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船契,不知道怎么反应,喃喃道:“蛟爷,别说这种话,我怎么拿这么重的礼,你要我陪你去,我陪你去就是了。” 之前其实我已经想过,我会和蛟爷一起上去,因为阿娣是我的病人,我这种人的性格是不可能放任他们两个病人自己去冒险,而七哥和黑皮蔡他们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此时我便爽快的答应了,也没有想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蛟爷摇头:“这船上,不似是人间,我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只求自己一个交代,如果不是我腿脚不便,如果不是为了阿娣,我也不会让你上去,不管你要不要这船契,你先拿着,我才安心,如果我们能平安回来,你再还给我我也不推辞。” 说着蛟爷把船契推到了我的口袋里。 我看着蛟爷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只有答应。不由得感慨,之前蛟爷叱咤风云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如今的蛟爷却要用这种方式来贿赂我才能得到安心,不由觉得一阵悲凉。 我看着周围依然死气沉沉环绕着福昌号的浓雾,我独自坐在寂寥的船头,不禁就开始想,自从我上船之后,我眼前的东西,一直在发生急速的变化,有人生死,有人重逢,有人从狗熊变成了英雄,有人从英雄变得衰弱,这一切的变化到底是因何而起的。 是什么妨碍了我简单的梦想生活,是泉州城里那几个外国洋人口中总念叨的万能造物的上帝?还是叔父嘴里尝尝说起的捉弄人生的命运?是蛟爷这样能决定一船人命运的人物?他们又是因为什么而改变? 又是谁,把我们逼入绝境,然后给我们两个选择,苟活残喘或者卑躬屈膝?是神吗?真的是蛟爷说的海神吗? 我们正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往一个未知的海域,这股力量摧毁了福昌号,摧毁了日本的战舰,也催毁了蛟爷,但是我弄不清楚神的目的是什么? 催毁别人的价值观改变别人的生活?我只想做一个好大夫好郎中,治病救人。无论有多少快感,我也不会喜欢以催残别人为乐,看见别人遭遇困苦,我会怜悯他们并且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就像先前在船上帮那些船客治病一样。这不对吗,这需要改变吗? 可我已经变了,为了生存,现在的我什么都能干的出来。可这样也不一定能活下去,在这片海上自己的挣扎是多么的无力。海神希望我是这样活着吗? 我呆呆地看着海面,心里犹如死灰一样,只希望这一切能尽快的结束。 也许我的冥想感动了神灵,或者是单纯的运气,第二天,我们有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在叉鱼的时候,我发现鱼叉上沾了很多油腻的东西,告诉其他人后,我们仔细盯着船外,又在附近的海面上陆续发现了许多地方有一大块一大块的油渍。黑皮蔡他们兴奋的说,这是机油,只有大的机器轮船才会用。这说明我们已经到了经常有船经过的海域,也许下一刻就会获救。 这件事情之后,船上的气氛却悄悄变了。我开始以为是获救的希望忽然增大导致,但最后才知道,原来是和那张船契有关。 我发现这个变化是因为七哥的眼神,我发现他不时的会看着我的口袋,蛟爷的船契我就放在这里,一次还可以解释,两次三次我就发觉了异样。 我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哪儿来的,在船契之前,七哥从来没有理会过蛟爷,他和蛟爷似乎并不想产生任何的联系,所以我以为只要蛟爷和七哥不出事,不管这艘船怎么样,至少在我们这群人中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但是现在,事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其实我觉得有点奇怪,七哥是个好人,我想他不会对船契有什么图谋,他很有钱,去了南洋以他的身手和魄力,肯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不过,话说回来,船契是一笔大钱,七哥说过,他在战场上学到的事情就是要狠,如果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昧着良心也要去做,任何对自己没利的事情,就算是帮人也不要做,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七哥的想法,从杀人之后我就猜不透了,但之后的日子里,我能发现,他看蛟爷的眼神变得很难琢磨,平时还和我说说话,现在基本不太说话。蛟爷显然也发现了他的异常,但是并没有表示什么,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黑皮蔡他们摸不清楚状况,两边都不想得罪,也采取了和我一样的办法。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仿佛又回到了船毁时的状态,每一天我们都盼望着会有一艘船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但一次次的失望后,好容易有的希望又逐渐破碎。 没有过几天,我们发现海洋的漂流方向似乎又有所改变了,因为水的温度明显要比之前高了一些。蛟爷说,我们现在已经漂流到台湾岛与菲律宾岛的中间了,这时候海里过往的鱼也变得少起来,海里看不到什么鱼的影子,只有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像梭子一样的小鱼,偶尔从海面上飞进我们的船里,这种鱼没有肉,很难作为主食。 蛟爷腿上的伤势已经越发严重,站都站不稳。伤口不见任何的愈合,反而开始出现恶臭味。我想,这伤势也许是他当时托付我的原因之一吧。随着储备越来越少,我开始着急起来。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个合格的渔夫,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刚刚入门的半吊子,在鱼多的时候还成,现在这种局面,在海面上瞪一天,别说叉不到,连看得到的鱼都很少。蛟爷说,这里的鱼少,是因为连年的战乱,太多铁皮船开来开去,又打炮又轰炸的,鱼全躲到深海去了。要在这里打渔得靠拖网,往水深了的地方去,或者用钓钩。 阿娣的情况更加糟糕了,醒来的时候总是一副呆滞的样子,更多的时候是陷入一种奇怪的昏睡状态里,但却不见丝毫的憔悴。她食量小,多余的鱼肉,就分给蛟爷,蛟爷是我们这里最需要营养的。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光靠叉鱼是抗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就只能靠七哥,但是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虽然比起我来强的多,可有时候两天都只能叉到两三条鱼,蛟爷和阿娣分的多,但是我,七哥和黑皮蔡他们,基本上只能啃鱼头了。 对于蛟爷这样的病人来说,食物远远不够吃的。人都慢慢消瘦了下来。 我越来越预感形势不太对劲,蛟爷的病这么下去,会不会突然恶化谁也说不准,如果蛟爷没撑住,那这船就算是没了魂魄。那我们就算能活着,也只能永远在这片鬼海上漂流。 我想起了之前绑在船后的那些鱼线,自从紫眼鱼吃完后,我总觉得钓上来的东西有些邪门,就不在用了,几乎忘掉他们的存在。重新在船上的一些残骸里拔出了一些铁钉,我把那些本来就很坚固的鱼绳弄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拖钓绳,勾上鱼肉,抛入了深海中。做完后这些之后,我发现在船头的七哥看着我们这边,脸上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 这些鱼钩第二天拉上来的时候,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除了最普通的几条梭鱼外,最大的收获是一只大海龟。人总是那么奇怪,捕鱼方便的时候,我们天天吃鱼觉得腻,等捕不到鱼的时候,只希望能多吃一两块鱼肉就好,而现在这只大海龟,让我们有了更多的奢望。小心翼翼用了船上仅存的两根火柴,我们弄了些船上的木块,用它做了一大锅海龟汤,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对于我们这种长久没有吃饱东西的人来说,那已经是人间极品了。 