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抱歉!”余佩文适时地在他已经看清楚的一刹那伸手把一些笔录和照片抢回来,“放错了,这些不是要呈交的新证据,不好意思!” 男法官皱一皱眉,想追问,又忍住了。之后他不发一言,清点完毕后对余佩文说:“行了,你可以走了。告诉老薛,转告你们的当事人,等待依法判决。” “依法判决?”余佩文心里默念法官的最后四个字,感觉很不是滋味——她们精打细算,可不仅仅是为了依法判决,还要给当事人一个惊喜,给业界留一个经典案例。 清了清嗓子,她鼓足勇气对法官的后脑勺说:“其实刚才您看见的材料……是我取证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薛晴枫叮嘱她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要说,那她就以自己的名义说好了。 法官身子微僵,给了余佩文一个沉默的侧脸。 “张自有既然有被胁迫的情节,是不是可以比照法定刑减等……”余佩文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法官办公室里飘摇。 法官的声音分外深沉:“这话是老薛交代你说的?”他侧脸的半条眉毛向上扬起来。 “不是,是我自己……”余佩文讪笑着小心地回答,但法官听见“不是”两个字,就再没给她机会,深沉而冷漠地说:“出去。” 高跟鞋的声音孤独地在法院阴森的走廊回响,余佩文心里很振奋:“我努力过了,没有遗憾了,结果,应该也是好的吧?”薛晴枫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但能跟着她办成一个经典案例,也是很幸运了。 此刻她甚至有些感谢苏航——爱情算什么呢?事业给人的满足感才是实实在在的。 苏航跟梁听一起回到所里,一路商量着手上的案子可能需要做一些金融方面的材料补充,路过薛晴枫的办公室,听见里面的人喊:“苏航,帮我关一下办公室门!” 苏航停下来关门,发现薛晴枫一个人缩在墙角看着闪动的手机沉思。 梁听笑着驻足等徒弟跟上来,平和地说:“她真的很有能力是不是?再审说立案就立案了。不管结果怎么样,这个案子都会成为经典。”苏航笑笑,不回答,没什么可后悔的。 薛晴枫组织了一下思路和语言,才接起了电话:“哎,老同学,怎么样?证据小姑娘送到了?” 那边说了什么,她惊讶地皱眉:“什么材料?我没见过!什么什么照片?哦!张自有的老大的吧?那不是公安卷附的嘛,我们找了几个疑点而已……别的?没有啊,没有没有,肯定,对。哎呀,您老兄一向公正,我怎么敢发表意见……” 挂了电话,薛晴枫画满浓妆的脸在盛夏的空调房里渗着细密的汗珠,“余佩文啊余佩文,你果然不知道忍字怎么写!” 另一边,一个男人挂了电话又再拨出,深沉的男低音小声说:“可能有个人要处理一下,警告,对,他的案子还在审,不能用他的人。那我不管,你的事。”挂了电话,这个人阴沉地笑:“年轻人啊……哼!” …… 夏天的阳光猛烈,晒得人胃口全无,苏豪李翰林一进餐馆就忙不迭地叫服务生拿冰水,崔小捷融安也热得一个劲儿拿手当扇子似的摇着。 点了菜,大家照例要说说新闻。 “哎,最近苏航很走运,你们觉不觉得?”李翰林的话,别人听来怎么都透着不服气。 “得啦!你跟着主任也没少捞好处,就别总惦记你的表姑妈梁听了,你没看人小苏每天加班,还越来越瘦?”崔小捷很不耐烦听男人诉苦,特别是这种自以为怀才不遇的苦。 “得了得了得了!”李翰林挥手,“我说的是另一回事,你少打岔!你们没发现,自从上次她摆平来闹事的当事人家属之后,所里的大牌和小挂靠都特别买她面子吗?” 崔小捷和苏豪对视一眼,同时摇头:“没发现。”融安细声细气地说:“就是也不奇怪啊,小苏姐越来越有范儿了,那天在接待室……” “打住!”李翰林做个暂停的手势,“接待室的事情你绘声绘色描绘了不下十次,我们都知道,苏航现在是你的偶像……当初也不知道谁背地里说了人家多少不是!” 融安立即脸红着辩解:“当时不是因为余佩文嘛……” “就是说的余佩文!”李翰林用筷子敲一下空碗,发出清脆的“铿~!”“你们没发现,最近她对苏航的态度也好得诡异?” 苏豪和崔小捷再次对望一眼,同时对李翰林说:“没有永远的敌人,没听过吗?”苏豪朝崔小捷笑一下,接着说:“真正诡异的是另一件事。李影说,最近总有人在我们所外面转悠,不像来咨询的客户,也不像去隔壁公司的,倒像是探路的,你们小心点。” “探路?”融安不解。 “最近我们所不是有刑事案件在办?涉黑的?”崔小捷点醒她。 “啊!好恐怖啊!”融安捂嘴尖叫。 崔小捷苏豪同时哈哈大笑,李翰林摇头,“紧张什么?你又不是目标人物!” 几个小朋友瞬间又嘻嘻哈哈。 所里的前辈们却神情凝重。 李作霖和梁听等几个高级合伙人开会,薛晴枫请假缺席,前台李影和于安娜倒在场。 “你确定?是探路踩点的感觉?”梁听问李影。 “对!”李影的神色慌张,“好几天了,早上中午傍晚都有,有一天我忘了拿家里的钥匙折回来,刚巧碰上苏航加完班在锁门,她也说看见生人。那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半。” 