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已经透出一派青紫色.在朦胧的晓色里,看到前面有一带大岭,黑森森地横在半天云里,就像铁城一般,俯瞰着这条公路.郭祥猜想着,这大约就是黑云岭了.到达山脚下的宿营地时,天色已经大亮.敌人的早班飞机开始在头顶出现.南边传来了隐隐的炮声.为了防止敌人空袭,只由指导员老模范领着炊事员到村里做饭,其余的人就隐蔽在山坡上的松树林里.这时,大家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把目光都集中到小牛的半袋炒面上去了.郭祥就笑着对小牛说:"小牛!别保守啦,你就把那半袋炒面共了产吧!"小牛省下的这半袋炒面,是为了连首长在最困难的情况下用的.有好几次他自己饿得吐酸水,都没有舍得吃.今天哪里肯拿出来.但又不好明说,就支支吾吾地咕哦了一句:"你们忍忍吧,快开饭……""小牛,"有人开玩笑说,"你要拿出来,将来战争胜利了,回到祖国,我好好请你!""他才不肯哪!"又有人笑着说.郭祥把手一摆,笑着说:"小牛,阶级兄弟有祸同当,有福同享,你就拿出来算了!"小牛这才拧拧支支地、慢吞吞地把炒面袋子解开,倒给每人一小把儿.有人吞得过急,一下呛到嗓子眼里咳嗽起来,引起一阵哄笑……"小牛!"郭祥嘱咐道,"你多倒给大个儿一点!他干活儿多不抗饿."这乔大夯平时能吃两三个人的饭食,昨天只喝两碗粥,已经饿得可想而知了.但他却不接受,还笑着说:"我倒不觉着饿,留着让小牛吃吧.""大个儿!"郭祥说,"你要不接,别人谁肯吃呢?"乔大夯推脱不过,才带着羞愧地仲出一只大手来.小牛刚倒了一丁点儿,他就把手收回去,连声说:"行了,行了."小罗无限香甜地吃了一小把儿炒面,跑到小河沟里喝了几捧凉水,就精神起来了.他坐在背包上,仰着下巴颏问:"连长,你说咱们这个艰苦劲儿赶得上长征么?""你说呢?""叫我说,许差不多了."小罗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美滋滋地说:"人都说,'打过三八线,凉水拌炒面',现在炒面也没有了,这两天净吃野菜,就差没有煮皮带了.昨天我喝了两三碗野菜糊糊,刚喝下去还挺舒服,没走上20里路,肚了就咕咕地提抗议啦.这时候,我就想起红军战士们.过去我老觉着,没有赶上当红军,没有赶上长征,是很大的遗憾;现在一想,咱们的困难快跟红军差不多了,就高兴起来啦,觉着背包也轻啦.后来我还唱了两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儿呢.""小罗,你这精神倒挺不错."郭祥笑了笑,亲切地说:"可是要比起革命老前辈来,我看咱们还远哩,听咱们老团长讲,长征那时候,苦就苦在失去了根据地,一直被敌人追着,没个落脚的地方.现在呢,有个伟大的祖国站在咱们后面,还怕什么!不过就是敌人的飞机疯狂一些,东西一时运不上来,以后慢慢就会改变.你说是不?"小罗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连长,在最苦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哈哈,你这个小鬼!"郭祥鬼笑着,用手一指,"你这个文艺工作者,是向我搜集材料儿吧?""我搜集材料儿干什么!"小罗红着脸说."好,好,你只要不是搜集材料儿登报,我就告诉你."郭祥笑着说,"说坦白点儿,刚参军,我也觉着有点苦.那时候我才十三四岁,一走一百多,哪受得了?有一回,我脚上打了五六个血泡,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路边哭起来.后来,一位首长把我抱在马背上,我才把眼泪一抹笑啦.那时候,我为什么觉得苦呢?