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是这个理,但话不应该那么说。”妻子依然振振有词,“中纺不应该是他随便指责批评的地方,而让谁来负责管理中纺的事情,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职权范围。是应该由你来定,而不是由他来定。“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渐渐地被妻子引导了过去,他甚至觉得妻子说的也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他默默地咀嚼着感觉不到任何滋味的饭食,没再说什么。 妻子则在一旁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 “你以为杨诚就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他会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当了省会市的一把手?40来岁就当了省委常委,用不了多久就是中央委员,就是省委副书记,等到50几岁,省委书记差不多就干上了,说不定还会进中央政治局。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像这么一个人人看好的市委书记,你以为他眼里会有你?会把你看得很重?就算他这会儿还尊重你。他尊重的也只是你的影响,尊重的是你不要同他闹矛盾,尊重的是你不要给他的前程产生副作用。尤其是他刚来不久,脚跟还没站稳,翅膀还没长硬,他还用得着你,何况你这个人还不坏,老实疙瘩一个,只会干活,不会耍心眼,同这么一个人搭班子,在哪儿找去?但你要是认为仅仅只是这方面的原因,他就不会同你要心眼了,他就会实实在在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一到了关键的时刻,他就处处要想着如何保他自己了。就像这次中纺的工人闹事,谁也知道这绝不是一件小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闹不好势必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不要说没法给中央交待了,就是给省委省政府也无法交待。如今整个国家对国有企业的改革都极为敏感,谁要是在这件事上栽了跟头,可就永远也别想再站起来。你想一想,这样的事情,他怎么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把问题说得那么严重,却又不承担任何责任,而且还让你感到他是那样信任你、看重你,这就说明这个人真不简单。不过他既然这么滑头,那你也别只会顺着他的杆儿往上爬,等到明天早上开常委会的时候,你就一定要达到这样的一个目的,所有的这一切决定都是集体的决定,所有的责任也就都是集体的责任,但是所有具体问题的行使权,都只能在你一个人手里……”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产生了这么一个想法,假如市里的市长不是他李高成,而是他的妻子吴爱珍,那么围绕着中纺的问题,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原来他还真的轻看了自己的妻子! 陡然间,他像突然感悟出了什么似的,有些发愣地说: “明天上午开常委会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这么快就告给了你?还有,今天早上……” “呀呀呀!整个市里都吵翻了的事,你还想瞒谁呀这么瞒来瞒去的?”妻子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如今还有什么事能保了密的?你们不是整天都在讲公开性么,怎么连开个常委会也这么神神秘秘的?“ 他再次有些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妻子。自从中纺的事情发生后,妻子的性情好像一下子全变了,妻子的言行和思想也好像一下子全变了,以致让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中纺的问题,已经渐渐地影响到了他的家庭。 让他越来越有些难以理解的是,在中纺的问题上,妻子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妻子究竟是怎么了? 这一切又都是因为什么? 就在吃饭中间,李高成连着接了好几个电话。 几乎全是市委市政府常委一级的领导打来的电话。 “李市长,明天的常委会是不是要研究中纺的问题?” “是,你已经知道了?”李高成再次感到纳闷,这些人的信息真快,连开常委会的内容都已经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李市长,会前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到了会上再说吧。” “明白,到了会上我知道该怎么做。” 基本上都是一样的口气,都是一样的说法,最最让李高成感到要命感到无法应答的是,这些人好像全都明白李高成的立场和心态,对李高成的观点和看法好像也一样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他们都明白他们应该在会上怎么做! 他们都明白了些什么? 他们明白的依据又都是什么? 怎么会这样! 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了? 