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令尹执心微微醒转,看向尹挚。 “尹挚,他在外面明明有人,为什么还要上我的床?”尹执心声音平缓,面容平静,好像是在陈述一件事情,而不是在问一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无解,解了也没有用。 “姐……”尹挚这么叫着,自己也觉得很无力。他是为了姐姐改行,所有的成就却只是通过技术帮助肥胖妇女控制食欲,或者稍微了不起,通过治疗手段帮助抑郁症患者留恋生命,但是自己姐姐心里的结,他始终打不开。 “我帮你打电话给小杰。”尹挚站起身去找电话。只有在郁杰面前,尹执心才有人的温度和情绪。 “不。”尹执心冷冷地说,她的身体早就有另一个人的残留,郁杰知道,但不能看见,否则,她再也无法面对她。 “姐!离婚吧!他不能把你怎么样!”尹挚摇着姐姐的肩膀叫。能医不自医,他觉得自己掌握的那些手段无用之极,还不如像普通人一样直来直去。“妈妈和陈静阿姨欠他的,已经还了,你该过你自己的生活!” 尹执心很平静,“妈妈也欠陈静阿姨。” “那是妈妈欠的,她没有资格要你来还!” “应该还。尹挚,你没有见到,陈静阿姨……” “对!你再说一万次我也没有见到,那又怎么样?现在不是天天有女明星对着千万人做一样的事?” “可她是因为妈妈,因为妈妈背叛她。” “妈妈背叛她,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 “妈妈要我这样做。尹挚,你不懂,两个女人相爱,什么都可以给予,包括生命和子女。” “姐姐,你给了谁?是陈静吗?是害死她的男人!” “可是这个男人连她死了也不放过,他只要我。” “那小杰呢?你这样算不算背叛小杰?” 尹执心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仍然平缓:“她会过得很好,一个人。但如果我让她看见希望,她也许会像陈静阿姨那样傻……” “小杰不会,她很坚强明智。她也一直在等你,你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也许我们可以等到钱大有死,帮妈妈还了陈静阿姨的债……” 尹挚沉默地叹气,再无话可说。尹执心的心里就这样,一环套一环,帮她解开一个,立即又有另一个,而一切的源头,就是她孩童时期见过的一幕惨剧。 梦魇一样的缠绕,她只能把它冰封。 连亲弟弟也凿不开。 天已经大亮,尹执心站在尹挚家的阳台,在日光中仿佛通体透明,看起来沉默脆弱。 “姐,明天苏航来诊所,你也一起来吧,叫上小杰也可以,反正只是一场戏。”尹挚看着姐姐的光影说。 “尹挚,为什么你和小杰都希望我见她?”尹执心冷冷地看着弟弟。 尹挚微微地笑,虽然他只见过苏航一次,但是那种温和装裹的倔强令他印象深刻。“因为她固执。”他对姐姐说。 都是为着爱情,都一样倔强固执,但苏航跟尹执心的方向不同。 苏航是爱情大过天。 为了爱情,她可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坐在协会的接待室里,苏航在心里模拟审问了自己许多次,最初的紧张已经慢慢消散,现在是满心的狠意——她在计划着,怎么在言语之间明示或者暗示薛晴枫办案手法的不光彩,或者甚至,回忆见过的薛晴枫违法的蛛丝马迹。同时她也在思量着,如果对协会说无用,还可以动用陈之力和云哥的关系。 总之,一定要薛晴枫吃不了兜着走! 谁让她逼得自己和粤然几乎无路可走? “苏律师……?” 协会负责接待传话的小姑娘推门进来,看见正在发呆,却一脸狠决笑意的苏航,有些惶恐——不是都风传这个“温柔一刀”喜怒不形于色吗?这一抹可怕的笑是怎么回事? 苏航回头看向来人,浅浅地笑,又是温和的了,因为对方是陌生人。 小姑娘打了个寒战,心想:人说律师有八张脸,分别面对上帝撒旦财主穷人好人恶人仇人爱人……果然是没错啊! “什么事?”苏航轻轻问。 小姑娘回过神来,觉得这声音这么温暖,总不是装的吧?略微添了好感,她对苏航说:“调查取消了,苏律师,协会从其他方面取证证实您职业道德良好,办案严谨,没有问题。” 苏航愣住,慢慢回味着小姑娘的话,脸上显现感谢的真诚。 “您可以走了,苏律师,抱歉让您白跑一趟。”小姑娘微笑着道歉,又说:“原定明天进行的心理辅导改为今天下午,这是医生的姓名和诊所地址。” 苏航接过卡片,看见一个略有印象的名字:尹挚。 …… 薛晴枫听着钱大有的道歉十分不耐烦:“行了!不用说了!你不就是想说,外面舆论一边倒,你有压力么?再就是命案加上律师被调查,你的顶头上司也介入了,你害怕,不就是这样么?” “不是啊,小薛!我不是自己害怕。你想,连老郑都介入了,那问出了什么他肯定会直接过问,万一苏航那丫头乱咬,说你什么,那我可就盖不住了,我这是为了你呀,小薛!” “扯淡!老郑老郑,你就是没本事!人家姓郑就混了个正职,你呢?十年大副!没用的东西!”薛晴枫生气地把电话挂断,瞬间恢复冷静。 事实上,她松了一口气。 钱大有说的对。如果苏航乱咬,第一个就会咬她薛晴枫,因为梁听早就说过,已经提醒徒弟提防自己。虽然薛晴枫知道这是梁听的一种心理攻防战术,想吓住她,但也是事实。苏航的思维缜密,就算是瞎编,配上那副娇憨的模样,也令人不得不信。但是钱大有已经失了主导权,压不下对自己的不利因素,所以,调查很可能会蔓延到她。 更可怕的是,为了给侄女报仇,张自有的判决书一下,薛晴枫就把举报法官受贿涉黑的证据匿名递给了检察院,却没想到法官只是被问话而没有被双规,他已经怀疑她。如果苏航乱咬的内容刚好再和张自有案件重合,被法官知道,他一定会认为她为了自保而先下杀手……两团火要是烧到一起,她薛晴枫不死也得残废。 都怪李作霖,竟然蠢到丢帅保卒,但更蠢的是她薛晴枫自己,好端端地为什么想为余佩文报仇?