汤煮好之后,黑皮蔡二话不说就来等吃,我看着七哥拿着鱼叉还站在船头,就舀了一碗汤过去。虽然觉得之前他的做法有些不妥,但还是希望能够尽量缓和他和蛟爷之间的矛盾。 “七哥。”我说道:“今天别弄了,来吃饭了。” 七哥回头看着我,没有接过碗,忽然伸手牢牢把我汤碗压住,叹气道:“闽生,我们不能再这么漂下去了!” 我耐心的劝说道:“七哥,蛟爷说的有道理,现在雾气那么大,就算有轮船路过,也不会发现我们的。还愿的地方近在咫尺……” 七哥听着我这样说,看着我的眼神逐渐焦躁起来,挥了挥手,制止了我继续往下说,双手抱头,胸膛快速起伏,在努力的深呼吸着。 不管是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时光,还是福昌号上重逢,在我的印象里,七哥都是一个非常从容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七哥如此的焦躁和无力,心里有些害怕,上前一步道:“七哥,先喝点汤吧,蛟爷不会害我们的。” 忽然七哥挥手把把我的碗打掉,抓着我的衣领,几乎要把我给凌空揪起来,对着我大喊道:“闽生,你以为他把船契给你是什么好事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说完一把将我推开,我猝不及防,手里的碗掉在船板上,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我没想到七哥会这么激动,这一下摔得不轻,我有些发懵,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 “当兵的!”蛟爷在后面大叫了一声,接着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你他娘的发什么神经?”“蛟爷,你老人家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闽生给你灌了迷药,一个狗屁传说,一张船契就能骗得他相信你,但你骗不了我。其他的不用说了,船给老子现在就停下来!”七哥大吼道。 我站了起来,看看蛟爷又看看七哥。 七哥的脸因为愤怒已经有些扭曲,看上去有些可怕,但我相信七哥是不会害我的。蛟爷和七哥互相对视着,威势十足。我仔细打量着,却没有在蛟爷脸上看到一丝被拆穿诡计的不自然神色。一时间头大如斗,不知道如何平息这场争执。 蛟爷哼了一声,把昏睡中的阿娣轻轻放在一旁,站了起来:“看你这段时间古古怪怪的,你总算是说出来了。船是我的,船契我想给谁就给谁。我早就给你们说过,是神灵指引我们到这里来的。留在这里只会被雾困死。” 我也对七哥说道:“七哥,蛟爷都说了,这船契是给阿娣的,只是我先保管着。船是蛟爷的,女传父业天经地义。已经找到了这片礁石,离蛟爷说的地方应该已经很近了。” 七哥怒的反而笑了起来:“闽生,这老货见你喜欢她闺女,就拿这东西来拴着你。”。 “放屁,***反了你!”蛟爷终于暴怒了,一下大骂了出来。“这福昌号现在还是我说了算!来人,给我把他扔到海里去。” 那一刹那,我看到七哥脸色闪过了一丝防备,显然对于蛟爷,他还是当成一个很有威胁的对手。但是蛟爷骂完,迎来的是一片尴尬的安静。随后,七哥忽然就反应了过来,表情沉了下来。 “把我扔海里去?”七哥激动的说道:“蛟爷,你是疯了吧?要扔,也应该是把你自己扔下去。现在居然想要杀人灭口了,你到底要把福昌号,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闭嘴。”蛟爷的脸黑了下来:“我今天一定要让你长长记性,这船还没沉,我还没死,没人可以在船上和我这么说话。” 这句话说完,七哥看着蛟爷的眼睛立刻充满了凶光。 争论开始到现在,黑皮蔡和全叔一直默不作声。而我这个时候虽然心急如焚,但矛盾因我而起,我现在开口只能火上加油。 短暂的沉默后,七哥开始朝蛟爷走去:“呵呵,您不吼这一嗓子,我他妈还以为现在这里还真是您老人家做主。蛟爷,既然你已经撕破了脸,那别怪我宋宗德不讲仁义道德。你说的对,福昌号是停是走,要看这船上谁做主。我倒要看看,现在到底谁能做主!” “放你妈的狗屁。”蛟爷暴怒,把还好的那脚往船板上一跺,就听一声巨响,这船都抖了几分。七哥一下就停住了脚步,戒备的看着蛟爷的腿。我惊讶的看着,想到了之前叔父说的,蛟爷一脚能踢死一头牛,我还以为是叔父胡说,看来这蛟爷的脚力确实不同于常人,可惜双脚受海风侵蚀,这一下已经是全力了。 果然蛟爷急火攻心,身体本身就弱,猛然发力之后,人就一下失去平衡倒了下去,七哥冷笑了一声道:“蛟爷,这可是你逼我的!” 蛟爷勉强踮着伤腿站了出来,抡起他用来当拐杖的铁力木条,狠狠的抽向七哥。七哥被抽了一下,翻在船板上,反手拦住抽过来的第二下,拉住木条一把抢过。 蛟爷的身体看来已经很虚弱了,一下就被七哥推倒在地。然后我就看着七哥拿着木条对着蛟爷一阵抽打,一边打一边怒吼:“船上的人都他妈的被你害死光了,现在还想害死我们。他妈的,不是要把我扔下海吗?我看到底是谁把谁扔海里。” 蛟爷腿脚不便,气极之下怒吼一声,那只伤脚使劲一跺,猛地推开七哥站了起来。我看见他腿上溃烂的伤口此时被震裂开来,流出不少混合着脓液的血,虽然有股剽悍的劲儿,但我已经感觉到了那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此时的七哥似乎已经进入疯狂状态,狞笑着扔掉木条,走过去直接抓住蛟爷的那条伤腿,就往船舷边拖去,拖了几步,蛟爷拼命抓着船板的木条死也不松手,嘴里大骂:“当兵的,你这样才是会害死全船的。” 七哥毫不理会他的大骂,使劲拉扯,但蛟爷拼了命,他拉了几下,有些气喘。蛟爷气急败坏扭头向后喊道:“快来帮我,他杀了我,海神一怒之下,你们都会被困在这里的!” 黑皮蔡他们也许是被七哥的狰狞震住,不敢上前。我想上去帮忙,心里却纠结万分,帮蛟爷还是帮七哥?我没有想到矛盾迅速发展到生死相搏,这个问题让我十分为难。 七哥这时候也喊道:“你们谁敢上来,我一起都杀掉!”蛟爷脚下一滑,终于敌不过七哥的力气,摔倒在地。七哥借机一用力,把他往船舷边拖。蛟爷一边怒骂,一边死死地抠着木条不撒手,七哥抓起地上的鱼梭,使劲一下扎进蛟爷的伤腿里,蛟爷剧痛下一声怒吼,震的我耳朵嗡嗡发响。 我眼见局面马上就无法收拾了,咬了咬牙,拿起鱼梭就冲了上去。 没想到的是,刚刚的大吼是蛟爷最后的力气了,我刚抬脚,就看到七哥重新拉住蛟爷的腿,将他一抡,就扔进了海里。 我终于冲到船舷边,就看到蛟爷正在水中挣扎,我忽然想到那根拖钓线,大喊了一声,抓过钓线扔了过去。就听背后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倒的声音。 回头一看,黑皮蔡手里正拿着一截船板,七哥俯身躺在船板上一动不动。我举起鱼梭大喊道:“你想干什么?” 黑皮蔡连连挥手示意没有敌意,大声喊道:“他已经疯了,我只是把他打晕了!” 我心里大惊,因为不知道黑皮蔡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依然举着鱼梭,小心走道七哥面前低头去看,发现他的脑壳并没有被敲破,还有呼吸,只是昏迷过去而已,看样子并不是很严重,才稍微放心了些。 黑皮蔡也把手里的木板放下,过来和我一起查看,这一下敲的很重,我推了七哥几下也没喊醒他,只得暂时把七哥身体放平躺着。 全叔忽然奇怪道:“快过来帮忙,我怎么也拉不动这绳子。” 我和黑皮蔡跑了过去,发现连着蛟爷的绳子竟然绷得非常紧,而且并不是往下坠的,反而横在了水面上,像是吃了很大的力。我心想还好蛟爷拉住了绳子,但担心蛟爷脱力之下会淹死在海里,连忙用力拉动,但入手却非常沉重,简直不像只绑了一个人。 我不由得着急起来,大声喊着蛟爷,和黑皮蔡他们齐齐发力,绳子终于慢慢拉近,但在浓浓的大雾中,我却感觉其实不是我们把蛟爷拉上来,而是我们被蛟爷拉了过去。 我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突然忐忑起来,强压着不安继续拉动。约摸半炷香后,我看见雾中竟然隐隐出现一片五彩缤纷的光芒。怎么回事?我和全叔、黑皮蔡停了下来,面面相觑,我突然打了个寒战,想到了蛟爷对我说的事,难道我们找到龙船了吗?那么蛟爷他? 全叔对我招呼了一声,绳子继续拉动,很快,我就看到了一只珊瑚打造的巨船,它的船体上果然结了厚厚一层珊瑚岩壳,颜色鲜艳得要命。 蛟爷扒着船边的烂木头,那根拖钓线缠在了锯齿一样的木板上,他脸色铁青大口的喘气,我惊诧起来,完全没想到蛟爷落水之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找到了龙船。 我像梦游一样站了起来,呆呆的看着这一切,黑皮蔡游了过去把蛟爷架了过来,我和全叔把他们拉上甲板,我立刻去看蛟爷腿上的伤。 蛟爷的腿还在不停地流血,必须立即给他包扎上,我马上去找药箱,再过去蛟爷却用力坐了起来,让黑皮蔡和全叔回避,说是有话对我说。 他们很快到七哥那里去了,估计也是要防止七哥突然醒过来。我小心地为蛟爷包扎着,他腿上的伤应该让他非常难受,看得出蛟爷在努力克制,脸上的表情因为忍耐而变得扭曲。