能感觉到,那些思绪的涌动翻滚,就连自己,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假装没有感知。 钱大有在玄关自己扰攘一番,斜睨着尹执心冷笑:“你的老公要出门,也不来送一送?过来!”他的眼睛蓦地睁大突出,像活着被拍死的鱼。 尹执心安静地起身,面无表情却轻飘迅速地走到钱大有身边,冷冷地说:“路上小心。”她左手抓起玄关鱼缸旁边的车钥匙,提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放在钱大有脸前。 “这才对嘛!”钱大有笑嘻嘻地接过车钥匙,并不转身就走,继续说:“我今天晚上跟老郑陪几个上面来的人去什么雅阁,有什么新鲜花样,回来告诉你。你做不到,至少可以听一听。”他伸出筋络明显色泽暗黄的手拍拍面前女人冷白的小脸,凑近去看着她的眼睛把声音放柔和:“你放心,那里的都是处,我不会惹什么病回来给你。对你,我会像对陈静一样,事事关照,处处留心……” 尹执心紧抿的唇瞬间微微颤抖,脸上仍是像清晨露珠的霜冻一般薄冷。 钱大有满意地哼笑着离去。 尹执心定定地站在开了又关的大门前,听见钱大有的车驶出了车库,又站了半晌,才轻轻闭上了眼睛,粉白的唇微张,悄无声息地深呼吸。 现在,她又可以想她了,在不被窥视的空间里,肆无忌惮淋漓尽致地想。 告诉自己,脸颊上残留的不适,就如同到动物园参观,被猛兽冷血地接触了一下。尹执心快步走进浴室,拉开墙柜的门,拿出为自己专门留用的一套洗浴用品为身体仔细地清洁。 看着镜子里泛着柔和白光的自己,她知道,一切都没有变。 她心里存活的,即使冰封,即使一句也不说与人听,甚至对她也不说……也一样存活,那些点滴积累聚集的,她和她的心意交汇。 身边来去的人,从来不曾知道分享触碰过,这已是最大的幸运。 老式的自鸣钟敲打十九下,她将浅棕色的发髻拢得更紧一些,出门去见等待自己的一个人,沉默牵念无法抹去心中印记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了界面比较友好的博客,这样大家都能方便地来玩儿了:欢迎大家:)161第一百章 菱(六) ... “她知道你回来是做项目?” “对,但不知道是北池。” “有一天会猜到的,她不算笨。” “郁杰,她不止不笨,而且很聪明。能猜到是她的本事,就好像这些路人也知道我回来学校做项目,但未必能猜到是什么项目。” “你这是掩耳盗铃。” 天快要黑了,校园里有许多人安静悠然地行走在各处,上课、自习、约会,或者工作。秋风缓缓吹过,校道上洒满树叶轻擦若隐若现的沙沙细响,苏航和郁杰路过学院门前,跟一些认识的人打招呼。 “郁老师,你好!”有许多年轻的面孔对郁杰微笑,亲切仰慕地点头而过。 “咦?是……苏航师姐!师姐,您回来啦!……”偶尔会有人路过了再回头,驻足跟苏航攀谈,留下手机号码才挥手话别。 晚上七点半的上课铃声响过,校园略微恢复沉静。她们往郁杰林阴深处的宿舍走去,一路互相打趣。有几家明灭的灯火从楼上的窗户中透出,是最好的路灯,恰能照见人脸,和眼睛里的神光。 “看,我是老师,你是师姐,从称呼上,我的辈分比你高。”郁杰漂亮的笑脸在暗合的夜色中像一盏暖黄的灯。 苏航柔软的微笑像烛火温暖摇曳的香熏小夜灯,轻轻地飘出一丝淡香亲厚的声调:“可是他们对我用‘您’,对你用‘你’,所以说,大概我看起来比较像前辈。” 郁杰走着,回头,用手里卷起的图纸勾住苏航下巴,宛如长辈般老气地摇头:“算了吧!你这张娃娃脸,被粤然惯得愈发地像个小孩儿,还前辈呢,呵……” 苏航笑着,还没来得及伸手拨开勾住自己下巴的纸卷,腰身就被一只细长的胳膊环住,带离了卷轴能够勾引的范围。 “不错,这是我的功劳。”粤然沉沉的声音宛如低空滑翔的夜莺,是降八度的清亮。她把孩子拥在身边,凌厉的眼神刺向郁杰。 郁杰半眯起眼睛看向突然出现的故人,轻轻地笑:“躲在暗处,监视她?” “恰好路过,看见你。”