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次的烦恼焦急误会中,粤然摸到了苏航的规律,于是每天晚上会查看手机,读那些平淡如水却也柔情深重的句子,或者听那个越来越冷静镇定的温暖声音——她的变化令她放心,至少,不会因为思念而痛苦,却仍然思念。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状态。 但粤然不习惯。她习惯苏航缠绕着自己的温情脉脉,习惯苏航像孩子一样依赖自己——明明此刻她也无法被她依赖,明明知道如果苏航此刻还是满心温情会痛苦,她还是怀念并向往。 陷入一种关于爱情态度的矛盾痛苦中,粤然时常问苏航: “你还像以前一样想我爱我吗?” 每次听见或看见这个问题,苏航总是苦笑着沉默,然后用冷冰的文字或者清冷的语调陈述一个意思:“当然一样,我每天都在等你。只不过,我不愿意自己每天都哭,哭得累了,你也还是不在身边。你怀疑吗,我在等你回来?” 她知道,她不在身边,她只能学会自己坚强,否则,难道要找另一个近在咫尺的关怀吗? 粤然也就很少再说什么,每天数着日子,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对于她来说,忙碌的工作太过无聊。只有她跟林雪莉参与这个项目,其他的合作伙伴都是公司企业里的白领,无论男女,都拼命力争上游较量表现,人和人之间是恰到好处的疏离,其实每个人都能一眼就看穿是孤独的,却总是扮演着工作之外拥有一个精彩温情的私人生活。身处其中,粤然越发地觉得冷漠。 并不是没有休息日,但由于项目很大,林雪莉要求她一定留守在上海待命,以免出现突发情况没人应付,也是因为觉得她没家没口没牵挂。“到处逛逛,体验一下上海,当作旅游。”林雪莉常常抛下这样轻巧的安慰就拖着行李奔去机场,回家看儿子或者男朋友,或者去别的地方视察工作。 粤然很烦闷——谁说她没家没口没牵挂?她和苏航的爱情难道不需要被尊重?——的确是的,因为别人根本不知道她们的爱情,就算知道了,也未必会尊重的。 她只能沉默地叹息。房间里有很多精美的购物袋,里面是漂亮的衣服鞋子首饰,都是她放假的时候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为苏航买的。 其实可以快递回家给她,但粤然更愿意做一个殷勤的圣诞老人,亲手把精心挑选的一切送到心爱的孩子面前,看她欢快地跳进自己怀里。 只是需要等待。 也拍了很多照片,用彩信发给苏航,告诉她,这里是外滩,这里是金茂,这里是东方明珠,这里是南京路……也没忘了那些著名的小吃,生煎馒头,南翔小笼包…… 苏航真的有认真看粤然为她记录的一切,对她说:“东方明珠晚上的灯光太多色彩。我喜欢金茂,像一个可爱又纯粹的怪物。”……“外滩一个人走很冷清吧?以后别去了,都是情侣和游客。除非以后我陪你!”……“我喜欢南京路的感觉,如果我跟你一起逛,一定可以自由自在地败家吧?”……“生煎馒头看起来很香呀,你回来的那天,给我打包回来?算了,还是不要,飞机不让上的。把你自己打包回来就行了。”…… 所有这些来自苏航的短信,粤然一条都没舍得删除,就是电话里她这么说的,她也恨不得录下来——这是她怪异聪明的孩子才会说的话,是和她记忆里一样的她。 苏航总是忘了手机有彩信功能,所以她提醒她:“宝贝,发你的照片给我看吧?”她真的很想看见她的小圆脸。苏航会说:“你先给我看。”然后她只好先把不自然地自拍发过去,收到苏航“瘦了,多吃点啊”“头发该收拾了”之类的回复,才能看见,那个孩子穿着睡衣笑吟吟的样子。 “笨蛋,你才真的瘦了。”粤然说。她知道,越是经常到酒楼饭馆应酬的女人,越容易瘦,因为那些精美的菜式根本不养人,跟倾注爱心的家常菜没法儿比。 她想念她,虽然漫长但确切的归期是她们唯一的安慰。 两个月过去了,董宇过来和客户高层应酬,顺便视察安抚军心,敏锐地察觉出粤然的阴郁,特地找她谈心。 “小粤,家里,是不是有感情的牵挂?” 粤然不答,客气地笑笑。 “小粤,这个年代感情靠不住,作为女人,更要趁着年轻奋斗自强。就像现在,你不变,难保对方不变,如果你结婚了,好歹有法律的约束,可是现在不是你们都还自由嘛,还是想开些,潇洒些好。工作是绝对不会辜负你的。”董宇依照经验断定着后辈的感情生活,表达的是自己的亲身体验。 粤然最讨厌诸如“没有婚姻就无法约束爱情、没有婚姻就各自自由”之类的论调,因为她给不了苏航婚姻。 因此她的脸色愈加阴沉。 董宇继续开解:“小粤啊,工作对于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成就。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所这么吃香?因为我们的团队稳定,除了所里不会轻易炒人,团队成员也不会轻易离开,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业务挣钱。不良资产的变现处理之类的项目,如果能够成为负责人,可能一个个案就能完成个人的资本积累,比那些小打小闹的个体户律师挣得多不止十倍百倍,更比虚无缥缈的感情来得可靠。” 看见粤然脸上显出期待的神情,董宇认为劝解有效,满意离开。 粤然在想,如果真如董宇所说,那么好好表现,尽快增长经验,争取负责项目,也许很快,她就可以负担苏航的生活,不再和她分开……带着这个想法,她对工作添了几分热情。 董宇放心而满意地飞回大本营,粤然的团队来了新成员。 客户公司派来了一个小文员,专门搜集法律事务的分析结果,翻译成第三方文字给董事会成员作参考。 于是这个叫罗小丽的女孩子成了粤然和林雪莉的跟屁虫。 粤然感觉到小女孩似乎有意无意地观察自己,不明原因,所以她不予理会。 这一个周末,林雪莉要飞去北京盯另一个项目,粤然独自留守在客户的办公室分析数据。 罗小丽精巧的瓜子脸突然凑近来,两只亮亮的眼睛闪动,微笑着悄声问:“小粤姐,你是P,还是T?” 94第三十三章 生活与情感——混合 ... 粤然错愕,年龄不过相差几岁,罗小丽在工作场合的直白顿时让她觉得自己老了。微微一愣,她说:“什么?我不明白。” 罗小丽噘嘴不服:“小粤姐,你别装了。我大学虽然读的是法律外语,可好歹也是法科,观人入微,也不是不懂的。不说也没关系,你猜猜,我是P,还是T?” 