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闻音还向陈墨涵介绍了解放军在华东战场、东北战场、西北战场屡战屡胜的局势和一些国民党将领起义的情况,设身处地地为陈墨涵和三团的前程分析出路,代表陈墨涵的恩师王兰田,再次敦促陈墨涵审时度势,以大局为重,尽快回到民族利益的轨道,“不义之战不战,是非之地不留”。在东方闻音的努力和赵无妨等人的配合下,经过几个回合推心置腹的交流,陈墨涵的态度逐步明朗,目前基本上已经将路铺平,三团起义已经是大势所趋了。但还有一些具体问题没能达成共识0在陈墨涵辗转不眠最熬煎的时刻.还有一个人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这个人就是俞真。陈墨涵后来摸清了俞真的底细,俞真不是杨庭辉部队的上层人物,只是个联络员,说到底还不能算个货真价实的八路。但这个小女子对八路是真诚拥护的,为八路效力奋不顾身,这个事实本身也就很能说明问题,他陈墨涵还没有见过有哪个豆蔻年华的女子会为刘汉英的部队舍生忘死。在东方闻音和陈墨涵前几次会晤的时候,俞真和赵无妨联手负责穿针引线,并共同为陈墨涵和东方闻音的安全精心筹措。俞真同赵无妨开玩笑说,她和赵无妨两个人,就像是周旋在陈墨涵和东方闻音之间的男女媒人。陈墨涵素怀怜香惜玉之心,如履薄冰地同“共党小探子”俞真接触了几次,对这个伶牙俐齿机灵聪颖的少女颇有好感,而且此人身怀绝技,曾经在桂老板的后院里给陈墨涵表演过击剑,剑术十分精湛,一招一式流畅优美,加之性情率真,形象俏皮.颇得陈墨涵的喜爱。当然,说俞真起了作用,并不是美人计的功夫,而是从她嘴里说出的高秋江的故事对陈墨涵有较大的震撼。陈墨涵把武培梅、石云彪、莫干山、高秋江的遭遇联系起来.再看看自己和赵无妨等人的处境,那就由不得不心生异志了。倘若一条黑道走到底,他们的结局无疑也类似于上述好汉和巾帼。陈墨涵终于下了决心,他并没有被高烧烧糊涂,躺在床上,很清醒地对坐在病床边上的东方闻音说:“这步棋是非走不可了,我有这个思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我们的条件是最起码的考虑,请贵军体谅我们的处境。”陈墨涵说的条件有五个,一是时机,必须选择在两军交战而三团攻守一地的时候,以确保整团拉出。二是必须保证三团所有官兵的人身安全,因为三团内部有不步军官在不同的时候参加过对共产党部队的作战.手里不同程度地有血债。三是三团的建制不能打乱,军官不能离开部队,不能分编。四是必须保障眷属安全.三团营以上军官,除了他陈墨涵,几乎都有家眷拖累,在起义发起之前,要保证三团眷属全部撤离到解放区。五是起义成功之后,整团调出凹凸山,不能在凹凸山直接同刘汉英的部队交战。东方闻音心里有数,前四个条件纵队首长已经接受了,并且绝对保证三团在起义过程中的安全,杨庭辉司令员并且表示.即使我军打光一个旅,也要保证陈墨涵的三团不受损失和尽量减少损失p陈墨涵的三团起义,意义不仅仅是双方兵力变化,重要的是对刘汉英部队军心的打击。但是陈墨涵的第五个条件使纵队首长有些为难。纵队首长尤其看重的正是陈墨涵团的起义在凹凸山地区对敌方官兵的震动,对于继续瓦解敌人斗志至关重要。陈墨涵之所以提出起义之后将三团调出凹凸山,是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这支部队毕竟跟刘汉英的其他部队有丝丝缕缕的联系,上层之间有明争暗斗,但下层官兵之间盘根错节,转眼之间就反目成仇,怕下层官兵有反复。第二个考虑是出于一个军人的自尊,尽管说起来是弃暗投明,但毕竟是改换门庭,过去的七十九军和七十九团有弥天大冤,但现在的三团兵员成分有了很大变化,对于刘汉英也不是人人都咬牙切齿的,军官们相互之间还有个人感情。袍泽故旧分道扬镳也罢,但马上就兵戈相见你死我活,他陈墨涵的情面上也有些过不去。这就是国民党军官的局限了,死要面子不要命。纵队主要领导经过审慎研究,终于明确了思路口战争风云变幻奠测,两军交战日益升级,为了配合凹凸山外其他战场.凹凸山问题必须尽快解决,要拖住拖垮直到拖死装备精良的刘汉英部队,促成陈墨涵部起义刻不容缓亭这一次,东方闻音是代表江淮野战军第八纵队最高指挥官杨庭辉和王兰田向陈墨涵表态的—接受陈墨涵先生的所有条件。从现在起,第八纵队以重兵驻守西线,随时准备切断舒霍埠至乌龙集的交通。主力粱必达二旅以进攻乌龙集的姿态移兵凹凸山北,向乌龙集接近,随时接应。为了充分打消陈墨涵的顾虑,博取进一步的信任,东方闻音根据王兰田的指示.还向陈墨涵介绍了凹凸山地下组织这几年在刘汉英部队的渗透情况,以及刘汉英和吉哈天在三团安插的卧底内线人员名单。二人当场商定,对张崮生等人即日采取监视行动,由三团现任参谋长余草金负责,一旦发现情况异常,果断地以黑枪处置。五起义比计划的时问提前了。由于东北战场吃紧,国民党军紧急南调北上。上峰密令刘汉英,迅速摆脱杨庭辉部的纠缠.火速集结于黄河以北。陈墨涵接到迁徙的命令,当即通过俞真通知了东方闻音。杨庭辉一方面部署对刘汉英部的迟滞行动,着凹凸山六个分区的地方武装破坏公路,袭扰刘汉英驻地.另一方面,着主力一旅、三旅和独立二团进攻刘汉英武丙球旅。着梁必达二旅穿插至二龙岗以南,接应陈墨涵战场起义。但此时又有了新的情况:刘汉英已经接到手下人密报,陈墨涵团图谋不轨.反水在即。刘汉英大为震惊,暂时放下一切行动,以组织北上的名义,火速布置对陈墨涵团采取措旅。就在陈墨涵的部队集结完毕即将登上起义征途的时候,张嘉毓旅北上的先头部队一团绕道在乌龙集安营扎寨.另有二团、四团和齐格飞旅的两个团也分别从左右两路向鸟龙集滚滚而来,打的是途经此地移防的旗号。实际上意在裹挟三团北上,一旦裹挟不成,就地解决。形势顿时急转直下。杨庭辉命令梁必达,首先截住了张嘉毓的一团,两军鏖战于二龙岗一线,又有马梓威的两个团从右翼向粱必达的防线突击,二旅脱身不得。张嘉毓的二团、四团和文泽远指挥的齐格飞部的两个团以及特务营接到刘汉英的命令,共有五千兵力急驰乌龙集。待陈墨涵的三团后脚刚刚离开,文泽远的前脚就到了,齐格飞一团同陈墨插的殿后部队接上了火,紧迫不放。