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新就站在门外。 在夜色中看来,他显得更冷酷镇定,就象是变成了第二个王桐。 王桐的任务通常只有一种:杀人! 萧少英放开了郭玉娘的手,他知道现在她无异是个死人! 葛停香已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紧握的双拳,青筋凸出。 他已下决心! 葛停香的决心,是不是真的没有人能动摇? 郭玉娘忽然冲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襟,嘶声道:“你为什么要叫别人来杀我,你为什么不敢自己动手?” 葛停香手掌一划,衣襟割断。 这就是他的答复,他们之间的恩情,也正如这衣襟同样被划断! 郭玉娘咬紧了牙,冷笑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你的女人,你苦真的是个男子汉,要杀我,就应该自己动手!” 她忽然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胸膛。 “只要你忍心下手,随时都可以拔出你的刀,把我的心挖出来。” 她知道他绝不忍心下手的,她了解他对她的感情和欲望。 只可惜她这次想错了。 葛停香的眼睛里,并没有欲望,只有愤怒。 这双晶莹无暇的乳房,本是他所珍爱的,现在他才知道,曾经抚摸占有过的,并不止他一个人。 这妒嫉的火焰,甚至远比怒火更强烈。 他已是老人。 她却还年青。 只要她活着,迟早总有一天要属于别人。 “你真的要我杀人?” 郭玉娘挺起了胸,道:“只要你忍心,我情愿死在你的手上。” 葛停香道:“好。” “好”字出口,刀已出手。 刀光一闪,闪电般刺入了她的胸膛。 郭玉娘吃惊地看着他,一双美丽的眼睛渐渐凸出,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下得了手。 “你……你好狠……” 这就是她最后说出的三个字。 夜已深。 晚风中带着刺骨的寒意,郭王娘温暖柔软的躯体已渐渐冰冷了。 大地也是冰冷的。 葛停香动也不动地站着,眼角不停地在跳,皱纹更深了,就象是忽然又老了十岁。 萧少英看着他,忽然大笑,笑个不停。 葛停香忍不住厉声大喝:“住口!” 萧少英还在笑:“我没法子住口,我忍不住要笑。” 葛停香怒道:“为什么?” 萧少英笑道:“无论谁杀错了人时,我都忍不住要笑的。” 葛停香霍然转身,瞪着他,瞳孔收缩,全身都已绷紧。 “我杀错了她?” 萧少英点点头,微笑道:“错得很厉害。” 葛停香就象是突然被人一拳打在胸膛上,连站都已站不稳! “她不是青龙会的人?” “不是!” “她没有暗算你?” “没有,” 萧少英拔下胸口的刀,刀锋很短,伤口并不深:“这把刀是我自己特地打造的,我只不过自己轻轻刺了自己一刀。” “可是这笔迹……” “这笔迹也不是她的,她写的不是这一张。”萧少英微笑道:“她写的那张已被人在中途掉了包。” 葛停香踉跄后退,倒在椅子上了。 这打击对他实在太大——无论对什么人都太大。 亲手杀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本就已是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何况杀错了。萧少英微笑道:“这首诗本就是我做的,纸笔也在我房里,我早就叫人先写了一张。” “那三封信也是你写的?” “不错。” “你才是青龙会的奸细?” “错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个早就在等着找你算帐的人。”萧少英道:“已等了两年。” “两年?” “两年前我被逐出双环门,本就是为了要对付你。” 萧少英笑了笑:“你总该知道,我就算喝醉了,也不会真的做出那种事。” 葛停香又显得很吃惊:“难道你并没有真的被逐出双环门?” 萧少英道:“你是不是认为自己本该知道这秘密?” 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道:“两年前,我们已知道双环门中有你的奸细,所以这秘密除了先师和盛如兰外,绝没有别人知道。” 葛停香道:“只可惜你一直不知道谁是我们的奸细。” 萧少英叹道:“我们的确一直都看不出是谁被你收买了,双环门的弟子本都是铁打男儿。” 葛停香冷笑道:“铁打的人,也一样有价钱的。” 萧少英恨恨道:“只恨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出他来,否则双环门也不致一败涂地。” 