粤然对小妹妹的挑战觉得好笑,于是戏谑地说:“我真不明白。要不,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是T,什么是P?” “哈哈!你是T!” 罗小丽得意地大笑:“我问的顺序是:‘你是P,还是T’,可你反问的时候却说‘什么是T,什么是P’,小粤姐,从心理学的角度,可以推知你是T,没错吧?” 看着罗小丽得意洋洋,粤然也不得不承认小女孩的确有点小聪明,只是有点自以为是——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理解,自己因为更在乎喜欢T,所以是P,其实也通的,心理学的皮毛,可以反着穿。 而且按照罗小丽自己的逻辑,粤然也很容易推知,她是T。 但粤然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所以并不争执,装作没听见,继续忙碌。 晚上回到酒店房间,粤然给苏航打电话,抱着有可能变成未接来电的心情,她一边拨号一边放洗澡水。 那边却响起了苏航的声音:“今天这么早,不用加班?” “不用。”粤然把浴缸的水关上,走回房间坐在床上专心跟爱人通话。“你呢?最近忙什么?” “某公司重组上市,一堆数字是否合法的问题。”苏航笑着回答。 “累吗?不喜欢吧?” “不累,就是有点枯燥,工作嘛,喜欢不喜欢不重要,做好就是了。” “房租水电费交了吗?房东太太没有为难你吧?”粤然问,苏航样子和善,那些欧巴桑很喜欢欺负她。 “交了,房东太太没有为难我,只是问我,你是不是搬走了,以前都是你张罗这些事,最近却一次也没看见你。” 苏航顺嘴说完,两个人都沉默。 她们聊工作聊生活琐事,把想念和爱吞进肚子里,不想用这些连心的字眼折磨对方和自己的相思。但是,不说,不等于没有。 “那你怎么回答?”粤然两腿弯曲缩到床上,把脸埋进膝盖,忐忑地问。 “我告诉她,你很快会回来。”苏航柔声说。 “亲爱的……”粤然还是忍不住叫,“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好像……好像……”好像不再存在你的生活中间?她问不出口,怕得到肯定的回答,也怕苏航真的这么去想,她恨自己的口不择言。 苏航站在自家窗前,看着路灯映照的白玉兰树顶,那个曾经焦急地靠在树干上等待她回家的人,现在让她等着。手按住心脏的位置,苏航努力不让泪水涌上眼眶,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别傻了,我爱你,我一直在等你。”她恨死她的问题了,终究还是忍不住流泪,声音也发抖。 粤然的泪水渗进膝头的衣料,用同样发抖的声音说:“苏航,我觉得自己变态了,听见你哭,反而觉得安心。” “疯子!”苏航泪眼模糊地笑,“你不是变态,你是……傻瓜。”她想说她狠心,还是忍住了,免得她更难过。 “我是傻瓜,你是笨蛋,不是正好?”粤然回嘴,心里怪异地感觉是自己在向孩子撒娇,让她觉得很不自然。 苏航也觉得了,出门在外的爱人似乎分外地有些脆弱,于是她温柔地叮嘱:“多注意身体,房间里空调的温度不要调得太低,知道吗?” “知道了。”粤然乖乖地答应,她瞬间觉得自己一家之主的形象在逐渐崩坏,寻思着说点什么严肃的话题。“亲爱的,我们工作这么久,好像没怎么遇见同类?” “怎么没有?我身边不是有余佩文?”苏航何其敏感,“你现在遇见了?” “是,有一个,小孩子,猜测我是T还是P。”粤然想起来就好笑。 “小孩子?可爱吗?”苏航不去管那些她不明白的TP区分,她只管粤然的心。 粤然被她问住,“可爱?有点吧……笨蛋!不要胡乱吃醋!”她忽然高兴起来,意识到自己提这件事情,其实潜意识就是希望苏航吃醋。 苏航在这边皱了眉头:“我怎么闻到点外遇的气味?你跟她说了什么?都老实招了?” “没有,你想像力不要这么丰富好不好?我就是觉得现在的孩子真大胆,那个小孩是客户派过来的人……”粤然觉得自己越解释越像有鬼,住了嘴。 苏航沉默,她发现自己忍不住去怀疑,但又不相信粤然真的会怎么样。 电话两头的氛围突然奇怪起来。粤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布帘,看向窗外跃动的灯火,那些在寻找归处的流动光芒。 “宝贝?”粤然轻轻地叫,她有些后悔了,乱了苏航的心神,一时半会儿又无法近距离地安抚。 “粤然,我警告你,”苏航缓慢认真到说:“你要是敢乱来,哪怕只是我觉得,我就立刻把工作辞了,飞到上海去,把你扔进黄浦江!” “……”粤然作不得声,又想哭又想笑,她几乎想立刻假装外遇一番,如果这样真的能见到苏航。 “还有,”苏航把事情翻过来又想了一遍,“既然是客户的人,如果你不敢得罪,你就辞职回来!不要拿工作需要做借口来外遇,你知道我没有这么笨!” 粤然轻轻地笑:“辞职,你养我吗?会很辛苦的。” 苏航忧郁地回答:“粤然,人心是肉长的,会疼会逃避,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弄假成真。” “苏航,放心。”粤然沉着声音笃定地说。她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大窗前,看着窗外的纷繁夜色,和室内灯光映照下自己的模糊镜像,所有这一切,都掩盖不过心里想念的那个小小身影。 情感是会浮动的,所以,要小心。生活也会有变数,所以,更要当心。 一大早,大牌律师们都未见现身,所里只有前台和几个年轻后辈在兢兢业业。 张自有的亲属突然驾临。 十几人之众,浩浩荡荡,气势汹汹。明亮的白炽灯映照他们阴晴不定的脸,前台李影觉得胆怯,立即通过电话把常驻所里的苏豪李翰林几个男同事叫出来一起应付。 “请你们先到接待室坐一坐,薛律师余律师还没有回来。”李影认得其中几人,客气地对待来人,几个男同事站在身后,她才觉得没有这么害怕。 “赶紧打电话!十分钟之内我们要见人!”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说,皮肤黝黑,青筋爆现,声音洪亮。 李影和苏豪对视一眼,苏豪转身出去打电话,李影和李翰林几个人忙着端茶倒水。客人们坐得东歪西倒,眼神不善,几个人甚至翘着二郎腿冷笑,诡异的笑声里是深重的愤怒。 李翰林纵然是男人,也觉得有些莫名地胆寒。 