不是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好人不能做吗?“蠢货!”她骂自己。 幸好还有一个钱大有,薛晴枫要他永远都觉得欠了她。 片刻之后,薛晴枫又拿起电话拨出去。 “小薛,不生气了啊?我真的是为了你……”钱大有像获释的囚犯一样感激着解释。 “那心理辅导呢?你自己的老婆妻弟总能辖制了吧?”薛晴枫冷冷地问。 “没问题,保准让她把黄疸水都吐干净!”钱大有保证着。 薛晴枫阴冷得意地笑——她永远有后着。就算暂时不能把苏航梁听怎么样,至少她有办法掌握苏航知道的一切。 …… 梁听请苏航吃了午饭,开车送她到尹挚诊所所在的大楼。“小苏,真的没关系?”她关切地问。 “没关系,这是福利不是调查,我就当凶案之后的治疗好了。”苏航轻松温和地对师傅笑。 梁听却不是这么想。“小苏,他们可能会问些私人问题。”她一直记得苏航的家,和那个对她无微不至的女艺术家。如果被发现是同性恋,在这个表面民主内里保守的圈子,苏航会很难走,而且,可能会给薛晴枫新的把柄。 “问就问好了,我的私人问题没什么不光彩的。”苏航虽然奇怪梁听的顾虑怎么和自己原先的担忧如出一辙,却摸不着头脑,只是感激地朝师傅挥手,自己走向电梯。 梁听不禁佩服徒弟的勇气。能这样坦然做人也是一种福气,就算行业不容她,大不了就让她一直做自己的助手好了,一个有能力却没有坏心和野心的助手,已经很难得,梁听暗暗打定了主意,开车离开。 苏航经过思量,已经想好了:如果问到私事,就承认自己喜欢女人了事,请求对方不要再继续深究,其他问题随便问。这样总可以吧?只要不提到粤然就行。 大不了被同行或客户因为是同性恋而冷冻失去业务,但是只要粤然没事,她不是早就说过会养自己吗?怕什么!苏航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甜甜地笑。 119第五十八章 醇——娇唱歌 ... L大的学生永远有着自己的骄傲,哪怕是课堂上面对授课恩师,也不一定非给面子不可,但有两种情况是例外:一是堂上先生实力超群成绩卓著,二是讲台上的人比明星好看。 郁杰刚好是二者兼而有之,于是她的课堂永远满座而安静。 “我们是法律帝国的臣民……我们争论该当如何行事之际,即是我们在精神上受其约束之时。”郁杰读完教案上的一句话,发现手机在震动,是尹执心。她抬起头来,一双美目自信地扫射台下百多名学生:“德沃金在《法律帝国》前言里的这句话,反映了一种重要的法律判断思路,究竟是什么,大家思考讨论十分钟,形成陈述,但不允许直接引用原著里的言辞,并且要延伸观点。一会儿我来提问。” 在百十双眼睛的注视下,郁杰拿着电话站到讲台边的角落,低声细语。 “执心?” “不是说让我见苏航吗?她现在尹挚办公室,走吧。” “执心,我在上课……” “那算了。” 郁杰听见尹执心在冷淡的短句之后立即挂了电话,呆呆地矗立在墙角。身后的百十号学生都看见了年轻的老师落寞的叹息。 …… 尹挚再次见到苏航,不得不感叹,人总是会变的——当年在温柔和暖之中忽然倔强固执的小女孩,今天脸上的线条依然柔和,但神情间早已多了一抹决绝和不屑——所有这些,应该都是经历的赋予,遮掩不了,丢弃不掉。 但在简单握手招呼之后,尹挚很快愕然:她还是那个她。 “尹医生,我喜欢女人。”苏航冷静地开场白,看着面前有些眼熟的男人,缓缓地说:“我想,行业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如果可以,请你不要过问我的感情私事。但如果你非要问,我先自觉告诉你,我喜欢女人,她和这次引起事端的案件无关,所以,希望你不要再继续问下去,至于我是同性恋这件事情,你要写进报告就写。谢谢!” 尹挚很多年没有这么想要大笑过:谁说人会变?面前这个女人在爱情受到威胁的时候化繁为简的决然和固执一点也没有变! “苏航,还认识我么?”轻轻地微笑,尹挚低声问。 苏航微愣一下,仔细地打量尹挚白皙冷峻的脸庞,慢慢地在回忆里对照上一张腼腆斯文的脸,心里忽然温柔地伤感:“你是林敏静男朋友的同学,我们曾经相亲……”她柔和的声音组织叙说着回忆里的点滴,脸上不禁漾开笑意。 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无论共同的一段回忆多么荒诞,青葱岁月里遇见过的人,总是叫沙场里拼杀的心情忽而恍惚着美好。 “对,我们曾经相亲。”尹挚冷峻的脸上浮现腼腆的笑,“那时侯你还说,如果我毕得了业,你才会考虑我做你男朋友的可能性,现在我毕业了,你却说你喜欢女人。”他不知不觉用了遗憾的语气,也许,只是忍不住用这种方式拉近彼此的距离。 苏航笑着,微微地脸红。 还会脸红的女人,总是未脱稚子情怀,总是可爱的,尹挚笑着想。“私事我不会问,今天我们要谈的是公事。”他缓缓地说。 苏航在信任里怀疑,黑白分明的双眼注视打量着不期而遇的故人。 “我不瞒你。今天的会面是有人安排的,授意我问你一些问题。”尹挚把一张打印的问卷递给苏航,“你看着回答吧,我会进行事后的修饰。” 天上掉馅饼的时候,捡起来吃之前,要小心有毒。苏航扫了一眼那些问题,就知道是薛晴枫在忌惮自己,但是眼前这个故人,为什么要帮自己呢?她冷静而警惕地观察他。 “这些问题也可以稍候再谈。苏航,你目睹了一场凶案的发生,近距离体验了死亡,按常理来说,也是需要心理帮助的,这才是我们今天的主题。至于为什么我会这样处理这些问题,”尹挚指一指苏航手里的问卷,“谈完今天的主题,我再向你解释。” 苏航咬唇点头。许多日子以来,身边有跳梁的小丑,或者贴心的爱人,她没有花时间去回忆那个远去的灵魂,但是偶尔也会有知觉,某些鬼魅在心里徘徊。 …… 心情低落地捱到下课,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郁杰一遍一遍地拨打尹执心的电话,却一次一次地被挂断。