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呢?”方木把书包扔在床上,伸手从床下拿出脸盆。 “老二和老五去网吧包宿了。”祝老四回答。 “老大呢?” “嗬嗬,老大去对门了,说是要搬过去和王建一起认真复习。”一旁的王建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可是王建觉得和他一起住,还不如和我们一起住。”吴涵笑着说。 “这个叛徒,”方木也笑了,他冲王建挤挤眼睛,“欢迎投诚。”说完,就拿着脸盆去了水房。 方木正在刷牙的时候,听见走廊里传来喧闹的声音,他嘴里含着牙刷跑出去看,走廊那一边有两个人正在厮打(方木认出他们是曾经同王建一个宿舍的基地班的学生),嘴里断断续续的骂着,好像是一个偷看了另一个的复习资料,另一个非常不满,大加斥责,而对方则反唇相讥他是靠给老师送礼才留到基地班的。很多人跑出来看热闹,方木看到王建也一脸幸灾乐祸的挤在人群里。周围的基地班学生冷漠的看着,既不劝架,也不动手拉开,最后是几个普通班的学生看不下去了,上前分开了他们。 回到宿舍,方木把床铺整理好,刚准备躺上去,却看见王建从包里拿出几包花生米、火腿肠、咸蛋之类的堆到桌上。 “周末,不学了,喝点酒!”王建轻松的招呼大家。 祝老四马上积极响应,主动要求下去买酒。方木犹豫了一下,也许是这段时间太过紧张,自己也想放松一下,所以也欣然应邀。吴涵看看大家,突然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祝老四,“今天我请,老四,多买点好吃的。” 方木和祝老四认出那个信封是昨天举行的一个助学仪式中,一个企业家亲手交到吴涵手里的助学捐款,就推托不要,吴涵看他们坚持不要,索性自己拉了祝老四下去买东西了。 方木看看王建,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阿?” 王建点燃一根烟,“嗬嗬,没什么,就是想喝酒。” 他叼着烟,饶有兴致的在寝室里东张西望,还把老五的吉他拿下来拨了几下。 “你们寝室不错,这才是男生宿舍的样子。” “嗬嗬,这还不错?我们宿舍怕是二舍里最乱的了。”方木看着扔了一地的球鞋和袜子说。 “比我原来的宿舍强,干净的跟医院似的。”王建含着烟,含混不清的说,“你刚才也看到了,那帮傻逼,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方木忽然明白了王建为什么要搬出来。作为一个淘汰者,还生活在过去的集体里,的确很难受,尤其这个集体里缺少友谊,更多的是竞争的敌意。 不一会,吴涵和祝老四就拿着大包小包上来了,有啤酒、腊肉、罐头、香肠、咸菜还有一包香烟(估计是特意给王建准备的)。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东西摆在桌子上,吴涵拿出两支蜡烛,以备不时之需。 端起酒杯,大家才想起应该说点什么,可是面面相盱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什么也不说,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气氛热闹起来,各人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看得出王建很兴奋,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不过他的话题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基地班的种种不是。方木觉得他的说法不无夸张的嫌疑(例如王建说:这帮傻逼一个个看着跟好学生似的,都他妈是伪君子,个个晚上喊着班花的名字手淫。),可是出于礼貌,还是随声附和。 吴涵也是一幅兴致很高的样子,不停的给大家倒酒,殷勤的劝菜,好像主人家似的。方木看着满桌的酒菜,心里默默算了算,对吴涵说:“三哥,花了不少钱吧?” 吴涵挥挥手,“无所谓,大家高兴!” “你也不宽裕,我也出点。”方木伸手去拿钱包。 “干什么,瞧不起我?”吴涵沉下脸,按住方木的手,“我说了今天我请,就是我请。” 