陈墨涵的部队交替掩护,边打边撤,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张嘉毓的两个团则以急行军迂回至宋店地区,以期迎头截断陈墨涵的去路。晟早赶到宋店十里铺的是宋上大和东方闻音指挥的二旅特务团。此时情况一目了然,如果陈墨涵部不能尽快地摆脱马梓威一团的追击,就有可能被绝对优势的张旅、马旅联合消灭。更为严重的是,陈墨涵三团内部本来就有人对起义持消极态度,追敌如泰山压顶,势如破竹,此时若陷入绝境,内部极有可能出现分裂,临阵脱逃和反戈一击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如此,这支且『J将新生的部队又将面临灭顶之灾而胎死腹中了。一个已经努力了几年牵涉了大量精力的计戈lJ,到了此时,真是危如累卵了。东方闻音考虑晟多的还是陈墨涵团的安全。这里面不仅有工作方面的因素,也有信誉方面的压力,既有战争一盘棋的通盘作用,也有个人之间人格力量的思考。她是代表相当…级组织同陈墨涵斡旋的,斡旋的结果是,陈墨涵接受丁起义的敦促,如此,他就把三团的命运托付给杨庭辉的部队了,也可以说是托付给了她东方闻音,具体地说就是通垃她东方闻音托付给凹凸山野战纵队的。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陈墨涵团就像一个脆弱的婴儿,刘汉英万余人马,都是冲着这个婴儿来的。想到这些,东方闻音的心情就沉甸档的了。东方闻音对宋上大说:“这次任务特殊,敌人数倍于我。只有硬顶。,主力部队在此构筑工事,陈墨涵的部队不过这道防线,就不能撤出战斗。“宋上大说:“打剩一个连,我当连长,打昶一个班,我是班长。“东方闻音叉说:“我带一个连,前出接应。’’宋上大坚决不同意,说:“这不行。陈墨涵能不能回来,全看他的造化了。你不能去冒那个险。”东方闻音说:“这个时候我出现在他的队伍里.感召力强。意义重大。人是我们动员过来的,我们要负责到底。“宋上大说:“就是去,也只能是我去。你要是有个闪失,别说梁旅长要剥我的皮,对上对下对自己我都没法交待。“东方闻音说:“这里是六个连对两个团,以卵击石,我是撑不住的。再说,我是个政工干部,接应起义是我的职责。不要再争了。二连,跟我来o”决心一下,东方闻音就不是原先那个温文尔雅的姑娘了,擎着手枪,英气逼人。宋上大见东方闻音态度不容置疑,也觉得只好这样丁,便不再阻拦o.,、陈墨涵此时真有四面楚歌的感觉.枪声炮声喊杀声。声声入耳。后有追兵,前途提长,左有包抄,右有拦截。绝境哀兵纵横冲突,浴血奋战拼死陷阵。无奈孤军作战势单力薄,加上少量军官动摇,大有崩溃之势。倒是还有一个忠诚的士兵时刻紧跟不离左右—那就是雪无痕。陈墨涵于隆隆逼近的枪炮声中望着雪无痕,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巨大的悲凉,从雪无痕的身上,他看见了老七十九军和老七十九团的命运,看见了武培梅、石云彪、莫干山等人满脸血污的形象,不禁仰天长叹:苍天啊,难道这就是劫数?这就是摆不脱的结局?这就是这支在屈辱和苦难中浸泡出来的苦旅天赋的命运?陈墨涵的脑海里,在这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命令着他,拼吧,天意如此。只有一死作答了.拼光了三团,自己也就清静了,自己的灵魂也就可以无愧于老长官们的亡灵了。成为石云彪和莫干山的后继老.死而无憾。正在绝望之际.迎头扑来一彪人马,为首的竟是个气喘吁吁一脸潮红的女子。陈墨涵顿时为之一振.大喊:“弟兄们,共军—八路兄弟接应我们来了。扔掉行装,全速前进。“说完便迎了上去,一把握住东方闻音的手,热泪噗噗直往下落。东方闻音说:“陈团长,你带部队快走,我们掩护。”陈墨涵挥了一把泪。果决地说:“不,我们一起走。留下赵团副断后。“东方闻音不理陈墨涵,站上一个高坎,大声说:“三团的弟兄们,我们江淮野战军是讲信誉的。再冲出去两里地,宋店有我们的阻击防线。在你们没有进入解放区以前,我们的部队就绝不会离开阵地。“三团的士兵嗷地一声叫喊,血就烫了,就连一度动摇的几个军官也热泪盈眶。有个军官喊道:“弟兄们,不能让八路断后,三排长,你们把这个八路妹子给我架起来.一起撤!“东方闻音把手枪一扬:“谁敢架我我先朝自己开枪。陈团长,我以接收部队政治委员的名义命令你,率部火速前进,离开险境。“陈墨涵从一个士兵的手里夺过一挺机关枪,大声吼道:“机关枪手全部留下,我带你们和东方姑娘一起掩护,其余人员由余参谋长统一指挥,撤!’1说完.掉转方向,指挥留下来的三十多个机枪手和二十多个不是机枪手但坚决不肯撤离的士兵,就地选择有利地形,隐蔽地配置丁火力。东方闻音见陈墨涵留意已决.无法勉强,也就不再坚持了,对手下的二连连长吴志耀说:“现在,听从陈团长指挥。”当真是哀兵无敌,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待赵无妨率领的最后一个连队撤出之后,陈墨涵指挥他的临时机枪连和东方闻音带来的一个连,将张嘉毓一团先头部队放近了打,一阵密如瓢泼的弹雨倾注过去,对方黑压压的人群就像割韭菜一样,转眼之间就被削平了一片。余敌四处逃窜,各保其身,不敢再追。陈墨涵见逸一轮夺气夺得凶猛,料定追敌收拢还有一个过程,便指挥部队悄然撤出。七刘汉英坐镇在寿春指挥部里,十几部电台马不停蹄地不断报来对陈墨涵部的围追堵截情况,然而情况越来越糟糕。梁必达部在几个战场上拼死抵挡,使国军合围难以实现,眼看杨庭辉的增援部队也越来越近,陈墨涵部成为漏网之鱼即将成为事实。刘牧英痛心疾首,他没有想到他这个深谋远虑的国军黄埔出身的军官,竟然被一个半路出家的一介书生耍弄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动作做得密不透风,在要害时期,l临阵倒戈,一举拉走了一个齐装满员的建制团,如此.杨庭辉部如虎添翼还在其次,对于军心撼动的损失难以估计,更肓甚者,最高长官部追查“r来,那是谁也负不了的责任,现在已经不是治军无方的问题了,是破坏“域乱”,是“杀无赦”的死罪。