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海的潮声,忽然出现在耳内,起起伏伏,还有带着腥味的风。 窗台前,一盘断肠草。 锦辉那夜轻轻唤着出云的名字。 字字心碎,也不过为求一个温暖怀抱。 得不到回应,从此不见踪迹。 “对不起,对不起……”出云喃喃,声音低沉温柔。 五指穿过秀发,轻轻爱抚。 “不怪你。”怀里人抬头,泪眼朦胧:“我爱你,出云,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熟悉而陌生的脸,是慧芬。 出云立即醒了,热情冷却。 “我们不要吵架,和好吧。”慧芬可怜兮兮。她也不过是个渴望被爱的女人。 出云抬头,找墙上的大钟。 时针指向五,天色还是彻底的黑,若没有眼前人,锦辉此刻应该在我身旁,一起等看日出,沿着山路小径轻快慢跑,追逐清风。 他看怀里的女人,试图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演变,以至有今日。 两年前加勒比海边旅馆中的生离死别,忽然与今晚重叠。 难道要一生与不爱的人结合? 当年出卖婚姻,不过是为了日后能够自由自在,展翅高飞,谈笑人生。 慧芬已再无利用价值,自己胜卷在握。 出云猛下决心。 “慧芬,我们离婚吧。” 慧芬浑身一震,不能置信:“你说什么?” “我们离婚。” “不可能。”慧芬激动地摇头:“出云,你有什么不满意?你说,我哪里对你不起?难道就为了一次吵架,你就要离婚?” 她永远不能明白的事情,出云并不想解释。 “让我们好好协商,把手续办妥。” “是你有了旁人?”慧芬神色一变,如要捍卫自己孩子的母老虎:“把她叫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出云不为所动:“我要离婚。” “离婚?你凭什么离婚?”她狼狈,又要做嗤笑的模样:“不要忘记,你靠谁起家。全天下都会骂你恩将仇报,我问你将来怎么见人?你用什么理由要求离婚?” 出云把她从怀里轻轻推开,下床,打开抽屉。 这些东西,他本不想用。 “看看这些。” 照片不多,七八张从出云的手中散落在床上,张张清晰照出慧芬与另一个男人的脸。 慧芬立即脸如死灰,她嘴唇颤动,惊惶起来:“出云,这是误会。” “误会?” “我是爱你的!”她表情真挚,洁白的指纠住出云的衣袖:“我和他是初识,看了几场电影而已。” “慧芬,把其他的照片拿出来亮在人前,未免太没有意思。” 慧芬再震一下,悲哀地看着出云:“不过是逢场作戏,你知道……我确实是太寂寞。”她掩口而泣:“你整天工作,我想和你说话都不行。出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出云伸手,安抚她,叹道:“慧芬,与其这样,不如离婚。” “不不,我并不爱他。我爱的是你,从无改变。出云,请你原谅我一次。他不过是一次逢场作戏,不过是一场戏。”她急切地找救命稻草,抓住不放。“你还是爱我的,所以你才愤怒,你才要离婚。出云,你相信我,我一直爱你。我的心从来没有背叛你。” “慧芬,你还是幼稚如当日。”出云温柔地看着她:“我不怪你,但是我要离婚。你可以找到更爱你的人。启迪的股份,我把你当初给我的让回给你。剩下的,都是我自己挣回来的,已经够我发展下去。” “不不不……” “我会记住你对我的恩情,记住我是靠你才有今天,才有将来。” “不要。为什么?出云,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解决,为什么一定要离婚?我不会再犯,也一定会当个好太太。” “慧芬……” “我知道你讨厌我的大小姐脾气,但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如此,没有恶意。为了你,我一定会改的。不要离婚,出云。”她哭道:“我爱你,我是那么爱你。” 出云知道,慧芬爱他。 有时候,女人和男人一样,身体可以给一个人,心也可以给另一个人。 没有什么贞烈可言,人生短暂,整天纸醉金迷的富家太太更知道要及时行乐。 世界已不同。 “这不是问题所在,慧芬,我已经不想维持这段婚姻,请放我自由。” “为什么?”慧芬抬头,一眼惊疑:“难道一句不想维持,就要我们舍弃这段婚姻?当日那么多的坚持,顶着那么大的压力……” 缠斗无济于事,出云无奈,只有下杀手,直言:“我爱的不是你。” “果然有第三者。”慧芬愕然后,感觉受辱,开始冷笑反击:“那你有什么资格把这些照片拿出来?出云,你那一位,又是何时结识?” “在你之前。” “在我之前?” “不错,真爱在遇到你之前。慧芬,你也不过是我命中的逢场作戏,一切已经结束,是时候下幕离场。” 慧芬仿佛遭了当胸一枪,几乎倒在床边。 她恨恨抬头,眼中森冷吓了出云一跳。 “逢场作戏?”话里绝望悲怆。 出云不回答,站着任怨毒眼光射在脸上。 “你娶我,就为了启迪?