因为我没有政治觉悟,不懂得为什么吃苦.后来经过党的教育,我才渐渐明白,我们生活在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看人活一辈子,不能像小家雀似的,给自己造一个小窝窝就算了事;更不是积累点资本,好爬上去出人头地.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吃人肉、喝人血的旧制度彻底砸碎,建立起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世界!要说幸福,人民的幸福就是我们的幸福!除了人民的利益,我们没有别的期求.""那么,你个人最大的快乐是什么呢?""我最大的快乐么,"郭祥笑笑说,"就是在战场上消灭敌人!只要把敌人的堡垒炸塌,把敌人的防线冲破,把敌人彻底消灭,然后把俘虏一牵走下阵地,我就比别人娶亲还乐!"小罗眯细着眼,满有兴致地听着,又问:"连长,昨天夜里,你两只脚碰得血糊糊的,也不觉得苦么?""我可以告诉你,小罗,"郭祥笑着说,"只要我想起过去,就觉得不苦.我从家里跑出来,给地主当小做活的,就很少穿鞋.冬天两只小脚丫冻得像红萝卜,实在吃不住劲儿,就把脚伸到牛粪里取暖,看见老母猪尿尿,也赶快把脚伸过去.这是什么生活?这是鬼也不愿过的生活!"他的眼睛射出火光,声音里充满着愤恨,沉了沉又说,"这苦和苦可不一样:以前那种苦,是给人当奴隶,受屈辱的苦;现在我们是堂堂的革命战士,是为人民吃苦,这种苦多吃一点,就越接近胜利.这样一想,也就不觉得苦了.我觉得这种苦再大,也比让别人用鞭子赶着强!你说对不,小罗?"小罗正听得津津有味,首部通讯员来传郭祥,叫他跟营长看地形去.郭祥往起一站,觉得裤子松嘟噜的,想往紧一煞一煞,一看皮带上眼眼不够了,就问:"谁有锥子呀?"一个战士在挎包里摸了一阵,把一个锥子递过来,笑着说:"入朝以来,我已经钻了好几个了.""那不要紧,"郭祥一面扎眼儿,一面笑着说,"祖国东西有的是,丹东车站上堆得像山似的,等运过来,恐怕你还得往另一边扎眼眼呢!把你这锥子好好保存着吧,可别丢喽!""那敢情好!"那个战士也笑着说.郭祥把他那细腰煞得紧紧的,嗖嗖地往山上爬.孙亮早在一座歪脖山等候多时.他平时是个活跃分子,今天的神色却相当严肃.郭祥从他的脸色上己经看出情况严重.等各连连长到齐,孙亮招呼大家席地而坐,然后说:"你们都知道,敌人正以13个师的兵力,组成了一个'特遣队',向我们疯狂追击.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东线的部队还没有完全撤同.敌入的企图,就是要从我们这里打开缺口,来迂回包抄他们.所以,情况是相当严重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里坚决阻住敌人,来掩护他们安全转移.什么时候东线部队转移完毕,我们的任务才算完成."说到这里,他又加重语气问:"你们听清了没有?""没有问题!"郭祥把头一摆,"战士们早就想打一打了!""老往后撤,心里真不是个味儿."其他连长也说."可也不要大意!"孙亮扫了大家一眼,"我们当面的敌人是美军骑兵第一师.据说,这个师有100多年建军历史,是由骑兵改装成机械化的.再说,我们当前也有些实际困难.因此,一定要用点脑子才行."区分任务的时候,郭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个劲儿地望着孙亮."你是又怕摊不上任务吧?"孙亮微微一笑."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郭祥笑着说."这回不让你当预备队就是了."孙亮说,一面回过头指了指那一带弥漫着云气的高山,"那一带就是黑云岭,团的主力和团指挥所就在那里.