方木觉得吴涵真有点生气了,就没再坚持。 快11点的时候,老大探头探脑的进来了。祝老四招呼他也喝点,老大摇头拒绝了。然后他就在寝室里来回踱着方步,不时瞅瞅方木他们,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方木问他要干什么,老大吞吞吐吐了半天说自己不敢一个人在对门睡,想回自己的寝室睡。王建大笑着把自己的东西从老大床上挪开,“怎么样,我说你不是那块料吧。” 其他人纷纷挖苦了老大几句,老大臊眉搭眼的钻进被子,闷声闷气地说你们小点声,早点睡。 几分钟后,熄灯了,吴涵点上蜡烛。整个宿舍充满了昏暗的烛光,每个人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中忽明忽暗,似乎在不断变换着表情。 四个人中属王建喝得最多,可是偏偏脸白得像纸一样。他一边眯缝着眼睛,努力把花生米扔进嘴里,一边含混不清的说:“你以为基地班是那么好进的?不光要努力,还得有毅力才行!” 方木踢踢他的脚,暗示他老大可能还没睡着。可是王建像着了魔似的说个不停:“靠,最他妈看不起这种人,你以为大三了,考进去坚持一年多就能读硕士?我们他妈的要拼四年!你们玩游戏、泡妞的时候那么开心,我们在干什么?学习!一个盯着一个的学习!你们挂科了觉得无所谓,明年重修呗,我们敢么?我他妈一科没挂还不是被赶出来了?!” 他突然睁大通红的眼睛盯着其他人:“把我赶走?靠,把我赶走!做梦!我早晚会回去!我要让他们瞧瞧,什么样的人才算——”他突然顿住了,好像要选择一个最能形容自己的伟大的名词,可是怔了几秒钟,才有气无力的吐出一个甚无个性的词:“人才!” 老大在床上很响的翻了个身。 王建呵呵的傻笑起来,他用手指指窝在被子里的老大,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看见两行泪从脸颊上滚落。随即,向后倒在床上不动了。 方木他们七手八脚的把他安顿到方木的床上,王建无力的挣扎了几下,就发出了阵阵鼾声。 三个人重新围坐在桌子旁,谁也不说话,盯着蜡烛出神。良久,祝老四长叹一声,“这厮,喝多了。” 吴涵摇摇头,“为了个好听的名气,值得么?这些人真是想不开。” 祝老四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看熟睡的王建和蒙着被子的老大,小声问:“三哥,今年你还考么?” “不考了。”吴涵平静的说,“大四的时候我直接考研究生,我不信我考不上。” 方木想起上学期吴涵曾经参加了基地班入学考试,从成绩上看够了,可是这学期重新分班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把他刷了下来。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闷闷不乐的。方木向祝老四努努嘴,示意他别提这么扫兴的话题。 “其实你那次挺可惜的,”祝老四根本没有注意到方木,“听说进基地班除了成绩要好,还要给导师送礼,你大概是因为这个。” “我不知道。”吴涵苦笑着摇摇头,“我也不去想,再说,有钱我也不会给他们送礼。”他的语气突然活泼起来,“还不如请你们喝酒呢。” 方木和祝老四都笑了,三个人撞了一下啤酒瓶,清脆的声音在宿舍里回响。 “让你破费我们多不好意思。”祝老四擦擦嘴角的啤酒沫,“你的钱来得挺不容易的。” 吴涵看看自己的枕头,那下面有一个装着2000元钱的信封。“这种钱,哼,我不稀罕。” 他回过头来看着方木和祝老四:“你们以为他是在帮助我么?不,他在帮助他自己。” 方木想起捐款仪式上,满面红光的企业家紧紧搂着吴涵的肩膀,把信封塞进他的手中,自己却不松手,眼睛盯着四处闪光的照相机。两个人好像在争抢信封似的在四周的掌声与镁光灯的闪耀中僵持了很久。末了,企业家依依不舍的松开手,还不忘语重心长的加上一句:“小同学,要拿着这笔钱好好读书哦。”吴涵始终低垂着眼睛,表情木然,看不到感激的神色和泪水。这让企业家很不满,刚要再说几句,吴涵就拿着信封下台了。 “他只不过拿我当成一个表演的工具,显示他的善心与大度,呵呵。”吴涵盯着蜡烛上跳动的火焰,“我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的。