没有办法,她只好边走边发短信。 “执心,对不起,在哪里?” “我在这里。” 郁杰刚到教学楼一楼,就听见身后小型停车场传来一个熟悉冰冷的声音。“执心?”她回头惊喜地微笑,明艳的脸庞带着孩童一样的欢欣向在暗处也白得发亮的尹执心走去。 尹执心安静地打量郁杰,睫毛在眼镜后面轻扇:“多媒体教学?脸上一点粉笔灰也没有。”清冷的语气中有一点点失望的涟漪。 郁杰脸上的笑温暖和煦,轻轻说:“是多媒体教学,所以讲台上设备很多,虽然有空调,也还是热,你看,有汗。”她指一指自己的鼻尖。 尹执心认真地看着郁杰秀挺的鼻梁,从硬邦邦的皮手袋里拿出柔软的丝质手绢,细心轻轻地印掉郁杰鼻尖上细细小小的汗珠。 郁杰眼波流转着深情,温柔低声说:“谢谢,执心。” 尹执心沉默,看牢郁杰的笑脸,只有近在咫尺,才能看见她冰冷的眼神中深邃的眷恋。“跟我走。”她忽然说。 郁杰微笑点头。 “学校里,开慢一点。”郁杰系好安全带,看着尹执心冷漠的侧脸柔声嘱咐。 尹执心没有回应,沉默挂档,驱车在人群密集的校园主干道上慢慢滑行。 “等了很久么?”郁杰看着熟悉冰冷的侧脸,柔声问。 “一个小时。”尹执心回答。一出了校门,她就开始狠踩油门,间或猛然刹车。她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郁杰在身边,她更喜欢这样,有时甚至期盼来不及刹车,一场车祸,她和她同归于尽,但每有危机,她又忍不住刹车,因为忘不了她在身边。 “怎么不告诉我,你在等?”郁杰在一冲一刹之间声调仍然平稳,她早已习惯她的节奏。 “你在上课。”尹执心薄薄的双唇陈述得理所当然,“小杰,那个苏航,是不是比我温柔体贴?”却问得很不自信。 郁杰微笑:“不知道,我不关心。但是粤然说,被她管得连吃饭钱都没有。” 尹执心沉默,冲了一个又一个黄灯,她总是有办法在红灯来之前冲过路口,终于在一处红灯笃定地停下等待。 “粤然一定很宠爱她,也一定被管束得很幸福。小杰,你羡慕她们的幸福。”尹执心烦躁地对一直不跳的红灯轻轻皱眉,她冰冷的脸上有些微的燥热。 “执心,我在等我们的幸福。有一天你愿意,我们会比她们更好。”郁杰轻轻说。 尹执心觉得视野忽然模糊,看不清红绿灯的转换,直到后面的车不耐烦地猛响喇叭。 …… “小张,你先下班。”尹挚将电话打到门外接待处,把值班护士放走。 “尹挚,我可还正常?”苏航笑问故人,一番谈话令她的神经放松。 “苏航,从我们的角度看,没有完全的所谓‘正常’,也没有绝对的不正常。就好像没有完全合法又合理的事情,也没有法律完全不能解释的不合理。”尹挚平缓地解释,脸上似笑非笑。 “所以,你是法学院心理学最优秀的毕业生,又是法学功底最扎实的心理医生?”苏航浅笑不变,小小地揶揄。 “呵!不错。”尹挚忍不住微笑,“你目前的心理状态算是不错,但是你有些事情没有说出来,苏航,你不信任我。” 苏航微笑不答。余佩文和粤然不算关系的关系,她一直小心地隐藏遮盖。 “那才是你最大的问题。”尹挚恢复淡然,“藏得越深,说明你越在乎。有一天你忍不住诉说,倾听的那个人未必受得了。” 苏航沉默,忽而发问:“尹挚,你为什么帮我?”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她看见郁杰,和走在郁杰前面的一个瘦小却神情高不可攀的女人。 “因为她们。”尹挚说。 …… 粤然疲惫不堪。 客户举行对项目组的答谢晚宴,工作期间一向很节制的林雪莉竟然喝得烂醉,她不得不全程陪同,末了还要送她回房。等回到自己房间才发现,也不过是晚上十点。知性精英们的放纵来得也太早了点,粤然不置可否地笑。 手机忽然响了,是家里的电话。“妈?”她接通就问,电话那头却悄无声息。“妈,什么事?”粤然忍不住皱眉,声音略大。 “我不是你妈。你要找你妈?好,我帮你叫。” 一个温暖柔和的声音传来,粤然一听而知是谁,却用了几秒钟才能相信,待她颤抖着双唇要问清楚,已经晚了,那边传来了调皮恶作剧的大喊: “阿姨!阿姨!然然说要找您!” “干吗?”温暖柔和的小声音变成了干练泼辣的女中音。 粤然忍不住甜蜜地苦笑:“她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来,说还没吃晚饭,我正给她做呢!” “辛苦你了,老妈。” “没事儿,这丫头好养着哪,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就能应付过去。” “呵!是,您别忘了,不要放……” “得了,知道!不要放糖,她喜欢吃西红柿的酸味,知道。你跟她说吧!” 粤然笑着,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轻细的装神弄鬼的声音:“什么事呀,小然然?”“别闹!你拿着无绳机进房间听,好不好?”她回答,自觉声音像浓稠的蜜糖一样厚重甜腻。 “我现在就在你房间,在你床上。”苏航抱着据说粤然从小就抱的小枕头,把眼角滑落的泪滴印在上面,笑着看它们变成一个个湿润的斑点。 粤然听见孩子软软的腔调,眼泪挂在微笑的嘴角,不知如何是好。她想问“没事了?”又不敢,想夸她“真的回家了,真乖!”又不肯,到了嘴边说出来的还是那句: “我爱你。” 粤然啊粤然,你真没创意!她伸手摸自己的额头,掩住双眼。 “谁不知道啊?大傻瓜!”苏航柔柔地嗔怪。 “明天来这里接我。”她命令。 “是。”她遵命。 120第五十九章 醇——睡巨浪 ... 试过这样吗? 心里怀着巨大的渴望和澎湃的欢喜,却板着脸沉默着,一个字也不想说,一个笑容也不想有,深怕说了、笑了,谁知道了那些心事,就把等待已久才到来的一切都夺走偷走,又或者那些渴望和欢喜被声音和笑脸吓跑了,不再回来……只敢静静地,悄悄地,一点一点接近,那些意料之中掌握之外的向往。 从登机到起飞,粤然的沉默渐渐令林雪莉觉得异样。 