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啊,你还年轻,在官场还有相当大的发展空间。这旧情也好,良心、义气也罢,一切都得围绕政治上的需要,以不违背、损害你的仕途前程为基础,否则就可能要吃大亏。你是学过四年大学历史的人,纵观古今中外的历史,有多少像项羽那样的英雄豪杰栽在情义二字上?又有多少无情无义之人最终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很多时候,官场不相信、拒绝情义!”赵瑞星说的倒是大实话。“可是,康局长的这个位置还是不能免!”黄一平态度坚决。赵瑞星沉默片刻,又问黄一平:“那好。就依你的吧。不过,我想问一下,康局长现在职务不免,你是否也认为他还有彻底康复的那一天?”“那倒也不是。虽然医生说的半年大限早已过去,可康复看来已经无望,即使再好的医疗条件,估计也维持不了一两年。”黄一平说。“那康局长的这个位置,对他和他的家人意义是什么?”赵瑞星问。“主要是心理上的安慰吧。毕竟康局长是因公出差受伤,现在又还有一口气,怎么说也不忍心马上就免掉职务呀。再说,有个局长的职务,医疗、护理等各方面也会方便不少。”黄一平实话实说。“你是不了解全面情况,还是没有说出全部实情?据我所知,康局长家属还有两桩最大的事情没有解决,他们希望以这个局长职务作为条件,来和教育局乃至市里讨价还价。是不是?”赵瑞星显然什么都知道。黄一平点点头。确实不错,康局长育有子、女各一人,儿子在教育局下属的教育科研所,属于事业编制,本来已经计划等到其父退休前,设法调到局机关来解决公务员编制;女儿两年前师范大学毕业,没有考取教师资格,也没有找到像样的工作,通过康局长的影响借在阳城师范,做些行政后勤方面的杂务,一直没有解决编制。本来,康局长在位时,这些都不成问题,可现在随着局长的受伤,一切都充满了极大的不确定性,甚至可能无望解决。近年,因为这两个问题,康局长亲属先后找过局里,与胡春来等人也没少吵闹,其结果可想而知。也因此,他们才在职务问题上不肯相让。“其实,现在对于康局长他们家来说,倒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赵瑞星说。“说来听听。”黄一平来了兴趣。“你想啊,如果现在康局长家里同意把职务让出,于我们这边,可以仿照海北副书记的选拔,如法炮制趁机解决掉胡春来;于康局长那边,可以借机提出儿子调动与女儿的编制问题,即使你我不好直接操作,也能同未来的新局长做个交易嘛;同时,康局长既然禅让其位,那么,后来的继任者必然投桃报李,在其治疗、护理、福利等方面给予特别关照。毕竟后来者不是那个胡春来呀。”赵瑞星显然早就深思熟虑。黄一平听了,思考了好久,叹息道:“唉!你说得不错,也只能这么办了。另外,我还有个考虑,不如干脆将康局长的关系转出来,在市委这边安排个闲职,算是对他和家属有个安慰,同时又解决了了女的实际问题。如此,康局长那里我去做工作。”这天晚上,黄一平独自拎一只花篮,来到第一人民医院探望康局长。因为是局长,又是因公受伤,加上黄一平特别拜托了仲院长,医院算是给予了特殊关照,住的是专供市领导和离休干部使用的套间。黄一平进去时,康局长夫人、女儿正在给他擦洗身子。看到当年高大健壮的康局长,如今已然骨瘦如柴、毫无知觉,黄一平不禁伤心落泪。问了些近期治疗、护理情况,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叠文件,几乎全是教育局文头,黄一平问:“局里还有文件送到这里?”“哪里啊,都是些过去的老文件。局里除了往医院打钱,别的基本都不管了。”康局长夫人苦笑道。黄一平拿起文件一看,果然是前几年的日期,全部是康局长的会议讲话。看到黄一平纳闷,康局长女儿解释道:“我妈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办法,说是只要给爸爸念他过去的讲话,或者放讲话录音,就能唤醒病人的记忆。”黄一平一听,明白了几分。康局长夫人听来的办法,确有其事。早些年,市里一位政协副主席患脑溢血深度中风,起初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全身插满各种管子,几乎完全丧失了知觉,唯有手指稍有感应。住院后,医生、家属用尽良药、想尽办法皆无效果。一个偶然机会,其亲属发觉,只要病房外边的广播开始放送新闻联播,病人手指都会有轻微动静。自此发现之后,家属干脆在病人床边放了专门的录音机,将该副主席从前的那些讲话录音悉数反复重放,奇迹果然出现——病人手指由微弱动弹渐至强烈,而且其频率随录音机中的声调起伏,尤其每到掌声热烈处竟能半握成拳。依照此法,加上药物治疗,两年不到,副主席竟苏醒且慢慢康复了。可是,眼前的康局长毕竟不是中风,又早已被医生宣布脑死亡,录音之类恐怕难以召回其沉睡的生命了。黄一平看了那些文件,心底不由得一阵悲凉,暗自感叹生命之无常,也因此对病人产生了更大的同情。“我今天来哩,一是探望康局长,二是看看阿姨你们还有什么困难需要我来帮忙。”黄一平说。康局长夫人自是一阵哭泣,说:“谢谢你了小黄,还是你最关心我们家老康,不像局里那个没良心的胡春来。眼下的困难哩,其它倒也没有,还是儿子和女儿的事情让我犯愁。”黄一平听了哭诉,思索了好一会儿,似乎突然想到一个良策,提议道:“阿姨啊,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康局长眼下还在教育局长位置上,恐怕弟弟妹妹们的事情不太好解决,因为这里面有个近亲属回避的问题。不如我来帮你们同廖书记求求情,干脆将康局长的关系放到市委来,这样一来,医疗、护理方面更加方便一些,弟弟和妹妹的事情也能全部解决。”“有这样的好事?”康局长夫人问。“应该问题不大吧。”黄一平答。“那就太好了。你黄秘书长也不是外人,我就和你说实话吧。其实哩,我们家老康这种状况,也是挨一天算一天,康复上班估计希望不大了。那个局长位置,也不是硬赖着不让,只要把儿子、女儿的大事办了,还要那个空头局长做什么呀。这件事,就全拜托你了。果然如你所说的办成了,我们全家不忘你的大恩大德!”黄一平当场点头答应:“没问题,我一定设法办到。要说大恩大德,当年康局长同样有恩于我哩。阿姨你放心,今后要是有什么事情,你们直接找我。”这一番对话,不知躺在病床上的康局长是否能听到,或者听到之后会作何感想。31康局长家属同意免职的消息,很快传遍阳城机关。上边说到,廖志国早已将胡春来视作眼中钉,千方百计要拿掉他。而以苗长林为首的“三剑客”这边,却力保其顺利接替局长、党组书记,名正言顺主掌教育局,以便这个规模与权力最大的部门牢牢控制在己方手里。凭心而论,以苗长林为首的“三剑客”,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期的权力争斗中,倒也与廖志国不相上下,很难说有真正意义上有胜负。大半年前,洪大光离任之后的那次书记之争,虽然最终廖志国得以接任,可整个过程并不顺利。作为阳城二号人物、政府市长的廖志国,遭遇到那么猛烈的匿名举报,民主推荐、测评得票与得分很低,社会舆论评价的不佳,令其个人形象跌到最低谷,若非省委梁副书记力挺,恐怕结局会相当糟糕。经此波折,廖志国不仅留给普通民众不良印象,就是在省、市机关及领导那儿,形象分也是大打折扣。这样一来,一年后将要进行的市党代会上,书记一职仍然充满了悬念,廖志国是否能够顺利继任就还是一个变数。由是,综合考量此一战役之胜负,廖、苗两大阵营基本算是打了个平手。现在,廖志国在市委书记任上坐了大半年,放眼当前局势,则又有不同。