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停香道:“连我说的话你都敢忘记?” 萧少英道:“我没有忘。” 葛停香怨道:“你没有?” 萧少英道:“你说过,不准我多看她,也不准我胡思乱想,我都记得。” 葛停香更愤怒,道:“既然记得,为什么还敢做这种事?” 萧少英笑嘻嘻道:“因为你并没有不准我动她,你从来也没有说过。” 葛停香看着他,目中居然又露出笑意,忽然放开手,板着脸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睡一觉,等你酒醒了,再来见我。” 萧少英又倒下去,用被蒙住了头,嘴里却还在咕嘟:“这么大的床,叫我一个人怎么睡得着。” 他毕竟还是睡着了,而且很快就睡着。 等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睡在床上,旁边居然还睡着个女人。 就象是朵鲜花般的女人,雪白的皮肤,甜蜜的嘴唇,眼睛更媚得令人着迷。 郭玉娘? 萧少英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才发现这女人并不是郭玉娘,只不过长得跟郭玉娘有六七分相似。 “你是谁?” “我叫小霞。”这女孩也睁大了眼睛,在看着他:“郭小霞。” 萧少英笑了:“难道这地方的女人也全都姓郭。” “只有两个姓郭。” “哪两个人?” “我跟我姐姐。” 萧少英终于明白:“郭玉娘是你姐姐?” 小霞眨着眼,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跟她长得很象?” 萧少英道:“象极了。” 小霞撇了撇嘴,道:“其实我跟她完全是两个人。” 萧少英道:“哦。” 小霞道:“我姐姐是个害人精。” 萧少英又笑了。 小霞道:“也许她并不是真的想勾引别人,可是她天生就是个害人精,只要一看见男人,就会变得那样子,让别人以为她对人家有意思?” 萧少英道:“然后呢?” 小霞冷笑道:“男人本来就是喜欢自作多情的,看见她这个样子,当然就忍不住想勾搭勾搭她。” 萧少英道:“以前也有人试过?” 小霞道:“非但有,而且还不止一个。” 萧少英道:“现在。。” 小霞冷笑道:“现在那些人已全都进了棺材。” 萧少英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老爷子的醋劲还不小。” 小霞道:“所以我才奇怪。” 萧少英道:“奇怪什么?” 小霞盯着他,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想试过?” 萧少英道:“我也是个男人。” 小霞道:“你现在居然还活着。” 她冷冷地接着道:“只要敢打她主意的男人,老爷子从来也没有放过一个,我实在想不通他这次怎么会放过了你。” 萧少英笑道:“所以你就想来研究研究我,究竟有什么跟别人不同的地方。” 小霞又撇了撇嘴,冷笑道:“你以为是我自己要来的?” 萧少英道:“你不是?” 小霞道:“当然不是。” 萧少英道:“难道是老爷子叫你来的?” 小霞也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更想不通,老爷子本来一向对我很好,从来也不许别的男人碰我,这次为什么偏偏一定要我来陪你。” 萧少英眼珠子转了转,正色道:“这当然有原因。” 小霞忍不住问:“什么原因?” 萧少英翻了个身,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对着她的耳朵,轻轻道:“因为他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我的。” 花圃里盛开着凤仙、月季和牡丹,墙下的石榴花也开了。 长廊下有八个人垂手肃立,每个人看来都比葛新精壮剽悍。 这地方白天的防卫,为什么比晚上严密? 葛新想必已去睡了,无论谁总要有睡觉的时候。 萧少英大步走过长廊,葛停香正在密室中等着见他。 葛老爷子一向很少在密室中接见他的属下,他将萧少英找来,莫非又有什么机密的事? “萧堂主驾到。” 萧少英刚走到门口,已有人在吆喝,天香堂属下分堂主的威风果然不小。门立刻开了。 开门的竟是葛停香自己,郭玉娘并不在屋里。 萧少英松了口气,他实在也有点不好意思再见郭玉娘,一阵阵花香被风吹进来,太阳正照在屋角。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葛停香嘴角带着微笑,悠然道:“你的脸色看来却不好?” 萧少英苦笑道:“我的头还在痛,昨天晚上,我好象真有点醉了。” 葛停香道:“连小霞进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 萧少英苦笑着摇头。 葛停香道:“难道你竟虚渡了春宵?” 萧少英苦笑着点头。 葛停香道:“所以你今天早上一定要想法子补偿补偿。” 