我正疑惑他有什么话要说,蛟爷低声道:“闽生,蛟爷我求你一件事,将来阿娣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第二十三章 邪神祭坛 我有些吃惊,这时蛟爷这些话听起来有一股不祥的味道,我安慰他道:“蛟爷,阿娣我肯定会照顾的。你的伤没有大碍,很快会好起来的。你是我们的主心骨,可别说这种丧气话。” 蛟爷摇了摇头道:“之前血卜的那张黄裱纸,是大凶,所以我没拿出来给大家看。但卦象上说,福昌号最后一定会到达南洋的。我估计是不行了,你一定照顾好阿娣,她阿姆去世得早,她从小就在海上长大的,她只要不犯病就一定行的。” 我越听越像托孤,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咬牙答应道:“蛟爷,我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蛟爷紧紧一把抓住我的手,劲道非常大,我感觉手腕被捏得生疼。他本来是低声哀求,但这个时候心中着急,脸色狰狞,看上去非常凶狠,我这才想起,他毕竟是个纵横海上多年的人物。 蛟爷看着不远处熟睡的阿娣,凶狠的表情逐渐柔和下来,轻轻说道:“阿娣这孩子命苦,没过什么好日子,我对不起她。”顿了顿,转头看向我,我被他打量的有点发毛,忽然觉得有些紧张,他越是这种轻描淡写的感慨,我就越感觉他要交代的东西很重要。 盯了我好一会,蛟爷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慢地说道:“闽生,既然决定把船上的秘密告诉了你,我就早已经把你当成是自己人了。一定要找到地方还愿,海神的东西不能欠,我这条命赔给它也就算了,千万不能再波及到阿娣身上啊!” 我安慰道:“蛟爷,不用着急,这段海域和您口里说的那神仙地方很像了,说不定明天就能到了。神仙都是救人的,到时候咱们诚心给神仙还个愿,一定会放过我们。只要过了这个坎,您熟识海性,带着我们飘到南洋一定没问题。还没上船之前,我叔父就给我说过,上了您的船,什么都不用担心……” 说到这里,想到现在福昌号已经变成这个破样子了,顿时意兴阑珊,其他安慰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 蛟爷就叹道:“闽生,这一路你也看到了海里的古怪,说句心里话,我在这海里打滚了一辈子,还是觉得对这大海是又敬又畏,都说淘海客以海为家,那是没办法。上了岸,脚踏在实地上,心里才真的觉得有底。可这世道啊,人心太坏了,比起来,我是更愿意和海里的怪兽凶鱼打交道。” 我点了点头,这一路下来,我对蛟爷这番话是深感赞同,但没有搭话,静静的听蛟爷继续说下去。 “十五年前的事,上次没有给你讲完。那次福昌号出海,船上二十多条汉子,最后活着回到泉州的,只有五个人。” 我心里满是疑问,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嘴。 蛟爷叹了口气:“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记住,看到那船上的金银财宝,千万要忍住,不要拿。我一直觉得是神仙给我们的考验。贪念这东西,怎么挡也挡不住啊!” 说到这,蛟爷深深吐了口气,抬头看天,眼神中流露出对往昔的感慨。 不用再往下听,我也知道这无非又是个简单又残酷的故事。之前听蛟爷描述时,我就在想,那船上既然是皇帝的坐船,一定有无数好东西。蛟爷能克制得住,那些手下却不一定了。看来是那些偷偷拿了船上东西的人被发现后,联合起来和蛟爷这边的人闹翻,结果不用说,蛟爷他们活了下来。 想到之前船上发生的那个血腥之夜,我有些烦闷,岔开话题道:“蛟爷,您不是说回到泉州的有五个人么?他们不愿意再出海还愿吗?” 蛟爷惨然一笑:“这件事后,也只有我还敢再在海上厮混,他们都吓破了胆,离开了泉州,再也没有过来往。” 我听了一阵默然。蛟爷拍拍我的肩,从怀里掏出那个木质的匣子交给我:“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告诉你了。总之,闽生,你要答应我,带阿娣上去还完愿后,照顾好她!” 我心情复杂的发现,在朦胧的雾气中,蛟爷的眼睛里居然泛起着泪光。之前蛟爷在船上对我算是照顾有加,对于阿娣这个喜欢亲近我的小姑娘,想起她那双迷茫又纯净的大眼睛,就觉得心里一软。于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蛟爷见我点头答应,拍了拍我的肩膀,转头看向船的另外一头。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阿娣正躺在船舱下的阴影里,一副和周遭环境隔绝开来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没有多想,转而再次看向蛟爷,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放在干瘪的肚皮上,那条患了黑寒病的腿,直挺挺地伸着。 我愣在那里,忽然觉得好像什么东西被我忽略掉了,蛟爷是个高深莫测的人物,他的话实在难辨真假,我只知道他对阿娣的爱是真的。虽然他根本上是个凶狠粗鲁的淘海客头子。 我们整顿了一些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把蛟爷的尸体安顿好,搀扶着一脸漠然的阿娣,所有的鱼棱、鱼叉都分到每个人,几个人都似乎有了默契,都深吸了口气,登上了鬼船。 这是人不得不互相信任时候的表现,说起来好笑,之前我们狠不得撕碎对方,现在却不得不把自己的命交在对手手里,即使我知道他们绝对靠不住,他们也知道我根本没什么用。 我拉住阿娣,鼓励的看了她一眼,她还是那样呆滞的状态,不由暗叹,四个人来到船边上,往上看去,寻思怎么上去。 我抬头看着这艘巨大的腐朽的木船,心里稍微分析了一下,船身上几百年的藤壶倒是小事,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是,巨船的船侧大部分已经破损出现了很多丑陋的巨大破洞,这表明船的木质几乎已经完全腐朽了,我们爬上去,随时可能会因为木板碎裂而摔下来。 全叔就道:“我看,我们得找个人先上去踩踩情况,好过四个人一起。你看,那儿有个大洞,我们不用爬到船舷上,只需要爬进那个洞里,就算进了船舱了。在里面情况可能比外面要好一些。蛟爷说了,十五年前他们进到舱里的时候,很多东西都还像新的一样。” 我们看向那个洞,离我们有十几米,我的鱼线可以够到。 看着也够大,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能干这活的只有黑皮蔡自己,他最瘦,也最灵活,我看着这十几米的距离。 要是让我去爬估计能上去就不错了。 果然黑皮蔡说完就后悔了,看我们都看着他,他就指我道:“你娘的,叔,我的意思是他去。”“我娘是你奶奶,什么你娘的。”全叔道:“他要能去老子刀早架他脖子上去了,这家伙就是个废物你又不是不知道。” 黑皮蔡看向我,我立即点头:“全叔说的是,我就是一废物。” 黑皮蔡低头跺脚骂,全叔就道:“想发财,这时候就别磨蹭了,该是你上的时候了。” “干。”黑皮蔡道:“那来,老子要是有事,一定缠的你们翻船。”说着就让我们帮忙。 我们在他腰上绑上鱼线,黑皮蔡说的狠,但是还是有点害怕。我心中却有一丝快感,全叔拍了拍他道:“招子给我放亮点,千载难逢的机会,别打了水漂。” 黑皮蔡点头,一下把带着铁钩子的鱼线甩上去,甩了两下,终于勾住了那个破口,咬牙开始爬上去。 一踩上去,上面钩子勾住的腐朽的木板部分,发出一连串让人十分不舒服的木板爆裂声,我们顿时都屏住了呼吸,黑皮蔡也脸色惨白的一动不动,惟恐木板一下破裂。 然而幸运的是,只响了一下,爆裂声就停住了。 我带着一种奇怪的心情看着黑皮蔡,希望他能安全上去,但是他摔下来,我也会很开心。 黑皮蔡继续向上爬,走的更加小心,几次踩到某块木板,就会有一些藤壶和腐朽的木片掉下来,但他总算是比较凶悍的人,不再减速,而是咬牙爬了上去。一下爬进了洞里。 “里面有什么?”全叔马上就问。 黑皮蔡骂道:“急什么急,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说着他便打了火把,往里面照去。 “有什么?有金子吗?”全叔问道。 黑皮蔡却不回答,而是直接往里走去,火把的光一下看着就是朝洞里船舱深处去了。 “这臭小子该不会想独吞?”全叔就有一些愤怒。 我看着上面摇头:“不会的,船就在这里,他想独吞也没用。有钱回不去也白搭啊。而且这船那么大,独吞他也吞不了。” “那他他妈干嘛去了,刚才还那么害怕。” 我也奇怪,看着上面,那火光只剩下一点点,全叔就叫:“阿蔡,别搞花样了,到底怎么样给个信儿。” 刚说完,那火光又亮了起来,黑皮蔡探出头来道:“我干,这地方***奇了,快上来。”说着,就从上面扔下来一个东西。 那东西打着卷儿翻下来,一直翻到我们面前,我看到竟然是一条悬梯。 