他突然感到自己就像陷进了一摊烂泥里,无力自拔,也无人救援,只能一点一点地越陷越深。 《抉择》 第十五章 李高成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今天的常委会竟能开成这样。 没有人议论,没有人表态,甚至没有人吭声! 市委书记杨诚的一个简短的讲话,然后是李高成的一个将近两个小时的情况报告。他既如实地谈了工人们的情绪和看法,也如实地谈了中纺领导们的情绪和看法。余下来的时间就是让大家讨论发言和各自发表意见和看法。 结果是会场上一片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书记杨诚督促了好几遍,李高成也一再地让大家都放开好好谈一谈,但就是没一个人说话。 连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来! 然而当说到一个题外话时,会场却突然地活跃了起来。那种热烈的气氛,就好像好多天的禁闭一下子被解除了一样。 有关中纺的问题,就好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谁也不敢踏进一步,谁也不想踏进一步。 是因为自己吗?李高成默默地瞅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而又让人感到分外陌生的脸,他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些电话,他们都说他们什么也清楚,什么也明白,也都说他们知道该在会上怎么做。 那么都做了什么?就这么一个个一言不发、一声不吭,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们最最担心的都是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一个个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李高成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昨天晚上给他打来的那些电话,也照样可以一丝不差地打给市委书记杨诚! 这就是说,同样的话,他们很可能既说给了市委书记杨诚,也说给了市长李高成。于是在会上就形成了这样的一种局面,装聋作哑,谁也不想发表意见。之所以如此,理由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怕在这件事情上得罪市里两个主要领导中的一个! 为什么会如此?理由当然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中纺的问题上,人们都清楚,或者人们都猜测到了他同市委书记杨诚有分歧、有矛盾,而且直到现在也仍然存在、仍然没有消除。 显而易见的是,既然市长、市委书记在这件事情上有矛盾,其余的人也就犯不着在这样的事情上同市长或者是同市委书记过不去了。不就是一个国有企业的事情么?问题再大,影响再广,事态再严重,似乎同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不有你们市长、书记么?干我们什么事?看来在某些人眼里,只要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涉及到自己的仕途,涉及到可能会影响自己的人事关系,即使是国家的事情,老百姓的事情,都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但是,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有资格这样去评判他们吗? 是不是应该先好好地反省反省自己,审视审视自己,然后再返回头来去分析和判断别人?上梁不正下梁歪,在中纺的问题上你就没个正儿八经的态度,又如何指望别人不偏不向、毫无顾忌地拿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来? 是不是自己应该先表个态?真心实意、开诚相见地把自己的看法和观点毫无保留地全盘端出来,然后再让大家拿出意见来,看看究竟应该怎么办? 看着市委书记杨诚那张严肃沉重而又不动声色的脸,李高成的心里突然涌进了一股说不出感觉:杨诚这个人如果是个好人的话,那他很可能是一个大好人,而如果他要坏起来的话,那又极可能是一个坏得你根本没法招架的大坏人。 杨诚自常委会开始以后,除了简单的几句开场白,基本上一直在保持沉默,几乎就没再说什么。他的脸上也一样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连会场上的人看都不看一眼。这让李高成感到非常的纳闷和意外,因为以他平时对杨诚的了解,杨诚在这样的会上,极少会这么一言不发、沉默不语的。比如像上一次的市委常委会,在他影响下,会场的气氛是那样的热烈,发言是那样的踊跃。那是研究关于市里主要街道的扩建工程的,也是关系到拆迁、用地等许多严峻敏感的重大问题,但人们的观点、看法和意见,却是相当的透明和尖锐,根本没有什么顾虑和忌讳。而今天人们怎么会一下子就全变了?看来跟杨诚的态度有着很大的关系。 假如杨诚要是在这个问题上想给你暗中使个什么绊子的话,或者说他要是想在这上面给你使个什么坏心眼的话,那就很可能让你的所有想法和目的都一无所成。比如就像现在会场上的情况一样,他想让你多尴尬,就能让你多尴尬。最终的结果也就只可能是一种,那就是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按他所想的来。 