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轻,却像是薄薄的糖片,粘在心口,就再也擦洗不掉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如释重负:“你走吧,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你确定?” 他不再说话。 它沉默了片刻,叹气说:“祝你好运吧,年轻人……这么久了,谢谢你。” 仿佛有一缕清风散开,嗤的一声,从厚实的土层中弥散了。 几乎在瞬间,那些尘封已久的感觉蓦地回来了。淌不尽的时光长流中,他头一次感受到来自肉体的痛楚。麻痹、窒息、碎裂……他强迫自己清醒,可是却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直到陷人黑暗之中。 尾声 救援队赶来的时候,立刻有人看见了那个失踪近三天的女子。她跪在土堆边,用双手挖开那些碎土,指甲已经磨碎,鲜血干涸着沾在指尖和砾石上,早已成了一种狰狞的褐色。 被埋在土中的男子气息微弱,俊美的脸上死气沉沉,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生气。 医护人员将他们送上救护车,她犹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杜微言大多数时候都处在昏昏沉沉中,彻底醒来的时候房间通透明亮,这是在省会的中心医院里。 护士过来测过她的体温,听见她蠕动着干裂的唇,吃力地问:“他呢?” 一直守着她的同事踌躇了片刻,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那人是杜微言的男朋友,千里迢迢赶来找她,没有人不被感动。可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如今躺在重症病房里昏迷不醒,西北的医院却没有相应的抗蛇毒血清。 杜微言不管不顾地要站起来。他们只能扶着她去易子容的病房。他受的伤远远重于她。因为被碎石砸伤,头上包扎着厚重的纱布,许是缠得太紧,瘦削的脸颊看上去有些变形。 她怔怔看着他,想要伸手去触摸他的脸颊,却终究只是握住了他还在挂点滴的手,彼此的十指缓缓交扣,直到再无缝隙。 她慢慢拂过他的手背,甚至能感受到那根冰冷的针就埋在他的肌肤之下,淤青、伤痕、针孔,通通都在,没有消褪。 “你是怎么了莫颜?”她无声地问,“之前都是在骗我么?你不是不会死的么?” 他没有答话,只是静静躺着。 阳光从百叶窗里落进来,金色层层铺叠在他的眉骨上,高峻与深陷之间,阴郁浓浅不一的交错。 她茫然转过头去问护士:“他会死么?” 护士勉强笑了笑,安慰她说:“我们已经在和南边的医院联系了。血清只要在三天之内送来……会没事的,放心吧。” “现在已经是第几天了?”她有些麻木地问。 “第……第二天。” 杜微言默不做声地转过脸,将他另一只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依然是温热的感觉,可是他的手无力地往下垂,她不得不用力托着,才没落下来。 如果是以前,他的掌心会微微的蜷起来,弯成一个恰好适合她脸颊的弧度,这样就能将她捧在手心。 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渐渐渗进了他掌心的纹路中。杜微言侧头,轻吻他的掌心,夹杂着咸热液体的味道。 她的视线有些无措地掠过这个房间,直到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病房一侧的挂钟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为谁特意停留。 “小杜,你还是回病房去吧。”同事好心劝了一句,“他醒来了,会有人马上通知你的……” “不。我要在这里等着。”她固执地摇头,痛哭之后,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醒来会愿意看到我在这里。” 同事也知道原本这次考察回去,他们是打算结婚的,于是沉沉叹了口气,不再劝什么了。 十五个小时之后,终于从广州空运来救命的药物血清。 杜微言看着医生取出那管淡黄的液体,紧张得声音都发抖了:“过了三天了,医生,会有影响么?” 医生小心地将液体缓缓地推入他的体内,良久,才说:“看看吧,毒素不能清除的话,可能会有后遗症。” 这一觉绵长而深厚,让易子容在潜意识中不想醒过来,疼痛、麻痹、让他觉得昏睡不失为个逃僻的好方法。 只有手心始终是温热的,仿佛捧着一团小小的文火,舍舒服地炙烤,又似乎不屈下挠地在提醒着他什么。他不得不逼自己睁开眼睛,尽管睁开眼睛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于是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他很熟悉的手。 记忆中这双手指节纤长,指尖圆润。 如今却市满了交错的伤痕,十指都缠着绷带……他困惑地慢慢抬起着头,望向床边的人。 她紧张地盯着自己,咬着下唇,努力地在忍住不要大哭出声。 易子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眉宇间淡淡浮动着轻松,温暖得不可思议。 片刻后,他很突兀地开口问她,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你是谁?” 杜微言微微张大了嘴巴,连眼睛都瞪圆了。 眼泪瞬间被逼了回去,她试图说些什么,可挣扎到最后,转头望着医生:“医生,毒素留在体内,会让人失忆么?” 