苏豪急匆匆地回来,对凑上来的李影等人耳语:“两个人都没开机……” “哐当”一声,有人把被子摔了,李影吓得身子一抖,几个年轻人赶紧回头,张自有家的人全都应声站起,一个中年妇女在凄苦地抹眼泪,语调愤懑不平:“你们也找不到人?我就知道,二审判决下来我儿子加刑之后,就一直找不到她们!不管这么多,今天我们一定要见到她们!” “对!给我们一个交代!” “当时估计结果的时候可是说得好好的,现在怎么也不能躲着!” 其他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中间夹杂着许多市井的不堪秽语,场面十分热闹难看。 李影苏豪等人这才醒觉,真的有好几天没看见薛余二人。或者有,也是一个短暂的出现,很少见她们如往常一般在所里办公。大家顿时紧张起来,苏豪叫李影立刻通知主任李作霖。 …… 苏航到小区附近的面包店买早餐,准备拿着在公车上啃——她渐渐觉得这样感觉很不错,似乎同车的其他一样在路途中狼狈地填饱肚子的人,都成了自己的伙伴,有一种艰辛的浪漫。 面包店的老板娘是一个富态的中年妇女,热情地招呼早晨的客人:“这位小姐,搬来有两个月了吧?” 苏航正准备从钱夹里掏钱付款,一时愣住,看一眼老板娘,默默地把一张大票递过去。 老板娘接过钱边找零边说:“谢谢!我看你最近两个月常来,以前没见过,估摸着是新搬来的吧?我们这里的红豆夹心可好吃,以前一个个子高高的漂亮小姐也时不常地来买,有时周末怕来晚了没有,还头天晚上来告诉我给她留着,不过最近这几个月倒是没见着她人影了……”她絮叨着把找零和电脑小票一起递给苏航。 苏航牵强地扯出一个礼貌微笑,匆忙离开,不肯去细想面包店老板娘话中的漂亮小姐是谁,和那种日常明白细致的体贴。 越是不想,就越是清楚,苏航跳上公车,手握着还有些温热的红豆面包,心被牵扯着无助,只觉得人群拥挤的狭小空间里,氧气不足,光线昏暗,却无处可逃。 手机适时响起的铃声救了她。 是明敏。 “小苏,是我,小敏。”明敏的声音似乎永远都这么快活。 “小敏,这么早,有事?”苏航笑着答,不情愿地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 “对,很重要的事。”明敏笑,“你这几天抽一个晚上给我吧,我请你吃饭?” “可以啊,但是为什么这么郑重?” “没什么,到时你就知道了~!记得啊,定好了时间通知我,我告诉你地点。”明敏洋溢着欢乐挂了电话。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苏航的心安定下来,在公车上摇晃着回忆当天的工作计划和时间安排,想像着明敏一大早的欢喜是为了什么。 快要下车的时候,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所里的电话,苏航接起,听见李作霖阴柔的男中音略微有些不淡定:“小苏,你在什么位置?” “还有两站路就到所了,主任。” “那好,你哪里也不要去,直接回来!” 苏航本来就是要回所里去的,于是自然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李作霖对李影说:“告诉那些人,一会儿会有人来给他们一个交代,请他们安静一点,否则影响我们其他的客户,大家不好看!” 95第三十四章 生活与情感——加热 ... 刚一进门,苏航就觉得所里的氛围不正常,前台李影不见踪影,平日里热闹的人声也消失不见,但隐约能听见里间办公室里许多人在低声地打电话,嗡嗡的响动有一种隐晦的危机感。她正要往里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跟了进来。 苏航回头,看见两张迷茫的脸,一男一女,经验告诉她,这是两个寻常人家的客户,来咨询的。于是礼貌地问:“两位,有什么可以帮您?” “哦,您是这里的律师吧?我们来咨询的,你看,我们刚付了全额房款……”那个女人看见苏航一张和善友好的脸,就忙不迭地要诉说起来,一边要展示有关文件。 一般,急需要法律意见,又第一次到律所的人,都这样急于表达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道理,寻求支持。律师和律师事务所对他们来说,充满神秘感与不可信任的期待感。 苏航微笑着阻止陌生女人:“两位先到那边等一下。”她指一指大门旁边的休息区,两张厚实的黑色丝绒沙发足以令人产生依赖信任的好感,“你们先坐一下,我叫同事来为你们办手续,然后会有专人解答你们的问题,请。” 也许是年轻女律师的微笑令人安心,女人拉着男人坐下。 苏航转进办公区走廊,路过李作霖办公室的时候就被叫住。 “小苏,进来一下。”李作霖叫。于安娜和李影都在里面站着,三个人神情凝重。 “影姐。有客户要咨询。”苏航一边点头进门,一边对李影说,然后才微笑着向李作霖和于安娜点头招呼:“主任,Anna,早。” 不知不觉,这个年轻后辈越来越稳重干练,李作霖想。于是他放下心里的怀疑,对于安娜和李影说:“你们去忙自己的吧。出去顺手带一下门。”又转向苏航:“坐,小苏。” 苏航坐下,等待。 “小苏,薛晴枫手上的刑案,你跟过?” “对,第一个阶段委托的时候参与过。之后就没有再经手了。”苏航尽量表达得清楚一些。 “二审的结果下来,因为检察院抗诉,主从犯都加刑了,你知道吗?”李作霖步步引导。其实他很着急,接待室里的十几个人就好像定时炸弹,但是苏航已经脱离这个案子,他要说服她再次参与。 “知道。”苏航很平静,以她的了解,薛晴枫等的就是这个结果,然后再谋求绝地反击。 李作霖观察苏航的神情,多年的经验也令他作出了相似的判断。但眼前的问题仍旧是问题,他说:“当事人家属对辩护工作很不满,聚众十几人跑上来闹事,现在就在接待室里。” 苏航不说话,觉得这是别人的问题,很快地,她警惕起来。 “薛余两位现在都不见踪影,电话也联络不上。小苏,目前所里熟悉情况的人,只有你。” “主任,我已经退出这个案子。”苏航立即表明立场。在公,她不应该掺和,在私,她不想让余佩文误会自己要吃回头草。 “我知道,但是苏航,这些人这么闹下去,所里很难做,而且薛余两位也一直无法联络。” 苏航控制着面部肌肉不要显露任何表情,心里努力镇定地思量:薛晴枫余佩文不见了? 第一种可能,她们被势力更大的主犯威胁了不敢现身。