我的位置就在这里."说过,他又用手指了指前面靠右边的那座山,说,"郭祥,那座像狮子头的山你看到了吗?"郭祥看了看,那座山确实像一只昂着头的狮子,还向两边伸出了两条前腿.一条南北公路到这里正好转了一个弯子,转到东边去了.孙亮说:"那就叫狮子峰,就分给你们吧.""行,行."郭祥愉快地说.郭祥回到连队时,老模范和几个炊事员抬着两大行军锅饭正好来到松树林里.战士们眉开眼笑地围过来,目光都集中到饭锅里啦.调皮骡子还用筷子敲着小洋磁碗,愉快地说:"嗨,真没想到还是八宝饭呢!"郭祥一望,果然饭锅里除了绿盈盈的野菜,还有大米、小米、玉米、豇豆、绿豆……稠糊糊的,就高兴地问:"老模范!怎么今天的饭这么齐全哪?""这可不是容易的."老模范一边用他那条破旧的毛巾擦着汗,一边说,"咱们可得好好地感谢朝鲜人民哪!他们看见我们挖野菜,心疼得不行.有一个朝鲜老大娘还流着眼泪说:'中国孩子们来帮咱们打仗,怎么能光让他们吃野菜呢!'这就是他们东家一把,西家一捧凑起来的.要不是他们,我看今天的饭是吃不成了!"一个战士感动地说:"指导员,咱们吃了饭可得好好干哪!""对,好好干哪!"战士们大呼小叫地应和着.甸个人都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大碗,气氛马上活跃起来.调皮骡子还拍着肚皮说:"咱们这当战士的,不要求别的,只要肚里有饭,枪里有弹,就能消灭美帝王八蛋!"有人反驳说:"你这话不对!我们饿着肚子就不干啦?""当然,你这话也有一些道理……,"调皮骡子说,"不过,一般地说,我这话也是攻不破的!"大家掀起一阵轰笑.吃过饭,郭祥和老模范做了战斗动员.大家的战斗情绪又处于那种"嗷嗷叫"的状态.战士们纷纷嚷着:"我早觉着该好好打一下了!""咱们打过三八线,现在又退回去,朝鲜老百姓跟着咱们往北撤,叫人看着心里多难受呵!"在一片沸腾的热情中,郭祥和老模范把这个久经战阵的连队带上阵地.一场艰苦壮烈的搏斗又要开始了.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第十六章 黑云岭(二)接火的第一天,敌人只对狮子峰作了试探性的进攻;第二天,就以一个连的兵力,集中攻击两个山腿.进攻三次均被击退.当晚,山下车灯闪闪,马达隆隆,运兵卡车频繁来往,直闹腾了半夜.这些征候都说明,次日将有更大的战斗.第三天一早,太阳刚刚露出东边山嘴,战士们唤做"老病号"的炮兵校正机,已经来到了头顶.接着四架"黑寡妇"也围着山头盘旋起来.经过半个小时的轰炸扫射,敌人的炮火就开始了集中轰击.战士们隐蔽在猫耳洞里,身子震得不断地颠簸着.敌人的炮火刚刚延伸射击,郭祥就从工事里钻出来,只见满山蒸腾着烟火,松树枝干落了一地,整个山顶山谷雾气沼沼,天昏地暗.尽管战士们已经纷纷钻出工事,他还是叫司号员吹了一声长号音,警醒人们注意这个万分重要的时刻.随着硝烟的稀薄,可以看到,满山遍野的敌人已经佝偻着身子,像羊群一般爬上山来.粗粗望去,总有一个多营的兵力.看样子不仅要攻占两个山腿,而且要直取主峰.按照郭祥的一贯打法,爱把敌人放得近近的.这次却改变了主意,首先命令三门六〇炮,向两个山腿之间密集的敌人射击.他还鼓励战斗兵中岁数最大的炮班班长说:"老广东!你光在旧军队就当了12年的班长,技术是大家都知道的,今天你可要为抗美援朝做出点贡献哪!"这个老爱把军帽戴得低低的老兵,并不答话,只略点了点头,把眼一眯缝,一个急速射,一连五六发炮弹像小黑老鸽似地飞上晴蓝的天空,一个接一个正正地落在密集的敌群里爆炸了.其他两门也接着打起来.一大团一大团蓝色的烟花顿时在这个小山谷里连成一片.拥挤在两条山腿中间的敌人,惊慌地惨叫着,乱糟糟地分向两边卷去.刚刚跑到两个山腿上,郭祥又大声喊道:"向两边打!""吭!吭!!吭!吭!"