我一看就看出这条悬梯非常眼熟,我在富舱号上见到过类似的东西,黑皮蔡就叫道:“这应该是蛟爷上次来留在这里的,还很结实,上来吧。” 我心中一定,看来和蛟爷说得不错,上面并没有什么危险,全叔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就立即开始爬,我怕悬梯断掉,等他爬进洞里之后,才背着阿娣往上爬去。 即使是悬梯,比绳子好用力多了,这十几米的攀爬好事把我弄的筋疲力尽,全叔和黑皮蔡根本没有理我,我背着阿娣到达那个破洞的时候,立即瘫软了下来。 往破洞里看去,能看到黑皮蔡拿着火把,正在看着什么东西。船舱内部很是宽敞,但是并不如蛟爷说的完美如新,整个船舱板同样腐朽的很厉害。呈现一种和福昌号一样的黑色,甚至比福昌号更黑。 船舱之内,有很多腐朽的木片,不知道腐烂之前是什么东西,木片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木墙上,有些藤壶甚至长进了船舱内壁里面,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巨大海兽的尸体了。 回头看了看,浓雾之下的福昌号已经看不清楚了,七哥不知道有没有醒过来,我看了看阿娣,她并没有对船舱里的东西产生反应。只好再次将她背起,也点起火把,往黑皮蔡走去,想看他到底在看什么。 走到他边上,才发现全叔也在,只不过蹲在地上,我就惊讶看到腐朽的木板上,放着四只陶瓷的瓷碗。 这是五只崭新的瓷碗,里面乘着一些透明的液体,不知道是酒还是水,平平稳稳的放在那里。似乎在等待我们的到来。 “这是怎么回事?”全叔就道:“这水怎么就没干,还排的那么整齐?” “这碗也太新了。”黑皮蔡道:“你看这里,怎么可能出现这么新的东西,即使是新的,这么多年灰尘也早就蒙满了,这看上去,倒是像刚倒上的一样。我干,我说有意思吧,搞不好,这船上有人。” 我被黑皮蔡说的起了鸡皮疙瘩,看了看四周,腐朽的木墙上全是洞,通到其他的舱室,里面无比的幽深,传出一股腐朽木料的气味,这船非常巨大,如果里面有人,要藏起来根本不可能找到,但是,怎么可能有人呢。这艘船在海上漂浮了几百年了,有鬼还差不多。 “这碗里的是什么?”全叔还在研究那五只碗,他趴倒凑近闻了闻:“没什么味道。不是酒,看样子是水。难道是给我们喝的。”说着就要去拿。 被黑皮蔡抓住了:“叔,恐防有诈,不明的东西还是不要去碰。”说着问我:“小白脸,蛟爷和你说的事情,有没有提到这玩意。” 我摇头,黑皮蔡就看了看这五碗水后面的走廊,道:“奇了,这船还真的鬼气逼人。” “现在应该怎么办?”我道,离十五年的期限已经很近了,如果在天亮之前还没有还愿,我不知道阿娣会怎么样。“蛟爷说,他在是甲板上看到了一座宫殿一样的船塔,盒子就是从那儿那过来的。这儿什么也没有,我估计都在那宫殿之内。” 黑皮蔡和全叔看了一眼,分别点头,我道:“那我们要不要往这碗后面的走廊过去?这碗看似好像是给我们指路的。” 黑皮蔡摇头道:“不可。这路我可不敢走,不如,走这一条。”他指了另一边的破洞。通到另一个漆黑一片的舱口。“这破口大,有什么问题我们我们逃起来也快。” 我心中觉得不妥,不过,蛟爷说的上船的过程很简略,他们也没遇到什么危险,我想海神既然把我们引到这里来,总不会要害我们,否则那么多风浪,要我们死我们早死了。 跟着黑皮蔡他们往黑暗中摸,四个人在一起,虽然昏暗的火把光照出来的木板显得无比诡异,但是还是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推我们往深处走去。 每一间舱室的情况都和第一间差不多,有些舱室内的摆设还没有完全腐朽完毕,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一些墙壁上还能看到当年壁画的痕迹,我们一步一步的走了不知道多深,似乎已经进入了巨船的核心。在一间房间里,我就看到了一道往上的楼梯。 楼梯盘旋而上,上面都雕着汉草的纹路,往上很高,似乎能直接到达甲板,看不到最上面。 我们小心翼翼的陆续而上,终于到达了甲板之上,腾起火把,我立即就呆住了。 从下面看我们也能感受到这船的巨大,但是在甲板上一看,浓雾之中,只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矗立在甲板的正中。 看影子,我就知道那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发着抖走到宫殿之前,我看到一排崭新的琉璃瓦飞檐,朝凤龙头镇宅的鸱吻顺着飞檐鱼贯而下,火把的微弱的光下都显得贵气逼人。我们几个人战战兢兢地站在下面,感觉就像马上就要面圣的贱民。 黑皮蔡目瞪口呆,眼中的贪婪都被震飞了,直问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我看到一边墙外的廊柱,廊柱起在雕龙的石板之上,我第一看到这样的结构,船上竟然嵌入那么多石板,这船身该有多重,船不会沉吗?在廊柱与廊柱之间,都是一只只巨大的青铜鼎,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没有腐朽,似乎是全新的一样,连青铜鼎都是金色的。 我们顺着廊柱走,很快就来到一扇大门之前,这是一扇黑木的大门,门上全是黄铜的乳头钉,浓雾中黑木门上全是水珠,木门紧闭,连一丝缝隙都没有。门几乎有我们两个人那么高,抬头那种压迫感,让人简直有窒息的错觉。 我们站在门口良久,都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黑皮蔡就问我道:“要不要进去......” 我咽了口唾沫,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黑皮蔡就道:“这一次你先进去。” 我看了他一眼,他道:“别看我,我不逼你。” 我叹了口气,只好把阿娣放下来,然后掏出了鱼梭。 门基本上没有缝隙,我们刚想用鱼梭去撬,只摆弄了几下,却发现门根本没锁,只一推,两扇大门便摆动了起来。黑皮蔡看了我一眼,我和他试探性的用力一推大门,就听的咯吱一声,里面一片灯火辉煌。 我们三个人的心跳,几乎到了极限,我甚至感觉不到重新背起的阿娣的重量,我们凑近那道门缝,因为穷尽我们的力气,都不能再将其打开更多的一分,只看到里面灯火辉煌。 几个人鱼贯,一个一个,终于挤进了门里。第二十四章 菩萨降临 瞬间我的眼前一片明晃晃,我想起蛟爷和我形容的景象,当时穷尽我的想象力,我也只能想想出金碧辉煌的是到处金色,此时我就发现我的想象力和现实的差距太大了。 我首先看到的,是六根巨型的贴金巨柱,直插上头的两道巨梁,抬头看去,巨梁和四周的梁架,全部都贴着黄金,压的犹如箔镜一般。 在巨柱的底座,是无数的黄金的“鹤”,有一人多高,数量极其多,姿态各异,分布在整个大殿的大堂之内,在这些鹤的鹤嘴上,都点着油灯,火光明亮,将整个大殿照的金光荡漾,有一种迷离魔幻极度奢靡的感觉。 在这些鹤之间,是散落在地的黄金器皿,红蓝宝石,珍珠玛瑙,翡翠猫眼,数量之多,让人不敢相信。在火光和金光的各种衍射之下,这些宝石器皿发射着各种让人迷醉的光芒。整个大殿就像一个巨型的万花筒一样。 这些应该就是朱允炆逃离时候,从燕京带出来的财宝吧,这些东西很可能当时分散于皇宫的各个角落,如今堆积到一个大殿之内,竟然是如此惊人的辉煌。 黑皮蔡和全叔已经完全崩溃了,他们是贪财的人,但是在海上漂流了那么久,他们也明白这些黄金翡翠对于他们的生存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可是,这一刻,这种震撼似乎和财富没有关系。 我们几个站在门口,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往前迈去,黑皮蔡走到那些金堆之前,竟然畏惧的不敢去碰,我一路过去也不知道是背着阿娣太久了,还是太过于紧张,脚开始不停的发抖。 终于黑皮蔡抓起了一把,几乎是瞬间之后,他和全叔两个人开始下意识的往自己的口袋里塞,黄金极其重,很快就从他们的衣服下面漏了出来,但是他们还是不停的开始往里塞去。 我往前了几步,就看到,在这大殿的尽头,还有更加多的东西,那些是一些巨大的缸,缸里面,全部都是各种宝石的原石。 我抓起一把,宝石从我的指尖流下,竟然就像小时候抓沙子一样,随便一颗,就能让我过上一辈子。在这一刻,我忽然就感觉到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但是我忽然觉得,拥有和不拥有,在这种数量的财富下,无关紧要。 我一直顺着大殿,走到大殿的尽头,一下就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龙座立在大殿的尽头,龙座呈现一种巨大的红色,不知道是珊瑚还是木料,上面到处是点金的装饰,龙座之上,有一道黑色的幕帘,我就看到一个影子,端坐在其中。 我咽了口吐沫,看了看背后的阿娣,她的头埋在我的肩膀上,能感觉到她呼吸的湿润。我摸了摸那是匣子,定了定神,就往龙座上走去。