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掀开被子那条唯一的修长的腿在地毯上找拖鞋。然后俯身下去要从地毯上拾起拐杖。我看着他猛然又想起n年前的某个夜晚他开冰箱拿牛奶的情景。一阵没来由地心痛。抢着拾起拐杖递给他。他站起来穿着一条黑色的瑜珈裤。看得出行动有些迟缓似乎还隐隐地咬牙忍痛。他随我走到门口替我拉开门。他低头我抬头额头正好撞着他的下巴。我迅地往旁边一闪。他说: “off you go.”我正打算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的词典呢?词典还我。”他进屋找到那本远东词典搁到我手上。如果说他替我开门动作还算客气把这本词典交到我手中却是明显的不客气。词典的头一页夹着一个象牙书签。是我爸送我的。现在不见了。我怒目而视正要难。他说:“在后面。昨晚我查了几个单词。”“什么在后面?”“你的书签。”我生气不止为这个:“第一页呢?怎么没了?”“撕了。”“为什么?”“你说呢?”我扭头就走。那本《永嘉郡志》并不厚。加上我在九通两个月训练出来的底子加上沥川想看的重点只有文化和地理我抽烟、喝茶、喝咖啡不眠不休地干了一个通宵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已经大致译完。字句不是很讲究但对错肯定没问题。我又花了三个小时润色然后见沥川的头像在net上显身一封ord文件从msn上传了过去。一会儿弹出一条回信:“Thanks. netbsp;a1so have a hard copy?”(谢谢不过我还需要一份打印件。)我打字英文:“don’t you have a printer in your office?”(难道你办公室里没有打印机吗?)没回音不理我了。过了半个小时床头的电话响了。“安妮到我这里来一下!”一阵小跑来到他的房间。这回他不在床上而是坐在轮椅里。手里拿着我译稿。他示意我坐我只好又坐在那个白沙上。前天的那块红色还留在原地朗朗在目。“谢灵运是谁?”“东晋大诗人。”“东晋?”这个词对中国人来说应该不生疏吧。“陶渊明你认不认得?”“不大认得。”“谢灵运和陶渊明是中国山水诗和田园诗的创始人。”“我问谢灵运你提陶渊明干什么?”“他们都是东晋时期人。”“东晋是什么时期?”无语!郁闷!王沥川我真是高估了你的汉语水平!我花了十五分钟跟这个人讲东晋的历史。“现在你明白了?”“明白了。”态度倒老实。“这么说谢灵运在温州——也就是那时的永嘉——呆过。”“他是永嘉太守。”“这句话pond and poo1 groring; garden i11os very the birds that there sing. 就是他的千古名句?”“嗯中文读做:‘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我看写得不怎么样。”他说“要不就是你没翻好。——你说说看‘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句话究竟好在哪里?”“谢灵远被贬永嘉心情不好整个冬天卧床不起。有一天他打开厚厚的窗帘看见窗外的池塘已长满了春草园子里柳树芽鸟的叫声也大不一样。整个冬季的心灰意懒于是一扫而空。”看他听得不太懂我又用英文给他解释了一遍。“你明白了没有?”“意思我懂可我还是不明白这句究竟好在哪里。”“这句好就好在它用了倒装句。”我在心里检讨我不该译太多谢灵运的诗。谢灵运是温州的文化名人所有的方志都会提到他提到他的诗。可是我没有必要译那么多啊如果沥川把每句诗都像这样问我我非完蛋不可。现在我只好拿古代语法来为难他了。“什么是倒装句?”“dis1onet。这句的语法原本是‘池塘春草生园柳鸣禽变’。谓语‘生’跑到了主语‘春草’的前面这叫主谓倒装。在唐诗中倒装句的主要功能是要将意象从语法中孤立出来直接带给你视觉冲击。”“嗯视觉冲击。——我喜欢这个词。”看样子他还要问再问我就露底了。赶紧拦住:“这跟你的建筑有什么关系?”“没关系就不能听听顺便长长知识?”我闭嘴。“谢灵运姓谢你也姓谢你是不是和谢灵运有什么关系?”“有关系。”我没有好气“我爸说我们谢家是陈郡谢氏的一支和谢灵运同宗。”“我爷爷说我们是琅琊的王氏。也是古老的大族。”“所以唐诗里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指的就是这两家人。我们的祖先以前就同住在金陵城外朱雀桥边乌衣巷里大家彼此都认识。金陵就是现在的南京。明白了吗?”他老实地点头:“明白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安妮我现你的学问越来越深了。前天晚上你说的很多单词我从来没听说过。比如说什么是anetsis?”“猕猴桃。”“如果你说kiifruit也许我能明白得更快一些。”“kii是新西兰的意思。而猕猴桃的原生地在中国千万年来就在这里土生土长。唐诗里都说‘中庭井栏上一架猕猴桃’。直到19o4年才由传教士传入新西兰。你爱叫它什么随你便总之我就不叫它kii。”“嗯佩服。一直没现你这么爱国都爱到水果上了。”作者有话要说:川粉~~这名字很好听啊~~。听见大家有很多的讨论很多的猜测呵呵。我呢故事已经想好了所以肯定是按想好的来写。关于萧关和萧观。我有短期记忆丧失症哈写后头一个名字的时候没料到前头已经用过一次了。过几天我回头把前面的萧关改掉就好了。那个萧关又不重要。第26章我在沥川的屋子里足足坐了两个半小时给他详细解释谢灵运的每诗。开始我还以为是工作的需要渐渐地有些怀疑他不过是拿我消遣。最后我又困又饿当着他的面打起了呵欠。