看着徒弟把一切杂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却不发一言,表情里也看不出对回家的高兴和对工作结束的轻松,林雪莉觉得这趟只有师徒二人的旅程平淡安稳得有些诡异。孩童心性一起,她想起一个形容词:“深不可测。”用来形容这个经常满腹心事,工作却极其出色的徒弟,再恰当不过。再想起董宇前一天晚上告诉自己的一个本城新传奇…… 林雪莉仰在座椅靠背上轻轻哼笑,转头,却发现身边闭目养神的粤然也弯着嘴角在笑。 “小粤,在笑什么?”林雪莉玩味地笑问。 粤然恍然睁开双眼,发自内心的天然笑意消失,代之以礼貌的微笑:“没有啊,林组,我没有笑。”心里暗暗慌乱:难道,只是想一下她,就忍也忍不住,不知不觉笑出来么?她对自己很无奈。 “想男朋友了吧?”林雪莉问。她们一般不谈论私人问题,但是一个将近半年的项目做完,许多相处的戒律会不自觉松懈。 但对粤然来说,这是底线。“我没有男朋友。”她严肃地回应,本来的礼貌微笑变成浮在脸上的勉强。 林雪莉看见,自觉失态,于是笑笑不语。半晌,终是觉得下不了台,于是没话找话:“到你们这一辈,女孩子都挺强的,对吧?男孩子都自觉配不上了。不像我们啊,两个人一穷二白在一起,到了半路才把人吓跑。”她本来只是想调侃一下粤然,没想到感怀起自己的身世来,一时悲凉,竟然叹气。 这种时候,身为小辈,最好什么都不要说。粤然对路过的空姐招一下手,“小姐,帮这位女士拿一杯苏打水。”却没有给林雪莉任何表情和语言,免得她尴尬。 林雪莉感激地看徒弟一眼,笑着说:“小粤,如果你是男人,不要说姐弟恋,母子恋我也跟你谈。”说完自己哈哈地笑。 粤然仍旧是没有回应,心里却忍俊不禁:“前辈果然已经是行业翘楚,连带对个人魅力也十分自信,难道你肯谈,我就跟你谈?苏航啊苏航,回去告诉她,她肯定会酸死吧……” 林雪莉住了笑声,意犹未尽:“小粤,你们很快会接上我们的班,但是竞争也会比我们激烈,你们这一辈,都不简单!” 这是一个还算正常的话题,粤然扭头看向师傅,一双晶亮的大眼说着:“愿闻其详。” “之前不是说一个年轻同行被调查?”林雪莉饶有兴致地想着解封了的故事,忽然很有叙说议论的欲望,“一个小姑娘,见了死尸,对付了警察,利用了老情人,拯救了事务所,保住了自己和同事,硬朗勇敢机智狡猾,不容易啊,小粤,以后要跟这样的人竞争,你有没有信心?”职业习惯吧,她从模糊概括的描述入手,希望引起粤然的兴趣而发问,再慢慢深入详细地述说传闻。 但是粤然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微笑着平静地下了一个结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就再度闭目养神。 一听便知,林雪莉说的是苏航。苏航说过,会有许多离奇的传闻,自己答应过,要把耳朵捂起来。林雪莉口中的传奇色彩着实令人惊愕,但即使事实如此,苏航也必定有自己的解释,即使真的,苏航在外面如此可怕了不起,她也是自己的怀里人……除非她亲自告诉自己,其他所有,都不必相信。粤然在闭目沉思中,嘴角重新勾起由衷的微笑。 看见那一抹含义不明的微笑,回味着年轻属下意味深长的结论,林雪莉感怀更深——新的一辈果然已经成熟,也许,自己和董宇的世代正如日中天,但新的世代已经在慢慢上位。 …… “钱大有,怎么总找这样的地儿?太阳晒着不嫌辣?”薛晴枫对钱大有选择的露天茶座十分不满。 “太阳大,才能化了你这冷冷的‘雪’嘛!”钱大有半是温柔半是玩笑地涎着脸调侃,“露天的地方,才不怕隔墙有耳啊,小薛。” 后面一句话有道理,薛晴枫也不再对环境嫌弃什么,摊开手板:“拿来了?” 钱大有双手奉上尹挚写的一份详细记录。 薛晴枫认真仔细地翻看半天,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却又不敢掉以轻心:“看来小丫头不知道什么。但是,钱大有,这可靠吗?会不会你的女神和妻弟有所隐瞒?” 钱大有白胖的脸上是自信的笑:“小薛,应该是你的侄女亲疏有别,没有背叛你,你应该高兴啊。至于那木头两姐弟,对我有所隐瞒?哼!谅他们也不敢!” 薛晴枫想想,余佩文头脑在同行来说算是简单,又确实跟自己有血缘关系,钱大有说的有道理。看着钱大有得意的自信,她不禁好笑:“那,多谢了!不过,钱大有,你凭什么这么相信他们姐弟?可都是高干之后啊,你到底什么本事,让他们臣服于你?” “高干之后?没落贵族,不如路边乞丐!”钱大有不屑一顾。 薛晴枫听得解恨,进一步揣测:“是不是,跟你的死鬼老婆有关系?”她看着钱大有的微笑眼神很快僵住—— “小薛……有些事情,不该问的别问,你应该明白!”钱大有的脸上,是狰狞恐怖的似笑非笑。 …… 苏航此刻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心理医生。 重新着手处理手头事务,她需要花一些时间来想起流程和运用法律法规的方式方法。请假的阶段,梁听曾经将一些低级程序交给融安暂时跟进,苏航回来一接手,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直在嫌弃小姑娘工作的粗糙和方法的失当,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工作的固定套路——这是一种专业风格在渐渐形成吗?她忍不住沾沾自喜,需要心理医生来帮助自己镇定。 另一方面,苏航发现有一些奇怪的尊敬和好奇围绕着她。一向都是自己复印打印的,一向都是自己对谁都恭敬客气,忽然间,事情不一样了。李影很恭敬地说:“苏律师,有非机密材料要复印的话,不用亲自来,打电话到前台,我过来帮你。”小姑娘融安是跟她差不多同期进所的,却跑过来眼巴巴地说:“小苏姐,谢谢您!”苏航思考半晌,才明白,是为着笔录的事情——她从来没料到过这件事情会被抬上桌面来说,毕竟,所里有人使了不光彩的手段,但是看来,他们很好地处理了公开与遮掩之间的平衡?