眼看距离党代会召开时间越来越近,形势于廖志国那边倒是日益有利,“三剑客”这头则明显处于下风位置。究其原因,主要有三:其一,官场角力就像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最后决定胜负成败主要还是凭借实力,说白了,谁手中拥有的资源雄厚,谁就打得起消耗战、持久战,也才能成为真正的赢家。廖志国已然身居市委书记的位置,手中握有绝对优势的权力资源,相比较而言便处于制高点,而“三剑客”则处于下坡。这种落差,一旦交起手来,就很容易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其二,双方在省里的后台、背景还是有些不同。廖志国那头,依靠的是省委梁副书记,双方关系上下传承了两代人,交情非常深厚,而且后者又深得龚书记的信任。而苗长林他们这边,后台是常务副省长卜国杰,位置自然不如副书记显要。何况,相互关系也不像廖志国与梁副书记那样密切。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廖志国手下有黄一平这样的得力干将,不但赤胆忠诚、铁心追随,而且还善于谋划、长于运筹。别的不谈,单说前些时,先是运用智慧巧妙将赵瑞星收归麾下,后又合谋把个海北县委班子搅和得稀里哗啦。正是有了这样的智囊、高参,才使廖志国的几次出手皆以精彩取胜收局,令“三剑客”始料未及之际士气大挫。如此局面,足令“三剑客”十分沮丧,也十分焦急。倘若任其发展,苗长林距离梦想中的市委书记位置,则会越来越远。回望己方阵营中,虽然也有于树奎这样的猛将,可还是缺少更多忠心耿耿、肯于和敢于卖命的角色。胡春来虽然有些傲气,猛有余而智不足,似乎也还没有达到忠心耿耿、俯首帖耳的程度,但毕竟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战将。在“三剑客”方面看来,这次一定要倾全力确保胡春来这个局长位置不失。如此,一来可以稳住胡春来这个“革命军中马前卒”,将其牢牢拴在己方战车上,说不定“三剑客”就能成为“四剑客”。二来,能够起到稳定人心、巩固阵地的作用,让追随自己的亲信看到希望,尝到甜头,愿意紧跟与卖命。尤其对本方阵营中那些持观望态度的“骑派”“风派”人物,可以产生良好的感召、暗示效应。三来,教育局是市级机关中的大局,直接或受托管辖着那么多的学校院所,又大都是处级乃至副厅级别,是每次参与民主推荐、测评之类活动人数最多的部门。而且,教育系统与政界本就联系广泛,通过师生、校友等等关系的衍生,辐射力极强。何况,那些生性耿介的老师、学者,又都是些敢说话、要说话、善说话的人,其影响力非常人堪比。四来,也让反对派阵营中人看看,虽然那边主帅是市委书记廖志国,可他同样不可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咱“三剑客”也不是吃干饭的角色,说不定还能拉来一两个变节者。康局长家属同意让出职务的消息,是由黄一平、赵瑞星为主策划,也是由他们出面散发,“三剑客”自然不知是计。据说,“三剑客”得到消息后,额手称庆之余,还专门进行了内部分工:贾大雄盯住组织部这块,坚决不让赵瑞星再钻了空子;苗长林主要负责面上的协调,积极制造有利于胡春来接班的舆论;于树奎则负责出面联络拉票,做些牵线搭桥的工作。由此,足见他们对胡春来这个局长位置的重视程度。“老赵啊,既然教育局局长位置空出来了,那就马上向廖书记请示一下,抓紧组织对教育局班子和胡春来考察,尽快把该走的程序走了。”组织部长贾大雄连连提醒、催促赵瑞星。过去洪大光主政时期,这类事情一般都由贾大雄直接汇报。可是,自从赵瑞星担任了常务副部长,总是越过他这个常委、部长,与廖志国进行单线联络。渐渐地,也就养成习惯,他这个部长便被架空了。这次为了胡春来,他只好反过来求赵瑞星。“好的,我一定将贾部长的意思尽快报告给廖书记。据我估计,这件事操作起来应该非常简单。毕竟胡局长正处多年了,这次由副拨正实际上也不是什么提拔,何况他在局里也主持工作好几年了。这个情况,相信廖书记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意见。”赵瑞星答应得很爽快,而且一反常态多说了几句。果然,赵瑞星当天下午就指令党政干部处,赶紧调出康局长与胡春来的个人档案,着手准备相关资料,并草拟好二人的免职与任职报告,以便向廖书记汇报时用。赵瑞星异乎寻常的快速反应,让贾大雄非常满意。以前,贾大雄几乎从来不进对方办公室,这天却破例踱到赵瑞星办公桌前,拔了小熊猫超长过滤嘴香烟,还聊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贾大雄盯紧了组织部,苗长林积极在教育系统制造舆论。苗长林作为唯一的专职副书记,名义上协助市委书记廖志国的工作,似乎什么皆可过问,也什么皆能管,实际上却没有明确具体的分管部门,更多时候也只是会议主席台上的摆设,或者接待宴席上的陪衬。当然,苗长林不是那种谦虚的角色,凭借官场资历以及在阳城的根基,尤其是垂涎中的市委书记的宝座,驱使他必须主动出击,积极争抢地盘、笼络人心、扩大影响。平时,除了廖志国直接掌控的组织部、军分区不怎么好插手外,其他几个常委负责的条块,他都尽可能见缝插针去过问。教育这一块,除了市政府那边有专门副市长分管外,按照归口管理的范围,市委这边应该划到宣传口子,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马艳丽是主管领导。所幸,马艳丽年纪轻、资历浅,任职时间不长,对阳城政界的权力斗争还未介入情况,因此对待苗长林比较尊重,很多事情常请示、汇报、讨教,系统内的大小会议也喜欢请苗副书记参加,而且张口闭口苗书记指示如何重要。而苗长林哩,经前后左右一番比较,也给自己找准了定位:政府那边,市长秦众深沉内敛,颇具个人野心,表面和气内心孤傲,不太喜欢别人干预其领地;政法委一块,下边都是执法、司法机关,相对独立,业务性强,随意插手只会引起无端猜疑与非议,容易给自己带来麻烦;纪检一头,也是敏感区域,许多事情同省里直线联系,书记何长来又是廖氏亲信,当然不必过于记挂;也只有马艳丽的这个宣传口子,管理的多是清水衙门,权力不大但社会影响并不小,单位小、结构散却便于插手,故而可以放心涉足过问。其实哩,所谓过问也不过就是平时多跑跑,主席台多坐坐,有些话多讲讲,上边来了人多陪陪。有介于此,苗长林平时与教育界联系就相当频繁。加之,又有胡春来在那里主政,教育系统就更成了苗长林的一块自留地了。眼下,正值事涉胡春来接任教育局长的关键时期,苗长林频繁联络教育界,并不令人感觉突兀。苗长林视察教育系统,自然不能抛开宣传部长马艳丽。连续数日,他们在教育局常务副局长胡春来陪同下,相继视察了教育局机关及其下属的十几个校、院、所。每到一地,苗副书记都要召集单位领导开会,名为听取工作汇报,实乃发表重要讲话,而所有讲话又只有一个主题——希望教育系统的同志们,一如既往团结在以胡春来同志为核心的局党组周围,巩固并发展好当前团结、稳定、和谐的大好局面,同心同德,不负使命,使阳城市的教育事业百尺竿头再上新台阶。苗长林、马艳丽两位常委同行视察,平常并不多见,其极端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视察之前,苗长林对马艳丽提出:“教育是我市的一大品牌,事关阳城的未来,更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应当利用这个机会,集中精力大力宣传一下。”马艳丽得令,马上通知宣传部主管的报纸、电视、电台、网站,派出最强的记者阵容,随行报道。