萧少英道:“所以我的脸色看来才会不太好。” 葛停香大笑,仿佛已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 他拍着萧少英的肩笑道:“所以你从今以后最好还是老实些,那丫头好象很不容易对付。” 萧少英道:“她的话也很多。” 葛停香道:“她说了些什么?” 萧少英道:“她在奇怪,你为什么会放过我?” 葛停香道:“那件事你虽然做错了,但有时一个人做错事反而有好处。” 萧少英道:“做错事也有好处?” 葛停香道:“一个人若有很深的心机,很大的阴谋,就绝不会做错事。” 萧少英好象还不懂:“可是我……” 葛停香道:“你若是来伺机复仇的,昨天晚上就不会喝得大醉,更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萧少英终于懂了:“所以我虽然做错了事,反而因此说明了我并没有阴谋。” 葛停香微笑道:“所以今天我才会找你来。” 萧少英忍不住问道:“来干什么?” 葛停香忽然转过身,拴起了门,关上了窗户,回过头,神情已变得很严肃:“我本来就一直想找个象你这样的帮手。” 萧少英道:“现在你还需要帮手?” 葛停香道:“因为我还有对头。” 萧少英道:“双环门已垮了,西北一带,还有谁敢跟你作对?” 葛停香道:“只有一个。” 萧少英道:“是个什么人?” 葛停香道:“不是一个人,是一条龙。” 萧少英轻轻吐出口气:“一条青龙?” 葛停香点点头。 萧少英耸然动容:“青龙会?” 葛停香叹了口气,道:“除了青龙会外,还有谁敢跟我们作对?” 萧少英闭上了嘴,青龙会是个多么可怕的组织,他当然也听说过的。 葛停香道:“据说青龙会属下的秘密分舵,已多达三百六十五处,几乎已遍布天下。” 萧少英道:“陇西一带也有他们的分舵?” 葛停香道:“几年前就已有了,只可惜这地方一直是双环门的天下,所以他们的势力一直没有法子发展。” 萧少英道:“现在双环门虽然垮了,天香堂却已代之而起。” 葛停香道:“所以他们还是没有机会。” 萧少英道:“他们若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应该从此退出陇西。” 葛停香冷笑道:“只可惜他们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萧少英也在冷笑,道:“难道他们还敢在这里跟天香堂争一争短长?” 葛停香道:“他们甚至想要我也归附他们,将天香堂也划作他们的分舵。” 萧少英冷笑道:“这简直是在做梦。” 葛停香道:“只可惜这并不是梦!” 他神情更严肃:“他们已给了我最后的警告,要我在九月初九之前,给他们答复。” 萧少英道:“你若是不肯呢?” 葛停香道:“我若不肯,我就活不过九月初九晚上。” 萧少英道:“这是他们说的话?”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这简直是在放屁。” 葛停香道:“只可惜这也不是放屁。” 青龙会说出来的话,一向是只要能说得出,就能做得到的。 萧少英道:“你已见过他们的人?” 葛停香摇摇头:“我只接到他们三封信。” 萧少英道:“连送信来的人你都没有见到?” 葛停香道:“没有。” 萧少英道:“信上具名的是谁?” 葛停香道:“九月初九。” 萧少英道:“这是什么意思?” 葛停香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们的分舵正好有三百六十五处,所以他们一向都是用日子来做分舵的代号。” 萧少英道:“九月初九就是他们陇西分舵的代号!” 葛停香道:“想必是的。” 萧少英道:“这分舵的舵主是谁?” 葛停香道:“没有人知道。” 萧少英道:“也没有人知道这分舵在哪里?” 葛停香道:“没有。” 他叹了口气,道:“这也正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他们若敢光明正大的来跟我们斗一斗,我并不怕,但这又使我们不得不提防着他们的暗箭。”他紧握着双拳,显得很愤怒、很激动,似已忘了他对付双环门时,用的也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萧少英居然也立刻表示同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句话我一直都认为说得很不错。” 葛停香道:“还有句话你最好也记住。” 萧少英道:“哪句话?” 葛停香道:“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 他冷笑着,又道:“他们既然准备要在九月初九那天对付我,我就得在九月初九之前,先对付他们。” 萧少英道:“所以你一定还要先把他们的分舵找出来。” 葛停香点点头,道:“这也正是我准备让你去做的事。” 