他一直不停地用铅笔在我的译稿上做记号很少抬头。听见我打呵欠终于问了一句:“怎么昨晚没睡觉?”“睡了。”我这样的天才用得着求上进吧?用得着为工作熬通宵吗?他又问:“那你吃过午饭了吗?”——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还没。”实在饿得不行了。“今天就工作到这里。”他收起笔站起来走到门口替我开门。我跑到门外的小吃店胡乱地吃了个葱油饼然后回房洗了个澡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没人找我。我起来 在走廊上遇到制图部的小丁其实也不怎么认识便约着一起到餐厅吃饭吃完饭我问他:“小丁我很少去制图部里玩不好意思你叫丁什么?”“丁春秋。”他说完研究我的表情:“怎么你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古怪?”“丁春秋挺好的名字呀!《左传》不是就叫《左氏春秋》吗?”“你看不看金庸?”“不看。”他和我握手:“安妮你是我见过的唯一的一个不被武侠腐蚀的女孩。我向你表示崇高的敬意。”我捂嘴偷笑。原来是怕人家说他是“星宿老怪”。“其它的人都到哪里去了?”我的眼光越过他的身子扫了一眼餐厅看不见几个netbsp;“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房子里工作几位老总跟着沥川先生去了现场。我们很紧张啊截止期很快就到了。现在是把两个月前做的工作全部推倒重来一遍却必须在十天之内完成还要夺标大家都忙疯了。”我现cgp的人喜欢称沥川为沥川先生而不是王先生。因为公司里有五个人姓王。不过说实话我没觉得沥川很忙。都是什么时候了他还在研究谢灵运。“那么到现在为止总设计图和方案已经有眉目了吗?”“沥川先生要画的图已经出来了好几张重要景观的效果图、主要视点透视图的手绘稿已经出来了一些。交通和景观的分析图由江总和张总来做。总平面图、鸟瞰图、空间竖向设计、空间构成剖面图这几样还没出来。最后他还要写文字案:创意说明、功能说明、济指标说明等等。我们这些人要做的不过是些后期渲染工作。”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事儿真说到补救只有找沥川先生。他是出名的快手从不拖延时间还经常提前完成设计。有他在我们的心放下了一半。——只看他身体受不受得了这么繁重的工作。”我觉得自己的笑容僵住了:“身体?他身体看上去挺好的啊。”“听说是滑雪受了伤加上他严重贫血本来就难得好。江总打电话请他的时候他还住在医院里。这两天一忙好像又加重了。本来他说设计完成之后要和大家一起做建筑模型现在江总说什么也不敢让他干。”“为什么?”“做模型要用裁纸刀万一他不小心划伤自己止不住血就麻烦了。”我从没听说沥川贫血。我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他就只生过两次病。一次是肺炎住院了不过听他的口气说是医生小题大做。一次是烧吃了几颗银翘片还是我逼他的。他平日看上去精力充沛没有半点贫血的样子。我还想继续问下去小丁却在看手表:“安妮不和你聊了我得忙我的去了。”我回房继续躺在床上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焦虑。紧接着我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张总。“安妮你还在宾馆吗?”“在。”“能去机场接两个人吗?外国人。”“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踊跃。我是这里唯一的翻译又是最闲的我不去谁去。“是这样来的人是王先生的哥哥王霁川和一位法国设计师名字叫Rene。王先生本来打算亲自去接机的可我们现在还在现场勘测赶不回来所以麻烦你去接一下。住处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航班号和到港时间是——”“王先生说他把班次和时间打印在一张纸上就在他的办公桌上走的时候忘记拿了。只记得好像是下午六点半到温州。我刚给保安打了电话。你可以到服务台去领一把备用钥匙把那张纸拿出来再去接人。”我一看手表五点四十。时间紧迫。我关掉手机到服务台拿钥匙打开沥川的房门找到那张纸回屋匆匆忙忙地换了套像样的衣服化了妆拿了我的手袋就打的去了机场。冬季的温州天黑得很早。机场十分忙碌。我在巨大的电子公告栏里找到了我要找的航班号现因为“天气原因”飞机在北京推迟起飞。从北京到温州是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所以我至少要在这里等两个小时。我买了一本杂志找了一个咖啡馆坐下来打时间。等了一个小时我又去看告示牌现飞机还是没有起飞不过预计起飞时间变成了22:oo。我有些后悔出来的时候没带电脑。里面有不少电子书这么长一段时间怎么打。烟瘾作了我到商店买了一包烟跑到大门外的一棵树下抽了一支。再回来又买了一本杂志继续等。九点钟的时候我跑到门外抽第二支烟手机忽然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喂?”“安妮。”听见这个声音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王总。”“飞机晚点了?”“嗯。”“预计什么时候到港?”“十二点。”“不用等了先回来吧。”“不回来这是张总给我的任务。”“我是张总的上司。”“如果我回来那么客人到了谁接?”“不用接可以坐机场巴士。”“机场巴士?