这不是捐赠,这是我配合演出应得的报酬。”他低下头,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没有人可以羞辱我,哪怕一丝一毫。” 气氛有些沉闷了。酒,也喝不下去了。 祝老四表情尴尬的佯装打了个哈欠,“睡觉睡觉,靠,都快1点了。” 吴涵也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神色,他一边附和着祝老四,一边手脚麻利的把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好,也脱掉衣服上床了。 方木看看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的王建,叹了口气,起身收拾上铺老五的床。 把老五凌乱的床铺勉强收拾得可以睡觉之后,方木从床下拿出牙杯去了水房。 刷完牙,方木回到已经回复平静的宿舍,此起彼伏的鼾声在室内响起,方木轻手轻脚的脱掉衣服,吹熄快要燃尽的蜡烛,刚爬上上铺,电话响了。 谁呀,这么晚了? 方木一边纳闷,一边飞快的跳下床,拿起听筒。 “喂?” 没有回音。 “喂?”方木有些恼火了,是不是哪个无聊的家伙在打骚扰电话? “还没睡么?”听筒里传来陈希软软的声音。 方木的心一下子加快了跳动。 “没有,你怎么也没睡?” “睡不着。” 长时间的沉默,方木手握着听筒,感觉到陈希在那边的呼吸。 “刚看了一部恐怖片,连环杀人的,嘻嘻,有点害怕了。”还是陈希先开口了。 “呵呵。”方木的心底涌起一股温暖,“别自己吓唬自己。” 陈希轻轻的笑了,“是啊,我知道。你这么晚不睡在干什么?还在破案啊?” 方木仿佛能看见陈希偷笑的样子。 “没有,和宿舍的几个哥们喝了点酒。” “喝多了么?” “没有。” “那就好。” 又是沉默。 “如果,”陈希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如果下一个是我,你会难过么?” “别胡说。”方木急忙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我是说如果。你会难过么?” 方木沉默了一会,“会。”他紧忙加上一句,“我会,我会……”他变得结巴起来,“我会保护你的。” 陈希小声笑起来,“我知道,”她愉快地说,“我知道。” “你别胡思乱想。” “呵呵,放心吧,我可没那么容易就被干掉。”大大咧咧的样子。 “快睡吧,要不你们宿舍的同学该有意见了。” “好,”方木说,他想了想,“在你姑妈家呆几天?” “两天,周日晚上就回来,学校见。” “好的。” “那,我先挂了。” “好的。”方木握着听筒。陈希沉默了几秒钟,笑了起来,“你怎么不挂电话啊?” “等着你呢。” “你先挂。” “你先挂。” “不,就要你先挂!”(她应该大睁着眼睛,嘟起好看的嘴巴吧) “好,我先挂。” 方木放下听筒,过了几秒钟,又仿佛不甘心似的拿起来,里面除了嘟嘟声什么也没有。 白痴。方木在心里暗笑自己。 他爬到床上,手里湿湿的,刚才攥听筒攥得太紧了吧。 黑暗中,方木静听着自己的心跳从急促逐渐恢复平静,他回味着刚才和陈希的对话,嘴里慢慢涌出一股香甜。 他渐渐睡着了。睡梦中,他紧握双拳,嘴中喃喃自语。 我会保护你。《第七个读者》 正文 第十三章 恶魔的盛宴—第五个死者 每年到年底的时候,校园里的各个社团都会很忙碌。尽管期末考试在即,社团的干部和会员们还是会挤出时间举办一些活动,例如辞旧迎新诗歌朗诵会、告别****年演唱会等等。而今年的元旦格外的重要,12月31日,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后,整个人类社会进入下一个千年。 1999还是2000,除了担心千年虫的电脑界人士,大概就是学生们最关注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见证人类历史进入一个全新的时期,尤其是那些出生于七十年代末的人们,小时候印在作业本上那个乘坐着飞船飞向2000年的男孩形象让他们记忆犹新。21世纪,究竟是什么样?几天后,一切将真相大白。 在所有社团的活动中,最让人期待的是星光戏剧社的话剧。 