部长令下,各新闻媒体闻风而动,录音机、录像机、照相机之类的长枪短炮悉数登场,很快把个清冷多时的教育系统炒得滚烫。视察途中,苗长不时指示各新闻单位:“不要老把镜头、话筒对准我们这些领导。你们要充分利重要版面、时段、位置,多宣传教育系统近年来取得的重大成就,宣传像胡春来同志这种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优秀教育工作者。”苗长林这一圈跑下来,很快便见到成效——原本在社会上知名度并不高的胡春来,因为总是出现在各种媒体,突然成为阳城市民最熟悉的面孔和名字。而且,阳城机关和教育系统里很多敏感人士,也从其中发现端倪,认定这是市委向社会发出的一个信号——教育局长位置,非胡某人莫属!缘于此,据说私下里已经有不少人给胡春来打电话、发短信,甚至还有些系统内人专程登门拜访,向胡局长预作热烈的祝贺,交情深些的提前约定了庆贺的喜酒。而胡春来哩,总是笑而不答,或者微笑道:“酒随时可以喝,喜酒还太早,还太早!”32教育局康局长因为身体原因,请求辞去局长、党组书记职务,关系放到市委老干部局,原职级待遇保持不变,医疗、护理、福利等均比在局里好很多。康局长儿子转公务员的事情,按照阳城市的有关规定,凡是在事业单位担任副科以上职务满三年者,可以不经过考试直接办理调动。赵瑞星查了档案,康公子目前的副科任职只有两年零八个月,只要再等四个月就可到局机关上班。康局长女儿的编制问题,也由黄一平出面同人事局、编制办、师范协调妥当,拟在一个月后全市事业单位的集中招聘中,专门留出一个名额,以照顾康局长公伤的名义特事特办。如此,黄一平也算对康局长有了交待,将一桩原本棘手的难事,办成了一举多得、皆大欢喜的好事。当然,这些情况全都瞒着胡春来,只等新局长上任后再行办理相关手续。教育局局长、党组书记一职,正式进入选拔程序。按照常规,像教育局长这样的职务补缺,可以采取几种不同的方式:一种方式,既然现在有个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局长,而且胡春来原来就是正处职,又已经兼任教育工委书记,那就完全可以拿到市委常委会上议一下,直接在任命党组书记,再放在市人大常委会例会上履行一个举手表决程序。二种方式,像海北县委副书记的选拔一样,这边暗中内定了人选,那边高举公开、公平、公正的大旗,大行所谓民主推荐、测评、考察,轰轰烈烈走个过场,让广大观众参与热闹一下。三种方式,也是时下很多地方最为时髦的做法——公开选聘。真正的公开选聘,倒也不失民主公正。然而,时下在某些地方,公开选聘也渐渐走样。乍一看,这种方式貌似随手撒网、大海捞针,其实也是内藏玄机、猫腻多多。要知道,从制定准入条件到游戏规程,大多已经比照某些意中人照猫画虎,圈定了一个具体范围,那网撒向哪里、针由何处抓捞也都心里有数了。总之,就像台上活蹦乱跳的木偶,最终也逃不过背后那只无形之手的掌控。对于“三剑客”们来说,当然希望采取第一种办法,直接任命胡春来接班。或者,顶多走个考察的过场,由组织部派人到教育局晃悠一下,发张表打打勾、填填数字,再随便找几个干部谈谈,私下里早将胡某人排在第一,成功晋位。而对廖志国来说,自然不可能让对手如愿。但是,他也不愿意采取公开选聘的办法,具体原因有二:其一,自从担任市委书记之后,他对前任洪大光那套过于松散的管理方式极不适应,班子里那种过度民主自由的风气,已然让他感觉到一种很强的危机感。他觉得,在阳城这种地方,权力还是应当相对集中,尤其是堂堂市委书记,更加需要一定程度的集权与强权。因此,他对所谓常委无记名投票、全委会票决,以及选拔任用领导干部采取海选、公聘之类的做法,基本上持抗拒态度。其二,采取公开选聘的办法,只要操作得严密、周全,虽然可以掌控局面,却也具有某种不确定性,甚至有很大风险——毕竟时下的阳城官场,廖志国尚未达到一手遮天的程度,很多方面还要受到反对派掣肘。何况,你搞公开招聘,不光胡春来必然参与,说不定“三剑客”还会鼓动更多盟友来搅局,其结果更有可能令局面失去掌控,让对手钻了空子。最终,廖志国经与黄一平、赵瑞星反复商量,决定采取第二种方式,在教育系统内进行民主推荐与选拔。消息传出,苗长林、贾大雄、胡春来不免有些失望。他们期望中的第一种方式,并没有出现。“算了,不就是个破局长吗?老子还就不干了,大不了回到学校教书去!”胡春来有点气急败坏。“唉,采取什么办法选拔教育局长,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家可以拿到常委会上讨论,也可以私下就拍板决定了,我这个组织部长也没有办法呀。”贾大雄叹息道。“话不要这么讲嘛,他姓廖的越是不想让你当这个局长,咱们还就要争这口气!不就是民主推荐、测评那一套吗?你放心,在教育系统推荐选拔,你还是有优势的嘛!再说,最终人选总要拿到常委会上讨论,那时候咱们再和他计较不迟!”苗长林安慰胡春来。经过苗长林、贾大雄一番劝慰,胡春来只有重新振作起来,抖擞精神,准备投入战斗。黄一平和赵瑞星两个人,也是按照既定的战略部署,着手在教育系统系统搅起一场风浪,志在击碎胡春来的局长美梦。黄一平曾在教育系统工作几年,调到市里做秘书这十几年,同原来的那些领导、同事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教育部门的那些人,看到黄一平先后得宠于冯开岭、廖志国,眼见得仕途越来越向顺处走,总是百般拉关系、套近乎,或借机接近市领导,或向市财政多要点钱物。平常,黄一平每每到了教育界,也是自称回到娘家,大家对他异乎寻常的热情。最近,他频繁往来于教育系统,大家照例很亲热,不免要讨教局长选拔的事情。其中,有人是直言不讳明着打听,也有人是曲里拐弯暗语试探:“秘书长,市里这次玩真还是动假?现在动员大家推荐、报名,是不是暗中早就定好了人选?”“常务副局长胡春来不是早就行使局长职权了,直接将他的那个副字去掉不就得了,还搞这么些虚头八脑的形式干什么?”“市里搞这种民主推荐,是真要举贤任能,还是仅仅走个民主的过场?如果是前者,咱就认真对待。否则,咱连陪着玩儿的功夫都没有。”黄一平听了,笑道:“教育局这么大个部门,选拔局长又不是挑两斤青菜萝卜,怎么会不慎重不认真!”或者,反问对方:“难道市领导吃饱了饭没事做,会拿整个教育系统的同志寻开心?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有道是,锣鼓听声,听话听音。黄一平的这种回应,很快就让那些打听、试探者听出了弦外之音,并且随之联想、演绎、生发出诸多不同版本的传闻,中心意思只有一个:据接近核心层的权威消息称,本次教育局长人选,绝对未曾预定,选拔完全民主、公开,保证百分百的公平、公正。赵瑞星与黄一平相呼应,凭借他在组织部工作多年的便利,广泛联络教育局党组成员、副局长,以及下属有关学校的校长、书记,动员他们响应市委号召,踊跃报名参与局长的竞争,以实际行动接受组织的检验与挑选。他还反复告诉这些人:“你们放心,只要你们以积极的姿态、认真的态度参与其中,相信一定会有机会!这个,我以党性和人格向你们保证!”那些局领导班子成员和学校的校长、书记,大多是符合选拔条件的正、副处职干部,原本认为胡春来接班已经是铁定的事实,现在经过赵瑞星这么一动员,心里的那块痒痒肉又开始蠕动起来。他们觉得,别人说话可以不算数,一个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总不至于明目张胆忽悠人吧。如此一来,教育系统一潭原本还算清静的水,很快就被搅得近乎沸腾且浑浊不堪。水浑的一个重要标志,是有很多人开始找关系、通门路,希望冲击教育局长位置。