但是,假如杨诚要是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坏的想法的话,那么从另一方面来看,杨诚的沉默很可能就是一种完全要成全李高成的举动,杨诚确实是在协助他支持他,换个说法,杨诚确实是想听听其他常委真实的想法和真实的意见,其实也就是想从侧面积极帮助李高成拿出一个更为成熟的思路和决策来。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首先在暗中向李高成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和态度,而当到了会上后,则不发表任何意见,也不表示任何看法,从而作出姿态向人们表明,他在中纺的问题上,一切还是以市长的意向为主,如何解决中纺的问题,自然也还是视市长的意见而定。 如果杨诚确实是这么想的,也确实是在这么做,那么现在会场上的这种局面,主要的责任也就只能是在你自己身上了。 杨诚已经明明白白地向常委们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作为一个市委书记,他不首先表明自己的任何态度,这其实已经是一个明显的态度了。而你的沉默,给人的感觉,则似乎恰恰相反,就好像你是在闹情绪,闹意见,闹矛盾,本来应该是你分管的事情,事实上也是任何人都不想介入的事情,而你却一言不发,这究竟是想表示什么?无非是想让人们知道,因为我在这件事情上同书记有分歧,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会场上的这种气氛,看来就只能由你自己来扭转了。你必须首先亮明你自己的观点,尤其是必须声明一点,那就是明明白白地告给所有的常委们,中纺的问题已经不能再拖了。确实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再不下决心彻底解决就会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这已经不仅仅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市委市政府所有领导都必须关注的问题。如果真要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和极坏的后果,所有在座的人都有无法脱卸的责任。 形式确实严峻,问题确实重大,态度必须坚决,行动必须果断。这就是你应该表明的观点,如不这样,这个会就很难再开下去了,结果则只能是使中纺的问题再这么毫无意义地拖下去。 就算杨诚在这个问题上有他不可告人的想法,那也只能这样去做。你现在只能把他当做一个确实非常好的大好人,其实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也就是在这个当儿,杨诚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 李高成不禁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凭直觉他感到这个电话一定不会是个一般的电话。能从电话上把一个市委书记从市委常委会上叫出去的人,绝不会是个一般人物。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的意外,像家里突然出了什么事情,老婆孩子遇到什么不测……但这些事情的可能性都极小极小。 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什么领导给叫出去了。 当然很可能是别的什么事情。 但如果不是什么别的事情呢? 而且那会是谁? 他默默地猜测着。 他发现在场的常委们都似乎在默默地猜测着。 足有10分钟的时间,杨诚才回到了会议室。 杨诚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也没有朝任何人看一眼,等一直走到他的桌位跟前时,才扭过头来悄悄地对李高成说了一句: “电话,在会议室旁边的办公室里。” “……谁的?”李高成怔了一怔。 “出去就知道了。”杨诚并不看他。 会议室的门外,杨诚的秘书小李在等着他,把他引到打来电话的那间办公室里,然后掩住门轻轻地走了。 “喂,谁呀?”李高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李么,我是严阵。” “哦!严书记呀,我是李高成。” 省委常务副书记严阵的电话! 怪不得能这么放纵无忌,在一个市委常委会上,敢一个电话把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叫了出来。 “正在开会是吧。”严阵分明是明知故问。 “是常委会,严书记。”李高成一边回答,一边猜测着严阵电话的来意,“有急事呀?” “这两天压力很大,是吧?”严阵的语气里透着一种实实在在的关心和眷注。 “……压力?”李高成对严阵的话好像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严书记,你指的是……” “别再给我装不在乎了,你们今天的常委会是什么内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呀,啥时候也这样,天大的事总也是一个人闷在肚子里。”严阵分明是以长者的口气在同他说话,其实他比李高成还小一岁。 不过平日里李高成对严书记的这种口吻早已习惯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李高成几乎可以说是严阵一手提拔起来的。李高成在中阳纺织厂当厂长时,严阵则是当时的市长。当时如果没有市长严阵的支持和举荐,李高成的副市长是根本没有可能的。