心脏几乎在同时,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我战战兢兢的一路走到帘子的前面,里面的黑影子更加的确实,我迟疑了片刻,就将帘子拨开。 那一瞬间,我就看到了帘子里面的景象,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只见一个人正端坐在龙椅之上。须发皆全,面若还生,头戴着盘龙冠,穿着一身崭新的龙袍,手呈现怀抱状,确实很像唱戏时候的皇帝。 这就是蛟爷说的皇帝不化之尸吗? 我发着抖,看着那具不化尸,总感觉随时他都会醒过来一样,不由冷汗如雨,想着这事情由不得废话,也不敢像蛟爷一样上去摸一下,哆哆嗦嗦的拿出了那只盒子,慢慢的放到了尸体的怀里。 几乎是同时,我整个人就缩了起来,我不知道这是不就是所谓的还愿,但我感觉立即会有事情发生。 屏住气,等了片刻,我却发现周围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我明显感觉到一股凉风从脸上挂过,接着,我就看到,在龙椅后的照壁上,出现了一道暗门。一股奇怪的气味,从暗门里幽幽的传了出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味道,我辨别了一下,感觉很熟悉,似乎是某种奇怪的香料。 我有些紧张的把手中的火把举起,往前探去,发现面前是一间暗室,有衙门的大堂那么大,有些低矮,我伸手能摸到顶上的木板,等我走进去几步,我就立即发现这件暗室的结构有点奇怪。 我所站的地方,是一条悬空的走廊,两边都是悬空的,能看到下一层的舱室。但是下一层舱室似乎非常深,我的火把光线照射不下去。一片漆黑中什么也看不到。 而我的前方,悬空走廊的尽头,一直通向暗室深处的黑暗中,似乎摆着一个什么东西。 和外面的金碧辉煌完全不一样,这里面非常的暗,手里火把的亮光只能照到眼前的一块,远处反而显得更加黑暗。我继续往前小心翼翼的走着,将火把举高,拿远了一些,走廊尽头那个巨大的东西在微弱的火光中隐约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具巨大的黑色神像,不知道什么材质构成,通体乌黑,和黑暗几乎融为一体,我开始以为是一块突出的木头,盯着看了许久,才确定下来,同时我就发现,它和蛟爷之前出外海时候,祭祀的那个雕像一样。 这个雕像现在就在我腰间的匣子里,看来,我找到事情的关键了。 此时,我心里升起了一阵淡淡的恐惧。这个雕像,看着非常邪恶,不像是什么好的神,如果让我们还愿的就是这个神,我总觉得有些不吉利。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没有选择退出这里,而是背着阿娣小心的跪了下来,在神像面前祈祷,我不是很擅长还愿,但是在妈祖庙里听人念叨过,于是低头闭目,念道:“信男陈闵生,信女林娣禾,得偿所愿。” 闭目念了一会儿,我便抬头,看似乎有什么变化,那神像冷冷的看着我,四周寂静的让人发冷。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已经还愿完成,但是肩头的阿娣还是没有醒过来,我把阿娣放下,发现她没有任何的气色。苍白的脸色还是一样。手里的火把随着移动火焰飘忽,把我和阿娣的影子投射在舱壁上,这种感觉十分的不好,像是有什么怪物在旁边盯着我们一样。 难道还愿还的不对?我焦虑起来,重新背起她,忽然,我就往边上的悬空看去,看向下面的黑暗。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刚才我一闪间看到了什么,我的注意力被下面的黑暗吸引了过去。 这下面是什么东西?这个神坛这个结构很奇怪,这下面应该有东西。 我把火把小心翼翼的探下去,忽然手没拿稳,火把一下就掉了下去。 我心中暗骂,就见火把一下摔下去八九米的样子,一下到底,滚了几下,砸出一片火星。 几乎是同时,在火把的照耀下,我就看到,下面的房间里,竟然站满了人。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个。 我心里一个激灵,几乎摔了下去!下面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再仔细一看,我就发现更不对,这些人,完全没有动作,全部的人都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像被冰冻了一样。 那么,下面的难道都是雕像?我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我看完以后,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我能肯定那不是雕像,那肯定是人,可是,这些人似乎都已经僵化了,他们身上结了一层极厚的盐碱。 转身看着下面层层叠叠的人,我呼吸艰难,心中惊骇莫名。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这些是什么人。 尸体上所穿的衣物,从明朝到清朝都有,最外面的十几具身体的穿着,分明就是淘海客的打扮,看样子来到这里的人虽然多,但几乎没有人能够逃出生天。看来这几百年里,已经有无数的人登上过这艘船,可是,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样子? 看他们的情况,他们一定是已经死了,但是,人怎么会站着死亡的? 我绝望的看着那些人,又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下面的尸体的排列并不是胡乱堆放,而是摆成了一个奇怪的螺旋形,只是因为数量太多,初看时完全看不出来。 而在螺旋形的末尾,通往了另一个舱室的大门,显然这条队伍非常非常长,昏暗中我看到整个螺旋上,很多位置是空的,这些空的位置没有任何规律,这里一个,那边一个。这种感觉非常突兀,仿佛是有人在这里排队,但是有人等不及离开了,而后面的人没有及时上去补上那个空位一样。 我想到这里顿时寒毛倒立,环顾四周,还是一片安静,只能听得到自己和阿娣的呼吸声。我想着,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脑中忽然闪过钟灿富的模样,紧接着一个念头闪过。 正想把这个念头整理一下,忽然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黑皮蔡和全叔嘻嘻哈哈的进来:“这船上的宝贝真不少啊,小白脸,你默不作声的跑进来,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他们两个大活人一进来,暗舱里的压抑气氛顿时被驱散了不少,脑中的那个念头更加清晰,我打断黑皮蔡的话,着急的问道:“福昌号上有多少人?” 他们俩被问的一愣,全叔疑惑的答道:“怎么也有上百人吧。不过现在早就都喂了鱼虾了。我说小白脸,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这时已经完全没有在听他后面的话了,问这个问题时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问他们只是想通过别人的嘴里得到证实。 福昌号,或者说是蛟爷的目的,根本不仅仅是还愿那么简单! 上船时钟灿富对我说的那句话此刻又萦绕在耳边:天堂有路你不走。又想到钟灿富临死前说的那句:人数不够了,老子可不想回去补那些空位。 人数不够了。 人数不够了。 人数不够了。 空位。 空位。 空位。 我喃喃的念着这句话,脑中轰然作响,无数的碎片猛然拼接了起来。 黑皮蔡他们见我呆立当场,也没加理会,举着火把转了一圈,全叔忽然咦了一声,走向那个神像,嘴里说着:“这个为什么看着那么面熟?”说着伸出手想要去摸。 我连忙上前两步,猛地打开他的手,喊道:“这个东西不能碰!” 黑皮蔡上前一步,厉声说道:“拍花子的,你想干什么?” “绝对不要碰这个东西。”我说道:“这是陷阱,我们都被蛟爷骗了,事情完全是另一回事!这里什么东西都不能拿,我们必须立即回去。” “什么意思?”黑皮蔡问道:“不拿不是傻瓜嘛?我们跟你上船,图什么?你倒是赶快还愿,让雾气散掉。” 我告诉他们我推测的结论:“这里没有愿可以还!蛟爷骗了我们。” 听我这样说,两人狐疑的对视一眼,全叔向我问道:“蛟爷千辛万苦想要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还愿,那来这里干什么?” 我摇摇头,说道:“你们看看下面吧。”说着让他把火把往旁边举了举,他们也学着我的样子,马上看到了下面排队的尸体,脸色大变,全叔更是吓得手脚发抖,火把都险些也从手下掉落下来,大叫道:“怎么回事?” 我继续道:“你们仔细看一下那些尸体身上的衣物就明白了。你们还记得钟灿富死之前说的那句话吗?人数,不够了啊。我不想回去填那些空位。” 