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片刻,才说:“你在和爸爸说什么?先让他休息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易子容站起来,有些歉意:“嗯,我知道了。” 她走到父亲身边,杜如斐在说了几句话之后又觉得疲倦了,靠在枕头上又睡了过去,只是看起来,却苍老了许多。 杜微言带了些忧心,轻轻叹口气。 他牵住她的手,不急不忙地摩挲,力道柔和,叫她觉得安心:“别担心,叔叔不会有事的。” 虽然父亲生病住院,可是照样还得上班。医院那边请了经验丰富的护工,但到底还是不放心,杜微言手里握着笔,始终难以写下完整的一句话。末了,心烦气躁将笔一搁,打算再去请半天假。 走出门的时候有电话声响。杜微言接了起来,竟然是江律文。 此时一切尘埃落定,她和他对话,也没了之前的别扭与刻意,反倒轻松起来。 “爸爸他没事了。谢谢关心。” 杜如斐是因为红玉工作的事病倒的,江律文要去医院看望他,又特意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杜微言客客气气道了谢,又说:“过几天吧。这几天他不能说话,还要静养些时间。” 杜微言正要挂电话的时候,他突然又喊住她。 “微言……” “嗯?” “你在木樨谷认识易子容的?” 这是第二个人问她这样的问题。杜微言怔了怔,她并不愿意在江律文面前提这些事,于是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方似乎也知道自己唐突了,微笑着换了话题:“我马上要出国了。” “嗯?” “这里的事情都上了正轨,想休息一下了。”江律文的声音带了几丝轻松,又像是淡淡的遗憾,“只不过这次回来,好像一事无成。” “怎么会呢?”杜微言笑着说,“那么多工作,不算成就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和易子容,还好么?” “挺好的。”杜微言异常轻松,“谢谢关心。” 医院里照旧静悄悄的。杜微言踏进病房,护工刚替杜如斐擦完身体。杜微言拿了一本书坐下来,微笑着说:“爸爸,你无聊么?要不要我给你读书?还是读报?” 杜如斐的目光滑过那本书的书名,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 “咦?你之前不是就在看这本书吗?”杜微言把厚厚的书合上,“我还特意去家里拿来的呢。爸爸,你怎么老不说话啊?医生说少说话,又没说你一句话都不能说。” 杜如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晃了晃手指,示意嗓子不舒服。这样一动,带着仪器乱跳起来,吓得杜微言连忙说:“别动别动。我知道了,一会儿问问医生。” 过了一会儿医生来巡房,杜微言就问了问,医生检查了半天,也有些困惑:“没事啊。”又俯身查看了一下,才说:“可能是身体太虚弱了,过几天就好了。” 杜如斐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甚至可以下床略微活动。可是只有嗓子一直不曾好起来,一开口只能发出不成话语的音节。 杜微言告诉了父亲自己打算结婚的决定,而易子容就在她身边。杜如斐半靠着床,目光掠过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轻而易举地在他眼中发现了一丝紧张的痕迹。他闭上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杜微言带着不安静静地等着,片刻之后,杜如斐点了点头。 易子容跨上前半步,俯下身直视杜如斐的双眼,缓缓地,又极认真地说:“叔叔,我会好好对她的。” 杜微言有些脸红,拽了拽他的手,他却一动不动,全心全意地等待长辈的回应。 杜如斐将这些小动作收在眼底,良久,点了点头。 易子容抿紧的唇角陡地放松下来,他凝视着老人的双眼,如释重负。 从医院出来,杜微言坐在车上,有些发愁地望着窗外:“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身体已经好起来了,怎么就是说不了话呢?” 车子拐了弯,易子容看了看后视镜:“我可不是医生。”又安慰她,“身体在好起来就行了。说话的事,慢慢来。” 她点了点头,和身体比起来,的确,能不能说话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如果叔叔的身体好起来了,年底之前,我们把婚礼办了吧。”