李高成当了副市长不久,严阵便被任命为省委组织部部长并成为省委常委。于是有人就说,李高成命大福大,有了严阵作后台,真是福星高照、如登春台,仕途顺畅、一路绿灯。而且凡是跟着李高成的人也一样大沾其光,正是靠着大树好乘凉,凡是李高成看好的人,或者凡是李高成认为可以提拔可以重用的人,基本上可以说是丁一卯二、十拿九稳。所以在李高成当副市长,在严阵当省委组织部长期间,由于李高成的举荐,实实在在地任用了一大批干部,至于李高成手下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比如像现在中阳纺织集团公司的绝大部分主要领导,都是在这期间选拔起用的。再后来,便是李高成的被举荐为市长,一般的人认为,这也一样主要是由于省委组织部长严阵的作用,假如没有严阵的支持和信赖,一个由基层顶上来的企业干部,是不可能当上副市长,尤其是根本不可能当上一个省会市的市长的。 所以所有对李高成有所了解的人都是这么一致地认为,李高成如果没有严阵在背后撑腰,第一不可能当上副市长,第二不可能当上市长,第三不可能任用和选拔了那么多干部。 再后来李高成在市委书记一职的竞争中之所以失利败北,人们说了,主要还是由于严阵的缘故。因为当时省委研究市委班子人选的时候,严阵正在中央党校学习,再加上由于干部年轻化的力度加强,还有市里的经济形势并不稳定等种种原因,于是李高成便依然一以贯之,原封不动地还是当着他的市长。所以连李高成的妻子也动不动就这么发牢骚:朝里有人,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朝里没人,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没有严阵,你一个小小的李高成还想当市委书记! 作为李高成自己,从来也没有在这件事上有过什么怨天尤人的想法,但是他对严阵却从来都是非常敬重的。因为李高成觉得严阵这个人绝不像别人议论的那样,好像在提拔用人的问题上有什么三六九等的事情。他觉得严阵这个人正派、实在、认真、细致、谨言慎行、严气正性,而且看人很准。比如在他自己的问题上,他就打心底里对严阵格外感激和钦佩。在李高成当上副市长以前,他同当时的市长并无直接的关系,甚至可以说他们之间很少打过什么交道。他当时同严阵的交往,主要是由于工作上的交往。他之所以被严阵看好并最终被提拔,李高成觉得主要还是由于工作上的原因。那时的中阳纺织厂名气有多大,腰杆有多硬,势力有多雄厚,名声有多显赫!而那时的李高成又是多么的超然物外、宠辱不惊。临危受命,所有的这一切又都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因此他也就没想过此生此世还要去当什么政府领导而得放弃自己的本行,同时也就根本没想过得去找什么关系、找什么背景、找什么靠山,更没想过必须得从这方面付出自己更多的精力和物力。在他成为副市长以前,他从没有私下去过严阵家里一次,甚至连严阵的办公室里也很少去,严阵连他的一根烟也没有抽过,这也正是他直到今天仍然打心底里感激和敬重严阵的主要原因。也许正因为如此,人们反而越是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看得非常神秘,看得非常铁。再到后来,严阵从中央党校学习回来,很快就被任命为分管组织的省委副书记,成为人人看好的位尊权重的省委领导。特别是近一段时期,严阵的前景越来越明朗,位置也越来越突出,越来越牢固。前不久又被任命为省委常务副书记,不仅分管组织,而且还分管了工业、经济和公检法。加上省长的年龄已经超过六十岁,省委书记已经干了将近六年,不时有传闻说很快要调至中央或者是某个重要地方。所以人们也就越来越看重这个常务副书记的分量,何况在一个省份,如果不是特殊原因,很少有什么人会被任命为常务副书记的,于是严阵的影响也就越来越大。而这一切也就自然而然地把李高成也卷了进去,不论是在市委还是在市政府,李高成的影响力无形中也就增大了许多,大概也正是今天常委会开得如此沉闷的主要原因。一个是年轻的市委书记,一个是也不算老,后台很硬,很可能还会卷土重来的市长,当然谁都会在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上和一些敏感的问题上谨慎行事,三思而定。 面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李高成感到有些纳闷的是,严阵是如何知道市委今天开常委会的?而且还知道会议的内容,以及会议的气氛! 突然间,李高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莫非严书记在这个问题上要给他说点什么? “严书记,本来应该先给你通通气的,后来一想,还是觉得先大致研究出个什么方案来再给你汇报为好。”李高成一边说着,一边琢磨着严阵的心思,“你这么忙,还老这么让你操心。我们工作也没做好,差点给你捅出个大漏子来。“ “你看你,又说远了不是?”严阵话里有话,恩威并举,“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你们我们的,你以为这是小事?告诉你,中纺的几个职工代表,已经找到万书记和魏省长那儿去了,听说人家还要继续往上捅,你知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呃……”李高成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万书记也就是现在的省委书记万永年,魏省长则就是现在的省长魏振亮。这就是说,中纺的那几个职工代表,不仅找了市里的主要领导,而且也一样找了省里的主要领导,甚至于还要往上找!这确实是李高成根本没有料到的。