但既然二审是双输的局面,这种可能性不大,主犯要威胁也应该找法院检察院,而且薛晴枫人脉这么广,不会这么容易被控制。 第二种可能,二审的授权文件自己没有见过,也许判决之后就意味着合同完结。众所周知薛余两人近段时间没有别的在办案件,那么师徒一起放假也是可能的——但这不是薛晴枫的风格。 第三种可能,薛晴枫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张家人闹一闹,她喜欢利用媒体,当事人家属的过激行为无疑是媒体合理的关注焦点,她和余佩文的消失也可以逃脱协会最为禁止忌讳的“挑唆当事人闹事”之名,一切就绪之后,她们既可自保又可顺理成章地再度出现,“被迫”继续代理,提出再审申请会顺利得多。同时,她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重新组织证据……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也是薛晴枫的一步棋,帮她摆平这些人对本所不良影响的棋子,甚至如果自己不够成熟,可能会成为代替她怂恿张家人到公家闹事的喉舌。 无疑,第三种可能性最大。薛晴枫,心狠手辣,老奸巨猾! 苏航轻轻皱了皱眉,一贯和善的脸上显出了厌恶的神情,很轻微,但是被李作霖捕捉到了。“小苏,你想到了什么?老薛的安排,你知道多少?”他问。 “主任,我不清楚,也不好猜测。您需要我做什么?”苏航反问,因为曾经是经办人,她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卷进去,不如采取主动。 李作霖欣赏地笑,大家直接一点也好。“如果你有时间,去见见他们,交代交代,安抚安抚。” 苏航敏感地察觉李作霖不是在命令,而是在请求——当然不是为了尊重她,而是忌惮梁听,如果梁听知道,大概会拒绝徒弟卷进事端——也就是说,她可以拒绝。“主任,我没有立场。”倒不是怕麻烦,苏航讨厌被利用,尤其还牵涉余佩文,公私纠缠不清。 门外有吵闹声,大概是有男同事急忙出去协助平息纷争,脚步声凌乱着往外。 “小苏,做人不要太死板。你也是拿着我们所的工资,又曾经接触这个案子,你有义务维护所里的利益!”李作霖有些不奈,语句中的逻辑也开始错乱,但都是真话。在他看来,就是他自己,也不方便出面,说错一句话,可能很麻烦,但如果苏航闯祸,他还可以从后弥补,大不了壮士断臂。——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而且,苏航有能够轻易获得信任的善良本质,也有知恩图报的真挚品性。李作霖看着面前的新干将,尽力冷静地等待,沉默了一两分钟。 “主任,您想要什么结果?如果只是要他们离开,我可以试试,但需要按我的意思办。”苏航没有令李作霖失望,开出了条件。 这一两分钟里,外面吵闹声平息又再响起,苏航想到了许多事,她另有打算。 “好,你需要什么协助?不能报警,保安也最好不叫,苏航,不早了,很快就会有其他的客户来。” “把融安派给我,立刻。”苏航说。她要一个听话又足够安全的人。 李作霖马上打电话,很快地,苏航带着怯生生的融安走进地上还有碎玻璃渣的接待室。 李影对着一群凶神恶煞说:“这位是苏律师,你们有什么问题跟她说。”在苏航微笑点头的一瞬间,她已经翩然逃走。苏豪和李翰林略有些不放心,走到门口停住,仍然站在当场。张家的几个男人抬着下巴,眯着双眼挑衅地打量这几个年轻的男女。 “我说,你们这里年轻女人可真多,是不是准备轮流派进来伺候爷们儿?”一个稍微年轻的男人放肆地调笑。张家的几个男人也跟着猥亵地起哄。 苏航把公事包平稳地放在桌面,眼神冰冷地看定说话的人,勉力平静地对苏豪李翰林说:“你们先出去吧。把门关一下。”又转头对被吓得快哭了的融安指一指唯一的空椅子说:“你坐下。”打开公事包,拿出纸笔放在融安面前,“按照一般的会面笔录格式,记录人写你自己。”然后她垂着双手,平静地一个一个地打量接待室里的面孔。 心里紧张地“咚咚”跳,只是不管。 苏豪李翰林关门离开,为苏航抹一把冷汗,但也庆幸不关自己事了。里面的一堆人被苏航缓慢有条理的语调和安排暂时镇住,也没有说话。融安偷眼看苏航,看见她鼻尖的细汗。 “阿姨,您好!还认得我吗?我姓苏。”越过几张陌生面孔,苏航认出了张自有的母亲,她们只见过一面,还是在一年多前第一次签委托合同的时候。 “哦~!苏小姐!认得,我认得你!阿有说过,最信得过的还是你!”张自有的母亲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指向苏航的脸,对自家人煞有介事地说:“阿有说过,就是这个人,信得过!” “信得过有什么用?她又不是负责人!喂!小姑娘,你来干什么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吼叫。张自有的母亲哑然,也跟着看向苏航。 苏航认得,这是张自有的伯父之类的亲戚,她点头微笑:“不错,我不是代理人了。所以,我先问一句,你们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是提要求,提意见,还是纯粹出气?如果是提要求意见,你们可以看见,我带了助手来做记录。如果纯粹出气,我就叫她出去把全所的玻璃陶瓷搬进来给你们砸。” 要做选择题,张家的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由谁拿意见,怎么拿。 苏航继续说:“我对张自有多少了解一点,所以领导派我过来,你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 “苏小姐,我们家阿有是坏,可是也判得太重了呀!”张自有的母亲摆出喊冤的架势大哭,“他说你们都知道,很多事情他是被迫去做得呀!怎么越判越重呢?” 苏航对融安一点头,小姑娘哆嗦着开始记录。苏航站在她身后注意地看,记录人一栏,融安听话地只写了自己的名字。 “而且薛晴枫余佩文判决出了就只跟我们联系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是不是怕了?想撂挑子?” “对,赚了我们的钱,事情没办好,还不解释,我们就是不服!