这些人中,不仅包括教育局的那些党组成员、副局长,而且还有阳城师范、中专、农校以及几所省重点中学的校长、书记,甚至连督导室主任都蠢蠢欲动。教育系统外部,也有些官员瞄准了这个把缺,他们中有市委、市府联系教育的副秘书长,几个部的副部长,有关委、办、局、室和下边县(市)、区的副职,好多人打着曾经做过教师、管过教育的名号。阳城中学的毛校长,不知通过什么关系,竟然打通了省委梁副书记夫人的关节,梁夫人又找到廖夫人苏婧婧,后者再将国际长途打给黄一平。阳城中专书记老丛,将关系通到北京某部,又通过部里找到龚书记,省里电话径直打给了廖志国。没想到,一个局长位置的空缺,很快便形成群蜂逐花的效应。不几天,机关里就传出一些风声,教育局长人选由胡春来接班的一边倒倾向,转而变化为多种可能并存。黄一平、赵瑞星设计的第一步目标初步实现——既然胡春来不再是局长的当然人选,那势必就成了其余众人的竞争对手。俗话说,官场如战场。官场上的竞争,有时往往会比战场更富有血腥味与戏剧性。阳城教育局长之争,很快就转化为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而且大家的攻击目标首先就是胡春来。攻击的办法,无非与对待廖志国大同小异——明处有枪,暗处有箭。于是,一批批匿名举报信雪片般飘洒开来,上自京城、省城的重要领导,下至市委书记廖志国、纪委书记何长来等等,反映的问题从徇私舞弊、贪污受贿到公款吃喝、生活腐化,甚至一直追溯到他担任中学老师期间,曾经将将食堂里的一箱豆瓣酱据为己有。表面看,举报信上的那些内容,掌握得既具体又准确,估计真要查下来,却又不知几成是真事。当然啦,这种信寄给廖志国、何长来,也算是对症下药、处心积虑了。紧接着,就有类似内容的小道消息,“非典”病毒一般在民间传播,把个胡春来说得连地痞、无赖、流氓、恶棍都不如。陡然间,胡春来就像被人剥光衣服一般,置身于舆论漩涡的中心。33很多寄到京城、省城状告胡春来的举报信,包括寄到何长来等本市领导手里的那些,最终都转到了廖志国那里。对于那些来信,廖志国全部仔细看了,分别作了批示,有些还用笔划了杠杠,最后全交给了黄一平,说:“分分类别,拣几件有些实质性内容的线索,让赵瑞星结合民主推荐与测评情况,在考察时重点了解一下。这个分寸如何把握,由你全权处理,不必请示我了。”黄一平当然明白廖书记的意思。作为堂堂市委书记,因为政治上的某种需要,希望修理一位下辖部属,已然是一种不太阳光的心态。现在,又要采取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与办法,怎么能够亲自操刀进而手染鲜血呢?黄一平身为领导秘书,面对如此敏感的事情,必须挺身而出充当枪手,而且不能让书记把话说得过于直白露骨。此类事体,即便说不上阴损,至少也不是什么阳谋,一切皆应控制在朦胧与暧昧状态,心照不宣。否则,就是自己这个秘书的愚蠢了。康局长在教育局长位置上一蹲多年,领导班子与下属单位也是多年未动。这次更替,不仅需补充主要领导,而且涉及到整个班子,甚至连几个下属单位也要随之调整,属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动作。况且,教育局是个重要部门,领导班子是否坚强有力,事关整个阳城教育系统的改革、发展与稳定,更事关阳城未来若干年教育事业的走向与兴衰。为此,市委专门从纪检、宣传、审计等相关部门抽调人员,协助组织部参与其事。此次行动,名义上由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贾大雄统领,实质是市委书记廖志国幕后掌控,市委副秘书长黄一平总协调,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赵瑞星具体实施。赵瑞星领衔的工作班子,浩浩荡荡开进教育系统,大张旗鼓地搞了一番动员,然后便按照局机关、下属单位、托管部门进行切块,分别组织了不同规模、层次的动员,以及广泛的民主推荐与测评。教育系统不少人感觉迷惑:选个局长搞这么复杂,有必要吗?事实上,赵瑞星这样做的好处是,东方不亮西方亮,多个方向同时出击,总能找到攻克对手的薄弱环节。推荐、测评结果出来,很快筛选出一批考察人选,其中有的是局主要领导人选,有的则拟作为局领导班子成员或下属事业单位的负责人。经过一番搅拌、稀释、中和,常务副局长胡春来的得分、得票情况,完全在黄一平、赵瑞星的意料之中:排名虽然靠前,却不占有绝对优势。而且,阳城中学毛校长、阳城中专丛书记等几个正处职干部,也部紧随胡春来之后,形成紧迫之势。由此可见,黄一平们设计中的搅局态势,已然形成。考察名单报到贾大雄、苗长林、秦众、廖志国等几个领导那儿,又分别向其他几个常委作了通报,马上在教育系统进行公示,同时进入考察。对于胡春来的考察,赵瑞星当仁不让要亲自掌控。黄一平事先专门同纪检书记何长来打了招呼,抽调纪检委一名处长与赵瑞星搭档成一个考察小组。就像记者写新闻的倒金字塔结构一般,赵瑞星领衔的考察小组,按照胡春来由近至远的任职顺序,采取层层剥笋的方法,开始寻觅其屁股后边那一根莫须有的尾巴。凭心而论,初起阶段的考察情况并不理想,尤其不像黄一平与赵瑞星期盼的那样,能够迅速获取到胡春来的问题。在教育局机关,大家对胡春来虽然没有过于集中的好评,却也没有多少原则性恶议,所指缺点无非脾气暴躁一点,为人傲气一点,有时工作方法简单一点,等等,都是些枝节性问题,对其德、能、勤、绩、廉皆构不成重大颠覆。即使参与竞争的督导室主任,对于胡春来这个竞争对手,也只是进行了一番含糊其辞的否定。看得出,调到局机关这几年,胡春来确实比较谨慎,并未像有些干部那样,一手向组织要职务、权力,一手向下属要金钱、物质,还要不时腾出手来拥情人抱二奶。局里这块没问题,那就循着胡局长的仕途足迹往前觅,再说,不是还有那些匿名举报信上的线索作参照吗?担任副局长之前,胡春来曾经在阳城中专做过几年校长。可是,按照匿名信上反映的问题,阳城中专的人都表示不知无此事,或者回答不知道。不过,从那些人闪烁不定的眼神中,赵瑞星判断,胡春来可能在中专做过工作了。也难怪,中专是局里的直属单位,虽说也是处级单位,可大到领导选用、财务物资调配,小至进个普通教师或评个职称,皆要完全受制于局里。大家都知道胡春来有可能做局长,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得罪他呢!黄一平决定给中专的丛书记打个电话。他同后者并不太熟,但知道龚书记秘书给廖志国打的那个说情电话。“你的事,北京同省里打了招呼,省里又给市里说了,廖书记很关心,这次会考虑让你动一下。”黄一平说。丛书记连忙说:“谢谢廖书记,也谢谢黄秘书长的关心。我也不瞒秘书长,前天胡春来已经找过我,苗副书记也给我打过电话。他们许诺,胡春来当了局长、党组书记,可以给我一个教育工委书记或者督导室主任,师资、招生、器材或财务、后勤等几个方面,随我挑。现在,我听你的话,配合赵部长他们的考察。”既然丛书记交了底,赵瑞星马上就找他谈话,开门见山道:“你是中专的老人,现在也进入了考察人选。我们找你,主要是想了解胡春来同志在这儿的表现。当年你和他是同事,现在你们是竞争关系,希望你能出以公心、实事求是,坦诚、如实地反映情况。”丛书记对赵瑞星没有隐瞒,透露了当年胡春来的一桩蹊跷事:“胡春来担任校长期间,将学校的所有接待都放在一家叫做江淮食府的饭店,费用大得有些离谱。后来,他好象与女老板发生了点什么,有天夜里还被弄到派出所里。这个事,派出所后来说是误会不让传,学校里知道的人也不多。”丛书记为了证明所言不虚,还翻出一本工作笔记,找出当年的一段记录,上边有准确时间。“哦!”赵瑞星暗自惊喜。马上让陪同考察的纪检委处长出面核实。