蓝色的烟朵又立刻开放在两条山腿,敌人不得不再次卷到中间.这时候,主峰上的重机枪和两条山腿的轻机枪,一齐猛扫过去.敌人鬼哭狼嚎,丢下几大片死尸,向山下溃退."同志们!反击呵!"郭祥高喊了一声,夺过小牛的冲锋枪跳出了战壕.在激越的冲锋一声里,战士们一窝蜂似地追了下去.一阵手榴弹和冲锋枪,又把敌人打死了大半,只剩下少数敌人连滚带爬地向山坡下逃去.当大伙追到山腰时,郭祥急忙叫司号员发出停止信号.疙瘩李急火火地说:"连长,怎么刚出击就停止啦?""快回到工事里去!"郭祥把手一摆,"我说我傻,疙瘩李你怎么比我还傻呀?"大家刚刚进入工事,敌人的排炮已经猛烈而密集地盖了过来.仿佛带着一肚子失利的怨恨,不断地在头上咆哮着,咆哮着.这一天击退了敌人三次冲锋,打死打伤的敌人总有好几百人.整整一面山坡和两条山腿上,布满了敌人横躺竖卧的尸体.山上的工事,也被敌人的炮火打得稀烂.山坡上黑乌乌的.一片片山草和松树的枝干还在燃烧着,冒着一缕一缕的青烟.黄昏时分,郭样正在山坡上督促战士们整修工事,小牛兴冲冲地跑过来说:"连长!师长要你接电话呢!""什么?你说什么?"郭祥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师长给你来电话了."小牛又说.郭祥连忙回到猫耳洞,只听耳机里说:"你是三连连长吗?是郭祥吗?"郭祥一听,果然是师长的声音,连忙回答说:"是我.首长,你很好吧?""我很好."师长愉快而亲切地说:"最辛苦的还是你们哪!""还是首长辛苦."郭祥笑吟吟地说,"我们蹲在前边的人最痛快啦!特别是今天!"师长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对,对,就是要这个劲头!你们今天打得很顽强,又很灵活.我看火力的组织和反击都比较好.我代表师党委,慰问你们全连同志.""好好,我一定把首长的鼓励传达给大家."郭祥说,"不过我们也有许多缺点,现在还没有发动大家来总结呢!""这次同美军骑一师交手,战士们有什么反映?""大家都说,他们看起来很凶,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倒个过儿,叫我们攻他,有十个狮子峰也攻下来了."电话里又传过来一阵笑声:"他是反革命军队嘛,跟我们怎么能相比呢!"略沉了沉,师长又问,"你们现在有什么困难?"郭祥在长期革命战争中,形成了一个牢固的观念:愈是战斗危急,就愈是不能叫苦.他响亮地回答说:"我们没有困难.""同志,你在说假话啦!"师长说,"这么激烈的战斗,怎么会没有困难?我知道,你们人不会太多了,弹药恐怕也很少了.""今儿晚上,我们准备到敌人死尸堆里搜集弹药.""我也准备再给你们抽一些去."稍停了停,电话里又问:"你们现在忙什么呢?""我们在加修工事,准备明天敌人进攻.""光这个恐怕不够吧,"师长说,"敌人来了,你们'欢迎',晚上恐怕还得搞点'欢送'吧?"郭祥布满红丝的眼睛,霍然一亮:"首长是不是说,晚上去袭扰他一下?""对!"师长笑着说,"但是兵力也不必多,一个加强班就可以了.我们的目的,就是从精神上去折磨他!压倒他!使他明天进攻的能力减弱."最后,他又以有力的声音说:"尽管这是防御战,也要下决心把这个骑一师打成残废!"电话上这一席朋友式的交谈,使得郭祥感到特别温暖和愉快.他拍打拍打满是战尘的帽子,擦了擦脸上的泥土,立时召开支委会,传达师长的指示.谈到袭扰敌人的任务时,话没落音,几个班长都抢着要去.齐堆不慌不忙地说:"干什么事,都不能凭主观愿望,应当客观地看.""客观地看,应当由谁去呢?"人们问他."当然是我啊!"齐堆笑着说,"打麻雀战,是我的老行当嘛."人们笑起来.郭祥和老模范都笑着表示同意.夜静时,随着熟悉的手榴弹声,山下的敌人就像乱了营似的,机枪、步枪胡乱地射击着,直闹腾了半夜.