于是乎,一道道指令便从刘汉英的嘴里咬牙切齿地发出,雪片一般落到张嘉毓、马梓威、齐格飞的手上—不惜一切代价,摆脱梁必达,全力围歼叛逆陈墨涵。宋店阻击战空前惨烈。张嘉毓的两个团在督战队机关枪的枪口前面,后退一步就是死,前进一步还有生还的可能。如此,只有一条路了,硬着头皮往上冲。另一个方向上,齐格飞的部队也紧迫不放,风驰电掣地扑了过来。宋上大指挥的五个连加上东方闻音带回来的一个连,总共兵力不足五百人,而且防御正而过宽,要分几个方向阻击。双方兵力悬殊过大,末上大只能凭借地形和简要工事抵抗。防线被一段段割碎,炮火腾空.烟尘飞扬,日月无光。有两个地方被撕破了口子,还展开了白刃肉搏,局部地段血流成河。转机的出现有些令人意外。就在齐格飞的部队已经快要咬住了陈墨涵三团赵无妨率领的两个连殿后部队、战斗即将展开之际,亲临齐格飞部指挥“戡逆“的文泽远却僭越了齐格飞,直接密令齐部二团团长蔡基黄放慢追击速度,井就地展开,理由是“梁必达部一部已经脱离二龙岗,有掐断我部后路之虞o“齐格飞本来就是文泽远的旧部,一向为刘汉英所猜忌而为文泽远倚重,他这个上校旅长也是文泽远不遗余力地争取过来的,知遇之恩心里有数,大事小事言听计从。此时,他虽然对文泽远放慢追击速度的命令有些困惑,但转念一想,老文从来都是不轻易决策的,既然决策,必有道理,估计是老长官有了新意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实证明,文泽远委实眼高一筹,在两军开战的关键时刻,他放了陈墨涵一马,也给杨庭辉和粱必达暗送丁一个秋波,从而,在半年后大军渡江南下千里追击的时候,解放军摧枯拉朽,新…三七师兵败如山倒,刘议英伪装成农民得姒潜逃,张嘉毓和.屿梓威-一个“为党国尽忠自杀成仁”,一个在解放军的炮火。F体无完肤,而文泽远和齐格飞则最终成了杨庭辉和梁必达的座上客,并在三十多年后分别当上了人民政府的文史专员和政协委员—此为后话母在束店攻坚战中,打得最不要命的是张嘉毓的两个团。东方闻音就是在陈墨涵的部队顺利通过宋店防线之后同张嘉毓部作战时遇难的。本来.东方闻音已经完成了对陈墨涵的接应任务,也接受了来上大强硬的要求,随陈墨涵的三团继续向解放医腹地转移,但是,就在转移途中,叉遇上张嘉毓部从右翼穿插上来的一个营,双方再次展开激战,仓促之中,一颗汤姆式卡宾枪子弹打中丁东方闻音年仅二十五岁的心房。东方闻音在陈墨涵的怀里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请告诉梁必达,我是爱他的,我爱梁必达,也……包括梁……大……牙。“第二十章万籁俱寂。凹凸山的秋夜只剩下夜风在山谷中洞箫一般呜咽回旋。梁必达伏在东方闻音的墓前,足足有两个小时没有起身。没有人能够看见这个山峦一样雄壮的汉子是怎样一副睚劈眦裂的表情。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在长时间无声无息的状态里,是否倾泻过滔滔泪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哭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似乎没有哭.只是偶尔从他身下的草地上传出一声两声轻微的呻吟。这轻微的呻吟在知情人听来,又不啻是晴空霹雳山崩地裂之音,令人肝胆俱寒毛骨悚然。站在梁必达身后十几公尺开外的,是张普景、姜家湖、朱疆、江古碑、安雪梅、朱预道、曲向乾、陶三河和陈墨涵等人。安雪梅无声地饮泣,在场的人当中,除了梁必达,就只有她最了解东方闻音了。想当初,东方闻音刚刚进人凹凸山的时候,杨庭辉就把她托付给了安雪梅。杨庭辉对东方闻音说,小安虽然只比你大两岁,但是从我在凹凸山开辟根据地那天起,她就参加了工作,有一定的斗争经验,你要好好向她学习。又对安雪梅说,小梅子,小闻音投有经过残酷战争的磨练,凡事你得帮着她。从那以后,二人就形同姐妹影形不离,直到后来安雪梅被派到地方工作,遗对姐妹才稀疏了联系。几年下来,东方闻音全面地长大r,没有想到这个玉洁冰清的小妹妹却先走一步了。陈墨酒木然而立。从战场上撤下来,从他作为一个起义军官第一次见到粱必达的那一刻起,梁必达就压根儿没有拿正眼看过他,而是一次叉一次地抚摸腰阐的手枪。张普景政委在那当口始终都没有离开陈墨涵的左右,不断地提醒:“老梁,人死不能复生,东方闻音同志是为了我们的解放事业而献身的。你是旅长,不能失态。“梁必达对张昔景同样不理不睬,独自进入一个旁入无法窥探的境界,坐在旅部的作战室里,手里掂着一个国民党的军用水壶—那里面装的是凹凸山的稻各酒,过上三五分钟.便哺哺自语~番:“刘汉英,你等着,有鄢一天,我活剥了体。”张普景见梁必达失常,便让营以下干部退出,严肃地说:“粱旅长,不要忘记了,你身后有几千官兵。我们还要同陈墨涵同志的起义部队见面,你不能以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形象出现在解放部队的面前。’’ 。梁必达仰天长叹:“一个团啊,一个小小的白匪团,搭进去我多少血本啊。阵亡六百,战伤三百,还有……东方闻音啊,东方闻音啊……陈墨涵,蘸三少爷,你的一个团还不值东方闻音的一根手指头Q”陈墨涵始终保持立正姿势,面无表情。张普景喝道:“梁必达同志,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吗?你还是人民解放军的高级干部吗?太不像话了。陈墨涵的部队已经起义了,就是自己的同志了,你不能这样侮辱自己的同志。东方闻音同志九泉有知,也不能原谅你。“梁必达突然笑了,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狂荚,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扬手把盛酒的水壶砸在对面的墙上:“老子要杀人,老子要杀人。陈墨涵你这个白匪,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不去挨一枪,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的东方闻音掩护你?