纪委处长在市公安局纪检组长陪同下,找到当年的派出所长。后者一看来人阵势,哪里还敢怠慢和隐瞒,乖乖说了当时情况——原来,那天夜里,所里接到一只匿名报警电话,说是江淮食府有人卖淫嫖娼。所里马上安排人员前往,翻窗入室进去一看,果然有一对男女赤身裸体抱睡在一起。两个现场处置的民警不认识胡春来,就把人带到所里。所长一看,男的是中专的胡校长,女的是食府女老板。两人都说是胡春来喝醉了,睡在女老板床上等着醒酒。既然大家都是老熟人,胡春来又答应由学校支付派出所一笔赞助费,所长就当场把人放了,而且交待知情者不得泄露。至此,这桩绯闻就被隐藏下来。离了派出所,纪检委处长又同税务局联系,让他们以查税的名义找江淮食府女老板,调出胡春来在中专那几年的账本。核查结果比想像中的严重得多——那几年,学校每年在店里消费高达四五十万元,全是胡春来签字报销,有的一桌饭菜就有五六千元,最频繁时每天在那里用餐好几桌。“凭我多年查案的经验,这些票据里面问题很大,突破也不难。”纪检委处长说。中专这边的问题基本查清。再往前追溯,胡春来还曾在阳东区做过教育局副长、局长,主管教材与教学器材的采购。有匿名信反映,胡先后收受过四五家经销商的回扣,数额都小。其中一封信披露:当年全区教育系统集中采购了一批电脑,费用明显比市场价格高。电脑公司老总给了胡春来数万元回扣遭拒绝,后来就按照胡春来开的一张名单,送来十几台电脑,全部给了相关领导。那时电脑是奢侈品,每台价值近万元。接受电脑的领导里,包括时任区长苗长林。查,还是不查?赵瑞星思考好久,决定这个事情不查了。他知道,既然明确提到了苗长林,他这个副部长就不能再往深处插手。虽然现在年龄大了,无需考虑提拔的事,可毕竟还要在阳城生存下去,他不想多事,也没必要多事。烫手山芋,最终还是扔给了黄一平。34对胡春来的有关问题,本以干部考察核实情况的名义,属于秘密调查,知情面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黄一平得到赵瑞星转来的信息,也不敢轻易作主,只好上报廖志国定夺。“这个胡春来怎么处理?说说你的想法。唔?”廖志国认真看了材料,问黄一平。“我个人看法,不必穷追猛打。”黄一平回答。“说说理由。唔?”廖志国的眉头拧起,表明有不同意见,至少是不能理解。“我有两点考虑:一方面,胡春来毕竟只是个走卒,并非对面阵营中的核心人物,只要将其逐出教育局并且不再公开捣乱,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另一方面,对胡春来的处理应当有别于‘三剑客’,宽严把握适度、刚柔相济得当,可以对其他人起到示范与警戒作用,具有一定的统战效果。”黄一平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好!这个意见我造成。还有,这个胡春来怎么也算是个教育方面的人才,不应当也不需要一棍子打死。我们党的政策一贯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干部犯了错误,出路还是要给的嘛!”廖志国眉结松开,点头应道。这边,廖志国在与黄一平商量最后的处置方略,苗长林、贾大雄那边却还不知道情况多么严重,仍在频频催促赵瑞星写出考察报告,以便早点拿到部务会与常委会上讨论。胡春来本人更是蒙在鼓里。近几天,他已经在教育局拉开当家的架子,开始考虑领导层的重新分工,以及机关中层和下属单位的干部调整。据某个与胡春来相邻而居者透露,近期造访胡局长家的客人,完全可以用车水马龙来形容。赵瑞星当然也没有闲着。他在牵头撰写考察报告的同时,还亲自动笔整理出一份调查材料,上边全是关于胡春来的经济与生活作风问题。当然,其中很多只是罗列了线索,并没有深入核查。廖志国拿到材料,吩咐黄一平:“马上通知长林书记、大雄部长、长来书记几个人,到我这儿开个紧急会议,我有情况要通报。”纪委书记何长林早就知道底细,只有苗长林、贾大雄二位不知内情。人员到齐,廖志国也不多话,只是示意黄一平将一叠复印的调查材料分到各位手上。苗长林、贾大雄接过一看,顿时就傻了眼——那个胡春来,在担任阳城中专校长期间,长期与学校对面饭店里的女老板勾搭,已经取得女老板亲笔签名的口供。因为这种特殊关系,胡春来担任阳城中专校长期间,累计在该饭店支出招待费超过百万,其中不少单据有虚报冒领现象,还有一些系完全造假。“这些情况,都、都是事实?”贾大雄看过材料,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甚至有点口吃起来。“千真万确。而且只是初查。”赵瑞星肯定道。“我们的人参与了调查,是事实。”何长来也证明。“目前正是确定教育局长人选的关口,会不会——”贾大雄还不死心。“是啊,我也曾经产生过这样的怀疑。”廖志国接口道:“可是,接下来的调查情况更加严重。据反映,胡春来在阳东区教育局任职时,长期把持教材与器材的招标、采购,却严重违反相关程序,多数大宗器材未经规范招标,数额庞大的教辅材料质次价高,其中一笔数量庞大的电脑问题尤其严重。上述问题,是否属实并涉嫌违法犯罪,目前还没有深追细查哩。今天请各位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底下该如何处理?”廖志国说毕,意味深长地盯了苗长林一眼。苗长林自然比贾大雄老到很多。他白了贾大雄一眼,以批评的口吻说:“事实已经摆在这里,就不要胡乱怀疑和猜测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如何挽救胡春来同志,尽量缩小影响。廖书记的意思——”“今天找你们来哩,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胡春来毕竟是一个难得的教育管理人才,又主持教育局工作多年,怎么说对阳城教育还是有贡献的嘛。你们看是进一步查下去,还是本着挽救的目的,给他一个自我认识与改正的机会。唔?”廖志国态度显得相当诚恳。“要不,还是先找胡春来谈谈吧,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也看看他的认识程度,然后再作定夺。”苗长林暗自吁出一口气,建议道。“同意,我举双手赞成!”贾大雄迫不及待表态。“我也没有意见。”何长来说。“嗯,既然大家都表态同意了,那就按照长林书记的这个建议办。这件事哩,我看就由长林和大雄两位同志出面,抓紧跟胡春来同志谈谈,如果确有冤情,那就在一定范围内予以澄清,该提拔照样提拔。如果属于一般的错误,那就以批评教育为主,适当调整一下工作岗位。当然啦,假如态度不诚恳,那就坚决一查到底!”廖志国面露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好吧,我们马上谈。”苗长林点头答应。苗长林、贾大雄找胡春来谈话的结果可想而知。刚开始,胡春来还嘴硬,坚持辨称自己没有任何问题,那些所谓举报完全是栽赃陷害,而且要求组织上一定帮助澄清事实,追查真相。对于胡春来的义愤填膺,贾大雄面露同情之色,苗长林则始终在一旁冷眼相观,等前者发泄得七不离八了,才很不客气地提醒道:“春来同志,要求组织上查清真相容易,可一旦真的调查下来,结果并非如你所说或所愿,到时候可就没人能帮助你了。我劝你还是冷静下来想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办?”胡春来其实早就冷静下来了,刚才的表现只是在领导面前做个姿态。他反复琢磨了刚才苗长林提到的几件事,叹息道:“既然人家如此相逼,我哪里还说得清楚!算啦,我也就听苗书记、贾部长二位领导的话,自认倒霉了。”