其实,齐堆他们早睡到战壕里打起呼噜来了.这个"欢送"的办法实行以来,不但有效地迟滞了敌人的进攻,而使得敌人渐渐精疲力竭.随着各个部队这种小型反击的加强,敌人进攻的势头大大不如以前.据经常参加夜袭的齐堆回来报告说,敌人在帐篷里累得像死猪似的,动都不愿动了,邓军得知这种情况,给师长打电话说:"师长呵!你能不能给我点兵力啊?你如果能给我一个完整的营,我可以马上给你抓两千俘虏来,当面交货!"可是师长只能在电话里长长地叹口气.这对指挥员也许是最大的遗憾和惋惜,看到面前满盘香喷喷的猪肉,就仅仅因为缺少筷子硬是夹不到嘴里.哪知第五天,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个精神沮丧、遭到巨大伤亡而残废了的美国老牌部队被撤下阵地,由另一个师接替,向黑云岭继续猛攻.这时,阵地上的人数已大为减少.郭祥的连队名义上还是三个排,实际上每个排只不过十几个人.尤其是扼守左边山腿的三排,只剩下调皮骡子王大发等三名战士.黄昏,郭祥和老模范踏着大大小小的弹坑来巡视阵地,看见这三个战士,眼睛都是红的,浑身血迹和泥土,就像从土里钻出来似的.可是,他们仍然蹲在工事里,警惕地守卫着阵地.郭祥心里深为感动,同时也思虑着,明天如何应付敌人的进攻.他把老模范拉到旁边,坐在炮弹坑的边沿上,悄声地说:"你看这个阵地,明天怎么个守法?""我看,再拨过来几个人也不行,这样力量都单薄了."老模范思忖了一会儿说.郭祥点了点头."要不我过来吧,我也当过几天机枪射手."老模范捋了捋袖子."不不,"郭祥把手一摆,"正在节骨眼上,政治工作没人掌握哪里能行?""你就说吧,嘎子.在这个时候,你还客气什么!"郭祥舐舐干裂的嘴唇,试探着说:"你看我们能不能唱出'空城计'呢?""空城计?"老模范惊问:"你是说把人撤了?""我说的是这个山腿儿."郭祥解释说,"我们不是缴获了好几箱迫击炮弹吗,把它全埋在这个山坡上,再配合上六〇炮消灭进攻的敌人.这样免得人地两亡."老模范沉吟了一阵子,点点头说:"兴许能行.不过可得请示营里."他们回到主峰,在电话上请示了营长.营长表示同意.可是,派小牛去撤回这三个战士时,却发生了麻烦,其中自然是以调皮骡子为首."撤退?……这是谁的命令?"他红着眼珠子,大声地问."连长的命令."小牛说."连长?"调皮骡子梗着脖子,"军长也不行!""那你听谁的呢?""我听毛主席的!"他说,"毛主席叫我撤,我就撤!""哈哈,你这个调皮骡子!"这话刚到了小牛嘴边,怕影响完成任务,又咽回去了,连忙改口说:"我到哪儿给你请毛主席去?毛主席不是叫我们'一切行动听指挥'吗?""反正动摇的命令,我不能执行!"幸亏这时候老模范来了,详细地解释了这次的计划,他才哼哼唧唧地答应了.临离开山腿时,他还不断地回过头去望了又望,眼泪刷刷地流下来:"老模范!我不是不愿执行命令呵.许多同志都在这儿牺牲了,不给他们报仇,我哪儿有脸下阵地呢!""我们一定要给他们报仇!"老模范像老妈妈对孩子似地温言相劝,才把这个浑身血迹和泥土的老兵拉回到主峰去了.当晚,郭祥派人把几十发迫击炮弹搬下去,每个炮弹的引信都和手榴弹绑在一起,埋在左山腿的山坡上.然后把手榴弹弦拴上一根长绳子,牵到一侧隐蔽的地方.由一个战士埋伏在那里.初升的太阳迎来了第七个激战的日子.这一天敌人轮番进攻两个山腿.当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两次攻上左边的山腿时,都被郭祥指挥着几门六〇炮,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第三次,敌人的指挥官似乎发了狠,用了一个多连的兵力,像羊群一般密密麻麻地爬了上来.这时主峰上"嘟——嘟——嘟——"响起了三声长号音,接着那面山坡上伴着轰隆轰隆的雷声,腾起大团大团的火光和浓烟,把整整一条山腿都掩盖住了.