别以为只有阿有的老大有办法,狗急了还跳墙呢,我们可也不是好惹的!” “就是!让她们出来给我们解释!”…… 其余的男人气势汹汹七嘴八舌地叫嚷,融安忙乱地记录,满额细汗,头也不敢抬。 苏航觉得耳膜生疼,默默地伸手挡住融安迅速书写的笔尖,把那张密密麻麻爬满字的纸拿起来,在喧嚣中撕成几半。 所有人都呆住了,不明白刚才十分和善的女律师此时冰冷沉郁的脸是怎么回事。 苏航一个一个地看住刚才插嘴的男人,冷冷地问:“你是谁?你又是谁?你呢?”又看住张自有的母亲:“他们是谁?” “阿有的二表叔,三表哥,四姨父……”中年妇女讷讷地一一介绍。 融安都忍不住笑。 “直系亲属留下,其他人先离开吧。”苏航礼貌温和地说。 “直系亲属就他娘一个女人,留下你好打发是吧?妈拉个……”那个伯父模样的男人又要吼叫,被苏航打断。 “那你也留下,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好打发!”她快速地说:“法律是有时效的,你们这样吵闹根本不能实质性地帮助张自有,不如留下了解情况的两三个人和我们详谈更有意义,其他人就先离开吧!薛余两位有没有失职,你们是要投诉还是怎么样,我们都可以谈,但是也得让我听得清楚你们的意思!” 张家的人略一商量,决定留下张自有的母亲和伯父,还有一个上过技校的堂兄,其他人就吊儿郎当地走了。 苏航拉过椅子,坐在融安身边调息数秒,轻声说:“重开一个记录。”转而问张母:“说吧,你们的要求。” “我们就想问问薛律师,结果为什么会这样,接下来怎么办。” “你们之前问过吗?刚才不是说,判决结果下来之前你们还接触过她?” “问是问了,她就说法院判决书写得很清楚为什么这么判,而且检察院抗诉了,加刑很正常。” “那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薛晴枫真的够冷静,苏航想,但她的计划是什么呢?自己却猜测不到。 “可是她们自己说过,阿有的老大找了人,把责任推到了阿有身上,所以一审判得重,但最后肯定会改判的,还说一定帮阿有打到再审,到时肯定没问题。现在阿有加刑执行了,她们却人影都不见!”张自有的堂兄抢着回答。 苏航皱眉——给这么明显的承诺?薛晴枫不可能这么干。于是她问:“谁说肯定不会重判,谁说一定打到再审?” “那个姓余的,余佩文!”张自有伯父肯定地回答。 余佩文简直是找死!竟然给客户打包票,这是行业大忌,违纪又违法!苏航神色严峻,看着融安仔细地纪录好了,又问:“薛律师怎么说的?” “她说会依照法律规定帮阿有争取。” 苏航点头,这才上道。 接着又问:“你们什么时候最后跟薛律师余律师联系过?什么方式?时间地点?刚才转述的话,她们都是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说的?”看着融安一一记录详细了,苏航才最后问:“那么,你们现在是怎么打算呢?如果要投诉她们两位,我们记录在案了,但是如果怕我们不够客观,你们可以直接打协会的投诉电话。还是你们有别的想法?”她必须表现得足够客观,才能远离旋涡。 张家三人互相看一眼:“我们就是要薛律师给个说法,阿有还有没有救。我们知道阿有的老大后台硬,一开始就把责任推给他,要他做替死鬼……余律师也说过,薛律师有办法的。投诉什么的,如果阿有真的要关这么久,我们虽然是生意人,可也不是吃干饭的,肯定不会放过她们!” 融安呆住,看向苏航,这些陈述里处处透着余佩文的不恰当言行,还有大量黑帮背景,她不知道该不该写。苏航点点头,冷静地说:“写。”等到融安写完,她又问:“还有什么补充吗?” 张母和亲属略想想,一起摇头。 苏航把融安的记录拿过来,自己誊写了一份,记录人写上自己和融安的名字,两份一起推到对面,说:“看一看,没有问题的话,签名吧,三个人都签。” 趁着张家人在仔细地检查签名,她对融安说:“去拿扫帚来,把玻璃碎清理一下。” 融安逃也似的离开,苏航才对面前的三个人说:“薛律师很专业,可能是有事才联系不上,你们过两天再来看看吧。” 融安拿着扫帚和簸箕进来,苏航起身送客到电梯口,顺手拿走了笔录和公事包。 在和苏航的对话中出了气,第三十四章 生活与情感——加热 ... 又有了盼头,张家人平静地走了。 苏航把自己誊写的笔录收进包里,转身回所,只把融安写的一份交给了李作霖。 这个案子的水比苏航预想得要深得多,薛晴枫的战略安排又太不寻常,偏偏还牵涉了余佩文,她和自己跟粤然又有着莫须有的“三角关系”……情况不妙,为了未雨绸缪,苏航不得已采取了一些手段,做了点小动作,她希望,包里的那份笔录永远用不上。 回到办公室,苏航想了想,决定把和明敏的约会定在当天,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有事情需要安排。 “小敏,就今晚吧?你请我吃饭。” “好啊!你下班不要动,我们来接你!”明敏快活地答应。 我们?苏航琢磨着这两个字的含义,开始自己的工作。 …… 难得地,梁听来找李作霖算账:“老李,苏航有明确的工作职责。你不能看人善良,就随意支配。她的工资有60%是从我的收益里支付的。” 李作霖笑笑,把一份笔录递给梁听过目:“你看看,没有一个字跟苏航有关,但问话的人就是她。老梁,我可真佩服你,徒弟真正地青出于蓝,狠心不在明处。” 梁听仔细地看完融安的记录,心底也有些惊讶——苏航对张家人的引导不明显,但充分暴露了同事处理案件的不当,虽然很恰当客观,但冷漠得不像其品性本色。“你会归档吗?”她问李作霖。 “当然。你的徒弟都知道要自保,何况我们这么大的所?”李作霖阴柔的男中音恢复了自信冷酷。 梁听笑笑,沉默离开。经历也许使人冷漠,但也使人成长,这个徒弟,确实不错。路过苏航的办公室,驻足细看,其实她一样认真沉默地工作,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脸上还是安静温和,跟旁边对着材料唉声叹气浮躁不已的李翰林形成鲜明对比。 也许是时候,为徒弟争取一个独立办公室了,梁听想。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大家把它当故事看就好,关于法律的专业什么的内容其实非常肤浅,后文还会解释和提到的,不用去纠结啊:)如果有哪里不懂告诉我一下好吗?我改……96第三十五章 生活与情感——蒸馏 ... 