常委会上,大家一致同意,胡春来调政协任科教文卫委员会主任委员,还是正处职,名义上也算是提拔了。可熟悉基层官场架构者都看得清楚,由政府序列的教育局到了政协下边的这个委,无论实际权力还是风光程度,皆不在一个层面。从此,胡春来赋闲等待退休,等于提前结束了政治生命。胡春来的事摆平了,底下就该着手摆布教育局的班子。因为有了前边这一节,苗长林、贾大雄一伙无比泄气,几乎完全丧失了话语权,无形当中便给廖志国提供了更大空间。教育局长、党组书记一职,自然选了廖志国提名的阳城中学毛校长。其实,那个毛校长找到省委梁副书记不假,同时也早就与苏婧婧打得火热——阳城中学与美国某大学有交流项目,廖公子在美国就学的费用,大多在这个项目中冲抵了。阳城中学是省重点,校长虽然同局长一样,官衔也是正处职,可位置一变,却实现由治一校到管一市的巨大变化。试想,偌大一个阳城市,所辖学校数百所,员工几万名,手中权力自然扩大了无数倍。阳城中专的丛书记,因为有京城、省城的关系,也因为在胡春来的问题上反戈一击有功,如愿安排了教育局副局长兼教育工委书记,分管招生、财务两大实权领域。至于毛校长、丛书记们腾出来的空位,以及随之再腾出的位置,则几乎全部交由赵瑞星运作。而且,在赵瑞星手里,职务、权力这种东西,就像高明面点师手里的一块面团,既可以揉成团、压成饼,又能切成片、拉成条,总之,于他这位人事魔术师而言,一切皆随心所欲、悉听尊便。比如,毛校长原来的校长职务之外,还兼任了校党委书记,经赵瑞星一番操作,竟然同时提拔了两个人——一位是教育局政治部主任,一位是阳城师范的副校长,后两者一个是赵氏中学同班好友,一个是其儿子曾经的班主任。空缺出来的教育局政治处主任、师范学校副校长两个副处职务,赵瑞星又都安插了另外的关系人。丛书记在中专的那个职务,想必也大体类同。本来,也有熟悉的人找过黄一平,希望他从中帮忙,安排个恰当位置。此事,黄一平只要同赵瑞星随便咬个耳朵,肯定会顺利办了。可是他思之再三,还是忍住了。因为他清楚,赵瑞星这柄双刃剑还是不碰为好,弄不好会伤到自己。而且他坚信,不会太远的将来,廖志国的面一旦磨好了,首先就会杀掉赵氏这只偷食的毛驴儿。狡兔既死,再忠诚勇猛的走狗,也不过是主人盘中一餐美味。正文 第七章早晨上班,桌子上一摞报纸、简报之类,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儿。通过阅读这些东西了解情况、掌握动态,是市委秘书的必修课。黄一平习惯于先看内部简报,后看那些公开发行的日报、晚报、都市报。市府办主编的《信息简报》上,一则简讯吸引了黄一平的注意:昨天深夜十一时,市郊国道与省道交界北侧200米处,突发一起汽车自燃事故,一辆海北县牌号尾数为623的出租车当场爆燃,烧得面目全非,烧死二人、伤一人。看到这则消息,黄一平忽然想起三四个月前,他和组织部长贾大雄赴海北处置检察长选举事宜,听说的出租车司机群体罢工事件。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正思量间,手机响了,是汪若虹表弟的声音:“姐夫,我曾经说过的吧,海北出租汽车的事情不解决,迟早会出大事!你看,现在出事了吧?”电话那边声音很嘈杂。黄一平问:“你在哪里打电话?怎么这么吵?”“我们在县委门口罢工,这里几个大门全被出租车堵死了。”表弟说。很显然,他作为海北县城的一名出租车司机,也是罢工者之一。“那你还给我打电话?”黄一平立即警觉,且神经质般地赶紧关上办公室门。“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傻,他们不知道我在和谁讲话。”表弟说罢,匆匆挂了电话。事实上,有关出租汽车质量的问题,黄一平没少听表弟说过。过去好多年,海北城乡的出租汽车,品牌、型号很杂,面包车、轿车兼有,外观五颜六色,噪音、尾气污染也很严重。三年前,为了创建省文明城市、全国卫生城市,县委县政府要求强制淘汰、更新这些出租车,累计大概400辆左右。新的出租汽车,按照节能、环保、美观的标准,由县交通局统一采购并设计、装饰,用的是某国产品牌,全套手续办妥大约17万元一辆。根据当初交通局领导的许诺,这批车本来说好是进口发动机,品牌空调、音响。结果,等到办好手续拿到车,有懂行的司机才发现,发动机变成了完全国产的,空调、音响等也是来路不明的杂牌货。为此,有的司机认命,有的司机则不服上访。一年多前,因为少数车辆出现发动机漏油,声音很大,县里为了息事宁人,责令县交通局从有关专项收费中拿出一千万元,每车补贴两万多元。昨夜的这个自燃事故,却将事态推向了高潮。不一会儿,廖志国的脚步声从电梯口传来。黄一平马上起身迎了出去。“怎么样,北边情况如何?”廖志国情绪很好。很显然,他也知道了海北的事情。黄一平赶紧把刚刚掌握的情况择要说了。“难道真是少数司机寻衅滋事?难道只是一次普通的汽车自燃事件?这背后难道只是正常的产品质量问题?唔?”廖志国盯着黄一平,连发几个问号。黄一平岂能不明白书记问号背后的深意,马上将平时掌握的相关信息,包括表弟陆续提供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廖志国。黄一平说:“按照于树奎的脾气秉性,此事一定有相当的难言之隐,他才会如此隐忍与遮掩。以此推断,若是真有幕后黑洞,估计不仅与县里领导有直接关系,说不定还会牵扯到上层。否则,一年多前,县里何以会责令交通局拿出一千万来补偿?”“继续说!”廖志国看黄一平欲言又止,鼓励道。“过去这件事一直被海北方面捂着盖着,市里也不好直接插手过问。现在既然已经酿成重大伤亡事件,事发地又在市区,那就由不得他们了。不过,这件事的背景到底有多深现在还不清楚,万一要是查出的黑洞太大太深,弄得不可收拾了,就很难办。何况,离党代会还有半年多时间,保持基本面的稳定应当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黄一平说。“查!一定要查!于树奎现在相当嚣张,不收拾到位了势必影响党代会的顺利召开,影响阳城大局的稳定。你刚才说的那个幕后黑洞,倒是值得关注。唉,两难啊!”廖志国叹息道。沉默了一会儿,黄一平揣摩廖志国确实是陷入了两难,这才和盘端出刚刚想到的一条妙计,当即博得书记的喝彩:“好!就这样办!一切由你全权负责。你办事,我放心。”按照黄一平的计策,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这个调查组的诡异之处在于,表面上看是以处理汽车自燃事故的名义,成员却不单纯是公安交警、汽车质量检测专家,而是抽调了市委纪委审理室、检察院反贪局、公安局经侦支队的精干办案人员;主管者也不是公安、交通、安监这类职能部门,而是纪检委与政法委共同负责,且由政法委书记朱玉、纪检委书记何长来、副秘书长黄一平组成了临时领导班子,具体事务则由黄一平统管。很快,调查就取得了实质性进展——发生自燃事故的汽车,是由于发动机漏油所致。经查,海北县购置的这批汽车,在使用一段时间后,均有程度不同的漏油现象。包括这起自燃事件,同批车辆已经发生过五六次火险,其余所幸发现、扑救及时,才未酿成大祸。经销这批汽车的企业,是在N省城注册登记的东方贸易公司。调查人员上门了解情况,遭到拒绝,且对方态度相当傲慢。无奈,只好折返回来,从当初经办的海北县交通局副局长任潮涌处入手。任潮涌进了办案点,起初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等到朱玉、何长来两位市委常委露了面,这才感到来头不小,于是悉数交代经办情形:三年前,县委县政府领导提出更换出租车,任潮涌时任局长助理,奉命协助局长吴少红主办此事。