易子容含着笑意看她一眼,眸子晶璨如同黑色的宝石,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杜微言想了想,并没有扭捏,点了点头说:“也好。” 她又叹了口气说:“结了婚也好,爸爸虽然从来不催我,可我知道他挺希望有人能照顾我。” 他细细分辨这句话的含义,突然就有些不悦起来,沉沉地扫她一眼,没有接口。 其实话说出口的刹那,杜微言就知道他会误会。这人有时候像个孩子一样,自己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他就开始闹别扭。 最好的方法是转开他的注意力。 “我见天看到报道了,关于业运的。不过似乎没人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她笑着戳戳他的手背,“嗯,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沉沉地反问:“这些事需要高调吗?” 她被他蓦然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吓了一跳,只能讷讷地说:“我只是好奇。这年头高调很容易,不容易的是低调。” 带了小小的讨好,他不会听不出来,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虽然没搭话,但好歹愿意正眼看她了。 车子在车库里停下,杜微言正要伸手解安全带,他却忽然俯身过来,掌心炙热,按住她的手背:“你嫁给我,真的没有勉强?” “没有。”她伸手拢住他的脖子,嘴唇几乎擦过他的,若即若离,“一点儿都不勉强。放心了吧?” 他凝视她带着笑意的双眸,不轻不重地将自己的额头抵着她,喃喃地说:“那就好……” Chapter30 身边每个结过婚的人都告诉杜微言,准备婚礼是一件多么让人心力交瘁的事。听得多了,她又忍不住跑去问易子容:“结婚是不是很麻烦?” 他忙着打电话,没空理她,末了有些不耐烦:“又不用你准备。” 杜微言讪讪笑了笑:“那我去医院了。” 宽大的起居室桌上,蔷薇色彩鲜艳。五月的阳光从透明玻璃外照进来,映着白色衬衣,让他看起来清爽而贵气。 他又叫住她:“爸爸要是出院了,你问问他的意见,搬来一起住吧?照顾得方便一些。” 杜微言有点儿脸红,踌躇着没有说话。 易子容皱眉:“不过这里不够大,要不我们这几天去看看大一些的房子?” 她瞪他一眼:“不是。爸爸……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 其实大多数时候杜微言都有些小小的张牙舞爪,像是因为知道他对她好,所以从来不曾忌惮什么。有句话叫做,爱得深一些的那人,总是输了一些立场。易子容微笑着看着她,他不曾比较过谁多谁少的问题,他也并不介意。她愿意在自己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他都答应把你嫁给我了,你还怕什么?”易子容低下头翻着文件,不再看她,“晚上我来接你。” 早上十点多的时候人还不算多,或许是因为周末,整个城市就连苏醒也总是晚上几拍。 杜微言走进病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床边那束新换上的鲜花。百合似乎还滴着露水,将这个房间点缀得很是清淡。 “咦?是谁来过了?”杜微言伸手理了理花束,又对杜如斐说,“爸爸,今天天气不错,我陪你出去走走?” 上边其实夹着一张小小的卡片,杜微言看见字迹就知道了:“是江律文来过了?昨晚我们走之后他来的吗?”她伸手扶起父亲,一边注意观察父亲的口型。 杜如斐点了点头,披了件外衣,走到门口,又犹豫了一会儿,示意杜微言去拿床边的那个文件袋。 杜如斐身体几乎是全好了,就是还不能说话。医生检查了,又开了药,却没什么效果。杜如斐倒是很坦然,比着口型说话,甚至给女儿手书了“沉默是金”四个字,很是豁达开朗。 小花园里没什么人,杜微言拿了条小毯子垫在石凳上,让杜如斐坐下,把文件袋递给他。 杜如斐紧紧捏着文件袋,却并不打开,目光微微扬起,看着蔚蓝如海的天空,沉思着什么。 “江律文来看过你了?”杜微言眯起眼睛看着摇曳的花丛,“他说他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也是因为去了一趟红玉……” 杜如斐仿佛不曾听见,只是低头打开那个文件袋,拿了一叠稿纸出来。 杜微言有些不悦地阻止他:“老爸,对着太阳看东西对眼睛不好。” 她瞄了一眼,那是他之前一直在做的民间信仰研究的一些小论文,她也曾帮忙誊写录入,于是顺手要接过来重新装回去。 杜如斐捏住了页脚,并不放松,微微皱眉看着女儿,示意她放手。 杜微言犟不过他,只能把手放开。 