葛停香道:“所以现在你就算已知道他是谁,也已大迟了。” 萧少英道:“还不太迟。” 葛停香道:“现在你已有把握击败我?” 萧少英道:“现在我已击败了你!” 葛停香冷冷道:“这句话你说得未免太早了些。” 他忽然挥手,厉声呼唤:“葛新!” “在!” 葛新脸上全无表情,一双眼睛却刀锋般盯在萧少英身上。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 他的任务就是杀人! 萧少英却笑了,微笑着道:“他要你来杀我?” 葛新道:“是。” 萧少英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杀我?” 葛新道:“不是。” 萧少英道:“你要杀的是谁?” 葛停香的心已沉了下去。 葛新要杀的人居然不是萧少英,而是他。 他以前虽然绝对想不到,但现在却已忽然完全明白。天香堂中的奸细既不是王桐,更不是郭玉娘。 “原来天香堂里唯一的奸细就是你。” 葛新承认:“我唯一的朋友,就是萧少英。” 葛停香道:“是他要你来的!” 葛新冷笑道:“若不是为了他,我怎么肯做葛家的奴才。” 葛停香长叹,道:“只恨我当时竟没有仔细查问你的来历。” 葛新冷冷道:“那时你并没有打算重用我,也没有人会真心去调查一个奴才的来历。” 葛停香道:“你倒算得准。” 葛新道:“若是算得不准,我也不会来了。” 葛停香道:“那三封信是你写的?” 葛新道:“每个字都是。” 葛停香叹道:“我早就该想到的,要进我的书房,谁也没有你方便。” 葛新道:“可惜你一直都没有想到。” 萧少英笑了笑,道:“因为你一直都在为青龙会担心,你全心全意都在提防着他们,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注意别的事。” 葛新道:“你认为双环门已一败涂地,根本已不足惧。” 萧少英道:“但你却忘了,双环门里,还有一个萧少英!” 葛停香道:“难道青龙会根本就没有来找我?” 葛新道:“没有。” 萧少英道:“我们只不过利用青龙会这三个字,引开你的注意力,让你紧张。” 无论谁心情紧张时,都难免会有疏忽。 无论多么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萧少英道:“王桐并没有找我,是我找他的,我叫葛新想法子留住了他。” 葛新道:“我是他的亲信,他也象你一样,做梦都没有怀疑到我。” 萧少英道:“天香堂里,我真正顾忌的,只有他。” 葛停香道:“所以你既然已决定对我下手,就一定要先杀了他。” 萧少英道:“其实我可以多等几天的,可是……” 葛停香道:“可是没有等。” 萧少英道,“因为我已不能再等下去。” 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叹了气,道:“因为我的心肠并不太硬,因为你对我实在不错,我只怕我自己会改变了主意。” 直到现在葛停香才明白,为什么萧少英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 那的确是恐惧,对自己信心的恐惧。 葛停香道:“你是不是在怕你自己会不忍对我下手?” 萧少英长叹道:“我的确怕,怕的要命,我付出的代价已太多。” 葛停香道:“你付出了什么?” 萧少英道:“至少已付出了一只手。” 葛停香道:“这只手也是你砍断的。” 萧少英点点头,道:“我绝不能让你怀疑我,我也知道王桐在你心里的份量,我若忽然杀了他,你免不了要起疑心的。” 葛停香道:“但是无论疑心多重的人,也不会想到你会砍断自己的手。”萧少英道:“你是个非凡的对手,我要对付你,就得用非凡的手段,也得付出非凡的代价。” 他慢慢地接着道:“不管怎样,用一只手去换王桐的一条命,总是值得的。” 葛新道:“他不但是你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你忠实的朋友。” 葛停香黯然道:“但我却眼看着他死在你手里。” 葛新冷冷道:“我绝不能让他有开口的机会。” 萧少英淡淡道:“其实他就算有开口的机会,你也未必会相信他的话。” 葛停香道:“我……” 萧少英打断了他的话,道:“郭玉娘不是没有开口的机会,她说的话,你岂非就连一个字都不相信?” 葛停香的脸又因痛苦而扭曲。 他这一生中,做事从来没有后悔过,可是现在他心里的悔恨,却象是条毒蛇,绞住了他的心。 萧少英道:“现在你当然也明白,她写的这首诗,笔迹为什么会和我那封信一样了。” 葛停香道:“因为那也是葛新伪造的。” 萧少英点点头道:“我叫葛成将那首诗送去给你,我知道他一定会先交给守在门口的葛新。” 葛停香道:“所以你就叫他写了一张,带在身上。” 