当时,不少出租公司老总和司机提出,应当由各个公司及车主自行选择车型。而按照吴少红和任潮涌的想法,即便统一车型也应实行招标采购,允许多家供应商参与竞争。可是,县领导找到吴少红,交代必须购买东方公司的车辆,且不得在价格方面过于计较。同时据说领导还再三叮嘱,要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政治任务来完成。至于是怎样的政治任务,吴少红未吐一字。于是,任潮涌受吴少红委托,前去东方公司谈判,甚至连样车都没有认真看,就匆匆签订了合同。事后,东方公司给任潮涌的银行卡上打了两百万元现金,说是回扣。他拒绝未果,马上报告了吴少红,并按后者吩咐,将其中一百万分给了几家出租公司老总,另外一百万作了内部处理。任潮涌办成了这件事,很快就被提拔为交通局副局长,是县委书记于树奎亲自找他谈的话。而一百万用作“内部处理”的具体情况,办案人员没有问,只是令他写出一份名单,单独交给了黄一平。看了任潮涌列出的名单,黄一平心里一惊,当即以最快的速度向廖书记作了汇报,随后放进了专用保险箱。于树奎发疯一般寻找着黄一平,甚至动用秘密手段查询了全国所有的进出口岸。自从主办海北汽车一案后,黄一平关掉了原来的两部手机,玩了回人间蒸发。重新更换的专用电话卡,除了办案人员,只有廖志国、朱玉、何长来等极少数几个人掌握。就连妻子汪若虹、女儿小萌都不知道这个号码,更加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在做些什么。每隔一两天,他会于深夜打个电话回家,询问一下家里情况,以及都有什么人找过自己。于树奎电话打到黄一平家里,汪若虹按照事先约定回答:“离家十多天了,说是出国了,要很长时间哩。”“咦,倒奇怪了!查遍所有机场、港口,没有发现他出去嘛。”于树奎很奇怪,也很着急,“这样吧,弟妹,只要联系上了,请务必马上让他给我回个电话。”事实上,于树奎寻找黄一平最急的时候,后者正在江心岛办案点上,同海北县交通局长吴少红谈话。办案人员将吴少红从家里带走时,正是深夜。车子停在大门外很远的地方,黄一平在百里之外的驻军招待所里,让任潮涌给他打电话,说:“吴局长,我是任潮涌,刚从市里回来,在你家大门外的奥迪车上,同你说两句话。”吴局长估计当时睡得香,以为是真的,懵懵懂懂穿着睡衣出来,看到奥迪车上不是任潮涌,才知道上当。可是晚了。在办案点上,吴少红比任潮涌坚持的时间长得多。他辩称:“出租汽车谈判、签约的所有过程,都是任潮涌负责,我从来没有具体过问。现在查出有问题,我作为局长,应当负有监管不力的领导责任。”至于其他的内容,他一律不肯交代,更不承认自己有什么违法违纪行为。其间,黄一平曾经同吴少红打过两次照面,后一次还进行过短暂的交谈,所聊内容无非乡情与旧谊之类。黄一平出身海北,虽然从来没有在老家做过官,可同那里的很多官员相当熟悉。这个吴少红,不仅多次参与接待、陪同过黄副秘书长,而且还应于树奎的指令,帮助黄一平老家村里修过一条两公里的水泥路,彼此印象与关系还算不错。因此,在这个特殊场合见到黄一平,吴少红的眼睛一亮,脑子里绝对会有更为剧烈的化学反应。此一招术,正是得益于纪委、检察院的办案专家指点。果然,在被限制人身自由并遭冷落不到一周,吴少红突然情绪激动,一番独自饮泣后,强烈要求面见黄副秘书长。黄一平故意拖延了三四个小时,拿出一副匆匆而来的样子,坐到了吴少红面前。“秘书长,只要你肯出手相救,我愿意交代所有知道的问题。”吴少红竟然显得有些急不可耐。黄一平知道,吴少红所说的东西,一定已经接近真相的核心,必然包含廖志国希望获得的内容,绝对不能让一般人知情。于是,他屏退左右,撤掉所有预先设置的摄录设备,只在自己上衣口袋里留下一支录音笔,开始了与吴少红的交谈。吴少红说出的真相,远比任潮涌写出的那个名单还要令黄一平震惊!那个省城的东方公司,老板乃卜副省长的女婿。三年前的某日,于树奎带吴少红到省城办事,顺便到卜副省长家探望,恰好省长不在家,其女儿一家在场。看得出来,于树奎与卜副省长一家关系非常密切。闲聊中,卜副省长女婿、东方公司的董总提出,其公司正在经销一批车辆,希望于叔叔帮忙。接着,就车辆如何物美价廉、节能环保,如何适宜作为海北这样县城的出租车,做了详细介绍。说话间,卜副省长夫人插进来,说:“这是个互利共赢的好事嘛,你于叔叔说句话不就行啦!”“四百辆出租车的事儿,就这样三言两语轻松说定了。其实,于书记当时也是被逼无奈才答应下来。至于其中的价格、质量问题,事先我和他都不知情。直到出租车司机上访闹事了,我们才知道其中有鬼。”吴少红说。“苗长林儿子与东方公司又是怎么回事?”黄一平问。苗长林儿子的名字,是任潮涌无意提及,说是他在东方公司签合同时,遇到过那位苗公子。“哦,对了。也是直到你们这次前往东方公司调查时,那边的人才告诉我,说是这个公司其实有苗公子的股份。”吴少红的回答不像是有意隐瞒。“那么,东方公司曾经给任潮涌200万元钱,100万分给几家出租公司老总,那几个老总也都认了。另外还有100万,有50万你让任潮涌在局里处理了,还有50万元据说交给你处理,哪里去了?”黄一平不想在敏感的驸马、公子们身上逗留太久,免得无端招惹麻烦,就迅速转换了话题。“唉!我就知道这50万元会出事!”吴少红长叹一声道:“说句心里话,本来任潮涌也给过我10万元,可是,后来当我从另外50万元里拿出10万给于书记时,当场遭到他的痛骂,说你还敢给我这个钱,是要为我送死啊!不过,于书记又盯着我手里的钱吩咐说,这个事情牵扯的面广,要尽量把各个方面都抹平。当时,我揣摩这句话的意思,就自作主张将50万元处理了。不过,任潮涌给我的10万元,我也没敢拿。”黄一平还是不放心周围环境,生怕隔墙有耳,拿了张纸让吴少红写了50万元分配名单:分管交通的常务副县长顾勇和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冯肖兵各10万元;考虑到车辆检验、上牌,给原县公安局主管交警的政委、现检察长汪锋10万元;另外,留下20万元放在局财务上,日后处理出租司机上访时,全部用在给现场处置的信访、公安人员买香烟、发补贴了。吴少红的交代,基本算是将问题理出了一个眉目。黄一平相信吴少红的交代,也劝说廖志国相信了。而且,他还建议:“事情既然有了大致的眉目,已经弄清涉及哪些人,尤其卜副省长的女婿裹在其中,还是应当缓冲一下,等待于树奎那边如何反应。本来,调查这件事的根本目的,并非一定要拉什么人下台,也不是要送他们进监狱,更不是要捅省里的马蜂窝,而只是迫于形势的压力,无奈中采取敲山震虎之举。话说回来,山敲了,只要虎被震住了,也就算大功告成了。毕竟,几个月后的党代会是头等大事,这个时候阳城搞出个大的腐败窝案,对谁都不会有好处。”廖志国想想也是。这件事搞大了,涉案的人固然跑不掉,自己这个市委书记恐怕也要受到影响。况且,于树奎如此急切寻找黄一平,说明那只该受震动的虎,已经坐不住了!很显然,交通局局长吴少红、副局长任潮涌以及几个出租车公司老总等一批人的失踪,已经让于树奎感觉非常不安。作为一个县委书记,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由纪委牵头查办的案件,比之公安、检察等执法部门,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便是不受拘押时间、地点、方式等太多框框的约束。对于自己组织内的党员而言,只要你涉足违法违纪,“双规”二字便足以令你胆战心惊,甚至失魂落魄。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内,只要你没有如实说出全部真相,自由一词便可能离你越来越远。