成功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慧芬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终于狂吼起来,状若疯狂:“曹出云,你这个骗子!你居然……还敢把自己作的孽说出口?” 出云摇头,事情发展过度,当场撕破脸皮,他不能保证自己头脑中的酒精已经挥发。 他转身,打开门。 外面挤在一团偷听的仆人一脸惊惶,鸟兽散去,唯有福婶做出忠心护主状,忿忿不平横出云一眼,从他身侧穿入门,到床边扶起哭得身子发软的慧芬,心酸道:“小姐,哭会伤身,你要小心身体。姑爷毫无良心,我也不要在这里做,还是和小姐一起回陈家罢了。” 出云下楼。 慧芬如梦初醒,推开福婶追了出来,在走廊上大叫:“出云,你要去哪里?出云!”悲哭更甚。 出云穿上外套,上了跑车,迎风踩大油门,把一屋子的烦恼哭声扔到脑后。 一路狂飙到了山顶,下车,对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他大声叫: “锦辉!” “锦辉!锦辉!” “锦辉……” 回声重重叠叠,四面八方回应着。 天和地都在旋转,象当日拥着大笑的锦辉一同跳快三,不断地转圈。 出云大口喘气,仰面倒在草地上。 他面上的表情,仿佛从一个极可怕的恶梦中醒了过来。 对着开始朝灰白变化的天,他轻轻说:“锦辉,生日快乐。”第七章 启迪新任董事长忽然一意孤行要离婚,消息如炸弹一样在社交圈爆开。 闻说曹出云忘恩负义。 闻说陈慧芬红杏出墙。 闻说内有跷蹊,事关启迪内部机密。 反正不关自家的事,脸上带三分同情去探望一下伤心的曹太太(天知道这个名分她还可以保留几天),再把眼见耳闻在好友中得意洋洋散播开来。 一方坚决要离,一方坚决不离,私下无法调解,唯有法庭见面。 法律程序漫长,未有结果,商场厮杀却已经如火如荼。 事情发展得理所当然,陈家正式反击。 商场中人冷眼看这演了千百回的自家残杀。 曹出云和宋楚临两个大股东面上掌握局面,董事局那群元老级人马和陈父多年交情,也不可小瞧。 原本料定大有胜算,正式交手,才发现估计有差。陈家家底厉害,除了启迪已经转到出云名下的股份外,还另有不少私藏,收购战一起,陈家资金源源不绝,让出云大吃一惊。 启迪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员工人人自危,高层管理者暗中盘算哪方胜算较大,纷纷投注效忠看好的一方。 又有小道消息流传,陈家出动高层关系牌,几位手中握有大股的股东已经答应转让股份。 人心更加惶惶。 出云面上镇定,心内揣然。他不同陈家势力根深蒂固,不过是一个从孤儿院靠努力读书一路机缘奋斗起来的白手男儿。 一局输,再无翻身之日。 启迪股价高得惊人,陈父打电话来谈条件。 “出云,自家人何必相争?取消离婚要求,我们平心静气谈一谈。” “爸爸,我面前电脑屏幕曲线瞬间变一个价位,要我如何平心静气?” “即使启迪重回陈家,也不过物归原主。出云,你是明白人,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只要你和慧芬还是夫妻,启迪就等于是你的。” 对慧芬,出云不能说全无内疚。他沉默,然后说:“爸爸,勉强和慧芬在一起,你认为她会幸福?何必强求一个没有感情的婚姻存在?” “慧芬深爱你,虽然她有时候说话会伤人。你可曾想过,当日决定下嫁身无长物的你,她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太爱你,不能失去你。” 出云感动。那夜赤裸的说出真相后,若慧芬仍深爱不悔,真是至情至圣。 可惜他没有勇气,再过仰人鼻息的日子。启迪回到陈父或慧芬手中,然后顶着姑爷的帽子继续在启迪工作,连仆人也可以随意用眼神侮辱,这情景光想想就禁受不住。 “对不起,爸爸。” “为什么?只要你不离婚,慧芬甚至不介意你在外面逢场作戏。天下哪里找这么爱自己的女人?” 陈父或者话出真心,但要出云回复当年状态,重新受千般屈辱,他宁愿放手一搏。 谈判失败。 一通电话挂断,出云知道自己必定要面对更艰险的斗争。 宋楚临每隔数小时都办公室来一趟,搓手绕着办公桌走来走去。 “真不料陈老头如此厉害,他的资金来源到底是哪里?” 出云静坐,看着电脑:“这就是家底,不到绝处,不拿出来给人看的。” “亏你现在坐得这么安稳。外面已经如世界末日一般,陈家手上的股份越来越多” “暂时旗鼓相当。”出云蹙眉:“不过手头资金已经快到头,难以为继。” “陈家关系网实在深厚,没有几世积不下来。现在最糟糕的是许多股东都纷纷同意转让股权给陈家。” “你以为我不急?” “万一……” “楚临,只要你手上的股份不动,就没有万一。陈家手上掌握的股份还不足以把我至于死地。” “我?你担心我?担心你自己算了。” 楚临夸张地做个鬼脸,大笑而去。 慧芬连打几个电话进来,说的都是同样说话。 “出云,不要继续错下去,惹恼爸爸,连我也保不住你。” “我没有指望你保护我。” “为什么一定要离婚?不要忘记,当初……” 出云烦躁:“慧芬,有因必有果,有当初始有今日。离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根本是你负情忘意!出云,你没有良心!” “既然如此,你何必和一个负情忘意的人生活一世?” “你就一点不念夫妻恩情?” “慧芬,已经太迟。” 慧芬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休想离婚,我不会同意。” “且看法庭怎么判。我坚信你的行为已经使法官确信我们不应该继续保持婚姻关系。” 慧芬也心虚,一阵沉默,才说:“出云,天有不测风云,离开我,你会一事无成。” 此话太伤人自尊,出云愤然反击:“慧芬,若能离开你,我愿遭上天试炼。” “不要说这么狠心的话,出云,你一向不是狠心的。我们毕竟相爱这么久,有什么不能平静解决,一定要分开?”慧芬凄然。 出云叹气:“我一向是狠心的。” 你永远也不知道,那断肠草的故事。 他挂了电话,按铃通知秘书:“珍妮,曹太太电话再来,不要接入。” 出云也信天有不测风云,但不料不测至此。 下午电话忽响。 “你好,我是曹出云。” 没有回应。 他奇怪,此刻时间宝贵,外面股市动荡,启迪随时易主,居然还有诡异电话。 “喂,请说话,不然我要挂了。” 话音刚落,对方已经先他一步,挂了电话。 奇怪之余,出云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谁?锦辉?他神色一变,立即联系珍妮。 “珍妮,刚刚二号直线进来的电话,帮我查一下是谁的电话。” 公司电话线路装有记录查询系统,不到一分钟,珍妮电话进来:“曹先生,是宋先生的电话。” 出云愕然,一细想,顿觉不妥。 楚临何事吞吞吐吐,临到话筒边不能开口? 刚要拿起电话拨到宋楚临家问一下,电话忽然又响。 他立即拿了起来:“楚临,是你吗?” “不是宋楚临,是我。”陈父的声音。 出云一边惊疑,一边放缓声音:“爸爸,有什么事?” “没什么,不过告诉你,宋楚临已经将他手上百分之七的股份,转让给我。” 出云心里咚一声,仿佛被人开了个洞。 “不可能……” “姜还是老的辣,出云,陈家毕竟经历多年风雨。” 出云浑身上下,都是冷飕飕的。 放下电话,脸色如死人一般。若失去宋楚临支持,出云在董事局地位不保。 不论他们动用什么关系及诡计逼迫他人就范,赢就是赢。 出云颓然倒在椅上,仿佛被人抽去脊髓。 大势已去。 还有什么人,现在手中握有启迪大股份,却还没有站到陈家阵列?出云匆匆在脑中过滤。 没有。 全想一遍,又再过滤一遍。 还是没有。 只有一人手中还握着足够左右战局的股票,如同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草―――那个白发苍苍的黄书义。 出云摇头否决,不可能。他和陈父数十年的交情,立场早就表明。要他转向支持自己,不如求上天掉个元宝下来。 但,就这样结束? 出云不甘。他从椅子上跳起来,看周围豪华装修,眺望窗下蚂蚁一样的车辆和人。不不,不甘心! 锦辉,难道这就是我应受的惩罚? 在失去你后,因为思念你而失去所有? 快收市,大局将定。 出云茫然看着时间掠过,多少能人,一时不测,就被迫从昔日辉煌的高楼一纵而下。 铃铃……电话又响。 出云浑浑噩噩,接了起来。 “喂?” “出云,我是黄书义。” 心重重一跳。 “啊?世伯。”这时接到黄书义电话,出云顿时觉得渺茫生机出现,语气恭敬起来。 黄书义并不热络,说的话却让出云激动:“有没有兴趣,收购我手中股份?” 真是绝处逢生。 “当然有!”如沙漠中快渴死的人乍眼看见甘露从天降,出云抖擞精神:“请开价。”暗自盘算,手中资金将尽。但不论如何,都要把这部分股份收购过来。 答案出人意料:“两天前的价位。” “什么?”那即是比现在要低许多的价格。 现在时刻,居然廉价出售?出云感激涕零:“世伯,这怎么敢当?” 黄老先生答得直接:“不必感谢我,你有通天手腕,当得起。” 出云一愣,其中蹊跷一时不能分辨,匆匆交接手续,松了一口气。 成交完毕,躺倒在沙发上,才发现衬衣尽湿,方才一个小时,不啻于打一场近身格斗战。 但转眼一看电脑屏幕,又不禁笑。 人生刺激,陈父哪料多年知交忽然倒戈?就如出云无法接受宋楚临临阵变节。 锦辉,难道你在保佑我? 股市交易结束,陈家那边灰暗情况不能得知,出云所在的启迪大楼却是欢声处处。 珍妮敲门进来,兴奋得一脸通红:“曹先生,恭喜你!” 出云保持风度,微微一笑:“让大家出去聚餐,公司报销。大家都辛苦了,今年的年假全部增加两天。” “多谢曹先生!” 珍妮知道老板希望独自回味胜利果实,乖巧地退了出去。 门外响起一阵更大的欢呼,显然珍妮把好消息传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