大家都不吭声,思量片刻,梁听说:“这段时间小心,估计跟我们手头的几个刑事案件和经济债务纠纷有关,自己排查一下,跟小朋友们私下说说,出入注意安全。” 李作霖点头同意,阴柔的声音有点沙哑,转向梁听:“你要注意苏航,她经常加班。” “知道。”梁听慎重地答应。 98第三十七章 生活与情感——冷凝 ... “林组,我是粤然,刚才走开了没听见电话。” “哦,没什么,告诉你今晚的视像会议取消,明天外方人员过来,客户会设晚宴,白天就补补眠吧,不要带着黑眼圈见人。” “好。”粤然觉得好笑,林雪莉这样的女强人,相处久了也会很亲切。挂了电话,看看时间,“唔……不用开会了。正好泡个澡,然后等她的电话!”粤然美滋滋地去洗手间放洗澡水,想像着苏航会什么时间找自己。 有细微的“叮咚”声音传来,水流声哗哗,粤然侧耳注意了一下,才确定是自己房间的门铃响,狐疑地把水关上,走去开门。 罗小丽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微笑着:“小粤姐,明天要给外方看的文件里,有几个中文词汇我不知道德语用哪个好,来请你翻成英语给我对照一下。”她想推门进去,却发现活动的保险栓链子还挂在门上,推不开。 “拿来我看。”粤然随意地把手上的水擦在衣角,伸手问罗小丽要文件。 “小粤姐,好几个词汇呢,我们可能要讨论,你不让我进去?”罗小丽占了面部面积1/2的双眼圆睁。 粤然看着小女孩尖尖的瓜子脸,勾勾嘴角,下了保险栓,自顾自朝里面走。罗小丽就跟在她身后进了房,关上门。 “你坐那里。”粤然指一指茶几旁的单人沙发,她自己坐在了书桌前。“说吧,什么词汇。” 罗小丽笑:“小粤姐,刚才我看见你脖子上的戒指了,是对戒里的男款吧?你有P了?”嘴上说着不相干的话,手上倒是没有停,把文件铺开了在茶几上。 “什么词汇?什么P?” 罗小丽愕然,抬起头,看见粤然脸上一抹略带讥诮的笑,心里一动,认真地跟她讨论文件里的几个关键词汇。 粤然的英语很好,不仅给出了相当用途的参考词汇,还用英语解释了一下,罗小丽的问题很快解决了。 “谢谢你,小粤姐。”罗小丽仔细地收拾着零散的纸片,也不忘抬头绽露笑脸。 “你客气了。”粤然看着小女孩笑,“所以,德语其实是二外?” “不,三外,我的二外是西班牙语,发现用得少,就自己又修了德语。”罗小丽一直笑。 这个外P内T的小女孩,也挺了不起的。粤然笑笑,准备送客,却发现小女孩的一沓文件总也理不顺。 “小粤姐,我猜得没错吧?你有P了?”罗小丽旧话重提。 粤然拿出手机,低头查看时间,不回答。 “难道是T?小粤姐,你这么女性化,难道真的是TT恋?”罗小丽一边观察粤然的神情,一边低头排列着文件的页码。 粤然低头,轻轻地笑——苏航是P吧?这么依赖自己的一个笨蛋。可是,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苏航都能辖制自己,倒也不是那么地被动顺从,工作上的强悍不用说了,就是在床上,她也很有一手……但自己怎么都不能把她当成T。“管她是T还是P呢,反正她是我的!”想着想着,粤然微微地红了脸,笑意洋溢。 罗小丽没了声响好一会儿,粤然才想起她来,抬头,蓦地皱眉。 “放下!” 粤然沉着声音喝道。 罗小丽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那颗精巧圆润的粉红色水晶苹果掉在地上,好歹握稳了,松一口气笑道:“小粤姐,你买这么老土的礼物,送给你的P吗?”她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了粤然房间里一堆礼盒购物袋,刚好一个盒子打开,里面就是这个小苹果。 粤然慢慢地走近罗小丽,脸上挂着不羁诡异的笑,轻轻握住了小女孩的手。 “小粤姐?”罗小丽微微地有些脸红,不知道粤然为什么有这个动作,只是觉得好看。 下一秒,粤然的另一只手握稳了那颗小苹果,就放开了罗小丽的手,脸上笑容不再,只有冰冷阴郁。她转过身,把小苹果小心地放进礼盒里,冷着嗓音说:“没事了吧?我要休息了。” 罗小丽稍一愣神,尴尬地笑着离开。 粤然把门栓系好回来,把堆在地上的东西全部放进衣柜仔细地收好,才觉得稍微解气,坐下来发呆。 手机慢慢地响起了属于苏航的歌声,粤然接起的时候心里还觉得堵着,“今天这么早?”声音略微有了点温度。 “梁听叫我最近没事不要加班,我就早回来了,忙来忙去,越忙越想你。”苏航的声音摇摇晃晃的,透着一股子娇俏。 粤然这才笑了:“为什么让你不要加班?” “她说我最近可以缓一缓,免得中暑。”苏航笑,“你不高兴我早打来?” “不是,只是我本来今天有个会议的,差一点错过了,我会捶胸顿足的。” “啊?那会议取消了?” “对,改成明天晚宴。” “哦,那我明天晚上可以出去野了,半夜再找你。你会不会捶胸顿足,像大猩猩一样?”苏航自己把自己逗乐了,叽叽咕咕笑个不停。 粤然气死了:“去!你见过这么帅的猩猩吗?” …… 窗外下着大雨,苏航看了看雨势,大概一时半会儿收不了,看看电脑时间,也才下午五点半,所里就已经没人了。虽然灯还亮着,也显得空旷寂寞。 “粤然晚上大概要半夜才有空,不如加一会儿班,回家可以跟她聊久一点,明天睡个懒觉再来?”苏航心里盘算着,就打开本来收好的文件和电脑,忙碌起来。 忽然,外面有轻微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接近。 “这么晚,是谁还回来?”苏航皱眉,张望门口。 余佩文一走进还灯火通明的所里就知道,八成又是苏航,一看,果然就是。 “又加班?”她笑着问。 “是。”苏航也笑着回答。 “你忙吧。”余佩文说完,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埋头苦干。最后的冲刺了,她要把申诉材料做得好一点,这样将来这个经典案例中会有更多她的痕迹。 时间滑过,夜幕降临,窗外的雨线渐渐稀疏,敲打在玻璃窗上,一下一下如深夜静寺的钟声,只是细小得多,密集得多。 苏航伸一个懒腰,收拾好一切准备回家。 临走,苏航回头,走到余佩文办公室门口站住,温和地微笑:“最后的申诉代理词吧?” 余佩文茫然地抬头,看见苏航,也淡淡地笑:“是。” “加油。” “谢谢。” “别太晚了,走时记得关电源总闸。” “好,我再五分钟就可以了。你慢走。”余佩文笑着朝苏航挥手。 苏航转身离开,觉得一切安静而美好,她和粤然,还有曾经纠结的所有人……不容易得到的一种美好。 到了门口,她帮前台李影查看复印设备有没有断电,估摸着余佩文大概也不需要用,又顺手铺上挡尘的罩布。 一边整理着,一边笑,苏航觉得这所里设计得最妙的是洗手间,就在自动玻璃门的一侧,黑色丝绒沙发待客区的对面,任何人离所之前都会问自己,一会儿路途远吗?要不要方便一下,补补妆? 也许雨势还会加大吧,苏航决定到洗手间把妆卸了再走。 有许多隔间的洗手间里安静得可怕,苏航站了一会儿,汗毛耸动,神经质地过去一个一个隔间推开来查看…… 根本空无一人。 “神经!”她笑自己,拿出手袋里的化妆包,对着镜子专心地卸除睫毛膏,然后是眼影,唇膏,粉底,最后才拧开水洗脸。 水声总是容易让人联想成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 比如此刻,苏航隐约地听见好像是女人的尖叫声,像真的一样,吓得她抬起头来细听,又没有了。 正要低头继续洗,洗手间的门被人猛地撞了一下,实木受力,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响,门略微开合了一下,却并没有人进来。 愣了两秒,一种强烈的直觉袭击脑门,驱使苏航湿着手脸拉开木门迅速地奔出去,看向自动玻璃门外的电梯间。 空无一人。 苏航只瞥见一个人半边身子闪进了拐角的安全楼梯,然后就是无边的寂静。 慢慢地,她听见一些细微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是呼吸一样的音节:“SU!……HA!……SU!……HA!……” 回头,苏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套裙的女人躺在地上,脚朝着自己,头朝着里面,两手微抬,一下一下地痉挛。 苏航慢慢的迈步,一瞬间,变为急切地奔跑——奔过去握住那一双痉挛的手,苏航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脸下面细细的脖子裂开,流淌着暗红色的浓稠液体,显露着粉红粉白的一些组织,脸上的眼睛圆睁看着自己,鼻孔张大,嘴巴开合…… 大脑一片空白,两耳嗡嗡地响,她听见自己的脑膜在发声:“余佩文!佩文!” …… 不知道意识放空了多久,苏航才松开一只手,拿出手机,拨了110,120,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虚弱声音说:“快来!请快点来!杀人!杀人!”然后在对方镇静的询问中勉强而机械的报出了地址…… 然后,然后她握着余佩文的手,看着原本汩汩而流的血渐渐干涸,苏航冲去洗手间,找出自己的手提包,拿出粤然为她准备的手帕盖在余佩文的脖子上,又重新握着她的手,轻轻问:“怎么还不来?他们怎么还不来?” 她惶恐地向四周看,对自己说“大厦物业……大厦物业!”她又松开余佩文的手,到前台翻找李影的电话薄,找到那个号码,报出地址,说“有人……杀人!请来帮忙!”对方挂了电话,她呆呆地听了几声悠长的“嘟——嘟——嘟——”,才想起来把电话放下,跑回余佩文身边,握住她的手。 却发现,手已经冷了,那双眼睛上翻,像被拍死的鱼,两片雪白,没有生气……她还是紧紧握着她双手,忍受着窒息,轻轻摇头…… 然后,有深蓝色制服的人进来,用对讲机“呜噜呜噜”地焦急吼叫…… 再然后,白色制服的人来了,她被推开,看着余佩文被放上担架,那颗细小的头颅被勉强地固定,仍然摇摇晃晃…… 再再然后,黑色制服的人也来了,她被架起,架到一辆车上,又被架起,架进医院,安置在一张冰冷的长椅上…… 周围有很多人声,有人把一杯温热的液体放进她手里,她抬头,看见一盏红色的灯,亮了,又灭了…… 她听见,自己的脑膜嗡嗡地响:“加油,余佩文……” 她听见,别人说:“先把她带回局里吧,等神智恢复了再做笔录。” …… 粤然一直记着苏航说的,不许喝酒,所以她坚持着,红白葡萄酒都不沾。 