况且,一辆出租汽车的自燃事故,竟然搞得如此神秘,而且很快就涉及这么多相关人员,并非仅仅是要就事论事。虽然黄一平的保密工作做得近乎滴水不漏,可于树奎又是何等聪明之人?他还是很快就得悉,正是这个海北老乡,暗中主掌着整个案件的查办。黄一平的参与并主办,其实就是廖志国的幕后操控。万般无奈之下,于树奎只有求助于黄一平了。说起这个于树奎,撇开他和廖志国眼下的恶劣关系不谈,其实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期,他与黄一平私交一直不错,甚至一度堪称朋友、知己。想当年,黄一平还是阳城五中普通教师时,于树奎就是海北最年轻的副县长,以不怕吃苦被称为拼命三郎。后来,黄一平到市府做了秘书,于树奎相继担任了县长、书记,虽然相互职级、资历、声望上差了些档次,可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少。尤其是到了跟随冯开岭之后,逢年过节回到老家,黄一平少不了会给书记于树奎、县长乔维民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父母官们也时常邀他吃顿便饭。遇到家里三姑六眷有些急、难、险的事情,黄一平也少不了会麻烦一下两位县太爷。说句良心话,但凡黄一平求到之处,于、乔二位从来没有拒绝过,总是尽其所能帮忙办了。当然啦,相比较而言,因为脾气秉性的关系,黄一平与乔维民之间相处得更为融洽些。也正因此,于树奎对黄一平才渐渐就有了些看法,尤其是黄一平跟随廖志国之后,由于乔维民的得势,加上“三剑客”与廖氏的不和,于树奎与黄一平就更加疏远了。现在,于树奎找上门来,也恰恰说明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接到黄一平的电话,于树奎以最快速度赶到市区,在行进的汽车里完成了一次艰难且历史性的交谈。车里就他们两个人,黄一平将车速控制在50码上下,挑了人迹稀少的滨江大道,缓缓而行。黄一平没有向于树奎隐瞒调查的进展,和盘托出了任潮涌、吴少红等人的交代。“唉!廖书记其实也难哪!不查吧,出租车司机频频上访闹事,现在又闹出这么大的伤亡事故。查吧,又生怕你于书记误会,影响你在海北的工作和威信。而且,海北出了事,廖书记还不得跟着负责任?再说,他也怕查出眼下这种尴尬局面,万一控制不住了,对省里领导也不好交代呀!”黄一平意假言真。“黄老弟,这个事情的严重程度,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正如你刚才所讲,万一事情真的控制不住了,我在海北呆不下去事小,对卜副省长不好交代是真啊!因此,我请求你一定帮帮忙,务必把事态控制住。另外,我想尽快见一下廖书记,向他道歉并做深刻检查!这个事,也请你安排一下。”于树奎的情绪低落到极点,说话的声调比平常降了至少两个八度。卜副省长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专门视察阳城的民营经济,这让廖志国感觉非常开心,也多少有点吃惊。须知,作为省委常委、省府常务副省长,卜副省长分管的事务很多,日常工作也非常繁忙。平时,漫说是花两天时间下到基层,专门视察一地的民营经济,就是在省里参加一个会议,也多是迟到或早退,中途需要连续赶几个会场。更何况,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除非陪同京城要员或龚书记、关省长等主要领导,卜副省长已经很久没有单独来过阳城。因此,这次视察便显得格外令人关注。黄一平遵照廖志国的吩咐,会同有关部门精心设计了视察的行程,力争使整个活动既严谨高效,又轻松愉快。为了保证卜副省长视察的声势,沿途组织了警车开道、彩旗标语,饮食、住宿不亚于副总理级的标准。除了市委书记廖志国、市长秦众全程陪同外,还安排了包括苗长林、贾大雄在内的所有常委分阶段陪同。总之,廖志国给予了卜副省长超规格的礼遇。视察的第一站,便是海北县。此时的于树奎,已经一扫前些时的萎靡不振,重新恢复了志满意得、谈笑风生的风采。见到卜副省长和廖志国,于树奎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尤其是双手握住廖志国的手,晃动的时间更长一些。事实上,就在此前一个多月的某日深夜,于树奎在黄一平的引领下,专门到廖志国的宿舍负荆请罪,聆听批评与教诲。当时,黄一平按照廖志国授意,将客厅办公桌上的手提电脑设置在音频聊天状态。而后,他给主客二人倒好茶,退出客厅,悄悄躲到隔壁房间,利用另一台电脑录下了廖志国与于树奎交谈的全过程。若非亲耳所闻,打死黄一平也不敢相信,那个平日威风八面的于树奎,一上来竟然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并如孩童般嘤嘤哭泣起来,嘴里还一个劲骂自己:“我不是人!我不是人!”由此,黄一平也算是又长了一回见识——在官场,不管多么威风八面、牛逼哄哄的官,但凡是遇到有可能掉乌纱帽的沟坎,或者是出于保住臀下坐椅的需要,私下里任何跌架子、掉身份、丧人格的事,都可以做得出。就像这位于树奎,当初那样不可一世,现在栽到廖志国手里了,别说抽自己耳光,就是让他下跪叫爹恐怕都干。而一旦得到对方原谅,脱离了险境,在他的那些属下、臣民们面前,想必又是一副太上皇模样。面对声泪俱下的于树奎,倒是廖志国显示出大将风度,频频以好言相劝慰,刹住了于树奎的自虐行为。那次交谈,前后持续三个多小时,于树奎除了恳求廖志国手下留情放他一马外,还花费很多口舌检讨了过去的诸多错误,其中少不了又是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最终,廖志国也再次显示了宽容大度,表示既然认识错误了,就给对方一个机会。其结果,有关出租车自燃事件的调查,市里不再过问,而是将所有材料交与海北县委处置。当然啦,廖志国也一再提醒于树奎:“事情的处理只限于海北范围,千万不要牵扯到省里。与那个东方公司的合同,既然已经依法履行了,就不要再找人家麻烦。自己的屁股,还是自己来擦嘛!”材料移交海北后,一切便进入了于树奎的掌控之中。最终,县交通局主管出租汽车行业管理的一位科长,公安局车管所一位负责汽车检测的副所长,因为收受了任潮涌转交的三万元贿赂,分别被判了刑;交通局副局长任潮涌、局长吴少红、原公安局主管交警的政委顾锋,因为监管不力,受到行政警告处分;常务副县长顾勇、办公室主任以及其余所有收受过钱款的人员,大多因为及时上交了非法所得,在党内会议上做了自我批评。至于那些有问题的车辆,由于得到廖志国首肯,全部由县财政出资,统一更换了进口发动机、真皮坐椅、品牌空调和音响。几个自燃事故中的伤亡者,也都得到高额赔偿,事态得以完全平息。东方公司那边,甚至连一只打扰的电话都没有收到。基于此,卜副省长的海北之行,便充满了欢歌笑语。白天,经过一天紧张而有趣的奔波,卜副省长对海北民营经济的发展,充满了浓厚兴趣,也发表了很多赞扬之词。而每一次赞扬,都会引起周围热烈的掌声,也会引发于树奎等海北官员对阳城市委市府英明决策、科学领导的热烈歌颂。可以看出,省、市、县三级领导之间,已经达到水乳交融、浑然一体的境地。黄一平不时指引随行的记者们,抓紧记录、拍摄、录音,千万不要错过这些和谐、美好的场面。当夜,在吃过美味江鲜、看过具有地方特色的歌舞表演之后,已经接近11点了。卜副省长仍然没有睡意,盛情邀请廖志国到他房间聊天。黄一平和于树奎等人见状,只好止步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