黑皮蔡的声音有些颤抖,问道:“到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发着寒说道:“这个暗舱被改造成祭坛的模样,虽然不知道供奉的究竟是什么神,但肯定是个邪神。下面那么多死人,肯定也是以前误上这艘船的人,而最近的一批应该就是那几个穿着淘海客的衣服的人,他们全部死在这里,这些应该就是蛟爷说的,十五年前他船上的船员。”我顿了顿:“我们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显然这些人死了,而蛟爷没有死。那一定有什么理由存在。” “再说起钟灿富,他说的人数不够,不想回来填那些空挡。”我指了指人群中的一些空挡:“你看,这条非常长的队伍里,有很多很多的空缺的,这条队伍很可能非常长,蔓延在船下面所有的船舱内,那里面的空位,可能有几百个之多,蛟爷载着整艘船,很可能就是想用我们这些乘客来补这些空位的。” “可是为什么?”黑皮蔡说道。 “我相信蛟爷和我说的应该不假,他当时能从这艘船上活下来,很可能是答应了这个邪神一个条件,可能就是允诺会带着这么多人回来补足这些空缺。但是他活着回去之后,没有履行这个承诺,结果时间一到,福昌号和阿娣就会出问题,于是他才会再次出外海,本来他的计划完美无缺,可是被日本人一炸,人全死了,人数就不够了,钟怕自己被抓来凑数目,才设计造反。” 终于将心里这个可怕的推测说了出来,我心里居然感到轻松了一点,神色复杂的黑皮蔡,惨然说道:“我们,完了,那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绝望的摇头:“我看我们还是赶快回船上去。”虽然我于心不忍救不了阿娣,但是我们从哪儿去找那么多人过来补上这些漏洞。 说完这最后几个字,我感觉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全叔和黑皮蔡完全愣在当场。 隔了半晌,全叔像是才回过神,问道:“不对,你说的不对!要说蛟爷是为了来这里还愿,可为什么一路上福昌号的怪事都是和阿娣这小娘皮有关,反倒蛟爷看起来很正常?” 全叔这话说的我一呆,蛟爷之前告诉我,那次脱险之后才有的阿娣。难道他说的是假话,阿娣那时也在船上?但是,不太可能啊,阿娣现在的年纪,当时最多一两岁,蛟爷怎么可能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上船,不吉利啊。 全叔的疑问确实非常有道理:为什么一路上的异相都会集中在阿娣身上呢?我蹲下身,轻轻把阿娣放在地上,看着她天真的脸庞,心说,这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时黑皮蔡从衣兜里摸出几颗宝石,放在手里上下颠弄着,对着全叔继续说道:“这船上这么多值钱的宝贝,我们刚刚都被晃花了眼,蛟爷当年随手如果带上一些出去,又何必后面的十几年还要在海上辛苦搏命?小白脸说的对,蛟爷一定在骗人。” 全叔听到这里,脸色大变道:“这些东西有问题?”说着就赶紧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往地上扔,我看着片刻之间被宝石盖满的地面,吃惊于这家伙是怎么在身上装下这么多东西的。 黑皮蔡若有所思的把玩着宝石,转头对我们道:“小白脸,蛟爷有没有说,如果还愿失败,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摇头:“不过,福昌号从三年前开始变黑,阿娣的问题也是三年前开始产生的,这好像是邪神的诅咒一样,时间一过,很可能我们都会死。” 阿娣的问题我最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十分奇怪,一直在一种十分难以控制的状态下,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时间一到,她可能会发疯起来,再也控制不住,我们会被滔天的巨浪淹没,或者干脆深陷巨大的雾气之中被困到老死。 “我干,蛟爷他妈把我们害惨了,早说老子就。”黑皮蔡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因为他发现早说也没有任何帮助。 “还有多久天亮?”黑皮蔡想了想就说道,“与其等死,不如先把这丫头杀掉!”说着掏出鱼梭就要动手。 我立即阻止,把阿娣背了起来:“再怎么样你们也不能这么干啊,如果是邪神,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得手。”。黑皮蔡骂道:“少来这一套,在泉州没弄死你,算你命大,这一次你再多事,老子连你一起收拾。叔,来帮忙。” 叫了一声,全叔却摆了摆手,示意我们禁声,眼神看向那个神像,疑惑的说道:“你们不觉得这个神像很面熟吗?” 黑皮蔡看了一眼神像,没好气的说道:“这不知道雕的什么鬼玩意,明明是个鸟头,怎么会看上去很熟呢?” 全叔摇摇头:“你们看它的眼睛。” 这神像我虽然见过几次,但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我听了全叔的话,抬头看去,发现那神像虽然是个鸟头,但那双眼睛却像是人眼,而且出奇的大。 我们三个人同时想到了什么,看向我背上的阿娣。在火把的照应下,阿娣还是处在昏迷中,但她睁着大眼睛的表情自动浮现在我脑海里,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气氛所感染,我居然觉得,阿娣和那神像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难道!”全叔忽然就退后一步。看着阿娣,就想说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喊叫声忽然隐隐从外面传来。虽然我们只能隐隐听到一些声音,但可以肯定,这是人的声音。 我大吃一惊,船上这时候怎么可能有其他人?我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低头看下去,那些尸体依然呆滞的站着下面,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活了过来。黑皮蔡和全叔显然也被外面隐约传来的声音搞的大惊失色,黑皮蔡紧张的问道:“怎么回事?难道这船上还有其他的人?” 全叔一听,更是吓得浑身哆嗦:“我就知道这是艘鬼船,肯定是住在上面的恶鬼都被我们吵醒了,这下我们要被吃掉了……” 我烦躁的打断了他:“不要乱说了。你是猪啊,听不出来这是人的声音吗?不要吵,再听听。” 被我这样一说,全叔立时安静了下来。可是我们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可等了一盏茶时分,黑暗中却不再有任何声音传来。 黑皮蔡疑惑的说道:“要不我们出去看看吧。说不定是有其他船路过,不是说这一片海离航线很近吗?” 全叔没好气的说道:“这片海古里古怪的,除了我们还会有谁那么倒霉开过来?肯定是鬼怪在引诱我们出去。”我想起之前在海上发现的轮船机油的痕迹,觉得黑皮蔡说的有一些道理,正在这时,那喊声又模模糊糊的传了过来,但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我迅速做出了判断,这船上已经诡异透顶,我们已经是束手无策,说不定真如黑皮蔡所说,是有船只发现了我们,虽然我知道这种机会完全是自己安慰自己,可如果真错过了,肯定是会后悔死掉。于是对他们说:“我们出去看一下,大家小心一点。最好不要露出身形。” 穿过暗门回到大厅的一瞬间,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和那奇怪的神像和下面恐怖的尸体再呆久一点,一定会让人崩溃的。因为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阿娣依然处在没有知觉的昏迷中,我把她留在了暗舱里,只希望她不要忽然醒来,不然在那种恐怖的环境里,也许当场吓疯都有可能。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那些财宝依然毫无遮挡的放在那里,走过的时候,我们没有一个人多看一眼。 喊话声断断续续的从海上传来,这次能听的比较清楚了,是一种非常别扭的口音,而且喊话的声音非常远,应该是从铁皮大喇叭里传出来的,我们努力分辨着声音的内容,脸色却都渐渐的变得难看起来: “这里是大日本帝国……巡逻队,前方船只……接受检查……立即击沉。警告……停船……” 为什么日本人会出现在这里?我们被这状况给搞懵了,不过经过刚刚的一番合作,似乎已经有了一些默契,对视一眼后,同时往来时的路跑去。 飞快的跑过大厅,我们来到甲板上,趴在地上,透过腐朽的缝隙,紧张的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在浓重的雾气中,一道刺眼的光柱划破浓雾,正照在龙船上,光柱缓缓的移动着,我看到光柱的末端是一个巨大的黑影,应该是一艘巨大的轮船,而且距离我们已经不远了。