晚宴很乏味,只有罗小丽那几个小姑娘跟老外频频敬酒,林雪莉一早就退场了,让粤然留下听听,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于是粤然留到了最后,大家把烂醉的罗小丽交给了清醒的她。“她家在上海不知哪条街,不管了,你把她带回房间安顿一晚吧,反正都是女的,出不了事。”罗小丽的主管结巴着交代。 她只好扶着小女孩回了自己房间,把她扔在床上。 “谁说女人就出不了事?小粤姐,他们都是瘪三!他们都不懂!”罗小丽倒在床上就开始叫唤。 “你那个P,是个老P吧?喜欢水晶苹果的老P?其实,她们最后都会走的,嫁人,生孩子……” 粤然不理她,拿出手机站到窗边,一遍一遍地拨打,却没有任何应答。 现在是半夜,不,凌晨,一点半。 粤然咬着嘴唇,觉得窗外跃动的灯火太不安分,讨厌之极!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声绵软的呼喊—— “会走的!没有人会守到最后!走,都会走……” “你别吵了!” 粤然怒喝,坐在梳妆台上看着双手乱舞的罗小丽,她衬衫的扣子被绷开了两颗,露出里面一线粉红的蕾丝和一抹酥软的雪白。 粤然想起,苏航也曾经喝醉过,唯一的疯话就是问她要玫瑰,还有一声一声地呼唤她的名字,吵着不肯回宿舍…… “粤然,粤然……小粤姐,你的名字真好听,你的P都叫你什么?然然?小然?小然然?”罗小丽撑起身子想看粤然,又撑不住朝后仰倒, “小然然,我们来一场TT恋怎么样?会幸福的,说不定,会幸福也说不定……” 粤然再拨了一次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听。 苏航说过,这个电话她永远会铃声震动一起开,只要她在家,就一定会听。 所以,苏航,半夜一点半,她不在家。 粤然看着眼前的罗小丽,面色绯红,仰躺着也能看出她身姿曼妙……苏航也说过,“不许外遇”,“不要自作聪明,弄假成真”……可是,苏航,你现在,在哪呢? “小然然,我们来,TT恋……”罗小丽的声音越来越细。 粤然给服务台打了一个电话,沉默。然后,她慢慢地笑了,慢慢地走向床上的小女孩,看着那张绯红的精致小脸,俯身,握住了小女孩的肩膀。 99第三十八章 生活与情感——沉降 ... 如果说,苏航是看起来重抱起来轻的婴儿肥,那眼前这个人,就是那种看起来瘦其实大骨架的白骨精。 粤然好不容易才扳着罗小丽的肩膀把她扶起来,躲过了她莫名其妙的吻,避免了被她拉扯着倒下——应该让服务生直接来扛人,粤然后悔地想。 门铃响了,服务生恰好来到,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房间准备好了,1704号房。”她对粤然说。 “你带她去吧,帮她盖一下被子,我下去交钱。”粤然手臂酸软,觉得比剁猪肉做红烧狮子头给苏航吃更累。 三十多岁的女人奇怪地接过漂亮的女客,纳闷为什么女人跟女人还要分房,不过星级酒店的服务素养令她很快放弃心中的疑问,妥善地服侍客人。 粤然心情沉郁地下楼替罗小丽支付房款,不安地担忧:“苏航,难道你真的被调查了?” “你叫,苏航?”刑警翻看着面前女人的手提包,语气尽量和缓地问。 苏航点头。 “律师?” 还是点头。 “现在能说话吗?” “能。”声音虚弱无力。 “说说吧,事情的经过。” 苏航就把下班之后的所有细节都说了,包括雨点,包括余佩文脸上的笑,和自己的一切心理活动——只隐瞒了关于粤然的考虑。 想起粤然,苏航逼迫自己清醒。 刑警做完了速记,把笔录推给苏航:“看一看,没错的话,签名确认,把居住地址也写一下。” 苏航没有怎么看,签了名,写了地址,还给了面前的刑警。 明敏租住的房屋的地址。 刑警又替苏航提取指纹和唾液样本,问她:“你能自己回家吗?” “可以。” 刑警叫来一个女警,说:“帮她叫辆车,说清楚地址。”又对苏航说:“苏小姐,短期之内不要离开本市,我们还会请你协助调查。” 苏航点头,女警把她送上出租车。 午夜两点整。 苏航一直很安静,到了明敏家楼下,下了车,站在原地,等出租车走远了,她又打了一辆车,回了她和粤然的家。 收拾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衣物和一些随身小物件,所有的证件、护肤品化妆品,和粤然给她买的两双鞋,拿上手提电脑,苏航给粤然发了一条短信,关了属于她和她的手机,锁上门,去了明敏的家。 “粤然,这段时间不要尝试用任何方式联系我,牵一发而动全身,切记!等我,相信我!老公,我爱你。” …… “明敏,记得,告诉所有人,我一毕业就和你住在一起。拜托你,求你,一定!” 这是苏航进门的第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迷糊中起来应门的明敏答应了,看着她煞白的脸,灰白的唇,又是担忧又是心疼。但不敢问什么。 苏航却忽然站起来,把自己的东西归位到明敏摆放同类物品的相应位置,连相框、拖鞋和水杯都有。然后她对明敏说:“小敏,我饿。”就自顾自去洗澡了。 