下午,人都走没了,李影进来转了一圈,惯性地看见苏航在加班,笑着叮嘱:“走的时候记得关电源总闸。” 苏航答应了,低头继续忙碌。 李影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专心盯着电脑屏幕的苏航,心里感慨:又是一个孤独的女强人。年轻的时候不经营生活的情趣,年纪大了想经营也经营不起来,像梁听和薛晴枫……薛晴枫,哎!今天可被她害惨了!李影摇摇头,心有余悸地走了。 苏航其实一直留意着门口的人影离开,她松开放在键盘上的双手,手肘撑在桌上,两只手掌捂着脸,闭上眼睛,在自制的黑暗里彻底地放松。 紧张的感觉从早上一直延续到现在,可能向她给出问题的人都走了,苏航此刻才敢把大脑放空白。 把文件收拾好,关了电脑,苏航在空荡荡的大所里闲逛。 今天自己这一着险棋,走得对不对、好不好,可能很快就知道了,也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 李作霖让自己临时顶上,可能是想用自己的重新参与来安抚张自有的家属吧,但是这样一来,余佩文会认定自己出尔反尔的;而薛晴枫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来促进案件往她的期望发展,有没有违法违纪,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参与太危险了;再说,薛晴枫想利用自己,已经很明显,毕竟自己曾经参与过这个案子,如果将来真的出事,难保不成为替死鬼。 所以,不如选择跳出来,做一个监督评判的中立角色。跟张自有家属的对话,确实令人触目惊心,这个案子的背景复杂,结果难以预料,而薛晴枫和余佩文,显然偏于冒险求胜,却不够谨慎配合。如果薛晴枫发现了余佩文的轻率许诺,说不定也会希望自己重新参与的,但是现在自己留下的笔录,等于捅了她一刀,虽然只是在所里内部,但以薛晴枫记恨的个性,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了。即使她销毁笔录拉自己下水,没关系,包里还有一份自己誊写的备份。而余佩文,也不会怀疑自己要跟她争抢什么。 只是有一点算漏了,如果余佩文也知道了笔录的实情,知道了融安不过是自己的幌子,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只能期望所里的领导讳莫如深,绕开她。 余佩文,不是我暗算你,实在是……你自己太不谨慎啊! 至于融安,跟这个案件没有关联,只是做一份笔录,应该不会连累她。 苏航心情矛盾地转回自己的办公室,发现手机已经在响个不住。 “小敏?” “死丫头!大律师,摆架子是不是?自己看看,几个未接来电了?这要是你的客户,你敢吗?”明敏气得声音都跳起来。 苏航赶紧赔笑道歉:“对不起嘛,刚才走开了。你到了?” “到了,你快飞奔下来吧!” 苏航平稳地从电梯空降到一楼,惊讶地看见,明敏甜滋滋地挽着一个四眼西服男的胳膊,一贯特立独行的好朋友此刻几乎半挂在那个男人身上。 这就是爱情啊,把高傲的艺术家变成春晚舞台上的伴舞小孩。 笑吟吟地互相打招呼,苏航知道了明敏的男朋友叫邓与帆,然后她像一个电灯泡似的照耀着好友和陌生男子的甜蜜,跟着他们走到了写字楼的停车场,上了一辆日资品牌小轿车。 怪不得明敏早上说“我们来接你”。苏航独自坐在后座微笑,原来是要把男朋友介绍给“娘家人”,很好啊,自己重色轻友这么些年,还能得到这般重视,太值得庆幸了。 三个人一路无话,明敏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苏航一眼,明朗的声音对男朋友说:“与帆,我这个同学啊,很害羞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去做律师。”又回头朝老朋友调皮地笑。 邓与帆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苏航微笑不语的脸,不屑地说:“看起来害羞的人可能很有主见的,民间不是有俗语吗:‘无声狗,咬死人’啊!” 苏航忍不住哈哈大笑。 明敏尴尬万分,捶打邓与帆的肩膀:“怎么说话呢你!笨得跟猪似的!”又转头朝苏航道歉:“你别理他啊,学理工的,嘴巴笨,词不达意!” “民间确实有这么句俗语。”苏航温和地笑着回答。 艺术系女生配理工男,传说中的互补吗?苏航转头看车外电影胶片一样闪烁的夜景,她想粤然了。 邓与帆为苏航的应对感激,又从后视镜中看她别转了脸,以为自己还是得罪了女朋友的老同学,赶紧乱找话题:“苏航是吧?一会儿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吃点健康食品。你们做律师的,每天忙碌,想必也没好好吃饭,我们家敏敏也是,食无定时,该好好补补。” “说什么呢你!”明敏娇嗔,幸福又羞涩地回头看苏航。 “我们家敏敏”,苏航听见这个称呼又忍不住笑,这也是一种爱情里的“物权公示”吧,就好像粤然第一次见明敏的时候,也说“我家小苏怎么怎么”,不过,她倒是很少说带自己出去吃饭补充营养,而更喜欢亲手为她做平实的家常小菜。 这就是女人比男人优胜的地方……自己也是女人,可什么也不会做,粤然会不会山呼倒霉?苏航笑着笑着,窗外清晰的光点变成了模糊的光晕。 “看你!瞎说什么,惹我同学笑话!”明敏看见苏航脸上熟悉的微笑,再次捶打嗔怪邓与帆。 一整个晚上都是这样子,任意的什么小事情,也会引得明敏和邓与帆之间暧昧的调笑,苏航不奇怪,她知道初相爱的感觉。 只是她和粤然,没有这样展示给别人看。她们一直都是悄悄的,所有的甜蜜只有自己知道。 “小苏,你觉得他好吗?”闹市里停车场爆满,明敏趁着邓与帆去一个街区外的停车场拿车,小声地问苏航。 苏航斟酌着,明敏不是初恋了,却第一次这么郑重地介绍男朋友,也许,是打算结婚?其实她对这个男人没有好感,但也谈不上讨厌,只有祝福好朋友判断准确,不敢贸然评论,于是她笑着说:“你肯定不希望别人觉得他太好吧?不然你可有危机感了。” “哎!你可是变坏了啊!说话这么流里流气的,是不是你男人教你的?”明敏晶亮的眼睛一瞪,捶打苏航,一如捶打邓与帆。 苏航真觉得受不了平日里豪气干云的好朋友突然这么……娇俏可人,连忙求饶:“小敏,拜托,我不是你男人,别跟我这么肉麻兮兮的好不好?” 