星光戏剧社是师大历史最久的学生社团之一,成立于80年代中期,现有会员100多人。最初,星光戏剧社只是由几个热爱戏剧的学生组成的小社团,平时在课余时间排练一些小话剧,也偶尔参加一些学校组织的文艺演出。后来,一个出身于数学系的会员毕业后,阴差阳错的成了电影演员,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谈到了星光戏剧社,这个小社团一夜之间名声大噪,不仅规模一再扩大而且是校园里少有的几个由学校提供经费的学生社团。每年的重大节日、校庆或者其他大型活动中都少不了星光戏剧社的参与。在这个极具历史意义的千禧元旦,星光戏剧社当然不会置身事外,一场即将在元旦当晚上演的话剧正在紧张的排练中。 自从那晚通过电话后,方木和陈希几乎天天在一起,尽管只是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偶尔在校园的人工湖旁散散步,可是对于方木这个从未谈过恋爱的人来说,已是莫大的幸福。寝室里的几个单身汉也很关心方木的爱情进展,每当方木带着一脸微笑回到寝室的时候,这几个光棍就像苍蝇一样围上来,而问题往往十分龌龊:亲了么?摸了么,上了么? 这帮色狼,把我当色情狂了?方木常常悻悻的想。 这天晚上,当祝老四第三次问方木亲没亲陈希的时候,方木忍无可忍了。 “你他妈当我是你啊,满脑子都是这种事情,有时间洗洗枕巾,都黄成什么样了?!” 大家轰的笑开了,祝老四红着脸扑上来掐方木的脖子。 “说真的,老六,你们俩谁先表白的?”方木好不容易摆脱了祝老四的手,老五在上铺探下脑袋来问。 表白?方木有点愣住了,“表白什么?” “说喜欢对方啊,或者其他别的什么类似的话。” 方木想了想,“没说啊,我们都没说过。” “靠,不会吧,跟人家约了好几次了,连句我喜欢你都没说?”老大在一旁插嘴。 方木又仔细想了想,的确,跟陈希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是无论自己还是陈希,都没说过“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话,这很重要么? “当然,”老大一幅恋爱达人的嘴脸,“你不开口表白,人家凭什么跟你在一起啊?不明不白的,炮友啊?” 一片淫贱的笑声。 “女孩子是需要承诺的,你给了她承诺,哪怕言不由衷,她也会以此为理由奋不顾身,而这个承诺很简单,我爱你。”老二也是高深莫测的样子,“所以说,女人是需要哄骗的动物。” “靠,大爷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方木一屁股坐在床上,脑子里却在思考他们的话。 最近两天陈希总是很早就离开自习室,问她去哪儿也不说,也不让方木陪着她。是不是生气了? 说还是不说,这真的是个问题。 这时候,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只鬼。 刚才还喧闹不已的宿舍一下变得死一般宁静。 它的脑袋光秃秃的,连头皮都是漆黑的颜色,而在那下面……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应该长着眼睛的地方是两个血红的深洞,没有鼻子,只有两条细长的,不断翕动的细缝,脸颊上是冷酷的线条,嘴唇是薄薄的两片,露出森森的白牙。 它是谁? 在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它开口了。 “当树叶旋转着飘落,当海棠花在风中散尽,”它优雅的抬起一只手,仿佛在空气中轻挽一丝薄莎,“当海洋不再蔚蓝,当天空失去晴朗,当日月都沉没,当孩子离开家园,”它的手又落下,“我亲爱的,那是我在爱着你,”它把手捧在胸口,又向前伸出,“只有你,只有你知道我的苦痛,只有你在地狱的烈火中把我挽救,只有你在丑恶、虚伪的芸芸众生中让我解脱!” 它急速的转身,双手抚在污渍斑斑的墙壁上,“我的神,我的爱人,她看到了,她全看到了,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 “你去死吧。”方木把一只拖鞋扔过去,大笑起来。 