粤然脸上也挂了笑,带着些许威慑意味。 苏航轻轻帮爱人翻好浅灰色西服里面黑色丝质衬衫的领子,在熟悉的温暖里幸福地沉默。深秋高阔凉爽的气息令人着迷,爱人是路,朋友是树,她只觉得人生此刻完整而安稳。 尹执心坐在车里,把三个人的动作情态都看在眼里,双眼一动不动,像夜里的寒星,目光晶亮得令她自己也感到灼疼。 苏航先看见了尹执心的车,轻轻地朝看不清人影的视窗挥手。 尹执心下车,锁车,冷冷地朝两位朋友点过头,就定定地看着郁杰。她藕荷色套装外面罩了粉绿色的小斗篷,冷白的小脸神情阴郁哀戚,恍若夏季的青莲错开在了深秋,被凉意侵袭得瑟瑟发抖却犹自傲然。 郁杰站到爱人面前,安静地接受她眼神的拷问。心痛地,她看见尹执心干涸的双眼里显现的不是责备怨怼,反而是同情悲悯,交杂着许久未曾显现的忧伤绝望。 “执心。”郁杰轻轻地叫。 尹执心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甚至想要离开。 另外两个人都知道这沉重的默然是为了什么而出现。苏航轻轻看向粤然,带着求助的神情……郁杰开玩笑而已,我不能替她说话,你帮帮忙嘛…… 我恨不得揍死她!……粤然白了孩子一眼,皱皱眉,又疼爱地握起她的手,清亮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客人在这里站着,主人家发什么呆?”她还是看着爱人的面子出手救场。 郁杰看着尹执心,暖暖一笑,轻轻说:“我们回家?” 突然眉头用力地深深一皱,尹执心推开郁杰,走到粤然和苏航面前,冷淡打量的目光变得没有自信,猜疑着期待。 冰雪女王只是个外壳,粤然估摸着,尹执心的内核其实比苏航更加简单而孩子气,且她没有苏航的坚强隐忍。 在爱情里,苏航是烧红温热的烙铁,不管现实如何锻打她也仍旧坚韧,但尹执心,是清脆易碎的冰晶,只要轻轻一敲,她那些伪装的外表就会破裂凋零,一颗脆弱柔软的心一旦曝露,空气流动也能让她受伤。 “尹执心,不需要这样。” 粤然觉得,还是直说地好,“你们和我们是朋友,彼此的情况都知道一些,所以我直说了。郁杰是羡慕,哦,不止,是拙劣地嫉妒我和苏航天天在一起,所以总是做些多余的事情。其实刚才老远我们就看见对方了,就苏航这笨蛋只顾着走路。我越用眼神警告她,她就越要刺激我,我们都斗惯了,但不会过分。你不用往心里去,我会在她过分之前揍死她,大家干净。”说着,她自信而疼爱地低头回应爱人的专注眼神。 苏航仰着头,对爱人倚赖的注视里难掩无奈的抱怨……你这个恶魔,连出手帮人也要这么邪气吗? 粤然眨眨眼,撇嘴装无辜……我尽力了,而且是为了你才这么干的。 尹执心脸上的冰冷开始瓦解,紧紧地抿嘴,牙齿把嘴唇内侧咬出了血。 郁杰站着,回头,默默看了尹执心一眼,转身独自向楼梯口走去。 “执心,我们一起走吧。”苏航轻轻拉住尹执心的手,带着她往里走。她的手柔软地温暖,包裹住尹执心冷白的小手,渐渐地,两只手都有了同样的温度。 …… 把聚会安排在自己的宿舍里,是尹挚为郁杰出的主意。他对郁杰说,尹执心一直没有正常的感情和家庭生活,但苏航和粤然有,她们在郁杰家里如果像平日一样活动,会给尹执心一个清楚的参照,刺激性强烈而真实温暖的参照,她将不得不面对和思考自己的处境。 尹挚甚至叫郁杰,尽可能地多和苏航互动,因为尹执心在乎自己和苏航之间的对比,所以会从苏航的反应里对照自己,正视甚至调整自我行为模式。如果可以,让苏航和粤然多谈论她们的感情生活,促使尹执心回忆。在旁观他人而进行的回忆中,人更可能产生诉说的欲望,也许,她能顺利把心里埋藏多年的故事说出来。 那个故事,除了尹执心自己,就连尹挚,也只是一知半解。最可怕的是,内心对故事的情感认知,旁人无法精确地揣度,所以,尹执心才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自己把这累赘的负担愈加强化至无法摆脱的地步。 “你要坚持,潜移默化,姐姐会好转的。”