你还有脸见我? 摸摸你裤档里兜着的是什么?是猴子尾巴吗?你为什么不给我战死?“留在作战室里的人除r张普景和陈墨涵,还有姜家湖、朱疆、曲向乾、陶三河、江古碑、朱预道等人。大家听了梁必达这一番不是话的浑话,面面相觑,揪着心替新解放过来的陈翠涵难堪。陈墨涵始终脸色平常,似乎麻木不仁。张普景看不下去了,便嘱咐姜家湖等人留下来等待梁必达恢复常态,自己带领陈墨涵去看望起义部队。张普景说:“陈墨涵同志,梁必达旅长今天这样说很不理智,是有害的。可是……请你谅解,东方闻音同志的牺牲,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很难过,梁必达同志就更是悲痛了。要知道,不是因为……起义.他们就结婚了。我替粱必达同志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把粱必达同志今天在不冷静状态下说的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传给部队。“陈墨涵淡然一笑:“张政委,请你放心。我理解梁旅长的心情,对于东方政委的牺牲,我确实有责任,我的沉痛不亚于梁旅长母他骂了我一通,我的心里反而好受一些。“张普景有点意外地看了陈墨涵一眼,又说:“梁必达同志经过战争考脸,已经是一个比较成熟的指挥员了。在东方闻音牺牲这件事情上,感情上一时不能接受,但是,我相信他会度过这一关的。以后,我们大家都会成为好同志。我拿人格向你保证,他要向你和三团道歉。只是目前,委屈你和三团的同志们了。“陈墨涵说:“比起刘汉英对老七卜九军和七十九团的非难,这点摆在桌面上的委屈实在不足挂齿。我们选择了起义的道路,也是置生死于不顾的。个人恩怨算得了什么?既然选择了这条光明的道路,就没有承受不了的磨难。“安葬东方闻音的仪式很特别。经过一个下午浑浑噩噩的情感波澜的反复洗刷.粱必达渐渐从巨大的悲愤中脱出身来。经同张普景等人商量,决定将东方闻音的遗体送到凹凸山区梅岭南麓,选择一片视野辽阔的向阳山坡下葬。陈墨涵提出来,由新解放过来的三团一百名军官作为护灵队伍,由他和几名团级军官亲自抬柩。这项提议被梁必达无声地拒绝了。梁必达命令朱预遭从一团挑选四个战士,抬着从陈埠县一个士绅家临时征来的紫漆楠木棺材,由自己带着上了梅岭。选中位置,梁必达黑着脸,一言不发,径自拎了一把铁锹,旁若无人地挖坑。张普景见状,给朱预道和陈墨涵等人递了个眼色,大家也都上前帮忙。张普景动手挖土的时候,梁必达没有反应,朱预道走过去的时候,梁必达也没有吭气,但是等陈墨涵下锹的时候,梁必达却住手了,冷冷地面向黄土说:“都走开,我的人我自己埋。”直到这时,陈墨涵的心才紧紧地揪在了一起.一种莫名的疼痛像万根钢针扎在心曼深处最敏感的地方。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才意识到,他的心里正在被一种新的东西冰冻。陈墨涵默默地住了手,并缓缓地转过身去,向山坡的一片树林里走去,走到一个无人看见的地方,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两行颗粒硕大的热泪滚滚而下,顺着脸膛,被蓬乱的胡须割裂开来,又分成若干条涓涓溪流,濡湿了胸襟,噗噜嗒嗒散落在脚下枯草零乱的地面上。安葬完毕,朱预道让他的四个战士鸣棺致哀,又被梁必达制止了。梁必达红着眼睛,嘶哑着嗓门,平静地说:“走吧,你们先走一步,我留在这里,再跟她说一会儿话。“大家就知趣地离开了。自然不会走远,就在几十公尺以外的毛竹林子里无声地等待。等待一场痛苦,等待一场雷鸣电闪般的宣泄。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粱必达伏在那座新坟的前面,几乎是毫无动静地沉默了两个多钟头。他说了些什么,她叉说了些什么,只有梅岭和梅岭的夜风知道。杨庭辉和王兰田亲临梅岭来看望陈墨涵的部队,已是起义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这半个月里.由于刘汉英部急于脱身北上,杨庭辉八纵的各个部队趁机出击,凹凸山麓战争烽烟此起被伏。陈墨涵的三团奉命在二旅驻地休整改编,其他部队又同刘汉英多次交手,恶战数场,直到蒋文肇又调来一个整编师进入凹凸山接应,上级才命令八纵暂时停止攻击,放刘汉英部过河北上,而八纵则于短时期内完成休整,也准备出山,参加庐苑战役。现在,陈墨涵的三团已经隶属于梁必达和张普景的二旅,在新的编制上为二旅二团。这种安排,有点不符合起义当初陈墨涵提出的第五条要求,但是梁必达旅长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安葬了东方阐音之后,张普景、姜家湖、朱疆、朱预道等人联合起来同梁必达谈了半夜,大家设身处地地对旅长的心情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谅解,也对旅长的失态提出了严肃的批评。梁必达接受了批评,并向陈墨涵道了歉,还到三团去看了部队。但是梁必达在三团向陈墨涵提出,三团不要再走了.就留在二旅:“留下来吧,我们几个蓝桥埠娃子还在一起战斗。,”陈墨涵当时想坚持初衷,但是,~来此时此地已经身不由己,二来在起义过程中为了保护三团,二旅损失重大,尤其是在东方闻音牺牲速件事情上.陈墨涵感到心里欠了二旅一笔重债,跟两个团副赵无妨和陈士元以及参谋长余草金商量,大家也都有这种感受,便同意了梁必达的要求。三团编为粱必达的二旅新二团之后,陈墨涵为团长,余草金、陈士元等军官原职不动。根据解放军的编制,应设政治委员和政治处,王兰田此前在电话里同陈墨涵商量,如果陈墨涵认为不妥。也可以缓设。陈墨涵却回答得很干脆:“既然已经是解放军了.当然得按解放军的章程办。“他不仅同意设政治委员和政治处,还主动提出来尊重政治委员的最后决定权。王兰田对此深感欣慰,告诉陈墨涵,政治委员最后的决定权是老规矩,现在是支部建在连上.