我屏住呼吸,紧张的注视着,忽然之间,巨大的船身一下子出现在我们视线里,把雾气都撕开了一条裂口。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比安庆号还要大的多,这是一艘完全用钢铁做成的船。 船身的曲线凌厉流畅,船头高高翘起,轻松的划开水面,向我们这个方向驶来。光柱是船上的一盏大灯发出的,巨大的船首上飘荡着很大一面代表着身份的白底红日旗帜。 对面的日军大船继续向我们喊话,只是这次换成了我们听不懂的语言。我心中这时候简直如同被浇下一盆凉水。既然日本人的军舰已经发现了我们这艘船,当他们发现这艘船根本开不动的时候,一定会派人登船的。 可我心里还是非常疑惑,福昌号是被指引到这里来的,日本人又是怎么闯过雾气来到这里?经历过这么多事,我已经不太相信巧合了。只是现在来不及细想,日本人的威胁比这鬼船更直接,现在迫在眉睫的是我们如何应付。 我回过头问道:“怎么办?这下没地方去了。” 全叔惊慌的说道:“来的路上不是有很多船舱吗?我们去那里躲起来。” 我摇头道:“不行,日军肯定会一间间的搜过去的。” 全叔带着哭腔喊道:“那躲在那里?这船虽然大,他们总要仔细搜查的,难道只有跳海了吗?” 黑皮蔡沉声道:“先去暗舱躲起来好了。” 我想了想,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拉着大家一起小心的离开甲板,重新奔向大殿。 等我们迅速跑到龙椅旁,全叔当先着急的窜了进去,我走在最后,却发现一个问题,那个暗门是自动打开的,我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关上。但现在时间不多,船上也没有更好的地方,我咬咬牙,搬了一个屏风到门口挡住,虽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也没有办法了。 我们躲在神像背后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喘一口。没有了火把的亮光,整个舱里漆黑一片,鼻间闻到那股的,让我想到下面堆积的无数死尸,胸口一阵憋闷。 暂时的安静中,我能够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这种明知道有危险,但只能等待它慢慢到来的感觉非常糟糕难挨,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我隐隐听到外面的大厅里传来了声音,是日本人在说话,接着传来了欢呼和大笑,显然他们也被这艘船上的财富给震惊了。 听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笑闹声,我估计上船来的这一批日本兵起码有好几十个,我有些担心,这个暗门并不见得牢靠,如果日军发现我们,我们肯定很快就会和下面的尸体一样,堆放在这里,等待着被下一批倒霉的海上迷失者发现了。 渐渐的,外面的嘈杂声停了下来,接着随着舱门现出了光亮,一片惊呼的日语响了起来。日军终于还是发现了这个秘舱。 这时, 耳边传来了黑皮蔡轻轻的说话:“全叔,咱们看来是活到头了,你有没有什么遗憾的?”全叔没有答话,只是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我被这种绝望的情绪所感染,原本的一丝侥幸心理也消失了,我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叔父,我就要来见你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昏迷躺在地上的阿娣抽动了一下,我看向她,就发现她的眼睛睁开了。接着,一直昏迷躺在地上的阿娣爬了起来,我刚想抱住她先捂住她的嘴巴,却马上发现有些不对。她起身的动作非常迅速,但四肢的举止很僵硬,就着舱口透出的光线,我看到她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黑气,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刚刚进来的几个日本兵显然也被吓住了,纷纷端起枪,嘴里大喊着我听不懂的话。阿娣好似没有看到他们一样,看向我淡淡的笑着。说道:“现在,人数够了。” 随着这句话出口,整艘船开始摇晃起来,船上的所有人都在高声惊呼。 两个日本兵立即被震翻在地,一下摔进了走廊下面的巨大房间里,我抓住一边的神龛才没有也滚下去。黑皮蔡和全叔也学我的样子,死死抱住了黑色神像。 唯有阿娣,站在那里,似乎是被钉在甲板之上,无论如何的震动,她都纹丝不动。 我朝她大叫:“阿娣!快抓住东西。” “别叫她,她就是邪神!”全叔在我边上大叫:“这是鸟刁菩萨!我见过这东西!你看她的眼睛!十五年前,她肯定附在蛟爷的身上让蛟爷的老婆受孕,现在十五年的时间到了,她肉身长成,力量恢复了,她使用了一个阴谋,把蛟爷骗回到这片海上来!” “啊?”我看向全叔。 “你看下面这些人,这陷阱她肯定已经用了很多次了,快把她杀了,让她回到海里,几十年后她还会浮上来杀更多的人。”我无法反应,什么鸟刁菩萨,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就见一边的黑皮蔡,忽然一下把鱼梭甩了过去,鱼梭一下就刺向阿娣,我大叫一声不要,就见那鱼梭才靠近阿娣,就一下变成了黑色,接着一下碎成了腐朽的木片,就和福昌号一样。 接着就见阿娣的眼睛里精光四射,全叔和黑皮蔡身上竟然开始浮现出大量的盐斑,我眼看着他们张大眼睛,慢慢被盐斑吞没,然后摔入到下面的房间。 我已经完全一片空白,最后大喊了一声,阿娣,她却无动于衷,大眼睛里深邃的似乎海洋的深处。 接着,一幅让我完全崩溃的景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到处不停的落下各种碎块,悬空的走廊在没有人的情况下开始坍塌,有几块不知道是柱子还是船板的东西砸在了我的身上,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砸的烟尘四起,整艘船都开始以一种我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腐朽毁坏。接着,整个左船舷片刻之间都解体了,我一下看到了海面。 浓雾竟然已经完全散去,我一下就看到外面的日本战舰,上面乱作一团,整个钢铁的战舰竟然有一股黑色从海水中蔓延出来,似乎在吞噬这些钢铁,整艘战舰开始分崩离析。我看到无数的日本兵掉落到水里。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那噩梦的场景还没有让我摸到什么门道,我脚下的一切都粉碎了。 阿娣就那么看着我,笔直的和我一起掉入海里,黑色的长发散落在水中,犹如一尾美丽的海妖。然而她完全没有任何的慌乱,而是笑的更加的淡。 这一刻忽然安静下来,大眼睛深深的看着我,我觉得这一刻我能读懂她眼神里的含义。 那是极为哀伤的眼神。我忽然意识到,那是告别。接着她以比我快的多的速度,往海的深处沉了下去。 我的手一直没有停,拼命的向下潜,想要把她抓住。阿娣依然保持双手交叉胸前,平躺在水里的姿势,我虽然努力向她游去,但下潜了一小段后却绝望的发现很难再往下游动了,每一次蹬腿都沉重无比,肺里也憋气憋的难受,好像整个人都要炸了似的。 就这样,阿娣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当她渐渐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深海里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抓住她的时候,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的空白。 忽然,我看到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景象。 在海底深处忽然发出一股幽幽的蓝光,第一感觉以为是错觉,但那蓝光很快越来越强,从深不见底的黑色海底里扩散出来,周围稀薄的雾气像是瞬间被蒸发,照的方圆几百丈的海面都蓝盈盈的,这光线虽然很亮并不刺眼,反而让人觉得很舒服,感觉海下面好像是有一颗巨大的蓝色夜明珠,让我觉得心里安静了一些,胸中因为无法呼吸的闷涨感也减轻了不少。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奇景一定和阿娣有关,可那神秘的蓝光持续了几秒钟就渐渐暗淡下去,阿娣却依然不知所踪。 