明敏去给好朋友下速食面。 苏航吃完,抹一抹嘴,认真地打量了全屋的细节,又问了明敏住处周围的一些细节,道路,超市,市场……诸如此类。 “苏航,你怎么回事?你简直像,简直就是……”明敏渐渐地心慌。 “像逃窜的通缉犯?”苏航笑,虽然凄楚无力,却是坦然。“明敏,我目睹了一场谋杀,但是我没有做坏事,你信不信?” 明敏吓住,仍然由着心意点头。 “我会被调查,这是肯定的。所以,需要你帮我,你肯不肯?” 明敏也点头。 “我保证,绝对不会连累你,你信不信?” “信,我信!苏航,究竟怎么了?到底要我做什么?” “就是,保证对任何人,包括邓与帆和你的父母,也说我毕业就跟你同住。”苏航顿住,歉疚地看着明敏:“当中谎言的弯,要麻烦你自己转。” “邓与帆去日本出差了,我爸妈那里没问题。还有呢?” “一会儿我会叫陈之力来,不久会有警察和其他人来,你也一定要这么说。其他的,没有了。” “就这样?”明敏张大了嘴,惊讶。 “就这样,明敏,他们找到真正的线索,我就没事了。到时你再跟别人说我搬走了,就可以。”苏航笑。 “哦!”明敏竟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要我帮你送鸡毛信什么的……” 刚拨通了陈之力电话的苏航沉默苦笑:鸡毛信,不知道她收到没有……粤然,你一定要听话!否则,他们摸出我们的关系,会以为我“情杀”了她…… …… 上午九点。 粤然被门铃声吵醒,开门,是错愕惊讶的罗小丽。 “小粤姐,你给我开了房?” “是‘帮’你‘另外’开了房,房费押金你可以缓两天还,自己去前台问一下价钱,我忘了。” “你不让我进去?”罗小丽厌恶地看门上紧绷的保险栓链子。 “对不起,我还没睡醒,对了,你的部门主管说,今天你可以下午才去办公室。”粤然笑笑,把门关上。 脸色阴沉地,粤然看见了苏航的短信,居然是半夜两点……她再打过去,竟然已经关机了……“猪脑子,让你睡!”粤然生气地骂自己,打开电脑上网搜索了所有当地协会和有关律师的新闻,一条一条过滤,什么发现也没有。 苏航做得这么谨慎,一定不是小事,如果是技术性问题的封闭调查,挺一挺,能过去,即使近在咫尺,她们也不能冲动。粤然握紧拳头,要求自己,相信苏航。 更重要的是,苏航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见她有安排,如果自己贸然出现,也许会打破她的安排,令她措手不及。 忍! 她给所里的前台舒娟打了电话,似乎律师界也没什么大事,于是略微地放心。 但这确实是一件大事。 从半夜起,收到消息的各路人马就开始大显神通,许多张关系网悄悄地在黑夜里运作,又无声无息地相互联结,带着各种目的,安静却迅速地向事件中心笼罩。 而事件的中心,除了死去的余佩文,就是活着的苏航。 …… 上午十点。 陈之力开着警车赶到明敏家。 他头天晚上在跟进另一起恶性抢劫案件,没有能立刻来见苏航,只是惊喜地接到了她的电话,讶异又心疼地听她哭着说了事情经过,听见她说:“我的同事正在办你经手过的涉黑案件,委托人是张自有……陈之力,会不会有关联……找到凶手,一定要找到凶手!” “她呢,小苏?”陈之力推开为他开门的明敏,闯进屋里焦急的查看,没有苏航的身影。 “昨天回家脸色煞白,打完电话给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半夜才迷糊了一阵,一早就有警察来把她接了去。”明敏说着流水账,心疼着老同学——看得出来,苏航的镇定是真的,悲伤和恐惧也是真的,正因为这样,才更可怜。 “警察?你确定是警察?”陈之力双手冰凉地问明敏,涉黑的话,有可能有人为了消灭人证无所不用其极。 “苏航确定的,她看了他们的证件。”明敏记得,当时来带走老同学的女警还不满地说:“律师就是麻烦!” “你刚才说,苏航回家?你这里,是她的家?”陈之力看着明敏客厅摆满涂鸦的展示台上,突兀地立着几张苏航的照片,相框倒是自然旧的——但在他的记忆里,苏航和明敏同住,没有这回事。 “对啊!”明敏叫。 陈之力狐疑地皱眉,他看见了苏航高中起就用的水杯,转向明敏问:“可是你说过,你也不知道她住哪里!” “这是因为……因为……”明敏皱眉思量的模样更像思想斗争,“因为她想躲开你,她说不喜欢你。” 陈之力僵住,无奈失望受打击,但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大力,要帮她,你知道她胆子多小,昨天已经吓得没有人形了!”明敏拉住陈之力寂寥的胳膊请求。 “我会的,她要是回来通知我,我回队里看看。”陈之力说。不喜欢归不喜欢,老同学终究是老同学,这种事情不能不管。 …… 上午十一点。 警察通知李影,取证完毕,事务所可以解封了。 但各个接待室里还有零散的各种谈话,刑警不断地分别问不同的人:“苏航,她和死者的关系怎么样?” “普通同事关系,交集不多。”梁听和所里的其他大牌们如是说。 “余佩文总为难小苏,不过最近关系似乎有所缓和。”小挂靠们说。 “时好时坏,就像一般相处不太融洽的同事。”前台李影说。 “苏航很善良,余佩文,不了解,不过我这里有她的档案,你们可以拿去。”于安娜说。 “刚开始的时候,余佩文老欺负苏航,后来呢,苏航就跟她斗,其实余佩文不是她对手,从实力,到为人,都不是对手。后来不知怎么地,苏航把张自有,啊,就是前段时间媒体热炒的那个涉黑案件的代理机会让给了余佩文,中间当事人家属来闹了一次,余佩文回来还跟苏航吵了一架,但是后来两人不知怎么又好上了,奇奇怪怪的……”苏豪融安崔小捷说。 “苏航看起来柔弱,其实也不简单。余佩文嘛,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聪明有干劲,但是不够细致。”李翰林叙述了相同的故事,最后补充说。 警察终于都离开了,所里的气氛诡异,大家想讨论,又不敢,怕惹祸,也怕鬼。 想起余佩文就在前台面前的地板上遇害,李影忍不住瑟瑟发抖,心里琢磨:“要不要叫主任请人来做一场法事……” 所里的老大们纷纷出去了,剩下梁听在办公室坐镇。 “您好!阮局,我是梁听。对,是,出大事了。没什么,就想告诉您,当时唯一的目击证人是上次跟您喝过酒的小苏。对,就是她,不知道,可能被公安带去了解情况了。对啊,肯定吓得不轻,是,说的就是,她性格多好啊,哎!好好,您肯过问太好了,太感谢您,我还没见着她,对,您有什么消息通知我一声?” 挂了电话,梁听站起来,想一想,去找于安娜问:“苏航的居住地址?” 于安娜翻查了一下,一愣:“写的是她父母家,不在本城。” 梁听皱眉:“警察有没有提取?” “没有。” “安娜,你怎么看?”梁听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卷发美人。 “苏航是好人,余佩文,不至于要死。”于安娜说着,眼角湿润。 “注意保密。”梁听叮嘱,又当着于安娜打开档案保险柜,翻找融安给张自有家属做的笔录。 于安娜嘴唇动了一下,没有告诉梁听,那份笔录李作霖头天半夜已经提走了。 …… 中午十二点。 开完自己召集的协会常委碰头会,薛晴枫坐进李作霖的车。 “肯定跟你的案件有关,老薛。封锁消息,你还是为了你的案件结果?” “老李,这是行业惯例,你以为,他们会让事情上媒体?” “老薛,你肯定知道一些原因。余佩文为什么会死?” “人死不能复生。让活着的人平安更重要。” “话是不错。活着的人,苏航不知道会怎么样?”李作霖阴柔的声音里有少见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冷酷。 薛晴枫冷笑:“小姑娘不简单。她不是梁听的人?梁听有办法。你,也不是等闲之辈。”她看向多年的搭档。 “梁听有办法。”李作霖轻轻说,然后拿出了一张笔录交给薛晴枫,“自己处理。” 薛晴枫一笑,接过来,撕得粉碎。 一些纸屑飘出车窗,在空气中没有着落地翻飞。 像送葬的队伍撒落的纸钱。 …… 下午一点。 一个憨厚却粗犷的男人,在偏僻的投币电话亭打电话:“老大,人可能死了。我在公共电话亭,跑了很远,离那里很远。我没有办法!本来按你说的,只是划烂她的脸,可是还没下刀,那个女人就一直叫唤,说认得我的长相……我看过那里,怕保安巡逻经过看见我,她说认得我,我一慌,就割了她脖子。肯定死了,你放心。没有,没有人看见我进出那里。要跑?好,可是老大,我没钱啊!” …… 下午两点。 苏航坐在刑警队的接待室里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走到了现在。 整个上午,她都在重复前一天的经过,警察也问了她和余佩文的私交,余佩文的为人,等等。除了跟粤然有关的部分,其他的,她都说了,只要其他人能看见猜到的,都说了。 一边说,一边哭。她告诉自己,可以放任情绪,但不能放任嘴巴。她在心里祈祷:“粤然,你一定要听话,千万别打岔!” 中午时分,看她哭得虚脱了,女警给她送来盒饭,关上接待室的门,让她慢慢吃。 现在她已经吃完了,吃了一半,为了可能面对的一切,剩了一半,为了脑海中余佩文最后的挣扎。 按照她的了解,刑警们应该在门外的办公室里仔细地比对证据和各种笔录,自己的,同事的,大厦物业的……她流着眼泪默默思量。 门被推开了,刑警对她说:“苏小姐,请跟我来。” 她被带到了另一间房,门上有个牌子:“讯问室”。一老一少两个刑警坐在一张短窄的桌子后面,示意她坐进房间中央一张孤独的木凳。 苏航坐下,头顶有强光照射。 老刑警翻看着几张纸,和蔼地注视面前神情凄哀委婉的女人,冷冷地说着,观察着,“苏小姐,苏律师,你的同事,余佩文律师,法医证实,她的死亡时间,是昨天傍晚七点零三分。也就是说,她在你身边咽的气。” 在刑警冰冷观察的眼神中,苏航的眼泪一波一波涌上来,倾泻而下,心里,许多层感觉在撞击。 第一层,她害怕得发抖,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身边一点一点死去。一个,27岁的女人,死了。 第二层,她觉得人生太有趣。余佩文,竟然是她苏航送的终?对余佩文来说,她不过是一个莫须有的情敌,一个曾经嫉恨的对象,一个曾第三十八章 生活与情感——沉降 ... 经痛恨的竞争对手,一个最近才互相平和交流的同事……却是她最后一个看见的人…… 第三层,她了解刑警的这种开场白。