团里要成立党委,一切重大决定,由党的组织集体领导。二旅副政治委员江古碑主动要求到新二团担任政治委员,张普景同意了,粱必达却不周意,梁必达的意思是让原三团团长曲向乾改任新二团政治委员,原旅部敌工科长马西平任二团副政治委员兼政治处主任。二人意见不统一,便分别向纵队首长谈了各自的思路。经纵队党委审慎研究决定,陈墨涵的老团副赵无妨就地升任新二团政治委员,马西平为二团第一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陈墨涵直到这时候才知道,赵无妨原来在两年前已经秘密加入共产党了,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展了组织。纵队是从犬处着眼,为了使陈墨涵和新二团的官兵不至于产生疑虑,尽量控制“掺沙子”,新成立的政治处,除了马西平,只有原旅部动员科长岳秀英担任副主任,俞真担任干事。两个人都是女同志,新二团官兵心理上的压力就相对要小一些。杨庭辉和王兰田乘坐新缴获的美式吉普车沿凹凸山下的盘山驿道走走停停,赶到梅岭的时候,二旅的官兵已经集合等了两个多时辰。这正是五月天气,刚剐下过一场暴雨,初夏的太阳悬在正顶上.从潮湿的山峦丛林里蒸腾起燠热的气浪,官兵们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吉普车爬上了一道山梁,沿鞍部向梅岭逶迤盘旋,从车窗向外向下俯瞰,便能看见在一片偌大的坪坝上集结着的密密匝匝的部队。杨庭辉注意地观察了一阵子.对王兰田说:“老王你看,粱必达的部队有四大块,可是四大块不一样,泾渭分明呐。““此话怎讲?”“你看中间那块,整齐划一,正襟危坐,手足得体。你再看左边那块,东倒西歪,勾肩搭臂,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我敢断定,松松垮垮的那支队伍是新三团,从地方武装刚剐升级过来的,还是游击队习气。中间那块是陈墨涵的新二团,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刘汉英的部队,三团的装备是三流的,兵员基础是二流的,军官和训练却是一流的。“王兰田说:“这个问题值得重视,已经是正规军了。应该注意仪表了。“俄尔,车子行驶到坪坝边缘,停下来,杨庭辉和王兰田跳下去,梁必达便率二旅和各团首长迎了上去,大家一一握手敬礼还礼,杨庭辉握住陈墨涵的手说:“欢迎啊.欢迎啊,陈团长是我们的老朋友了,现在我『f1是同志了。“陈墨涵保持立正姿势说:“惭愧惭愧,鄙职走了弯路,愧见首长和恩师。“王兰田拉住陈墨涵的手说:“殊途同归,殊选同归。你这段弯路没有走错,还是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嘛:,”陈墨涵的眼眶湿润了,但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知趣地后退一‘步。行注目礼,注视两位纵队首长接见其他干部。然后,杨庭辉和王兰田在梁必达、张普景等人的簇拥下,登上了临时搭起的会台,开始了演讲。杨庭辉首先向二旅部队作了战争形势的报告,介绍了人民解放军在全国各个战场上取得空前胜和的大好局面.号召部队从思想上和战略战术上树立打大仗打恶仗的准备,乘胜进击。“现在,国民党军在东北和华北已经是捉襟见肘,只能苟延残喘了,所以紧急调遣部队北上……你们二旅是我们八纵的拳头部队,拖住刘汉英,是要打攻坚战的,你们要从游击习气中迅速转变过来,适应大兵团作战需要,成为名副其实的正规军。这里,我要表扬一支部队。就在刚才,在我和王政委来的路上,很远的地方我们就观察了,有一个现象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说到这里,杨庭辉停顿一下,突然。F了一道口令:“部队注意——起立!“先有一股闷重的声音从潮湿的地表上炸开,接着便见一片森林齐刷刷拔地而起.粱必达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陈墨涵的新二团官兵便挺立在光天化日之下,同周围部队噼里啪啦的骚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部队全部起立之后,二团的官兵全部呈立正姿势,昂首挺胸,头上笼罩着一股顶天立地之气。而其他部队虽然站起来了,但是形象却参差不齐,弯腰驼背的有,东张西望的有,甚至还有打哈欠伸懒腰的。杨庭辉把脸转过来,给梁必达和张普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梁旅长,张政委,看看,游击队还是游击队啊。”梁必达一怔,面带窘相,讪讪地说:“我们是土八路嘛,这套训练是差点。“杨庭辉看出了梁必达内心的抵触情绪,微微一笑,下令让部队重新坐下,说:“同志们,刚才这个动作大家都看见丁,有的部队作风很硬,有的就差一点。我今天不是批评谁,我和王政委是希望引起大家注意.我们八纵已经是正规的野战军了,不是游击队,更不是乌合之众。要注意树立正规军的形象了。在此之前,部队忙于战争,疲于东奔西跑,疲于上蹿下跳,没有精力,也不可能进行军人素养训练,这不能怪大家。但是,现在就不同了,现在是正规兵团了,我们要走出凹凸山,要走向城市,要走向更大的战场。我fil凹凸山八纵不仅要以顽强的战斗作风出现在敌人的面前,也要以崭新的精神风貌出现在兄弟部队面前。从今天起,部队要展开全面训练,不仅要训练战术技术,也要训练作为一个军人的基本素养。”梁必达虽然在公开场合没有失礼,但是在大会结束之后,却忍不住牢骚了几句,说:“什么玩艺儿.国民党就爱搞花拳绣腿,仪表再好,还不是被老子打得稀里哗啦?杨司令我看你也是小题大作,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这话是在粱必达的住处说的,在场的只有杨庭辉、王兰田和张普景。杨庭辉的脸色说变就变:“梁必达同志,我警告你,我和王政委今天就是来批评你的。你的有些思想要不得,很危险。