王总我们中华民族是友好热情的民族作为中华民族的一员我不能让莅临cgp检查工作的外国专家受此冷遇。我谢安妮要把公司领导交给我的任务执行到底。”我油腔滑调地答道。电话那一端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现在哪里?”“候机厅的咖啡馆。”“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你?”“……我在洗手间。”“把烟掐了过来见我!”沥川的声音无论说什么话都好听嗯这么凶的口气真是少见。为了防止他闻到烟味我在身上喷了浓浓的香水。他穿着假肢坐在轮椅上。瘦削的脸纯黑的西服浅蓝的衬衣条纹领带。咖啡馆里所有的女人无论老少都在偷偷地看他。沥川不喜欢轮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坐。我从没在任何公共场合看见沥川坐轮椅。我“hi”了一声走到他面前的沙上坐了下来。他的面前有一杯柠檬茶。显然是我的香水呛着他了他背过身去轻轻咳嗽然后说了一声sorry。我在心中暗笑。沥川还是老毛病无论是咳嗽、打喷嚏或不小心碰到人家都会赶紧说sorry。有时候他去提款机提款点错了一个键都会对着机器说sorry.“你想喝点什么?”他问。“咖啡。”“两份奶两份糖?”六年前我喜欢的咖啡带着浓重的奶香。很甜很腻。“黑咖啡无糖。”“Irish netoisette(榛子味)? ”这是沥川和我在一起时我最喜欢喝的两种味道。沥川不说“haze1nut”非要用法语“noisette”。“netbiap1ease.”我现在改喝味道最浓最本色的那种。真是样样都变了。他转动轮椅去买咖啡。付了钱请服务小姐给我端过来。我没戴眼镜。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的脸离我很近反正也看不清我毫无顾忌地凝视着他好像他是外星人。“so”他说“你很近视?”“有点不严重。”“好久不见小秋”他说声音是虚幻的“你好吗?”“挺好。你呢?”“也挺好。”“难得来中国没顺便带夫人一起过来?”我问。“一向单身。”他看着我的脸“你呢?”“个人隐私无可奉告。”屏蔽。显然被我这句话打击了。接下来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言不。我也不言不。他不开口我也不开口就这么僵着。整整一个小时我们好像两个陌生人各喝各的饮料谁也不说话。终于我先开了口:“沥川你为什么要回来?”他怔了怔想不到我会有此一问。好久才说:“公干。”“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北京?”他又想了好久敷衍:“公干结束。”他的样子很不自在握着茶杯的那只手几乎要把茶杯拧破。而且脸崩得紧紧的很局促很紧张。我觉得看他的样子若再问几个他答不上来的问题他就会立时昏倒在我面前。也罢不为难他了。我笑了笑继续说:“那么请问公干期间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朋友?熟人?同事?上、下级?总之肯定不是恋人。“我们之间是工作关系。”我深吸一口气。工作关系。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心烦意乱不想接直接打开挂掉。过了半分钟手机又响了。我只好打开:“喂?”“我是萧观。”“萧总。”“今天我去了cgp萌萌说你去温州了?”“是。”“有个拍卖行要出一本手册偏巧陶心如病了活我已经接下了。能不能帮个忙?我出双倍译酬。”“什么时候要?”我掏出我的记事本看时间。“月底行吗?”他说“你先办完温州的事。”“多少页?”“五十页。”“很多古文?”“全是。”“好吧。”“谢谢。”我打算收线不料他又说“安妮上次是我唐突了。请你不要介意。我和萌萌以前有很深的过节。”“不介意。”“什么时候回北京?”“十天之后吧。不确定。”“记得事先通知我我去机场接你顺便请你吃饭。算是谢罪。”“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安妮你以前可曾被男人追过?”我一愣说:“不曾。”——我在想我和沥川究竟是我追他还是他追我?想不明白。开始的时候肯定是我先追的我先请他看的电影。真是始乱终弃我还和他怨而不怒。“你先试试我就当热身吧。”我没来得及回答电话挂了。收了线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我看见自己的手指在不停地抖决定出去抽烟。“我出去一下。”“出去干什么?”“不关你的事。”我真的很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过了这么多年还放不下。看不起自己沉不住气地要生气。我快步走到门外找到一个僻静之处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外面很冷我虽然穿着大衣手还是冻得冰凉。但我不愿意回到咖啡馆不愿意见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宁愿呆在自己制造的一团乌烟瘴气之中。我在外面站了足有一个小时直到抽完最后一根烟才回到候机厅。我去洗手间洗了个脸透过镜子我看见自己在口红、面霜、和眼影的遮掩下没什么变化。只是我抽烟那会儿曾不争气地流了几滴眼泪那睫毛膏说是防水也没有防好给我一揉油彩溢了出来待要我拿纸巾来拭它又防水了怎么也擦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