鬼屁股上挨了一击,居然也嘿嘿的笑了起来,它转过身,伸手在头上一拉,吴涵笑嘻嘻的脸露了出来。 “怎么样,精彩吧。” 寝室里发出不约而同的一片笑骂声。 “靠,吓死我了。”老五脸色煞白的用手抚着胸口,大口喘着气,“真以为见鬼了呢。” “这是什么?”祝老四抢过吴涵手里拎着的头套,端详了几下,就要往头上套。吴涵一把夺回来,“别套,你那张肥脸,别给撑坏了。” 他转过头笑着问方木:“你怎么不害怕?” 方木笑着说:“刚开始我也吓了一跳,可是我认出你穿的衣服了。” “没有艺术鉴赏力,人家都听台词,你看衣服。”吴涵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你戴这玩艺干吗?”方木指指吴涵手里的头套,“吓唬人?这玩艺好像挺贵的。” 吴涵神秘的一笑,“不告诉你。” 方木白了他一眼,可是马上就醒悟过来:“话剧!对了,我忘了,三哥你是星光戏剧社的,这是话剧的道具么?” 吴涵还是笑笑,不作声。 大家都兴奋起来,七嘴八舌的问吴涵。 “什么内容啊?” “现代的还是古装的?” “是鬼片么?” “你演什么角色啊?” 吴涵脸上带着满足的笑,似乎对大家的关注很满意。 “你们别问了,暂时保密,元旦那天你们就都知道了。” “别这么不讲义气啊,自家兄弟,有什么好保密的,透露一点,我们肯定不说出去。”祝老四不依不饶的。 “你?”吴涵笑着指指祝老四的鼻子,“就你那张嘴,我今晚告诉你,明天就全校都知道了。” 说完,就拿起脸盆,拉开门走了。 “这厮,还挺神秘。”祝老四讪讪地说。 方木去水房刷牙的时候看到了吴涵,他嘴里含着牙刷,不知道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方木走过去拍拍他:“还背台词呢,大明星?” 吴涵回过头笑笑。 “演什么啊,给咱透露透露。” 吴涵看看四周,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主角。”吴涵嘴里满是牙膏沫子,含混不清的说。 “行啊,三哥,什么剧情阿?”方木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上来。 “嘿嘿,那可不能说。” “那你刚才念的是什么?台词么?” “嗬嗬,是啊,砍掉一个女孩的头之前说的。” “砍头?”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嗬嗬,假的,塑料模特。”吴涵说,他冲方木挤挤眼睛,“你猜我要砍谁?” “我怎么知道。”方木茫然的说,随即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陈希?” “嗬嗬,是啊,她是女主角。你不会吃醋吧?” 怪不得,方木在心里说,怪不得这几天她神神秘秘的。 他把牙刷涮干净,拍拍吴涵:“小样的,你不告诉我,你以为我就打听不出来啊。” 回到宿舍里,方木一边整理床铺,一边思考明天要怎么对陈希诱供。这丫头,对我还保密。 吴涵隔了好久才回到宿舍,也不急着脱衣上床,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的,大家取笑他自恋,他也不理会。 11点刚过,熄灯了。 朦胧中,方木隐隐约约地看到吴涵把头套重新戴在头上,他面目狰狞的看着镜中的自己,默立了很久。 神经病。方木小声骂了一句,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刚有点睡意,就听见吴涵开口了。 “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 方木睁开眼睛,吴涵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镜子前。 “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乐极生悲,” 他猛地转过身来,黑暗中,吴涵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的手一下子抬起来,指向寝室中央,声音变得低沉、凶狠:“可他的强光紧接你们的黑暗!” 对陈希的诱供没费什么事,她扭捏了几下,就承认自己在排演话剧。