浓烟过后,只见山坡上又盖上一层横躺竖卧下山去.由于阵地人员过少,在防御战的第八天,郭祥不得不收缩兵力,固守主峰.狮子峰的两条山腿,遂被敌人占领.这时候,阵地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胶着状态:进攻主峰的敌人,由于几天来挨打挨怕了,攻到主峰之下五六十米的地方,既不前进,又不后退;郭祥的连队,时时准备应付意外,剩下很少弹药,也不敢轻易射击.在这危急的时刻,忽然听见前面左山腿上广播喇叭一阵吱吱喇喇的怪响,接着是一个中国人喊话的声音:"中共士兵们!中共士兵们!……""这不是谢家骥么!"郭祥的耳朵猛地支愣起来,眼珠子立刻红了.果然,那声音继续说:"我叫谢福畴,是原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五军的文工团员.因为我也是一个中国人,现在我愿站在同胞的立场,对你们讲几句话.……"老模范首先挥着臂高声喊道:"你是什么中国人哪?你是汉奸!""你是条狗!是美帝的走狗!"小罗也用尖尖的声音跟着喊."对!"郭祥说,"就是要把他骂倒,不能叫他压住我们!"谢家骥继续在广播喇叭里叫:"你们的情况我是很了解的.你们的炒面已经没有了.子弹也不多了,你们已经尝够了美国——不,联合国军飞机大炮的滋味,你们已经面临绝境,再也没有生路啦.你们何苦再守下去呢?……""为了消灭你这个狗杂种!"小罗的反驳,引起大家一阵哄笑.谢家骥显然有些发急,在广播里又继续叫:"你们如果再执迷不悟,我们的飞机大炮马上就轰你们.你们知道联合国军的飞机大炮是够厉害的,你们的破武器是没有用的!"郭祥捋捋袖子,用高嗓门喊道:"飞机大炮厉害,你为什么不敢露面呀?把你那个狗头露出来,试试我的破武器!"对方没有答话,也没有露头,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广播喇叭里又滋喇了一阵,无可奈何地叫:"中共士兵们!不要再受共产党的欺骗了.他们是嘴甜心苦.他们把别人的土地分给你们,为的是叫你们给他卖命……""闭住你的臭嘴吧!"调皮骡子红着眼,立即答道,"我们不是为几亩地革命,是为了消灭你们这帮吃人肉喝人血的王八蛋才来革命!""好好,调皮骡子你说得对."郭祥连声称赞着,"你再问问他,他是地主崽子不是?""喂,喂,谢家骥!你是地主崽子不是?"对方没有答话.呆了好半晌,又铜吓道:"你们如果再不醒悟,是没有好下场的!蒋委员长就要反攻大陆了,很快就要回来,到那时候就晚了.你们还是快打死你们的干部,缴枪投降吧!……""你们别做梦啦!"小罗又尖声喊道,"蒋该死的骨头变成灰也回不来!""缴枪?缴给你几个子弹头吧!"调皮骡子乒乒乒向着喊话的地方一连打了二枪."那不顶事!"郭祥连忙制止,一边又转回头问老广东,"剩下几发炮弹了?""三发."老广东低声说."那个大喇叭你看准了没有?""看准了."郭祥把手一挥说:"那你就打上一发,别叫这个地主崽子穷嚷嚷了."老广东眯细着眼,测好距离,十分精心而又慎重地打出了这发炮弹,一团蓝烟立刻盖住了那个大喇叭,当它刚刚又叫喊"中共士兵们"的时候哑巴了.敌人由于占领了两条山腿,我们打枪又很少,再加上刚才广播的叫嚷,一时来了劲,有人竟哇啦哇啦地唱起歌来."连长!"小牛说,"你听敌人唱歌哩!"郭祥一听,脸都气紫了.在长期革命战争中使他养成了这种性格:只能压倒敌人,绝不能被敌人压倒.敌人在他面前的任何狂妄行动,都会使他不能容忍.他高声说:"同志们!我们是共产党的部队,是打不垮、压不倒的!他们唱,我们也唱!""对!他们唱,我们也唱!"老模范也放大嗓门说."唱个《东方红》好不好?"郭祥问."好!!!"大家齐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