李翰林自从确定梁听不会特别关顾他之后一向就怪怪地,中午居然策动苏豪崔小捷等人,要请“大难不死,不畏强权”的苏航吃饭……这是因祸得福,忽然而至的声望吗?可是她习惯低调,根本不想要这些名头和仰望,她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眼中的样子,却不知道该怎么表明,需要心理医生来帮助自己厘清思路。 心理医生……要去找尹挚吗?苏航对自己轻轻微笑摇头——他和他姐姐尹执心都深不可测,为着郁杰可以给出有限度的信任,但不可能完全相信。“谁都是不能轻易相信的”,苏航去找告诉她这句话的人。 “梁律师,我不明白。”走进梁听办公室,苏航坐下直接地问。连对师傅的感觉也变了,此刻她觉得梁听更像一个经过患难的前辈战友,彼此拥有安全距离之外的默契。 梁听冷漠的脸对徒弟微笑,“因为你的价值,小苏。” “有形?无形?” “都有。他们做不到的事,他们需要外界重新评价我们,这是无形。你做过的事,你将会做到的事,你将为所里带来的收益,有形。” “他们确信?” “不确信,但期待。小苏,正因为这样,才有人们隐晦不明的讨好与奉承。一旦确定你能或不能,他们就只会等待尊重或者遗忘鄙视。” 苏航浅笑,她明白了,只要不在乎遗忘鄙视,她仍然可以恬淡,可以选择。 梁听一向知道,踏实的人有踏实的聪明,这个徒弟不会得意忘形。“小苏,把你从刑警队带出来,徐局帮了许多忙,今晚没事的话,我们跟人家一起吃顿饭?”梁听不声不响转移了话题。 答谢是应该的,但是苏航不想去——去了必定要喝酒,怎么能一身酒气去粤然父母家?怎么能让粤然一回来就忍受自己应酬到半夜?“可不可以改天?”她小心却笃定地要求。 梁听意外,但理解地点头:“可以,但是小苏,这个时候要小心,为人处事,不能让人觉得你开始端架子。” 苏航微笑认可,只觉得疲累。 梁听是恩师,但不能真正帮助自己,苏航知道,应该去找另一个人。 那个人已经在全心全意等待她,带着盼望和柔情。 一出电梯,苏航就看见了粤然,那张离开一天也想得心疼的脸。她走到她身边,等她牵起手。 “这么早下班?”粤然牵着意外又感动的孩子往外走。 “想回家等你。你来了很久?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看你突然看见我的样子,想你快一点见到我。” “看见了?” “看见了。” “喜欢吗,我突然看见你的样子?” “傻傻的,很可爱。” 苏航低头沉默着,被牵引着走在粤然身边,觉得一切虚浮又踏实下来。“行李呢?”她问一些琐碎的问题,属于她和她小生活里的问题。 “放回家了,我们自己的家。” “所以,你现在是带我回婆家,还是回家?” 粤然笑,“婆家”,她喜欢苏航这个说法。“回婆家,吃你婆婆做的‘满汉全席’。” “吃完呢?” “在婆家睡觉,明天周末,我们回家一起打扫。”她笑着回头观察她的表情。 她很配合地苦了脸:“你打扫,我睡觉!” “好。”她什么都肯答应,也料到她会继续捣乱。 “你干吗答应?”其实她已经得意洋洋。 “还要问?你不会不好意思?” “不会啊……” 不好意思的是老人家。 “然然你洗碗吧。小苏你坐,我和你妈去休息了。”吃完晚饭,略坐了一坐,粤爸就暗示粤妈回避,女儿和女朋友眼神动作间难以掩饰的小甜蜜,还是让他们有点无所适从。 苏航坐在沙发上尴尬地看着粤然。 “你看你,把你公公婆婆都吓跑了。”粤然等父母进了房间,坐下,搂上苏航的腰,贴着她的脸笑。 苏航扭着起身走开:“不是我,昨天我还陪他们看电视来着,他们怕的不是我。” 粤然站起来把苏航拉回怀里,抵着额头看进她的眼睛,冷冷地但暧昧地命令:“去洗澡,然后回房等我!” 121第六十章 醇——枕帆缆 ... “硬朗勇敢机智狡猾”,这几个林雪莉用来形容苏航的词汇一直飘进粤然的脑海,引她思量,令她疑惑。她理解这个职业需要女人硬朗,也可以想像在自己面前不肯动脑筋的她面对外人“勇敢机智”,可是这“狡猾”,可能吗? 原来是可能的……洗完澡走进房间,粤然看着满床铺的不明物体,不得不承认。 “摊这么多东西在床上干什么?”把自己的相簿、书籍和很多硬皮精装的本子拨开,粤然勉强在苏航身边找到容身之处坐下,沉着脸问。 “怕你为非作歹。”苏航看着粤然的脸小声说。 “我不为非作歹,你把东西收好。”粤然命令着,隐约觉得苏航神情间有一些……委屈? 苏航不声不响地把东西归整回原来存放的位子,不回嘴,也不说话不笑闹。 真的不对劲。 粤然把爱人拉进怀里圈住,看见一张没有笑容的脸,写满的不只是委屈,还有掩饰不了的哀伤,盯着地板,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令人心疼又慌乱。“怎么了?不喜欢在这里过夜?就这么一会儿,就不高兴了?”她着急地问。 苏航抬头看着粤然,在那双眼真切的疼爱中扁嘴,欲言又止,嘴唇开合好几回,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低头玩弄粤然的衣角。 粤然抱着这个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嚷着“我委屈”,却死撑着不发一言的孩子,哭笑不得。不过没关系,这是家里,明天休息,有很多时间很多方法可以用来撬开她的嘴……粤然对自己说。 “生我的气了?”她轻轻地问。 苏航摇头。 “想回家?不高兴在这里?” 苏航摇头。 “不想我回来?”这纯粹是个捣乱的问题。 苏航摇摇头,忽然反应过来,姿态狠命地捶打粤然的手臂,力道很轻很轻。 “好疼呀……你不怕我疼?”粤然两只手臂环着爱人,不理会那些小雨点一样的软拳,只是看着孩子的眼睛笑。 苏航回头看粤然的眼睛,忽然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抱着粤然的脖子默默流泪,一下一下地往她身上靠。 