医生也是愕然,半晌,才说:“我来检查一下。” 她还没有回过头,身体却落在一个极暖的怀抱里,他不顾自己手上还插着针,坐起来,将她侧抱在怀里。 薄唇恰好贴着她的耳朵,仿佛要将她的耳垂含在口中。 “傻丫头,我怎么可能把你忘了?”他低低笑起来,她紧张的样子让他觉得心情大好,玩笑也是恰如其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突然失忆,那就太亏了” 杜微言僵直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任他将自己圈在身前,一颗心慢慢落回原处。 后怕、狂喜、内疚……接踵而来,这一刻,杜微言分辨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紧紧抓住他的小臂,放声大哭。 病房里其他人都悄声退了出去。 只有他们。他抱着她,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耐心地抚苦她的背,直到她渐渐平复下来,呼吸声不再此起彼伏,不再交错而过。 “对不起……我早该答应你的。”她顿了顿,“是我不好。” 他听到这句话,眸色中浸满了笑意。 她诧异地盯着他看。 那双眼睛已不再是沉黑如墨。深棕的珑拍色,莹润流转。 杜微言忽然很想知道—— “你后悔过么?" “后悔?”男人幽深的目光中滑过不可思议,“我从来没觉得后悔。” 她定定望着他,又要落下泪来。 他一字一句,只是为了让她安心:“就算为了这一刻,我也觉得值得。” “什么是永恒?” 他也找到了答案。 不过如此。 爱即永恒。 哪怕它不可言说。 番外最浪漫的事 “微言,你看看这个新闻。”小梁一边看着报纸,一边感叹,“现在这个年头,小三真的太猖狂了啊。” 微言扫了一眼,又是结发夫妻抛弃糟糠,另寻新欢。 实在是审美疲劳,连评价的心思都没了。 “唉,你虽然新婚,可是你家那位,也要看紧啊。”小梁半开着玩笑,“我决定以后都要对我男朋友查岗……” “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抛弃妻子呢?”杜微言十分突兀地问,“真想不通。” “戚,还不是觉得外边的小姑娘年轻漂亮,看不惯家里的黄脸婆了呗。” “这样啊……”杜微言点点头。 从食堂出来,杜微言的手机响起来。 她盯着号码许久,终于还是接起来,声音有些冷淡。 “怎么?” “下班我来接你吧?”他的声音很轻松,似乎全然忘了昨晚的争执。 “不要!”她狠狠回他,“你去应酬吧,唱歌喝酒,随你的便。” “微言……” 杜微言还不解气,低声咬牙切齿:“老不死的……” 电活那边愣了愣,半晌说不出话来,停顿过后,突然又笑出了声。 她威胁他:“你再笑!” “我在笑我自己啊,真的老不死了。”可以想见他微勾了唇角,眸色清亮,“好了,解气了没有 她不发一言,把电话挂了。 小梁在她身边,眼神怪异地盯着她看。 杜微言有点儿尴尬,笑了笑,随意扯了话题聊开。 下班的时候,他早早将车停在她单位门口。一见她出来,吹了声口哨:“微言。” 杜微言拉开车门坐进去,板着脸望向窗外,没有说话。 他趁红灯的时候去揽她肩膀。 “昨晚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真的没听见。” 她哼了一声。 他扫她一眼,收起了那丝漫不经心地笑意。 “微言,我不能像以前那样了。什么都不用管,就能搞定很多事。”他忽然叹了口气,“应酬什么的必不可少,我知道昨晚你等了很久,对不起。” 她一惊,因为这样一句话,突然心里有些难受起来,于是转头看着他。 因为做过手术的关系,一两个月过去,他的头发依旧不算长,短短的发丝却愈发衬得面目清晰,轮廓峻然。 他继续道:“你是不放心我么?” 她是不放心他么?杜微言突然说不出话来。他见过她最丑的样子,最自私的样子,可他对她,一如既往。 似乎从哪里见过这样一句话:爱一个人,是要见过TA最丑陋的一面后,还能义无反顾。 永远都是他在包容自己,尽管他知道她在任性。可他甘之如饴。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杜微言觉得有些赧然,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 车子开上高架,恰好是黄昏。 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天空,湖蓝色慢慢凝固,瑰丽炽烈的橘色细细晕染开,最终连云霞都沸腾起来,沾得眸色熠熠发亮。 车里很安静,只有音乐声很清脆地传来: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很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他看着她若有所思的侧脸,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答应你,以后晚上的应酬都尽量推掉,好不好?” 生死之后,他只剩下她,何必把时间浪费在别的事物上? 再俗气不过的歌词——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这样平凡的一件事,有鸡毛蒜皮,也有柴米油盐,他曾经以为他做不到。 可如今,他这样期待以后的每一天。他们慢慢携手变老,在某一天,一个大概会比另一个早一些离开这个世界。然后在红尘轮回中,他等她或者她等他。 他微微一笑,一侧头,几丝瑰丽的晚霞落在他眸色深处,一眨眼,恰好倒映出她的笑意。 此刻心有灵犀的一点默契,不经意间的万千光华。 ——全文完——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