萧少英道:“他还没有进门,已将郭玉娘写的那张掉了包。” 这计划不但毒辣,而且周密。 葛停香道:“她跟你并没有仇恨,你为什么一定要她死?” 萧少英道:“我不但要她死,我还要她死在你手里。” 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眼睛里忽然充满了仇恨,一字字道:“因为盛如兰也是死在你手里的。” 葛停香道:“盛如兰?盛天霸的女儿?” 葛停香又道:“你岂非就是因为她,才被逐出双环门的?” 萧少英道:“我已说过,那只不过是种手段,为了对付你的手段,其实……” 葛停香道:“其实她却是你的情人。” 萧少英道:“不但是我的情人,也是我的妻子,若不是你,我们本来可以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我们甚至已计划好,要生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他的脸也因痛苦而扭曲,连眼睛都红了:“但是你却杀了她,所以我也要你亲手杀死你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仇恨! 这就是仇恨! 这本就是种除了报复外,绝没有任何方法能淡忘的感情,有时甚至比爱更强烈了。 萧少英道:“现在你已亲眼看着你最忠实的朋友死在刀下,又亲手杀了你最心爱的女人,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葛停香道:“你要我死?” 萧少英冷冷道:“我并不一定要你死,因为我知道你就算活着,也己等于是个死人。” 葛停香按紧双拳,盯着他,忽然问道:“你呢?你现在活着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句话也象是条鞭子,重重地抽在萧少英身上。 ——报复是不是真的能使人忘记所有的痛苦和仇恨? ——已经被毁灭了的一切,是不是能因报复而重生? 萧少英不能回答。 没有人能回答。 世上有了人类时,就有了爱。 有了爱,就有了仇恨。 这问题远古时就存在,而且还要永远存在下去,直到人类被毁灭为止。 ——盛天霸从十六岁出道,闯荡江湖四十年,身经数百战,独创双环门,也算是威风了一世,现在留下来的,却只不过是这双银环而已。 ——也许他留下的还不止这一点。 ——还有什么? ——仇恨! 葛停香忽然想起了郭玉娘对他说过的这些话,现在郭玉娘已死了,仇恨却还存在。 现在他终于明白仇恨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葛停香长叹道:“你本来可以好好地活下去的,因为我可以让你比大多数人都活得好些,我甚至已准备将天香堂交给你,但你却宁愿砍断自己的一只手,宁愿终生残废。” 萧少英道:“你现在是不是已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葛停香点点头,道:“我明白,你是为了仇恨。” 萧少英道:“不错,仇恨!” 葛停香道:“所以我纵然明白,击败我的却不是你,更不是双环门。” 萧少英道:“我明白的。” 葛停香道:“你最好也永远不要忘记。” 萧少英道:“我绝不会忘记。” 葛停香忽然笑了笑,道:“只可惜你还是忘了一件事。” 萧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你忘了一个人。” 萧少英道:“谁?” 葛停香道:“那个真正出卖了双环门的人。” 萧少英道:“你错了,我更不会忘了他的。” 葛停香道:“你已知道他是谁?” 萧少英道:“李千山。” 葛停香又显得很吃惊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 萧少英道,“因为我找不到他的尸身。” 葛停香道:“你已去找过。” 萧少英道:“我在那乱石山岗上,整整找了十三天。” 葛停香长长吐出口气。 他实在想不到萧少英会做这种事,世上本没有人会做这种事。 唯一令人做这种事的,只有仇恨! “你也已知道他在哪里?” 萧少英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该对孙宾那么关心的,他不是孙宾,而是李千山。” 葛停香道:“就凭这一点,你就已看出来!” 萧少英道:“还有一点。” 葛停香道:“哪一点?” 萧少英道:“你说孙宾是伤在李千山掌下的,所以受了极重的内伤,但我却知道,李千山的内力并不深,掌力并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