没想到那些人会闹得这么大,闹得这么不肯罢休。这意味着什么?首先意味着对自己的不信任,意味着这件事对自己的压力越来越大,意味着问题如果不尽快解决,很可能会越闹越大。对着话筒,李高成竭力平静地说,“严书记,是不是他们也找到你那儿去了?” “你想想能不来找么?我是分管工业分管经济的副书记,他们怎么会不来?这么大的事情,那是你一个人能捂住的?你要是早点给我说,我也能有个心理准备么。你以为这样的事靠你一个人就能解决了?“严阵很温和的声调里,明显的显示出一种埋怨和不满来,“好了好了,我并没有批评你的意思,这些以后再说吧。我这会儿只想给你说一个意思,中纺的问题,完全是属于你职权范围的事情,而且你对中纺的情况也比较了解,所以我觉得解决中纺的问题还是要以你为主较好。对如何解决中纺问题的方案办法,也应最终由你来定夺为妥。这样做,主要是避免在中纺的问题上节外生枝、走弯路。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不要让一些不满现状和对改革有意见的人钻了空子。我们不反对上访告状、检举揭发,但对告状上访的事情应该一分为二,多加分析。如今的一些人动不动就是一大堆揭发材料,好像单位的事情他什么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想想这有可能么?另外,不是有一些人现在正在借国有企业不太景气的机会,想搞什么自由化大民主么?要注意这些问题,警惕这些问题,更不要让一些人利用了这些问题。我建议常委会从这个角度上多考虑考虑,研究研究,至于具体究竟该怎么办,还是由你来拿意见,不要再在那些枝枝蔓蔓的问题上走形式走过程。这个意思我刚才也给杨诚讲了,他基本上也同意我的观点。如果你们有什么分歧有什么不同看法统一不了,可以直接来找我。常委会开完了,具体情况再给我汇报一次。好了,就这些吧,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严书记,刚才你给杨诚也是这么讲的?”李高成好像有些没听明白似地问道。 “我知道你有顾虑,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么,顾全大局并不是就不要立场和原则,该旗帜鲜明的时候就得旗帜鲜明,这一点你就不如人家杨诚。”严阵直言不讳,听语气他对李高成和杨诚的观点看法好像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给他说得很明白,这都是我个人的看法和意见,我还没有同你商量,要不我怎么会先叫他然后再叫你。” …… 电话挂了好一阵子了,李高成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让他没想到的是,一样的话,严阵同时说给了两个人!他实在难以想象杨诚在听到这些话时,会有一种怎样的想法。让李高成深感不安的是,杨诚在听了严阵的这些话后,会不会以为严阵说的这些情况,以及严阵的这些想法和观点都是从我这儿得来的? 如果杨诚要真是这么想的,或者就是这么认为的,那么杨诚必然会认为是你拿严阵来压他,让严阵开口说你不想说和无法说的话,说不定杨诚还会认为你在中纺的问题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和事情。要不你怎么会让省委常务副书记严阵打来电话,而且还那么急,居然把电话打到了常委会上! 难怪杨诚接完电话进来时,连看也没看你一眼。 想想让谁也没法解释,如果要是没人给严阵打招呼,严阵又怎么会这样着急地把他俩从常委会上叫出来? 严阵为什么会这么着急?一个市里的企业闹事,事实上也并没有闹起来,一个省委常务副书记,八杆子都还挨不上呢,却为什么会这么着急? 是因为省委省政府对此事的重视?或者是因为省长和省委书记都过问了这件事?抑或是因为如果这件事真要是闹大了以至闹到上面去,极可能会影响到他的下一步? 当然还可能有别的什么原因,比如有什么人给他打了招呼,比如与此事有关的一些人找了他,比如还有更高的领导给他去了电话…… 当然,说不定还可能有牵连他自己的一些事情…… ……冰山一角!不知为什么,李高成脑子里突然又跳出了杨诚说过的这句话。 陡然间,他不禁产生了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 几天来一种萦绕在心头的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的东西,此时渐渐地清晰起来:假如中纺的问题只有上访材料上所反映的五分之一、十分之一,那对中纺的干部来说,也一样是个上了极限的数字! 这个数字不只是检查、撤职、处分的问题,而是要判刑、坐牢、甚至是杀头的问题! 杨诚的话有些令人可怕,中纺公司总经理郭中姚的话似乎更令人恐怖: “……哪儿都一样,真查就真有问题,不查就没有问题,小查是小问题,大查就是大问题!” 查与不查,是死是活,有问题没问题,有责任没责任,是检查还是坐牢,是处分还是杀头,看来焦点就集中在这里!而关键的关键就在领导身上! 就目前来看,这关键的关键很可能就在你身上! 或是流芳百世,或是遗臭万年;或是货真价实,或是败絮其中;或是苟且偷生,或是一世英名;或是万人所指,或是八面威风! 非此即彼,别无选择。在这个问题上绝没有任何中间道路可走。 怪不得人们一提起这事来,全都是一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样子,也怪不得一个堂堂正正的常委会竟然能开成这个样子。 …… 李高成一边想,一边默默地走回会议室。 当他在位置上坐稳,终于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会场上竟是这样的沉寂,紧接着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一下子警醒了起来。 