明敏一愣,稍微有些尴尬,继而咯吱苏航,两个人不要仪态地扭打躲闪,像高中的时候一样。 “小敏,是不是打算结婚了?”苏航理着头发,喘着气问,她很久没有这样疯过了。 “倒也不是,就是觉得他年龄比较大,稳重,事业也稳定,跟以前那些人不一样。”明敏以前的男朋友多是艺术群体里面的男生,浪漫,但是生活动荡。“他说想见见我的朋友,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他惊讶得要死,以为我除了艺术圈子里的疯子就不认识真实世界的人了,切!”明敏得意洋洋。 苏航却哑然:好厉害的爱情,叫明敏话里话外透着对艺术的鄙夷而不自知。“那你,现在和他,住在一起了?”她问。 “也没有啦。偶尔会去他那里。我那里太乱了,他不喜欢来,说我再收拾也是个丐帮长老的窝。”明敏笑得幸福。 苏航安心了,她问明敏:“小敏,我能不能搬去你那里住一段时间?不是马上,也不一定会去,但有这个可能。可以吗?” 如果薛晴枫和余佩文真的出事,失踪、被胁迫或者别的什么,协会一定会调查,公安也可能介入。苏航曾经参与一审,也脱不了干系要被询问,她不能让调查波及到她和粤然的家,让别人得以窥视她们的关系。明敏和她是好朋友,又是外行,受到的影响会非常小,现在又另有了容身之处,再好不过了。 “可以,随时都可以。不过……”明敏认真地注视苏航,“小苏,你一直不肯多谈,我也就不逼你,但是,他是不是欺负你?如果只是随便玩玩的感情,你赶快抽身退步吧,都奔三了,我们玩不起!” 苏航沉默,她感激老朋友的关心,但没有办法解释,只好沉默。 她们有多认真,彼此知道就可以了。 “小敏,如果将来有人问起,你可不可以告诉人家,我从毕业起就跟你同住?”苏航小声说。她看见,邓与帆的银灰色小轿车徐徐驶来。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重新开始,我这个老朋友一定会帮你的。苏航,你其实十分美好,要对自己有信心。”明敏搂着老朋友的肩膀安慰。 苏航哭笑不得,但感激是一定的。她把明敏送上了邓与帆的车,自己坚持要打的回家。 明敏叫:“你别瞎扯了,我们有车还让你打的?赶紧上车!” 观察邓与帆的神色,苏航低头从车窗问:“城西,方便吗?”她记得刚才明敏说邓与帆住在城东,所以故意说在城西。 果然,邓与帆长叹一声:“哦哟!刚好相反的方向,不太方便啊……” 明敏皱眉回头,苏航笑了,拍拍好朋友搭在车窗边缘的手说:“路上小心,我自己回去。”目送他们离开,她才伸手拦了出租车。 拐一个弯,表都不用跳,苏航就到家了。踢掉高跟鞋,她就满屋子找电话——她和粤然的电话。 原来就在枕边。 很多很多个未接来电,很多很多的短信,担忧牵挂责骂,苏航窝在沙发里笑着看完,才慢悠悠地拨过去。 “其实我也挺变态的。”苏航想。 粤然对着电脑心不在焉,又困又睡不着,半夜十一点了,连个短信也没有。好不容易,手机终于一边震动一边唱歌,是属于苏航的铃声。她恨恨地接起,声音却不自觉地担忧温柔:“怎么这么晚?” “出去吃饭了,刚回来。”苏航的声音甜软,今天发生许多事,她格外地想她。 “吃饭?为什么我打你的那个号码,说我没有权限?”粤然苦恼而气愤,她明白苏航工作的时候不想被想念折磨,但是家里的孩子简直把她关在了门外。 苏航惊诧,她没想到,自己刚把粤然的电话设为禁止访问,就被抓包了。“我把你设为拒接了。”她讷讷地老实交代。 “为什么?”粤然沉声问,早就知道自己被她禁止访问,如果不是努力地劝服自己相信她有她的原因,早就发飙了。 “粤然,最近工作有些状况,可能会被调查,你不要给我那个手机打电话,也不要给我发邮件,知道吗?我不想调查触及你,然后曝露我们的关系。”苏航本来没打算告诉爱人的,不想她担心,但是又想,不说的话可能误会更多,所以临时决定还是打打预防针。 “调查?什么案子?你怎么了?”粤然情绪一下由愤怒转为忧虑,心脏有点负荷不了,“要不要我请假回来?” “不用不用,是别人的案子,只是跟我有点关联,没事的,你别担心。你回来也帮不了什么啊,何况也不一定会调查,也许平安无事呢?” “你受的影响大吗?” “不知道。正常的情况下,应该只会被波及一下。”苏航尽量在客观中轻描淡写,这样也许比较容易令聪明的粤然信服。 “那如果情况不正常呢?”粤然皱眉,她在认真考虑回家去,离得这么远,无法亲自真实地估计情况,她很不放心。 “那可能就会被波及两三下。”苏航笑。 “少跟我耍滑头!”粤然斥责爱人的调笑,“老实告诉我,真实情况到底多严重。” “真实情况就是,什么都还没发生,你的老婆我在杞人忧天。”苏航还是笑。她但愿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亲爱的,如果真的调查我,这个电话跟你的联系也会暂停几天,你要乖啊,要等我。” “一定要这样吗?你有问题了,我们要装作不认识没来往?”粤然胸口气闷到疼痛,虽然明白苏航是为了保护感情,但真的很难接受——她有事,却要她独善其身? “不是我有问题啊,所以没必要让他们牵三扯四地。如果真的是我有难了,肯定会找你的,也没有别人能帮我,不是吗?”苏航后悔把实情告诉粤然了,但还是在尽力说服。 粤然沉默着思考,如果真的不是大问题,搭上她们的感情和自己的工作确实不必要,苏航的做法她能理解,可是,如果真的有大问题呢? 但以苏航的专业素养,工作上闯祸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你应付不了,一定要告诉我。大不了就是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你不要一个人硬撑。要是被我知道你骗我,回去就有你好看!”粤然严肃地警告,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这种恫吓简直是骗小孩的伎俩。 可她的苏航不就是小孩吗?在那边鬼声鬼气地装哭:“知道了,坏人,威胁我!” 粤然终于忍不住笑了,“今晚跟什么人吃饭?” “明敏和她未婚夫。” “未婚夫?艺术家要嫁人了?” “对呀!学电气工程的理工才子,传说中的互补神话。” 粤然听出了爱人话语间的戏谑:“你不看好那个男人,是不是?” “当然不看好了!我只看好女人,而且就一个。”