尹挚鼓励郁杰。他认为,最好的治疗方法,是让尹执心在真实的生活情景里自疗。 所以…… “所以你就利用我们?”在厨房里忙碌,粤然郁闷地皱眉。她有点自己带着苏航往敌人的包围圈里送的感觉。 “抱歉,但你不是也说了,我们是朋友?如果不是尹挚交代要让苏航有最自然的反应,我告诉苏航,她肯定愿意帮忙。”郁杰站在一边说,继续火上浇油,“你的女人道德高尚,你也不能太自私卑下,对不对?配合一下。” “呵!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我告诉你!说是你请客,结果饭还是我做,真见鬼了!”粤然忍不住跟着骂了句脏话,扭头看了看厨房门口,不见苏航身影,才放松地讽刺朋友:“幸好我适当地自私,否则我家的笨小孩儿早被你这损友整惨了。不管你怎么做,我警告你,注意分寸。苏航最近的弦也绷得死紧,不然我才不会找你出来现世!” 郁杰观察粤然的神情,只好笑:“你紧张地张望什么?没在她面前骂过脏话?” “当然没有,看见她才不会想起那些破词儿。”粤然拐着弯讽刺郁杰。 厨房里的声音很小,苏航好奇地看一看,又转回头看电视,问尹执心:“你喜欢看什么?我们平时太忙了,有时间说话都说不够,都不看电视。” 尹执心为四个人的现场位置安排有些意外,清冷的声音充满好奇:“你们在家里,都是粤然做饭?” “对啊,我跟厨房不太熟,经常把锅铲当成勺子。不像她,什么都一学就会。”苏航笑着回答,有些自嘲,但更多理所当然。 “那……你负责什么家务?”尹执心直直地看着苏航平静的侧脸问。听见一些两人生活的细节,觉得心里一股艳羡的情绪在灼烧。 苏航愣了愣神,噘嘴低头认真想了想,看着尹执心不好意思地笑:“就……偶尔把衣服放进洗衣机,然后晾衣服收衣服折衣服,或者哪天大发慈悲,打扫一下卫生。但她都嫌弃我弄得不干净……啊,对了,我管账!”说到最后,她颇有些自豪。 “管帐?”尹执心自己经营餐馆,知道管账是怎么回事,但她对两个人的账目怎么管很好奇。 “对啊,管账很头疼的……”苏航于是慢悠悠有条理地开始诉说小主妇的流水账。 厨房里的粤然脸微微地红,尴尬地苦笑,郁杰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忍住了,指着粤然说:“你果然是没有主心骨……”又忍不住无声大笑起来。 客厅里,面对着苏航恬淡的笑脸,尹执心也微微地笑,只是眼角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湿润。 …… “今天怎么抽出空来回学校?”吃完饭,郁杰洗碗,其余三人坐在客厅休息,粤然随意地寻找话题,审问害自己被郁杰嘲笑的孩子。 “钱大有下午召集高级律师以上级别的老大们去协会开会,我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就翘班了。”苏航笑着回答。 尹执心身子微微一颤,轻轻咬住了下唇。 “噢。”粤然胡乱一应,拿起桌上的水果给苏航吃,忽然想起胡巍巍说过的一个传言,“钱大有好像是前几年从外地空降过来的。听说在原来任职的地方有什么不好的过往……”她一向不记得这些八卦传言,说了一半停下了。 尹执心握紧了手里的杯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是有杀妻嫌疑。”苏航也听过传闻,“结果就到我们这儿主管政法线了,真不知他怎么摆平的。”世道奇异,她轻轻摇头叹息。 “因为他有钱。” 尹执心霍地站起身,声音微微发抖,透着难忍的疼痛。她的眼泪忽然像珠帘一样流泻,手里的杯子因为太用力反而握不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摔得粉碎。 郁杰从厨房出来,看着爱人,紧张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