他明白,此时此刻他必须表态,必须把自己所有的观点和看法全都明白无误、清清楚楚地给大家讲出来。 第一,中纺的问题确实非常严重。 第二,中纺的问题已经不能再拖了。 第三,中纺的问题必须尽快落实和调查。 第四,中纺的问题如何解决应该尽快给中纺的工人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 《抉择》 第十六章 常委会一直开到中午一点四十分左右才结束。 中间没有休息,没有吃饭,也没有人提出休息和吃饭的事情。 李高成在会上的表态性发言仅仅只有十分钟,却极大地影响了会场上的气氛。 李高成一说完,杨诚马上表态完全同意李高成的看法和观点。 两个人的意见一统一,会场上立刻就热烈了起来。人们竞相发言,有激烈的,也有稳妥的;有偏激的,也有保守的。但大的方面基本上都一致,那就是必须下大决心,尽快彻底解决中纺的问题。尽管大部分人的发言也都还是老一套,什么国有企业的问题是个普遍性的问题,我们应该以中纺为例,真正找到解决国有企业问题的规律性;什么工人有工人的想法,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对两方都应该正确对待、正确理解;什么解决问题应该本着发展企业、扭转困境的目的,不要采取一棍子打死的态度,一下去就让领导干部全都靠边站,就认定他们有这有那的问题,既要调动工人们的积极性,也要保证企业领导的合法权益……等等等等。然而不管怎样,大家都表现得非常积极,表现得非常关心,表现得非常有责任感。 会场上一冷一热,气氛的反差如此之大,让李高成深感意外。不过渐渐的他也就有些明白了,这一切的变化也许还是因为那个电话的作用。他接了电话一回来就表态,市委书记也一样急急跟着表态,极可能就是那个电话的效力,因为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个电话肯定不会是一般人打来的。 于是人们也就笃定地认为,一定是某个领导来了指示,所以才让两个领导有了这样的变化。 主要领导人有了变化,主要领导人的意见一致了,大家自然也就没什么可顾虑了。领导的意图明确了,大家也就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于是会场的气氛自然而然地就热烈了起来。 看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李高成的心态却始终是悲哀的,一点儿也兴奋不起来。这些人都怎么了?那种责任感和忧患意识都到哪儿去了?一个数万人的企业连工资也发不了,他们心里好像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然而某个领导的一句话,或者某个领导的一个什么意思,却能让他们整日放在心上,一刻也不敢放松,一刻也不敢怠懈。数万人的生死存亡好像与他们并没有什么根本的联系,然而一个领导的态度却可以决定他们的所有行动和思想。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是为了领导?还是为了这个国家、这个政党、这个国家的老百姓?他们好像已经没有了这方面的意识,于是对现实中所发生的一切全都迟钝了、麻木了。 如果连这个也颠倒了,连这个也分不清,连这个也可以麻木不仁、依违两可,那么你们这些领导干部的存在究竟还有什么意义?你们的所作所为又还有什么意义? 李高成突然感到,一个国家,一个政府,要真正做到民主、公正、道义、平等、公开、透明、正直、正义……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他又想到了中纺老厂长原明亮的那句话: “我干了一辈子了,什么事情也看清楚了。像咱们这样的国家,尤其是像咱们现在这样的体制,关键的关键就在领导身上,最最重要的问题其实就是干部问题。一个单位必须领导干部本身过得硬,如果领导干部本身出了问题,这个单位也就彻底完了,没有别的,就因为在这个单位里并没有人能管了他们。只要上边的人不管,下边的人拿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那么,我们呢? 作为一级政府的主要领导出了问题,上边若要有人撑腰,那么这些下级们又能拿你怎么办?而一旦这个政府的主要领导出现问题,那么这个政府岂不就非常非常危险了? 多少年了,我们同社会的关系好像一直就是这样:领导干部管理社会全靠个人的素质和魅力,及其本身的自我制约能力。所以就常常会出现这样的一种现象,一个好的领导干部,可以让他所管辖的区域艳阳高照、莺啼燕语;而一个坏的领导干部,则可以让他下属的地方天愁地惨、疮痍满目…… 数以万计的工人们在啼饥号寒,而我们却在斤斤计较着个人的荣辱得失、仕途升迁。久而久之,我们还有什么领导能力,又还能去领导谁?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了这么多,也许是因为前天晚上工人们给他的印象太深刻、太强烈、太难忘了,所以才会引起他这样的思考和忧虑。 他也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常常会出现这样自相矛盾的举止和想法,而且反差竟会是这样的大?每当他见到听到工人们的眼泪和工人们的倾诉时,他就会不由自主、毫不犹豫地站到工人们一边,发誓要为工人们的利益而去斗争和奔波;然而转过来当他听到看到公司领导的汇报和难处时,却又让他感到是这样的值得同情和感同身受,总是觉得他们太难太难了,应该给他们以宽容和理解。面对着这样的感觉,究竟是自己的立场有了问题了,还是自己的感情不对了? 看来他真的得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了。 