想想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一句话里有三个错误。一,说国民党军爱搞花拳绣腿,是事实,但是,陈墨涵的部队搞的不是花拳绣腿,是基础训练,是军人作风养成。二,我今天不是小题大作,就是来看看你的部队有没有完成从游击队到正规野战军的转变。看来你本人还没有完成,还不重视素养提高。训练训练,首先是训,然后是练母训是什么?就是训导,就是浩气,就是培养令行禁止无畏生死的军人献身精神,说到底就是思想政治工作。不要忽视平时的作风养成,军人服从命令的习惯就是在平时培养的。三,陈墨涵的部队已经起艾了,就是自己的同志了,什么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我看你思想有问题。我们已经听到反映了,你对起义部队仍然歧视,这是非常错误的,非常不觉悟的,这个关系不理顺,要犯错误,甚至犯罪。“杨庭辉说得言疾色厉,面部表情铁板一块,就由不得梁必达不心虚了。张普景在一旁承担责任说:“是。我们是没有完成向正规军的转变,这也不是老梁一个人的问题々至于说歧视起义部队.司令员言重了,我们在这方面还是很注意的。“杨庭辉阴沉着脸,看着张普景,还没有说话.一边王兰田却拍了桌子:“言重什么?够歧视的了。你张普景不要和稀泥,这个问题主要出现在粱必达的身上。人家都起义了,你口口声声还是白匪白匪的喊,什么意思?为了争取这支起义部队,我们纵队首长呕心沥血,这不仅是争取一支部队,它的重要意义是震撼敌人军心,政治意义价值难估。你喊人家白匪是什么意思?是想制造混乱吗?是想把这支部队再瓦解掉吗?是想跟纵队党委唱对台戏吗?“王兰田说得激愤,脸都涨红了。粱必达理屈词穷,低下脑袋,额头上直冒冷汗,一声不吭。杨庭辉却心平气和了,点着一支香烟,悠悠地吸了两口,慢腾腾地说:“梁必达你给我昕着,从现在起,我们再听到反映你喊陈墨涵的部队是白匪,我就撤你的职,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去,你去当白匪我也不反对。我让陈墨涵这个假白匪消灭你这个真白匪。“粱必达抬起头来,看了看王兰田,又看了看杨庭辉,灰着脸苦笑了一下,说:“杨司令,王政委,我错了,我检讨。,”凹凸山野战军八纵经过短暂休整,建立健全了各种组织,厉兵袜马。不久,就接到命令,要拉出凹凸山,参加对庐州和苑城国民党军蒋文肇部的全面进攻。就在出征的前两天,发生了一件小事,陈墨涵精心豢养的功臣雪无痕死了。与雪无痕同归于尽的还有另外一只凹凸山豺狗,名字叫姚葫芦。事情的起因很偶然,这天梁必达带领二旅其他团的干部到新二团驻地观摩快速机动程序训练,警卫排长黄得虎出门的时候,黄皮狗姚葫芦也自作多情地跟了上去。黄得虎往回撵了几次,姚葫芦死乞白赖地不肯甸去。黄得虎就不再撵了,任凭姚葫芦摇头晃脑地跟到了新二团驻地徐家集。粱必达带领的~拨子团级指挥员有朱预道、宋上大、曲向乾、陶三河等人,大家过去都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不过,走来走去都没有走出凹凸山,对于大部队远距离机动经验不足。陈墨涵将自己的部队拉出来,从行军序列、战斗队形、侧翼保障和首尾通讯联络信号的设置等课目作了示范。众团长们都很服气,认为大部队行动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新二团是正规军的底子.这方面委实有条不紊滴水不漏。粱必达也很买账,让各团长回去效法新二团,也制定出行军计划,绘制路线图,研究出行军过程中对付突发事件的应急措施。观摩完毕,梁必达来了兴致,还让新j团的司机开来了从刘汉英部拖出来的三辆嘎斯汽车,吆喝团长们爬上厢板,美美地过了一阵洋瘾。粱必达不顾众人歇斯底里地惊呼反对,自己抱上了方向盘,在坪坝上摇摇晃晃地开丁两圈.无比惬意。可是,就在众人即将离开徐家集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跟在黄得虎身后的姚葫芦发现了雪无痕口晟初是好奇。姚葫芦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一种动物,像是自己的同类,又不似同类那般野气十足—雪无痕现在已经处于晚年,极其温顺。然后是嫉妒,姚葫芦似乎从老年雪无痕的身上看出了一种高贵的气质,那身雪亮洁白的皮毛刺痛了姚葫芦的眼睛。还有那坝眼睛流露出来的态度,不浮不躁,超凡脱俗。不像它姚葫芦对什么都感到新奇,都不厌其烦地嗅来嗅去,而是安安静膊地伏耻备色的地盘上,与世无争地享受初夏的阳光。终于。姚葫芦向雪无痕奔了过去.在距离雪无痕只有几步远的地方.蛄定,并实行战术性的侦察试探,汪屯屯地挑衅了几声,见雪无痕不理不睬,一副不屑的样子.便产生了被蔑视和冷落的不悦。姚葫芦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支配着,这仇恨随着雪无痕的继续不予理睬而逐渐膨胀升级。战争的空气骤然紧张。终于,姚葫芦运足丹田之气,狂叫一声,启动四蹄,纵身跃起,在空中快速起伏了几个连贯的波浪,向雪无痕冲了过去。直到姚葫芦的第一轮进攻展开之后,雪无痕才意识到战争的不可避免。但是.眼下它还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不知道这个同它索来无冤无仇甚至压根儿就不认识的黄皮家伙何以如此大动干戈,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不共戴天。雪无痕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在姚葫芦的前爪即将抓住它的脸部的时候,才腾空一跳,敏捷地躲过了这毫无道理的袭击。姚葫芦自然不会罢休,它没有想到这个蔫儿巴唧的同类还有如此灵巧的战术,感到丢了面子,于是蓄起力量,再一次勇猛地扑了过去。恰在此时,梁必达等人从新二团的指挥部里走出来,陈墨涵一看有一只黄皮豺狗疯狂地追逐纠缠雪无痕,脸色当时就变了,喝令警卫员上去将二狗分离。