他又看了女儿一眼,手指慢慢地从其中一张稿纸的中间划过。 “让我看?”杜微言有些好奇,凑近了身体去看,方格稿纸上第一行字是“民间信仰的要素”。 “有神或神性物……有安息供奉之所……信仰行为……有信仰组织、制度……” 杜微言看过去,又疑惑地看了看父亲异常严肃的表情:“这是民间信仰的特点么?我觉得总结得很好啊。” 这一行字的旁边,还有黑色的钢笔笔迹,写着“阗族”两个字。 杜微言想了想,微笑着说:“阗族真的算是一个信仰行为十分坚定的民族。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很虔诚。” 老人的头发在微风中泛着银色的光泽。他的目光慢慢地抬起,落在杜微言的侧脸上。 接下去的话,杜如斐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给她听。昨晚江律文递给自己的那叠照片,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反复揣测的东西告诉女儿。 花园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杜如斐握着那支签字笔,似乎酝酿了许久,才在稿纸的反面写了一行字。 “全民信仰。” “嗯?是啊。他们就是全民信仰。” 杜如斐静静转过头,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竭力用正常的表情将那句话用嘴型表达出来。 “全民信仰……只有一个人可以例外。” 杜微言愣了好几秒,才模模糊糊的有些反应过来。 可是依然下意识的说了句:“什么?” 杜如斐低下头,工工整整的写下“莫颜”两个字。接着又是数行字,清晰而明了。 轰的一声,杜微言不可思议的看着父亲,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什么,可是又不能确定。 杜如斐又抽出了几张纸,递到她面前。 这次是照片,拍的并不清楚,倒像是从视频上截下来的,加上放大打印的缘故,有点儿模糊。 玉色的岩石石壁上,刻痕宛然,栩栩生动。 都是女子,正面,侧面,刻功并不繁复,却胜在灵动传神。 梨涡一点,睫羽纤长,一双眸子如点漆般生动。 杜微言怔怔抬起头来看着父亲。 杜如斐的眼里倒映着女儿如画般美丽的五官,这样精致的小脸……又渐渐的和手上的图片重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这……是什么?”她失语良久,匆忙将图片还给父亲,“爸爸,你想说什么?” 杜如斐无法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心底的疑惑说给女儿听。那天他和易子容说完话,他古怪的表情,自己又突然失声…… 他叹了口气,这世界上实在有太多自己无法了解的事了。很多时候,他自己也很困惑。 易子容……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对微言没有丝毫的恶意。可他不甘心,也无法将女儿就这么轻易的送到别人的手里。 杜微言只觉得自己头脑里一片空白,父亲给自己看的东西,其实平平无奇。可那几句话……那些图片……平时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都像是浮在星空的碎片,并不完整……她够不到,一时间也不能拼凑起来……可是细微的闪光间,像是在自己脑海深处点燃了小小一把明火。 “那些照片我知道。”杜微言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异常不安的感觉从心里驱走,这些话说出来,不知是为了安慰父亲还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其实我和他早就认识了,后来有段时间他一个人在木樨谷那边,也许,是那个时候刻下的吧……” 杜如斐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 回到病房,护工送来了午饭,杜微言陪着父亲吃完,又拿了包站起来:“爸爸,我去趟单位。” 杜如斐想要叫住她,可到底没有,只是抚了抚她的手背,无声的关照她:“小心点。” 她勉强笑了笑,又俯身替父亲拉好薄毯:“爸爸,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你先不要管了。” 重新走到屋外,花团锦簇的光景,正是春色最肆无忌惮的时候,阳光穿过槐树密密的枝叶落下来,却将她之前的话语戳得破碎不堪。 