苏航笑,不肯议论好友的爱情,反正她的看法也不重要。就像别人的看法,对她和粤然也无足轻重。 “知道了,你看好的人也只看好你!”粤然说,手指勾着自己脖子上的戒指,心脏的位置又软又疼。 …… 张自有的家人无师自通,还是到检察院和法院门口闹腾了一番,又找当地媒体哭诉,眼球效应赚足之后,薛晴枫和余佩文果然出现,她们说去其他共犯的家乡调查取证了,因为偏远,所以接收不了手机信号。 苏航松了一口气——这下应该天下太平了吧? 薛晴枫很快知道了前几天所里的闹剧,但她不肯跟后辈计较,所以没有对苏航怎么样。 余佩文却来找苏航,气急败坏地:“苏航,你什么意思?捅出我向当事人承诺案件结果,想抢回这个机会?” 苏航摇头,再次佩服薛第三十五章 生活与情感——蒸馏 ... 晴枫,竟然真的把实情告诉余佩文,借她的嘴来责难自己。 “我告诉你,不可能!这一次,我们会彻底地赢!”余佩文恶狠狠地瞪视苏航,怒气冲冲转身离去。 李翰林无语地摇头,却不像以前一样对苏航表示同情了——他觉得这些女人都强悍到显得男人的同情多余的地步。 “但愿你们赢得顺利。”苏航在心里默默地说。 97第三十六章 生活与情感——浸取 ... “喂?” “粤然?” “是我。”粤然把手提电脑屏幕合上,靠在椅背上轻笑,“你是谁?” “是我啊……”苏航奇怪地皱眉,怎么爱人连自己的声音也不认得? “我知道是你,可你是谁?”粤然看着书桌前的镜子,想起以前带苏航去开房,那孩子老是问:为什么酒店标间的镜子一定要在书桌正上方呢?这样真的要在酒店办公或学习的人,不是会觉得很诡异吗? 现在粤然就觉得很诡异。因为,每次晚上工作到一定时候,抬起头来,她看见镜像中的自己,脑海中反射的却是苏航的样子,模糊的,清晰的,令人难过又欢喜的,一个成熟的身体,孩子的灵魂。 “快说,你是谁?答错扣分挂电话!”粤然笑着对电话那头恐吓。 苏航眉头深锁,然后慢慢松开,她明白她的鬼主意了。“我是……苏航。” “苏航是谁?快说!”粤然不依不饶。 “管家婆。” “还有呢?”粤然大笑,这个答案不错,但不是她想要的。 “笨蛋。” “哈哈!还有!” “小苹果。” “还有!” “学生妹。” “还有!” “啊……宝贝。”苏航说遍所有粤然给她起过的外号,就是不说那两个字,在这边忍笑忍得肚子抽筋发抖。 “是,你是宝贝,但是还有。”粤然走到床边,把自己扔进软绵绵的被褥,合上双眼想像苏航此刻既无可奈何,又非要调皮地死扛的表情。 “还有?啊,你的爱人,你的亲爱的……”苏航自己也窝进沙发里,不去看自己抖落的一地鸡皮疙瘩。 “呵……”粤然翻一个身,低头,脸俯进棉被里,声音跟着心情飘浮起来:“还有,亲爱的,还有。” 苏航脸上的笑容凝结,心软了,遂了她的心意,柔声说:“你老婆……亲爱的,我是你老婆。” 很长很长的沉默。 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分别,她也以为是。成年人的生活很忙碌,她们都以为心里产生了对爱情和现实的自适应系统,能随着距离的远近随意转化。 但是,其实,一旦听见彼此的声音,一切就土崩瓦解,只剩下那一缕不死孤魂一般牵引的柔情,两端绕着心头,越勒越紧,窒息得一面恨生命太长,一面又怕相爱太短。 “明知道我想听什么,为什么要耗这么久才肯说?”她轻轻地责问。 “不知道……”她也在心里问自己,“可能……怕说了,会更想你。”是了,就是这样子。 “快了,还有两个月。好好地等我,不要犯傻不要生病。” “天啊,还有两个月!你要乖乖地,不许喝酒不许外遇。” 她们一起笑,粤然很不满:“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是啊,一点也不放心。”苏航老实承认,“你又不像我这么乖,一点也不用你担心。” “我怎么不乖?”粤然不服,她天天除了工作就是想她,出门也是给她买东西,还得等她的电话,还不乖?“谁说我不担心你?你上次说可能要调查的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了吧,她们进展挺顺利的,一旦最后结案,就没我什么事了。但不排除有中途崩盘的可能。” “不管怎么样,注意保护自己。”粤然叮嘱,她们的职业是不能互相通报情况给意见的,只好选择互相信任。 还好,那个孩子在家里笨,在外面倒还有些精明强干。 “这一次,你不能再这么笨了!必须谨慎小心,现在是紧要关口,如果出问题,就是大问题,清楚了?”薛晴枫冷冷地提出警告。 “是,我知道了。” 余佩文阴郁地答应。其实,之前对张自有的母亲放话,明明就是薛晴枫自己授意的,要她告诉当事人家属薛律师有实力,通过努力是可以实现他们的期望的,并且如果找不到她们,可以直接到所里去。她只不过用一些对方能够听得懂的语言直白地翻译了一下,错就全到了她头上。如果不是苏航做了那份笔录,她还不知道,薛晴枫自己原来应对得这么谨慎。 所以,这一次再审的代理,余佩文提醒自己,要分外小心。“关于行贿受贿的那些证据,是不是交给检察院妥当一些?”她问薛晴枫。 “我们这么辛苦查到的,就便宜了检察院?还去做举报人?好让人家来报复?”薛晴枫冷冷地抛出几个问题,不悦地注视余佩文:“就因为苏航的一份笔录,你就变得前怕狼后怕虎?这要是检察院立了案,少不得调查撤换法官,我们这个案子要拖到什么时候?” “那……我们怎么利用?”余佩文发现薛晴枫不仅大胆,而且她的思路自己很难跟上。 “暗示性地利用。”薛晴枫向徒弟传授属于她自己的方法。 …… “原来是心理战术而已……”余佩文拿着文件袋,小心谨慎地走进法官办公室,在心里暗自思量。 薛晴枫是个有办法的人,一个电话,能够让助手登堂入室来交证据。 “跟着老薛,有前途啊,小姑娘。”经办法官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三七开的半秃小分头,眼睛里是精明贪婪的光芒。接过余佩文交来的牛皮纸袋,他打开锁绳把里面的文件一股脑儿倒出来,准备清点之后签收。 余佩文在旁边紧张地等待着,她听见他懒洋洋地感慨:“这么多新证据啊?是想证明被胁迫吗?”她看见他一面滔滔不绝地自言自语,一面用白胖的手翻检着面前大小不等的纸张,翻着翻着,突然停了下来——“这些,”他仔细地看了看,声音变得警觉:“这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