警卫员正要上前,却听到一个笑声—笑声是从旅长梁必达的喉咙里传出来的。梁必达说:“陈团长,不要阻拦。今天你老弟让我们学到了不少常识,也给我们看个把戏嘛。猴上树狗打架,是它们的天性。让它们打。“ .陈墨涵心里一紧,冲口而出:“旅长.不能打,这条狗不是一般的狗,它是… “话段说完,梁必达的脸色就黑了:“怎么回事?什么不是一般的狗?狗就是狗,未必是条神犬?“陈墨涵解释说:“这条狗是七十九军老长官武培梅将军遗留下来的,是有战功的,不能跟野狗混为一谈。’’岂料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梁必达反面生气了,嘿嘿一笑说:“老弟,你那条狗就是蒋总统的把兄弟,它也是一条狗,没什么稀罕的。这条黄皮狗也不是什么野狗,它是我梁必达亲自培养出来的战狗,平时它也没个机会露一手,今天,就让它们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旁边的朱预遭给陈墨涵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陈团长,旅长这几天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看个狗打架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要再阻拦了。“说话间,姚葫芦已经向雪无痕发起了第四轮进攻,狂吠不止,纵横跳跃,口脚并用。雪无痕仍然没有还击。东躲西闪,并且眼巴巴地看着刚刚出现的这群人,寻找着它可以信赣的主人陈墨涵,希望他能出面制止这场突如其来而又毫无意义的厮杀。它已经年老力衰了,再说,“它的品质,它也的确不情愿同那只近乎无赖的黄皮狗交手。然而,它的老主人此时已经很为难了。陈墨涵昕出了朱预遭善意劝说话里的弦外之音。东方闻音的牺牲将再一次作为他要偿付的代价出现了。是啊,粱必达旅长这段时间的确喜怒无常,失去爱人的巨大痛苦仍然在不断并将持久地折磨着他。他不再侮辱你了,不再为难你了,他仅仅想看看狗打架,你何必要阻挠呢?陈墨涵咬紧牙关,脸色青灰,却叉一言不发。雪无痕见主人无动于衷,更加惶惑了—难道他也出卖了它,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受那只黄皮野狗穷凶极恶的欺凌而无动于衷呢?但是,雪无痕毕竟是雪无痕。很快,它就从老主人那紧闭的双眼和青灰的脸上看出了眉目。老主人不是出卖它,老主人有老主人的难处—老主人正在痛苦的煎熬之中,一定是这样。如此,它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能不能战胜对手.能不能逃过这遭劫难,全看自己的造化了。雪无痕开始自卫了。它先是站直了身子,然后将前身微微下压,几乎接近了地面,两只爪子向前伸出,而将后臀耸起,拉开了跃进的姿势。姚葫芦一看雪无痕有了战斗反应,顿时激情高涨,呼啸一声,后腿猛然一撑,便离开了地面,以泰山压顶之势扑了下来,并毫不留情地在雪无痕的脸上挠了凶狠的一爪子。雪无痕纹丝不动,默地接受了这轮打击。霎时,脸上就出现了几道血印子。梁必达看得痛快,高喊一声:“好,有种。再来。“陈墨涵的内心在流泪.在滴血。他睁开了眼睛,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幕。他的心里也在呼唤:“站起来照照照照照来啊,我的雪无痕,我的好兄弟,我的好伙伴。你这个枪打不死火烧不屈鬼驯不服的勇士,不要再忍让了,不要管我。拿出你卓越的战斗精神,冲上去,消灭它,消灭那只野狗。把它当日本鬼子一样消灭,消灭… “可是雪无痕还是纹丝不动。姚葫芦见雪无痕在遭受重大打击之后仍然没有反扑,更加志满意得—哈哈.这个漂漂亮亮的家伙,它是白长了一副好脸蛋.自长了一副好身段,它是孬种,这样的不堪一击,那我还有什么含糊的呢?冲上去.抓烂它,撕碎它。哈哈,我的主人正在看着我呢,看得出来,他心里高兴啊。只要我把这只白色的玩艺儿踏成一摊稀泥,他就肯定会大大地赏我,伙食标准还会提高,没准能像黄得虎那样每个月吃上几只鸡蛋呢。姚葫芦的进攻一轮猛似一轮,这个步年得志的家伙,它哪里知道它的对手竟然是它的父辈或爷辈.是一个在榆林弹雨里立过战功的赫赫勇士?它把它看成了软弱可欺的可怜虫。战争就是这样,不是休死就是我亡,那么,还等待什么呢?冲上去冲上去,再有几次撕咬,它就会彻底倒下。姚葫芦的咆哮里夹杂着狞笑,宣扬着残忍的快感,不择手段,不遵章法,披头散发,左冲右突,一会儿从高空掠过,一会儿从地下猛撞。每得手一次,便昕到一声叫好。梁必达亢奋的赞扬就通过这声叫好传进了它的耳膜,更加鼓舞了它的勇往直前的斗志。雪无痕的脸上、身上、腿上,转眼之间已是血肉模糊奇陈墨涵是多么盼望它能挺起腰杆一振雄风啊。可是这个多灾多难的精灵,它还是一动不动,拖着遍体鳞伤,倔强地保持站立姿势,并且高高地昂着高贵的头颅。看来它委实是老了,它也许再也不可能抖擞起往日的威风了,它精疲力尽了,它极有可能就死在这个压根儿就不算对手的野狗的爪子F,它只能以自己正派的战斗作风表达自己的不屑和轻蔑,只能以这种高贵的姿势昭示自己的不屈—宁死不屈。陈墨涵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两颗硕大的泪滴。但是,就在那两滴泪将落未落之际,陈墨涵的心脏突然提了上来,他惊喜地从雪无痕那顽强不动的躯体上看见了一种他熟悉的东西—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滴,再一次把目光投了过去.这回便是狂喜了—是的,他熟悉那个情景,它在颤抖,它的肌肉在收缩,它的骨骼在碰撞,它的毛发已经乍立,它的力量在凝聚,它的热血在熊熊燃烧—就在姚葫芦新的进攻刚刚落下之际,它—英雄的雪无痕站起来了,像是一道急遣的闪电从阳光下闪过,一枚白色的箭馘横空出世,身边传来一阵惊呼,陈墨涵只来得及看见梁必达脸上出现的强烈的惊愕,那边的战局便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姚葫芦没有想到看似无力的对手还会有这样敏捷的身手.