尤其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眼前的这些常委们身上,那就更是大谬不然、大错特错了。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你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还含含糊糊、犹犹豫豫的,又能指望谁来替你代过,正义执言! 既然所有的人都认为是你自己的事,那就让你自己来吧。 看来也只能是你,你别无选择。 一切都是由他提议,先是确定了解决中纺问题的总的意向和方针:在争取努力恢复生产和不影响生产的同时,马上派一个工作组进驻中纺,着手对中纺的问题进行全面审计和清查;其次是确定了中纺问题的性质和对其进行全面审计清查的基本立场:清查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为了整人,更不是搞运动;再其次是确定了审计清查的方式和原则:在审核中要对事不对人,在问题最终没有结论时,对所清查的情况要严加保密,以免引发和增加工人中的不稳定因素;还有,确定了派驻中纺工作组的人员组成和结构以及职权范围:工作组人员的组成应以审计局和财政局为主,工作组的主要目的应以审核清查经济问题为主,人数暂定为三十人;另外还确定了工作组的责任和纪律:严禁吃请,铁面无私,既要一尘不染,又应刚肠嫉恶,既要谨言慎行,又应宠辱不惊。工作人员驻厂期间,一律不准在公司吃饭或在公司约定的地点吃饭。对所清查的问题严禁外泄给别人,尤其是在清查期间严禁同当事人私下约会,如有这方面的问题,一经发现,立即严肃处理…… 等等等等。 引发了一些争议的地方是派驻的工作组究竟应该以什么单位为主较好,有人认为应以纪检部门为主较好,有人认为应一步到位直接让政法部门插手较好,还有人认为应由市委领导挂帅,组成一个综合性的大型工作组进行全面调查较好。等等。 然而这一切最终都被市委书记杨诚给否决了。 杨诚认为委派工作组进驻中纺,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大造声势,更不是想引起地震,而是为了尽快摸清底细,解决问题。工人们闹事,有意见,最主要的问题就是生产问题和经济问题。生产上的问题,说到底,还是经济问题。至于别的问题,归纳起来,也都还是经济问题。其实任何一个单位的腐败,都少不了经济上的腐败。这几年,我们市里有亏损的单位较多,发不了工资的企业也不少,但真正像中纺这样闹事的并不多。为什么,主要原因可能还是出在经济问题上。中纺的工人最恨的并不是发不了工资,而是发生在中纺的经济问题。所以要真正彻底解决中纺的问题,首要的事情就是查清经济问题。只有经济问题查清了,职工们心中的疑团和怨气才会消除。因此就这一点来说,此时最好最实在的行动就是派进一个以审计查帐为主的工作组,尽快把中纺这几年的经济帐目清查一遍。而如果以查帐为主,当然是委派审计局、财政局的人员为工作组的主体较好。既利于调查,也便于领导,同时也不会影响到中纺的工作大局,尤其是不会让中纺的职工干部有太大的心理震动。查不出问题当然好,如果查出问题,那再考虑纪检部门、政法部门进行下一步行动不迟。 有理有据,大伙心服口服,李高成也完全同意,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有关中纺问题的常委会也就这么结束了。 大伙看上去都像卸了包袱似的显得分外轻松,又说又笑。常委会结束了,决定也产生了,记录也完成了,很快就会有一个相应的文件打印出来抄送各个单位、部门、机关、厂矿、企业…… 至于具体执行得如何,那就看以后吧。也许很快还有下一个常委会,也许还会有一番新的运作和较量…… 李高成的心情却一点儿也平静不下来。 李高成分明地感到,他们卸下的包袱似乎全都压在了他的肩上。这一切的一切,其实仅仅只是个开始。对中纺的问题究竟怎么处理,基调究竟怎么把握,这滩水究竟有多深,所有的一切都还只是个未知数。 走出会议室的门口时,他发现杨诚在默默地等着他。 杨诚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语气却显得相当轻松地说道: “到我那儿吃点饭去怎么样?反正你老婆也不在家,还有,你也不想看看你分给我住的那套房子现在成了什么样了?“ 李高成根本没料到杨诚会邀请他到家里去吃饭,但他想也没想立刻就答应了。 他明白,作为一个市长,对一个市委书记这样的邀请无论如何是不能拒绝的。 《抉择》 第十七章 杨诚的家是一个带有小院的二层小楼。地处市区边缘,显得非常寂静。 按杨诚的级别,本来应该住在省级领导的住宅区。那个地方的环境条件要比这儿好得多,而且就在市内繁华地带,离市委市政府也非常近,自己上班、家属上班、孩子上学都方便。但最终还是被杨诚拒绝了,他把本来给他的一套房子让给了一个即将离休退职的省人大副主任。 此举一时被传为佳话。当然也有另一种议论:哗众取宠、笼络人心;新官上任三把火;吃小亏占大便宜…… 虽然是隆冬季节,但杨诚的院子里却好像一点儿也没显出冬天的迹象来。几道翠绿的万年青像墙一样把院子分成方方整整的几块,十多棵松树在寒风中不亢不卑地摇摆着,尤其让李高成感到新鲜的是,两株生机勃勃的腊梅,枝头上开满了黄艳艳的花朵,幽香扑鼻,给整个院子里带来了一片生气!打远看去,院子里疏密相间、错落有致,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相得益彰。这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院子的主人是个很知道生活也很会生活的人,而且也肯定是个心情非常平静和充实超脱的人。 李高成有些惊讶地瞅着院子里的东西,心情顿时也好像愉快了许多。 