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嫌疑人,也许动机不明,但也许什么人的什么话使他们对她产生了合理怀疑。她知道,未来的48小时,会很难熬,也很关键。熬过去,就容易了。 她祈祷:“粤然,相信我,千万不要插手,不要出现!” 她提醒自己:“放松一点,也清醒一点,情绪可以放任,心一定要忍!为了粤然,更为了自己。还有……为了找到杀余佩文的真凶,那只幕后遮天的手!” 100第三十九章 生活与情感——过滤 ... 董宇脸色沉郁地回到办公室,两臂交叉站在窗前发呆。 虽然在这行二十多年,她还是有些事情看不惯——真不知道那所里的两个大家长是怎么想的,一个小朋友被杀了,另一个小朋友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同时也很可能被作为嫌疑人,他们竟然还要求业界对消息保密——这种同行被打击报复的事情并不鲜见,由于事件背景复杂,行业惯例是结案前封锁,她了解,但还是觉得,至少协会应该表示点什么,明白地施与援手,而不是这么等着。 也许这就是她尝试把业务完全商业化、管理团队化公司化的原因,但也是这种类似于逃避的特立独行,虽然令她和团队挣钱,却在业界的主流圈子边缘化,今天只能妥协。 但无论如何,妥协了的她,活着,而那个在懵懂中努力求胜的年轻女孩,死了,本来可能的输与赢、不幸与幸福,都不可能再体验。 她给林雪莉打电话:“业务进展怎么样?” “不错,资产包已经准备就绪,还有一些外方对我们的资质认证,可能提前半个月结束。怎么,有新任务?”林雪莉干劲十足,精力充沛。 “不是,问一问,你自己注意休息。”作为好友兼搭档,董宇和林雪莉多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和交情,“小粤怎么样?” “在工作。今天她情绪有点低落,特别地毛躁,要叫她来敲打敲打?” “不用,这个项目结束,让她回来休息一段时间吧,你也是,外派大半年了。” 命运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残忍,至少人应该对彼此仁慈一点。 “笔录呢?”梁听径直闯进薛晴枫办公室,锁了门,居高临下地质问。 薛晴枫刚回来坐下,又站起来,和梁听对峙:“什么?” “证明案件有涉黑背景,余佩文言行不当的笔录,融安做的笔录。”梁听语调冷静,却咄咄逼人。 “有什么用?” “公安可以顺藤摸瓜,苏航可以成为纯粹的证人。” “为什么问我?” “副主任,高级合伙人,协会委员,承办律师,有权限有关联!” “别人也可以!” “别人没有这么狠!” “凭什么?” “一个人的生命,另一个人的清白!” 薛晴枫注视跟她对峙的梁听,凝结的空气里,冰一样的眼神令人在酷暑中寒冷。“不错,很不错。”她慢慢地坐下,“梁听,我们曾经是默契的搭档,所以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说话不用多余的词汇。你自己也很有办法,大可以自己去对你的朋友转述有关内容。” 梁听仍旧是站着,冷冷地说:“没有凭据,你以为现在还查得出来吗?该闭嘴的人都会闭嘴!要不你告诉我,你得罪了谁?” “如果是我得罪的,死的会是我。” “小姑娘没有那个本事去得罪。” “我教过她,她自己闯的祸!” “为什么还用她?明知道她过于天真急切!” “某些事情,只有好胜的人才肯做。苏航那样的温吞乖人肯吗,像你一样,谨慎,装清高!” 两个人同时回忆起了什么,梁听冰冷的双眼渐渐有了恨意:“薛晴枫,不择手段,借着人命往上爬,你一点也没有变!” 薛晴枫冷笑:“一将功成万骨枯,梁听,你难道是踩着莲花走到今天的西方圣母?” 短暂的沉默,梁听恢复冷静,转身离开。 “奉劝你一句,”薛晴枫冷冷地对着梁听的背影说:“适当地缄默。否则要全所的前途业务跟着陪葬,也是另一种残忍。并且,对手深不可测,我也不希望你硬碰。” 梁听回头,冷笑:“大家都装作没事,你的案子,大概还是能成?” 薛晴枫挑挑眉毛:“那要看法官了。” 路边,停着一辆进口小轿车,里面一个脑满肠肥的白面男人,梳着三七开的微秃小分头,拿着电话龇牙咧嘴:“人怎么会死?又怎么会留下人证?” 对方回答:“那个女人白目地大叫认得他,他不灭口才怪!至于人证,他观察了很久,那个经常加班的女人明明每天都是六点半离开,那天不知为什么留到了七点……要做掉她吗?” “猪猡!”车里的男人怒吼:“你和你的人都是猪猡!办事不会带面罩?你能做掉几个人?她知道的事情,现在警察也知道了,整个局子端掉,你行吗?” 对方回答:“没办法,你自己说要新手,现在他还在等钱跑路。那不管那个女人了?” “滚!你的人你自己管!这事到此为止,近段时间给我无声无息地消停!”半秃小分头挂了电话,车慢慢地朝法院方向驶去。 要赶紧把这烫手的案子结了,想办法啊想办法,要平衡,平衡……握着方向盘的十根手指慌乱地拍打着。 …… 老刑警一直观察着苏航,他觉得,年轻女人的悲伤不是装的,但太镇定,眼神里的思考太多,不像一般惊慌失措的目击证人。 “也许是因为她的职业?”他轻轻地笑,“律师啊……不简单的!” “苏小姐,你觉得,余佩文为什么被杀害?” “不知道。”