还会爆发出如此猛烈的攻击力,它完全懵了,它被那道凌空飞翔而来的闪电刺得晕头转向,它被那血红染透的白色同类死死压在身下,紧接着,火烧火燎的打击便接踵而来。姚葫芦的眼睛失去了作用,雪无痕以准确的手段首先摧毁r它的判断目标的器官,它只能在漆黑的深渊里漫无目的地张牙舞爪,可是,它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致命处了。接着,它感到它的腹部一阵灼热,它竭力地保护住腹部。在绝望的关头,它开始悔恨和痛恨他的主人,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吗要来招惹这个同类呢? 它本来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忍让,可是……可是……就是为了他们的好恶,就是为了讨好他们,它才落到这步田地的。然而悔恨已经晚了。当腹部那阵灼热消失之后,它又感到了一阵凉气充溢了它的腹腔。它知道它完了,它被虚荣和献媚的卑贱品格毁了。它用尽摄后一【_】气.四只蹄爪在已经中断了中枢指挥的前提下,完全凭借肌肉和血流的惯性,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取得最后胜利的雪无痕移动步伐,缓缓地转过身来,无语的眼睛深沉地看着这些观战的人们,久久站立,一动不动。粱必达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按在腰际的手枪柄上。醇墨涵的右手也随层Il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际的手枪柄上。空气凝固了,山谷的空中荡漾着的似乎是满满一个山洼的炸药.一触即发。突然,梁必达哈哈大笑,松开了压在枪柄上的右手,拍了拍陈墨涵的肩膀,爽朗说道:“好啊,陈团长,我信了,你的狗是将军门生。我的狗是什么?哈哈,它就是姚葫芦+汉奸土匪王八蛋,死有应得。“说完,大手一挥,招呼几个团长:“走!”几个团长面面相觑,但没有人说什么,向陈墨涵点了点头,鱼贯走了。陈墨涵的手这才从枪柄上松开,已是满掌热汗。他向雪无痕走了过去,亦步亦趋,慢慢地挨近了他的英雄。直到走近,这才发现不对劲—雪无痕仍然安若磐石地站立.眸子仍然在注视着他.可是,那眸子已经黯然无光。陈墨涵心里一紧,飞步上前,抱住了雪无痕的脑袋,雪无痕这才匍然倒地.顿时气绝。第二十一章杨庭辉的八纵从凹凸山拉出去之后,参加了庐苑战役对蒋文肇集团军的合围,此时的蒋文肇已是瓮中之鳖。由于整个内战形势的急剧变化,国民党军顾此失彼,蒋文肇残部二万余兵力被解放军三个纵队加上地方武装近四万兵力分割围困在十几个据点里。解放军庐苑战役总指挥、某兵团司令员程度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漫天撒网,从容地指挥部队围而不攻,步膊蚕食,蒋文肇部犹如身上裹了一张湿牛皮.太阳一晒,牛皮收拢,越收越紧。加之梁必达等部零星潜城袭击,庐州和苑城地下组织破坏偷袭,蒋军官兵斗志丧失殆尽,风声鹅嚷草木皆兵,官兵肝胆俱寒。蒋文肇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情况下,只好冒险突围曲解放军攻城部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围魏救赵者有,引蛇出洞者有,攻点打援者有,里应外台者有,只三五天工夫。蒋文肇的部队就成了细水流沙,夺路而逃的只有几千人马,南下千里追击于是又开始了。大军过江之后.八纵整编为某某野战军第某某军,畅庭辉和王兰田分任军长政委.=旅整编为该军二师,粱必达和张普景分任师长政委。在此江山板荡之际,蒋军更是失魂落魄,全部意志只集中在一个字上,那就是—逃。风雨萧萧.兵车辚辚,散兵游勇见到追击的队伍,争先恐后地举手投降,即使是建制尚且保留的部队.只要被追上,也原地不动,一枪水发,只消高喊几声,成团成营的兵力就喊着口号过来投降了。当真是兵败如山倒,一路风卷残云所向披靡。文泽远和齐格飞就是在福建境内向粱必达的部队投降的凸受降的先头部队是陈墨涵的二团。老袍泽新对手在这样的场合里见面,倒也没有多少尴尬,从文泽远的脸上看不出那种沦为阶下囚的灰溜溜的神色,而呈现_r一种被饥饿和疲惫折磨出来的贪婪的表情。文泽远苦笑着对陈墨涵说:“老弟,我早就料到会有迷一天了,当初你的那点动作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放了你一马,不图别的,就图今天狭路相逢你给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给我一顿饱饭吃。“齐格飞更是心安理得,还大大咧咧地摆起了老长官的架子,对陈墨涵说:“老弟,你过一手有先见之明啊。好啊,三十年河东河西,我们成了丧家之犬,你摇身一变又是人家的功臣了。也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还不赶紧给文长官和齐老哥备酒压惊,也算是报答华容道没有对你赶尽杀绝的一念之恩呐。“陈墨涵笑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向梁必达和杨、王首长汇报了。=位老长官放心,你们也是有义举的,投诚不分先后,殊途同归只是个时间问题,我军自然优厚有加。“当天,陈墨涵果然在南平城里摆了一桌酒宴,并派人接来了师长梁必达和政治委员张普景,大家不谈内战磨擦,只言抗战期间携手台作的历史,席间也是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融洽。之后不久,文泽远和齐格飞便被护送到南方某省会城市,开始了他们一生的新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