说到这里,他才总算说到了正题:“这件事你当然很不容易办,我想来想去,也许只有你才能做得到。” 萧少英沉思着,并没有问他“为什么?” 葛停香却已在解释:“因为你虽然己是这里的分堂主,外面却没有人知道,你虽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却很会装傻。” 萧少英忽然问道:“你说你接到过他们三封信?” 葛停香点点头,道:“信上说的话,我已全告诉了你。” 萧少英道:“我还是想看看。” 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道,“因为这三封信,就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葛停香叹道:“只可惜我已看了几十遍,却是一点儿线索也没有看出来。” 同样的信笺,同样的笔迹。 信笺用的是最普通的一种,字写得很工整,但却很拙劣。 信上说的话,也是葛停香全都已告诉他的。 葛停香直等萧少英在窗下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才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萧少英沉吟着,道:“这三封信全都是一个人写的。” 这一点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看出了也没有用。 葛停香道:“你能看得出这是谁写的?” 萧少英摇摇头,道:“但我却看出了另外两件事。” 葛停香立刻问:“哪两件?” 萧少英道:“第一,这三封信并不是在同一个地方写的。” 葛停香道:“哦。” 萧少英道:“因为这三封信的信笺笔迹虽相同,用的笔墨却不一样。” 葛停香道:“这一点也算是条线索?” 萧少英道:“非但是条线索,而且很重要。” 葛停香道:“我倒看不出什么重要。” 萧少英道:“这三封信是不是很机密?” 葛停香点点头。 萧少英道:“你若要写这么样三封信给你的对头,你会在什么地方写?” 葛停香道:“就在这里。” 萧少英道:“因为这里不但是你的秘室,也是你的书房。”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青龙会的分舵主写这三封信给你,是不是也应该在他的书房中写?”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一个人的书房里,会不会有两种品质相差极大的笔墨?” 葛停香道:“不会。” 萧少英道:“可是他写这三封信用的笔墨,品质相差却极大。” 葛停香道:“哦。” 萧少英道:“他写第一封信用的,是极上品的宋墨和狼毫,写第三封信用的,却是那种最多只值两文钱的秃笔和墨盒。” 葛停香沉吟着,道:“由此可见,这三封信绝不是在他书房里写的。” 萧少英道:“这么样机密重要的信,他为什么不在自己的书房密室中写?” 葛停香道:“你说是为了什么?” 萧少英道:“也许这只有一种理由。” 葛停香道:“哪一种?” 萧少英道:“他根本没有书房。” 葛停香道:“以青龙会的声势,他们的分舵里,怎么会没有书房?” 萧少英道:“这也只有一种解释。” 葛停香道:“哪一种?” 萧少英道:“他们在这里根本没有分舵。” 葛停香怔住。 萧少英道:“他们就算在这里有分舵,也绝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而是流动的,这分舵里的人,随时都在改变他们的聚会之处,也随时都改变他们藏身之处。” 葛停香的眼睛里发出了亮光,道:“因为这里一直是双环门的天下,他们根本没法子在这里生根。” 萧少英点点头,道:“这也正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 葛停香道:“哦?” 萧少英道:“就因为他们的人随时都在流动,所以无论何处,都很可能有他们的人隐藏。” 葛停香动容道:“连天香堂里也有可能?” 萧少英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改变话题,道:“我还看出了另外一件事。” 葛停香道:“你说。” 萧少英道:“这三封信的字迹虽然工整,字却写得很坏,而且每个字都微微向左倾斜,显然是个惯用右手写字的人,改用左手写出来的。” 葛停香道:“这一点又说明了什么?” 萧少英道:“惯用右手的人,改用左手书写,通常也只有一种目的。” 葛停香道:“哪一种?” 萧少英道:“他不愿自己的笔迹被别人辨认出来。” 葛停香动容道:“难道这个人的笔迹,我本该认得出的?” 萧少英沉默。 沉默也有很多种,他这种沉默的意思,显然是承认。 葛停香道:“难道他这个人也是我认得的,难道他就躲在天香堂里?” 萧少英依然沉默。 这些话他已不必回答,葛停香自己心里想必也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