接下来,我忽然看到一个让我魂飞魄散的景象,从阿娣消失的海下面,在微弱的蓝光逐渐暗淡下去后,却忽然有一片鲜亮的红色爆发出来,这红色的火焰猛然从海底炸开,接着迅速燃向海面,我看着这诡异莫名的火焰在海水中迅速蔓延,越来越近,脑中一片空白,眼见即将烧到我面前,却发现这火焰原来是由一种奇怪的小鱼组成,大概只有指头粗细,巴掌长短,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却很明显的看到它们浑身通透,红光就是从它们的体内发出的。 这些奇怪的亮鱼虽然个头不大,但非常多,密密麻麻的涌过来,速度极快,我根本没办法躲避,正在想这些东西撞到身上会不会疼,却诧异的发现这些鱼靠近我时就灵活的游开,也不知几千几万条红鱼潮瞬间淹没了我,却没有一条撞到我的身上。 我勉力回头看去,惊骇的发现,透过海水看去,最后的**都消失了,一抹极其蓝天没有一丝的阴暗。 随着红鱼群疯狂的向海面冲去,我看到无数道黑影在这些小鱼组成的亮带后,也迅速的从海底飞快的向海面游来,很快就到了肉眼可以看清楚的范围之内,借助发着红光的小鱼,我看着这些奇怪的生物,不由的打了个冷战,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首先是我见过许多次的海蛇。无数的海蛇,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层厚厚的黄黑相间的绒布,从水里浮上来。我闭上眼睛恐惧的等待海蛇噬体,却没有任何感觉,睁开眼发现如同那些奇怪的红鱼一般,所有的海蛇根本不理我,只是从我身边擦过。 还好,这些凶猛的海中巨兽都离我比较远,否则即使它们不想伤害我,那些舞动着的毒蛇只要不小心咬我一口,估计我的小命就会立即断送。 当海蛇逐渐从我身旁远处掠过后,我最终看到一片熟悉的巨大黑影逐渐浮起,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股错觉,仿佛是整个海底都在慢慢向海面上升,接着,我看到了黑影里那对巨大的眼睛,来不及等它再靠近我,过度的惊惧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终于让我失去了知觉。 在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感觉好像有人在使劲的拉我,昏迷过去之前,我忽然想到,七哥还在福昌号上,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我缓缓的醒了过来,感觉到眼前一片闪亮,完全无法睁开眼睛。晕眩中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努力动了动手,却浑身酸麻动弹不得,只有指尖勉强动了动。但仅仅身体这么微弱的动了一下,我立刻发现是哪里不对了。 我没有在海里。 指尖的感觉明显是在空气而不是水里划过,而脸上的触觉似乎是什么硬物,接下来身体更多的感觉开始复苏,昏迷之前那难忘的窒息感让我下意识深呼吸了一口,咸咸的空气此刻让我感觉到无比美好。 我一个激灵,身体爆发出一股力气,手撑着坐了起来。手掌的感觉让我确认,我也许正在一艘船的甲板上,说不定就是福昌号上。 心里惊疑的猜测着各种可能性,但怎么都不得其解。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试图听到有什么声音,可听到海水拍打船舷的细微响声,四周一片寂静。 眼睛的刺痛逐渐减退,在睁开眼之前,我有一种预感,可能见到的景象会超出我的想象。又坐了一阵,直到我觉得积累起足够的勇气,才猛然睁开了眼睛。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晰的记得当我睁开眼时,所看到的一切。那种震撼已经无法语言形容。 我醒来时的判断没有错,自己果然是躺在福昌号上,四周没有一丝一毫的雾气,那股跟随了我们许久的浓雾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七哥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在聚精会神的叉鱼。之前已经残破不堪的福昌号现在只能算是一块大船板了,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的垃圾,直到看到不远处一块浮着的一块巨大残骸,浮着的那一面露出几行日本字,这让我带着一些不解的确定这真的就是那艘日军的军舰。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心里怦怦直跳,在海面无数的残骸中紧张的寻找着,发现了许多日军的尸体,都穿着黄色的军服,面朝下混在船的碎片里,我感觉自己像处在修罗场中,不敢仔细去看,只是寻找着阿娣的身影,既想发现点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到。 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觉到从身体里面渗透出来的疲惫,忽然之间,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抬头,问了一句很傻的话:“七哥,我们还能活着到南洋吗?” 七哥笑着拍了我的脑袋一下,坚定地说:“能,你看。”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就看到了海平面的尽头,出现了一长片绿色的线条。后记 距离那个奇怪的年份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我已经年届八十,从一个年轻的郎中变成了须发斑白的沉默的老者。有时候想想,我已经活了太久,如果这辈子还有什么心结,那就不得不提到那些至今让我一知半解的事情了。 我还记得我们昏昏沉沉地漂到了海边,也许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在七哥的人脉和运作下,我们重新开了一家医馆,名字依然叫泉涌堂,我坐诊他采购药材,相互帮持着在那个异国他乡生存了下来,最后各自有了一双儿女,如今已经是四世同堂。 而那天那可怕的场景依然萦绕胸怀,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上了龙船后会经历那么可怕的事。那个奇怪的祭坛,邪恶的鸟刁菩萨,消失在深海里的阿娣,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阿娣那双大眼睛里透出的极度哀伤的眼神,她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为什么黑皮蔡和全叔被盐斑吞没,而我安然无事?甚至那些疯狂的鱼群和海蛇竟然也像具备意识一样,并不伤害我? 如果那些可怕的东西是被她控制的,又是什么让她对我网开一面?只是因为我对她的救治吗? 阿娣的身份让我一次次地猜想,又一次次地推翻。我并不希望阿娣真的像全叔说的那样,是什么鸟刁菩萨附在蛟爷身上降生的,那意味着她的确是南洋邪神,又或者是传说中的海神的女儿。我宁愿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暂时受了诅咒而不可控地身体和大海感应了起来,等到还愿完成,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是龙船上看见的事实,又由不得我作这些假想。 毫无疑问,蛟爷把我们骗了。他只对我说了一部分事实。 我们这些逃亡的人,却是上好的祭品,即使莫名消失也不会有太多麻烦。只不过蛟爷万万没有想到吧,那次下南洋竟然那么险恶,多次风暴后更是碰到了日本的炮舰。 也许是人算不如天算。也许一定是人算不如天算。 后来,我也向许多人打听过一些关于南洋邪神的事情,但是我只在一些老人的口中得到一些极其零碎的信息。我大致拼凑起来,才知道也许是一千年前,那个鸟刁菩萨就突然出现了,它常年在海上游荡,造出幻象诱人踏上龙船,而后把人杀死用盐腌制起来,等到凑够了一千二百人便沉入海底冬眠,过五十年又会再度出现,如此循环。 更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老人说鸟刁菩萨拥有强大邪力,假如遭它诱骗迷失在海上的人想要生还,那么唯一的生还方法就是许愿让它附身到自己的子女身上,让它体验人间烟火,十五年后再带够一百个人回到龙船上祭祀还愿。 老人们对于鸟刁菩萨的认识仅仅止于传说,说起来难免有些趣话闲聊的意思,而我作为亲历者却只有暗自苦笑。 但是我也应该庆幸吧,一生还算安康,没有遭受诅咒。 有些答案只能在心里反复咀嚼,无法对外言明,成为我和七哥共同隐秘的过去。(全书完)************************************************************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