他根本没想到这个院子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大。杨诚刚搬过来时,院子里干干静静,还是一块不毛之地。然而这才多长时间,就长了这么一院子茂树修竹、长林丰草,真个是姹紫嫣红、暗香疏影,简直成了小花园了。 “你见了这院子里的东西,是不是立刻就会感到房东不是个腐败分子也肯定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杨诚有点自嘲地笑着说道。 “那可未必,你没听那些摇笔杆子的秀才们说,热爱花草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的人;而连生活也不热爱的人,还会热爱我们的国家,还会热爱我们的人民?这些笔杆子可真是没白养。”李高成一时间也显得分外幽默。 “有人搞腐败,必然就会有一伙为腐败辩护的人。历朝历代的王公大臣们,手下都养着这么一帮文人政客,就是要让他们溜须拍马、阿谀逢迎。把坏的说成好的,把香的说成臭的,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其实这样的人,现在咱们眼前就多得很哪。让你防不胜防、难辨真假。“杨诚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但嘴里的话却已经变了味了。 李高成也依然笑着,但心里却在默默地揣摩着杨诚的这些话。杨诚好像总是这样,时不时地就会给你一个意外的、很耐人寻味的言行举止,而这也正是这个杨诚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其实让我说,我这院子比你家那院子可就差得远了。”杨诚这时显得非常认真地说道,“别看院子里花里胡哨的一大片,正经名贵的花卉草木并没有多少。你家的院子里我可是正经研究过的,按眼下的价格,没有三万五万的恐怕是下不来。“ “真的?”李高成完全是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这样吧,别说三万五万了,一万块钱你就全部弄走吧,我作主了。” “真的?”杨诚也完全是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我家的院子可是我一个人摆弄的,你家的院子,据我所知,你可是从来不沾一下手的。我刚才看你赏花的样子,就知道你对这些其实是个外行。这里头的行情,这里头的学问,还有这里头的交易,只怕你知道得很少,或许很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李高成哈哈大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怕老婆?” “不,这么说可是大错特错了,其实你是太爱你的老婆了。” 两个人都止不住地笑起来。 杨诚的家里布置得精致而不豪华,洁净而又轻松。 让李高成感到意外的是,杨诚的会客室里居然没有一幅名人字画。李高成曾到许多许多的领导家里去过,给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越是级别高的领导,家里的名人字画就越多,档次也就越高。这似乎已经成了显示地位和身分的一种标志,既能给人一种显赫、尊贵、荣耀、高雅的气氛和印象,同时又不会给人奢靡、腐化、炫耀、卖弄的感觉和联想。既象征着华贵和地位,又让人感受到清廉和博雅。此等好事,何乐不为?于是领导们的家里,名人字画也就越摆越多,档次自然也就越攀越高。何况字画这种东西,如今也早已成了一种财富的象征。一般的老百姓买不起,买得起的富人们一般也不这么一屋子地往出挂。所以也就再一次向人们证实,不论是财富还是身分,不论是尊贵还是地位,终究还是领导们更胜一筹。 所以李高成家里就不挂,或者很少挂。并不是没有,并不是没人送,其实只要吭一声,省里市里甚至省外的那些名家们的字画想要什么样的就能来什么样的。李高成并不是真的不想要,实在是这些东西的成本太高太高。一幅名家字画,一般来说是不会白给你的。你若收下一幅,对方很可能会给你提出一大串要求来。比如让你拨几万元举办一次画展,或者出一套画册,或者给他一次出国机会,甚至会让你给他弄一套好房子等等等等。当然也有以集体的名义给你送字画的,但这也绝不会给你白送,很可能要的钱会更多,诸如拨一笔款修建宿舍,修建办公大楼,增加一笔经费,举办一次计划外的活动等等等等。当然也有什么也不要的,只求挂在你的家里,反正你市长家“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挂着我的画等于是抬高我的位置、提高我的知名度,何况挂在你家,你也就时时记着我的名字,碰到什么事时再求你,还怕你不给我办? 所以李高成就不要,怕的是要下麻烦。 今天见到杨诚的家里也没挂什么字画时,心里就觉得又近了一些似的,至少在某些方面两个人的见识和感受大概是一致的。人们所谓的知己,也许正是从这些并不惹人注目的地方一点一点印证的。 杨诚给他端出来的茶叶还可以,新鲜而又纯正的龙井,但泡茶的水平却次得要命。茶叶往杯子里一放,也不看多少,然后端过暖瓶来,哗哧一下倒满,就万事大吉了。杨诚可能也渴了,茶叶还浮着,就把嘴拱在茶叶下面哧溜哧溜地一直喝。看来水也不太热,等到一杯水都快喝完了,茶叶好像还没有泡软。紧接着又倒了第二杯,又一口接一口地不住地喝。一直等到保姆把饭都端上来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杯子,招呼着同李高成吃了起来。 有几样菜还可以,蒜蓉菠菜、醋溜白菜、清炖牛肉、梅菜扣肉、一大盆胡萝卜炖羊肉,还有两盘清淡可口的凉菜,足以让人食欲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