她可以拿这样的理由搪塞父亲,可是石刻中的少女,分明秀发如瀑,长至腰际——而她初见他的时候,头发却只及肩。而画中女子的风姿,她分明是见过的……那是在扎布楞的壁画上。她初见他,那时他一身白衣,全神凝望着壁上的人影,仿佛浑然置身于这个世界之外。 杜微言,那人和你长得一样,可她……不是你。 她轻轻咬住下唇,这念头渐渐的在自己心中活泛起来,由最初薄如蝉翼的阴影,直到浓浓的酿成了黑斑,她无法抹去,更无法逃避。 莫颜……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单位里空无一人,杜微言去找值班的保安要了钥匙,走近了档案室。 重新拿出那一叠资料的时候,她微微苦笑起来,胡乱捋了捋头发,低头开始写字。 保安来敲门的时候,才惊觉已经晚上了。杜微言看着一下午的成果,有点儿不可思议。这真是她做得最顺利的一次分析了。她将资料归位,又慢慢走出屋子。 空气里弥散着一种栀子花的香味,调成静音的手机上好几个为界来电,她看了眼,拨回去。 “加完班了?”易子容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中听起来,低沉,带了叫人沉醉的醇味,“出来吧,我在马路口等你。” 她不说话,许久,才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单位?” “去医院看过爸爸了。”他轻轻笑起来,不急不缓的催促,“快点儿,等了很久了。” 杜微言知道他不是因为等很久而不耐烦,大约是怕她吃饭太晚又闹胃疼。 “嗯,看见你了。” 她挂了电话,看着那辆车开到自己面前。拉开后座的门,才发现易子容也坐着,开车的却是谢助理。 让谢助理也等了许久,她有些过意不去,勉强笑了笑:“等了很久吧?怎么不进去找我?” 易子容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没有接话,只对小谢说:“回家吧。” 照例是堵车,车子夹在闹市区的一块,几乎寸步难行。窗外高耸林立的建筑已经霓虹潋滟。嫣红、绯紫、碧青……万千色彩流转而过,最后光影静止在暗蓝丝绒般的幕影上。 小谢看了一眼后视镜,杜微言靠着易子容的肩膀,发丝散落了半张脸,睡得很熟。 他忍不住回头,压低了声音说:“易总……” 易子容淡淡瞧他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到杜微言脸上,示意他轻一些。 “协议已经拟好了,明天就能送来。” 他懒懒的抬起眉眼,漫不经心的点头,目光移向窗外,右手却无意识的揽紧了她的腰,仿佛不这么做,她就会消失。 杜微言靠在他肩上,似乎有些不大舒服,动了动身体。小谢连忙将头转回去了。 接下来的数天时间,杜微言一直早出晚归,下班又从医院回来,已经近九点了。 易子容不在家,她从起居室穿过,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书房照例半掩着门,漆黑一片。因为也不用帮忙打扫,她很少进去里边。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门推开了。 先摸索着将灯打开,又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那是极宽大的座椅,往后轻轻一转,就能看到身后巨大的城市和闪烁的夜空。 左手边的抽屉上着密码锁。他家里几个保险箱的密码,她都知道。他从不瞒她,住进来第一天,就全都告诉了她。杜微言还记得当时自己开玩笑:“你不怕我把这些一卷而空逃跑?” 当时他就在这位置上坐着,低头写着什么东西,连头都没抬起来说:“你都跑了,我还要这些做什么?” 当时自己一愣,随即笑出声音来,再转念想想,这个人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输入键盘像是一个个小巧圆润的贝壳,指尖触碰上去,冰凉而轻滑。她默然良久,终于还是按下了那一串数字。 抽屉里是厚厚的几沓文件。她抽出来,一一浏览,直到最后一份。 婚后财产分割协议。 他确实提起过,后来杜微言不置可否,他就不再提起了。 杜微言一条条的读完,虽然有些地方看不太懂,可大致意思她还是明白的。 与其说是婚后财产分割协议,不如说是财产转让协议。不论两人因为什么原因分开……易子容名下所有财产都转让给杜微言。 直到目光落在签名项上,杜微言才回过神。他已经将自己的名字签上了。 她将文件重新放好,码得很整齐,仿佛不曾动过一般。 “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分开……”身下的皮椅突然变得冰凉,杜微言不自觉的咬住下唇,之前他说十年……其实一直不曾改变。 