粤然有种奇妙的温暖感觉:“你在心疼我?”只是一种直觉,但她莫名地确信不会有错。 苏航的下巴点着粤然的肩膀点头。 “为什么?”粤然觉得爱人泪水里的温热在一圈一圈地包围自己,只是不明白原因,所以才没有溺毙其中。 苏航哽咽着缓缓背诵:“如果付出我心底的爱注定要面临背叛,不如不要。如果说着爱我的人眼角的媚笑是为了他人,不如不要。如果将来所有的爱情也是一样,不如不要。如果那些看起来完美无缺的相遇邂逅承诺相伴最后都会消逝,不如不要。如果无法确信地全神贯注地爱,不如不要。如果……”声音越来越小,“我不值得人全心地爱,不如不要。”她伏在粤然的肩上无声痛哭,两只手紧紧地抓住粤然后背的衣服,手指每一下抖动都是心疼。 粤然眼里的泪水涌上来又退下去,轻轻地叹息着微笑:“为什么偷看我的日记?为什么看完了还背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不是为着青涩诗句里的往事,而是因为怀里这一个为了她十七岁的失恋伤心痛哭疼痛难忍的爱人。 苏航不回答,只是哭着,轻轻地抚摩粤然的脊背,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抚平那些她到来之前就有的难过,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的爱给那个无助绝望的十七岁的她。 其实一点也不想哭,可粤然控制不了眼泪,为了有一个太好太傻的爱人。她沉默地接受她企图有追溯力的爱抚,不肯说任何话来打扰她给予自己的真挚安慰,她只是有点后悔,从前写下那些伤痛的字句,令现在的她心痛若此。 许久许久,“都过去了!”她轻轻说,像是叹息,又像是感慨,像是在告诉爱人,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你在,就什么都好!” 苏航抬起头,给她濡湿的深吻。也许吻是很简单的事情吧,但能包含太多的情愫,比罗嗦的言语有用得多。 粤然在苏航的懊恼中结束这一个世纪长吻,小声问:“你嘴唇上的是眼泪还是口水?”结果自己的嘴唇招来一通狠咬。“别咬了,一会儿忍不住叫救命引得老妈来看,丢脸的可不是我。”她只好说。 “哼!你都没有为我写日记!”苏航恼羞成怒,随便抓个由头闹意见。 “你对我这么好,我写不出这么伤感的话啊!”粤然边说边笑,这是真的。 “那……”苏航眨了眨还沾着泪珠的睫毛,“你可以记我对你的好啊!人家对你不好你倒记,哼!”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很吃醋。 粤然要想一下才能懂得怎么解释:“我不是在记人家对我的不好,我是在对老天爷诉说心情,因为那时没有人会听……”她很快发现自己说错话,苏航又开始心疼地掉泪,于是赶紧补过:“然后老天爷听到,就把你派来,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说,所以就不用再写日记。”话说圆了,她自己却真的哭了。 兜兜转转,谁知道是为了等她呢?可是等到了,就什么都不必计较。 “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不要再这么难过,不要再想这些灰色的念头。”苏航轻轻咬爱人的耳垂,是温柔的叮嘱,也是警告。 “好,我知道。”粤然慢慢平静,“那你呢?”她捧起苏航的脸,很认真地问:“你是不是什么都跟我说?”她知道,有一个很严重的故事,自己一直不知道。 苏航看着粤然期待的大眼睛,躲不开,不知道怎么办。她问自己:要说吗?说那些死亡,那些挣扎?就现在?她发现自己还是怕,不是怕那些事,而是怕对粤然说,怕粤然自责,怕粤然心疼。 粤然看见苏航眼里的思考,似乎很痛苦,似乎左右为难,她知道,她还没有准备好。“想好了,会对我说,是不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这么久,但也直觉一定是很难以陈述的事,和相爱一样,她相信她会有准备好的一天。 苏航立刻点头,仿佛瞬间获得了释放。“会,我想好会对你说。”她认真地表白。 粤然看着孩子认真的表情就觉得可爱,忽然想起一件事,使她很想知道孩子的反应:“今天林雪莉说,如果我是男人,别说姐弟恋,就是母子恋她也跟我谈。” 苏航慢慢地皱起眉头:“你很高兴?” 粤然冤死!万料不到孩子竟然是这种思维,天知道,她只不过想看她会不会吃醋。“没有啊,我哪里高兴,只是觉得好笑,告诉你而已!”她赶紧解释。 “好笑?你是不是对人家乱放电了?”苏航真的恨起来,觉得老老少少的都是情敌,林雪莉、罗小丽,还有余佩文……她情绪忽然低落。 “没有,除了你,我对谁也不放电。”粤然留意到孩子情绪微妙的变化,心疼又着急。 “不要,不要招惹那些滥桃花。”苏航忽然很后怕,趴在粤然肩膀上哀求。 “是,遵命。”粤然心软着后悔,吃醋会心痛,是她自己说的,却又忘记了。“她只是开玩笑的,我也没有对她放电……”她预备好好解释一番,忽然感觉脑后的头发被抓起——相爱五年的经验告诉她,孩子的思维又跳跃了。“你要干什么?”她问。 苏航果然抬起头来端详粤然,左看看右看看,抿着嘴笑。 “笑什么?”粤然等着又一个怪念头横空出世。 “要是你现在剪短发,唔!”苏航自顾自点头:“应该比以前更帅!” “然后呢?”她知道还有下文。 “所以嘛,她们爱过以前那个很帅的你,我爱着现在更帅的你,还有以后更帅更帅的你,啊,赚的还是我!”苏航甜甜地笑着,“如果剪了短发让别人看见你的帅,不如不剪!”她打油她本来就很打油的诗句。 “睡觉!”粤然笑着把爱人摁倒在床上。这是她从小就睡的床,她是她一辈子的爱人,是第一个被父母允许睡在这张床上的女人……她有太多理由想要她,最重要的,是她想她,近在眼前也想得心疼。 “喂!你说过不为非作歹的!”苏航小声抗议,却躲不开受制于人的命运。“你妈妈会听见的!” “怕她听见,你自己克制一下声音就是了!”粤然说着,忍不住埋首在她胸前大笑,“不过你的声音这么好听,不忍也罢,我们家门隔音很好……”她听见小小的呻吟,不想再说话,专心地吻。 “你……”也许是羞怯,也许是爱,苏航的声音软而细小,“走开!”她说完,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 她们都记得在上海说过“说走开,就是在要求进去”…… “不用给我指令,我很愿意进去。”粤然咬着爱人的肩膀,探进她柔软的身体。 她钻进她怀里,忍耐着体内痉挛带来的冲击,安静而用心地做她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付出我心底的爱注定要面临背叛,不如不要。如果说着爱我的人眼角的媚笑是为了他人,不如不要。如果将来所有的爱情也是一样,不如不要。如果那些看起来完美无缺的相遇邂逅承诺相伴最后都会消逝,不如不要。如果无法确信地全神贯注地爱,不如不要。如果……我不值得人全心地爱,不如不要。122第六十一章 醇——家园 ... “不知道Yona今天上不上班啊?”“你的头发真的该剪了!”“啊!家里的床铺肯定也要换了,席子上都是灰啊!”…… 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的时候,苏航一直不停地说话。 “啊!家里的钥匙我都不知扔哪了……”苏航看着粤然把自己的两盒鞋子绑上行李箱,想起一个新的话题。 粤然把绳索结好,停下来看苏航一眼,缓缓说:“钥匙在我这里,饭桌上找到的。”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钥匙交给苏航,“收好吧。”她的脸上很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 苏航默默接过,发现粤然在翻看她装有相框拖鞋之类随身小物品的小包,又想起了一个新话题:“啊!……” “你有这么多话说吗?”粤然冷不丁打断她,“回家再说吧。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该说。这些东西不带了,以后我们来住你可以用。” “但是……家里没有。”苏航有些难过。 “我给你买新的。太多行李我拿不动。”粤然不由分说把小包拿出去交给妈妈收好,在外面命令:“苏航,我们走了。” 跟父母道别,她们回自己的家。 “充电器是新的?”下了楼,在等出租车的时候,粤然看着路面问。 “是。”苏航看着粤然的侧脸,心里越来越怕。 粤然回头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爱人,没有再说话。 她看见了行李箱里一年四季的衣服,自己给她买的鞋子,拖鞋,护肤品化妆品洗漱用品,连相框和她平日里习惯用的小摆设都有——这些装备,像是一个心思缜密却很累赘的通缉犯,把所有能体现个人生活痕迹的物品都带去另一个人家作装饰,这用意,她能猜到八九分。 她知道她猜到了,于是很慌乱;她知道她慌乱,所以一直沉默。 “走吧。”粤然拦下一辆出租车,拉着苏航的手上车回家。 …… 推开家门,客厅中间是粤然昨天搬回来的行李,加上苏航的行李,像有两个客人第一次来到这个屋子。 苏航有一个多月没有进过家门了,像第一天搬来的时候一样,她站在窗边看着白玉兰花树顶发呆。 只是,要入秋了,树叶有些嫩黄,花也没有了。那种淡淡的清香,也许是树本身散发的吧,花开花谢,树叶嫩绿枯黄,一年四季不变的,是一直矗立原地的树。 粤然收拾着两个人的行李,对苏航自己怎么把这许多东西搬来又搬去觉得很好奇,她从上海带回来的就一箱子,原本在明敏家的就有两箱三袋,这么小的一个人,怎么做到的? “你一个人,怎么把这些东西搬来搬去?”收拾停当,粤然站到窗边,轻轻拈起苏航额上一绺碎发。 苏航咬了一下嘴唇,轻轻说:“一样一样地搬,下了出租车,请司机帮我搬。” “去明敏家的时候也是?”粤然看着爱人眼里的情绪一点一点增加,但是里面的内容太多,她一时无法分辨。 “是。”苏航吐出一个字,眼前忽然浮现那天晚上的灯光——她开了家里的所有灯,急切又冷静地分析需要带什么,然后匆忙地收拾,关了灯,看着幽黑的家关上门,在楼道昏暗的灯光里一个人拿着许多行李艰难地挪到楼下,在小区大门一盏惨白的孤灯中,保安帮她把行李搬上出租车……路上洒满冷黄的光,每隔一小段会有一片死寂的黑暗。明敏租住的房子是老式小区,没有路灯,她在出租车的车头灯猛烈的光中请求司机帮她把行李搬上楼。司机比她还怕,怕楼上是一个劫财的陷阱,一叠连声地拒绝,在她不断地请求中不得已地答应,还要收多一倍车费,才帮她把行李搬到了明敏家门口……直到明敏开门,满室亮白,她才觉得死亡离自己远了一点点……死亡,是因为那一场死亡……僵硬挣扎的双手,割裂的脖颈,反白的双眼…… 粤然看见爱人眼里的神光忽暗忽闪终于定格,她终于明显地察觉,那是恐惧,深重的恐惧——“中午吃什么?”她轻轻地抱住她,转移了话题,身体贴在一起的时候,她感觉到她极力掩饰的颤抖。她后悔了,为自己对她的试探诱导。 苏航不说话,在粤然怀里睁着眼睛,两手抓着粤然腰际两侧的衣服,不知道该靠近还是该推开,也不知道这种犹豫是怎么出现的。 粤然感觉到怀里人一种僵持不肯信任的状态。她稍微用力地靠近两个身体,柔声说:“我们出去吃,好吗?吃完散散步晒晒太阳,然后去美容院做头,回来你睡一个下午觉,我打扫卫生,晚上我们再出去吃饭,然后看电影,好吗?” 苏航眼里有薄薄的雾霭,她明白粤然把时间都安排满,是因为察觉自己的不安。可是,能每天都这样过吗?能每天都用填满时间来逃避吗? “没关系,我有时间,有时间等你。林雪莉说了,我可以申请休假一段时间,只需要回去办一下手续。