苏航的声音发抖,由着性子回答,她不敢思考,怕自己思考的表情引起对方不必要的怀疑,只有不断地提醒自己,避开跟粤然有关的一切。 “分析一下,你不是律师吗?” 苏航一愣,实话实说:“她最近手头的案件伤害了某些人的利益,或者有私人恩怨。” “噢?什么案件?”老刑警来了兴趣,说到点子上了。 “一个黑社会性质的案件。” “你了解这个案件吗?” “只参与了一审。” “后来为什么退出?据我们所知,这个案件跟你的专业很接近,又是难得的大案。” “所里另有任务安排。” “是吗?可是据你的同事说,你曾经有机会竞争,但是你突然放弃了,机会给了余佩文。你们领导决定人选的那两天,你为什么请假?” “病了。”苏航开始紧张,她为了粤然放弃,为了粤然请假,跟粤然有关,她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 “病了?这么巧?有病历吗?” 苏航却无法回答,不可抑制地哭了。 她知道这问话的意图,认为她是故意把机会让出去的,因为她知道余佩文可能死,在借刀杀人——事实是,她不知道这个案子这么凶险,余佩文会死。 此刻,苏航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余佩文——如果她不为了粤然退让,而是争取,然后用另一种稳妥的手法来处理案件,可能事情会是另一个走向。 面前的女人哭得凄楚,年轻的刑警沉不住气,问:“你哭什么?” “如果我没有病,她可能就不会得到这个机会……”苏航由着心意说。 “然后死的就是你?”老刑警笑,他不相信这么伟大的说辞。 “不,也许用不同的手法,案件的走向会不一样。” “哦?你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法?” “不知道,但我们做事风格不一样。” “你什么风格,她什么风格。” “我比较温吞,她比较好胜。” 老刑警沉默,苏航说的跟其他人的说辞一致,但他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机会出让给余佩文,是否事先就知道会有这一场谋杀?如果是,她又为什么在现场?帮助犯?还是故意表示无辜?她和余佩文之间的纠葛究竟是为什么?这两个人从业之前根本就没有交集,却一碰面就交恶了——根据她们的同事所说,一切都很奇怪。而且这个女人眼神里的内容丰富,除了忧伤,还有游离于目前问题之外的思考,让他感觉不对。 这时门外有人叫老刑警,他过去耳语,声音却并不小。 “就这么上手段怕不行吧?也没有什么硬证据就审,还是个律师。” “她肯定有所隐瞒,我的眼睛不会错的,你放心吧,问出来没准能吊大鱼。” 苏航听见了,闭了眼假装不知道,眼泪却流出来,凄楚地苦涩——她隐瞒的不过是她们静悄悄的爱情,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想到粤然,害怕,难过,想念,无助,苏航呜咽起来。 年轻的刑警可怜她,但是不敢做什么,就拿起杯子喝水,又放下,刚好老刑警回来,两人胳膊一碰,茶杯翻了,水洒到了老刑警身上,他小声地斥责后辈,又坐下继续问话。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律师就是律师,有逻辑啊。”老刑警笑,“但你那两天什么病?有病历吗?”他敏锐地感觉到,苏航对这个问题很紧张。 “没有,普通的感冒发烧,” “在家里休息?” 苏航略微迟疑——不能这么说,万一他们去找明敏对口供,会露馅儿的——“不是,我去了书吧,看小说。”那天陪粤然从她们所的大楼出来,确实是去了一个小众的书吧,安静,人少,说去养病也过得去。她接着说了地址,又说:“你们可以去找那里的老板,他可以作证。” “呵!果然是律师,自动提供证人啊!”老刑警讥讽着,示意年轻的刑警去找人求证。年轻人出去了一下,又回来了,老刑警接着问:“好,那么说说私人恩怨吧,你跟她算不算有私人恩怨?” “不算。” “不算?你们可是斗得不可开交,连你同一办公室的同事也这么说。” “同事之间,茶杯里的风波。”苏航抬一抬下巴,示意刚才年轻刑警弄倒的杯子。“互相不满有一些,但不算恩怨,对吧?”她看着两个刑警,略微有些挑衅。 “说话这么拐着弯,为什么?”老刑警气结,不满地问。 “因为我是律师!”苏航沉声说。 “呵!呵呵!好!”老刑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苏航确实把问题都说通了,只差那个书吧的人证,“好吧,你休息休息,我们一会儿再谈。” 苏航和年轻的刑警留在了审讯室。没有问话,她暂时得到了放松,默默地回想自己的一切布置……钥匙她扔在家里了,粤然回来之后她再回家就是;手机也关了;工作手机里关于粤然的短信电话也删除了;那份留存的笔录,放在了手袋的夹层;用粤然的银行卡交易的各种凭单销毁了;银行卡……银行卡!粤然的银行卡还在钱包里! 她突然十分地慌乱,立即闭上眼睛,不让眼神泄露自己的心理活动。她知道,年轻的刑警在观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