接近初夏的天气,卧室开着窗户,杜微言裹紧了薄被,还是觉得冷。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知道床的一侧轻轻一陷,有人躺了下来。她迷迷糊糊的向他靠了靠,闻到很轻很薄的一阵酒气。 “喝酒了?”她将额头抵在他胸前,含糊不清的问了一句。 他伸手揽在她的背脊上,嗯了一声,唇角贴在她的额上,那股酒味愈来愈浓,带了馥郁的香味,长久的纠缠不去。 “你会不会忽然不见了?”她在他怀里翻了身,整张脸埋在被褥和他的怀抱深处,还有些意识不清。 他薄薄的唇像是一尾灵巧的鱼,悄悄挪至她的颈侧,但是也没有过多的骚扰她。 “不会。”许是有些醉了,他抱着她的时候有些控制不住力道,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摩挲了记下,“睡吧。” 她听话的点点头,在他怀里翻了身,沉沉入睡。 第二天上班,杜微言从抽屉里翻出两包速溶咖啡,倒在一起,浓浓的冲了半杯水,又一气喝了下去,才翻开手里的资料。 “歌谣中说, 冬天她比太阳暖, 夏天她比月亮凉。 之前我从来不信, 直到初见你, 香茶美酒甜如蜜。 …… 黑雾弥漫。 它告诉我, 欲救众生, 你须带着永恒的黑色, 旁观这个世界。 你们终将分离。 一者轮回, 一者永生……” 近一个月的工作,她只译出了这些,觉得精疲力竭。 仔细想想,她并不确定自己找出了什么,可只要一闭上眼睛,记忆中所有的碎片就像是白色海浪,时刻在翻滚。偶尔拼凑在一起,她窥得一眼,便觉难以置信。 下班后照例还是先去医院。杜如斐恢复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院。这段时间他们父女都不大开口说话,偶尔相对静静坐着,都是低头看书。 医院的灯光带了些许的奶白色,洒在两人身上,杜微言从哪叠稿纸中抬起头来,忽然说:“爸爸,你信这个世界上有些不可思议的事么?” 杜如斐极为自然的点了点头。 “以前我从来都不信,看到宗教体验之类的话就觉得好笑。”杜微言有些怅然的合上文件夹,“可现在好像有点儿信了。” 她站起来,给父亲倒了杯热水,带点儿肯定的说:“爸爸,明天你就能出院了……大概嗓子也能好了。” 叮叮咚咚的在厨房摆弄的时候,杜微言听见身后有刻意压低的动静。她抿起唇角,装作不知道,只是低头切着葱丝儿。 那双手悄悄揽住自己的腰,他的声音带了满足:“今天怎么这么准时回来?” 她特意提醒他回家吃饭,自然是要比他早一些。 “嗯,你先放开,帮我洗菜。” 他吻吻她的耳垂,才放开她,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神清气爽:“要做些什么?” 厨房里有着蒸腾的热气,和饭菜半生不熟时弥散出的香味。 杜微言刚刚把青菜切好,手一滑,失手将一个碟子摔在了地上,哐当一声脆响,溅了一地瓷片。 易子容从外边赶进来,一边问:“怎么了?” 她蹲下去,才捡起一片,手腕就被握住了。他也蹲下来,温和的说:“我来,小心手。” 杜微言的手背不经意间僵了僵,在他抬起头含笑望向自己的瞬间,极快的抽出手——仿佛能听见嗤啦一声,一条伤口在他的指节上绽开,而她手中那片白色的净瓷上,一道如烈焰般的血痕缓缓蔓延开。 一时间谁也没动。 易子容英俊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那双眸子黑得可怕,仿佛从深处卷出了难以言喻的波涛汹涌,又在瞬间退却为平静。 他淡淡站起来:“我去冲一冲。” 杜微言看着他挺直的脊背,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她随着他站起来,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再往前跨出半步。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容平静,又轻轻的抿了抿唇。那一刻,目光锋利如刀。 她固执的拉着他,牙齿将下唇咬得失去了血色。 灯光之下,他一如既往的俊美,就如初见的那一刻,时光从不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杜微言想起那一晚,他从月湖边现身,她怔怔的看着他,只觉从未有一个男人能叫她惊艳至此。 “你真的要看?”他一字一句的问她。 手中的瓷片重新掉落在地上,她抿唇笑了笑,竟有一种置之死地的痛快:“你知道我是故意的。” 不知过了多久,鸡汤的香味已经完全占据了这方空间,热气更是将锅盖顶得扑噜扑噜作响,可是没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