不着急,我会等你,慢慢来。”粤然是对爱人说,也是对自己说。爱人眼里有这么长时间也消退不了的恐惧,她已经明白,事情非同小可。 苏航慢慢在粤然怀里闭上眼睛,呼吸只属于她的氧。 …… 夏末慵懒的午后,对懒洋洋的Yona来说,才是一天的开始。午饭后开工,是大部分美容院不成文的惯例,她这里也不例外,唯一例外的是,其他的美容院都巴不得客人烫发染发,但是她不欢迎,因为那些烫染的药水太伤手,伤她的小跟班的手,她会心疼。 小跟班又在往手上涂抹厚厚的好几层护手霜,Yona靠在沙发上懒懒地笑:“别抹了,如果有要烫染的客人来,我们就说:‘对不起,本店不欢迎!’,或者,我自己给她们上药水。”看着小跟班白皙的脸上俏丽的嗔笑,她觉得自己变成这样二十四孝有太充分的理由。 然后她看见了值得“欢迎”的客人。 “恭喜!” 粤然和苏航看见盘着一头乱发的Yona从沙发上站起,对她们露出浅淡真诚的微笑,说了两个莫名其妙的字表示欢迎。 “为什么恭喜?”粤然微笑问。她一向很少跟Yona说话,只是今天,苏航有些异样的沉默。 “半年不见,还能够一起出现,就值得恭喜,不是吗?”Yona满不在乎地说。稍微打量两人的头发,她笑看粤然:“想必你不是因为依赖我的剪刀,才把头发留成这么糟糕的样子吧?分叉分得可以晾衣服了。” 苏航忍不住笑,粤然回头看她,沉默。 Yona意会地转向苏航:“今天有什么指示?” “我们俩都剪齐肩吧,形状你看着办,她的要能盘起来。我只是剪,她的需要做一个护理。”苏航清楚地安排着。阳光照进这间叫“牵手”的小美容院,她觉得生活似乎可以如常。 …… “现在不赶时间了?”粤然看着在餐桌边期期艾艾半天的爱人问。 “面包店的老板娘,有没有问你这么长时间去哪了?”苏航注视着还有小半个的红豆包,小口小口专心地吃着。 “没有,她只是说,看见我,就看不见另一位面容和善的小姐,看见那位小姐,就看不见我。”粤然语调里有小小的心疼,面包店的老板娘嘴快,说告诉过那位小姐自己请她隔夜留货之后,那位小姐就没有再来。 她明白,那些不在身边却无比眷恋的关怀,对当时的苏航是种折磨。“我回来了。”她轻轻对她说。 苏航抿嘴,浅浅地笑,“我知道。”她站起身,“抱我。” 她们又可以在上班前吻别。 “今晚可能要应酬。”苏航在粤然怀里说。她想起梁听和徐局。 “不要喝太多。我回家等你。醉了给我电话。”粤然柔声说。虽然心里有点担忧,但她明白她的不得已,尤其这不得已中,有自己的原因。 “你回去,只是请假?”苏航没有抬头,她眷恋这个怀抱。 “对,请了假就回来。” “可以休假多久?” “15天至一个月,看所里任务和人员安排。”粤然亲吻爱人的耳垂。 “一个月。”她在蛮不讲理,自己也知道。 “好。”她纵容。 …… “粤律师,欢迎归来!” 粤然回到所里,发现已经没有人叫她小粤。从别人的眼光里,她才明白,那些令她半年不能回家的细小数字和繁琐程序,所构建成的,是一个业界瞩目的项目,而林雪莉和她两个人完成这一个项目,实际上是在所里战线铺得太宽人手不够的条件下,一个难得的机遇。她虽然痛苦,却抓住了,并且成功了。上海的客户愿意长期聘用本所,并且带来了境外分支机构的连锁合同,林雪莉慷慨地将一半的功劳归在她名下。 她的地位现在甚至高于胡巍巍,连岳崇山也来恭喜她。 “小粤,粤律师,成功得很踏实!”岳崇山和粤然握手。 粤然礼貌回应:“谢谢前辈提携,都是林组的功劳,我只是沾光。” “哎!”岳崇山摇头摆手,对粤然的谦虚不以为然。“年轻人,是自己的功劳就要抢要认,我们这一行的人,眼光毒,你没有能力没有本事,决不会有人奉承你,有了能力有了本事再谦虚,可就假了啊!” 粤然不置可否:“多谢岳总教诲。”岳崇山同时负责外联组和内部分析一组,又是几位合伙人中唯一男性,在所里地位比林雪莉高,仅次于董宇,大家都叫他岳总。 “客气客气,好好努力。”岳崇山挥手离开。转身琢磨着,粤然的冷淡和交际的老练很适合外联组一贯的工作风格,既然董宇答应了林雪莉留人一年,自己倒是可以再等等,等年轻人再成熟老道些,再收入麾下开拓市场。 一个月假期申请手续办妥,粤然接受胡巍巍的邀请共进午餐。 “今天带的饭怎么办?”粤然笑问,胡巍巍是不结婚的贤妻良母。 “知道你今天会来,没有做。”胡巍巍毫不讳言存心结交。 “呵!多谢盛情。”粤然也爽快接受好意。既然大家都意会,直接一点好,她今天也有接受的资格。 于是午饭的聊天很轻松。 “唔,你是L大的吧?”胡巍巍忽然问。 “是。”粤然有一点预感,会听到一些比较接近真实的传言,胡巍巍是个实事求是的精明女子。 “你们L大出名人了,据说还是跟你同一届的。”胡巍巍说起来颇有些感慨同情。 “噢?”粤然很擅于倾听,引起别人诉说的欲望。她知道,所谓“名人”,是她的苏航,但不明白胡巍巍的情绪是因为什么。 “城中第一百人大所的新人,第一次参与涉黑案件辩护,中途离奇退出,机会让与一向不合的竞争对手。不料对手被暗杀,她却成为唯一目击证人,为对手送终,作为嫌疑人被审查,平安无事扛过去,为了确保本所利益与公安周旋,辗转递交证据,回忆指引抓捕凶手,凶手被击毙,她又面临协会调查,峰回路转,平安无事。”胡巍巍言简意赅地概括完事件,轻笑摇头,“真不想承认自己老了。但是,要我这样看着熟人慢慢死去,顶过24小时隔离讯问,还要为了保护职业利益再跟公安周旋,最后再经历同行的不信任……呵!我没有这种意志力。不服不行啊!” 粤然沉默。胡巍巍的陈述没有多少修饰,但是信息条分缕析很清楚,她在心里震惊。 “L大出人才。粤然,你,和这个,他们叫什么‘温柔一刀’的苏律师,都是给学校长脸的精英啊!”胡巍巍的奉承里有着真诚。 “谢谢!我们走吧。”粤然脸上笑着,并不轻松。 她知道那个涉黑案件,也知道她为什么中途退出,更知道所谓的“竞争对手”是谁……所以,后面的事情,都不难推测。 余佩文死了?死在苏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