而且还向方木透露了大致剧情:这是一部魔幻题材的话剧,讲的是一个皇家园圃的花匠爱上了公主,可是碍于地位的悬殊,一直没有向公主表白。后来外敌入侵,国家岌岌可危,花匠在恶魔的引诱下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变身成法力高强的英雄,并大破敌军,挽救国家于危难中。公主与花匠喜结连理,可是恶魔引诱花匠的目的是要公主的血来使自己获得永生,花匠在恶魔的操纵下杀死了公主,清醒后追悔莫及,在得到神的指示后,挖出自己的心脏来使公主复活,恶魔的计划最终破产。吴涵和陈希分饰花匠与公主。 剧情有够烂。方木在心里说,“听说还要砍头?” “是啊,怎么样,刺激吧。” 陈希笑嘻嘻的问:“我被别人把头砍下来,你心不心疼啊?” 还没等方木回答,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方木小心的迈上覆满冰雪的台阶,俱乐部的门廊里一片昏暗,入口处,一个高个子男生警惕的看着方木。 方木手里拎着装满饮料和食品的塑料袋,一步步走向剧场的入口,隔着厚厚的门帘,隐约听见里面有音乐和大声的朗诵。 “对不起,同学,里面正在排练。”大个子男生用不容辩解的口气说。 “我是来找陈希的,她让我……”方木举起手中的塑料袋。 男生看了看,又看看方木,笑了。 “是你啊,家属来探班?”方木脸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进去吧。”男生挥挥手。 靠,还“探班”,以为自己在拍电影啊。方木嘟哝着,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整个剧场都黑黑的,只打开了前排和舞台上的几盏灯。台上大概在排练一个战争场面,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物正在夸张的舞蹈,身后是几个身着古代盔甲,手持长矛的战士。头领的手变换出花样复杂的手势,对方在他的动作下不断向后东倒西歪的败退,一幅溃不成军的模样。 从那个头领的身形来看,方木认出那是吴涵。 他挑了一个黑暗中的角落坐下,静静的看排练。 接下来的一个场景大概是欢迎英雄凯旋而归,公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场了。陈希头戴花冠,穿着一件洁白的长袍,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上,十分醒目。吴涵走在士兵之前,快到舞台中央的时候,急步上前跪倒在陈希脚下,捧起公主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公主轻抚英雄的肩膀,两人念着台词,几句话之后,吴涵将公主托起,来了一段难度颇高的双人舞。悠扬的乐曲响起,舞台上空落下纷纷扬扬的彩色纸屑。 一个导演模样的家伙喊了一声:“停。”舞台下的工作人员纷纷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休息一下,然后排婚礼那场。” 陈希轻快的跳下舞台,向观众席张望着。 方木挥了挥手,陈希就笑眯眯的跑过来。 “真听话啊,让你来你就来了。” “要不你老有意见。”方木把塑料袋朝她推了推。 陈希眉开眼笑的翻了翻,捡出一袋话梅,打开,拿出一颗小心的扔进涂着口红的嘴里。 她嚼着话梅,看见方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笑了。 “我漂亮么?” “漂亮。”方木由衷地说。 陈希皱着鼻子作了个鬼脸,转过头去望着舞台。 “那个吴涵是你们宿舍的吧?” “是啊。” “他可真有劲,毫不费力就把我托起来了,乍一看他挺不起眼的,还挺有艺术细胞。”陈希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吴涵,他正在和导演说着什么,导演回过头冲这边喊道:“陈希,来一下。” “来了。”陈希丢下话梅,“等我一会。” 吴涵也向这边看过来,看到方木,点了点头。 导演对吴涵和陈希谈了几句之后,陈希跟着另一个工作人员走了,吴涵则向方木走了过来。 “来慰问演员啊?”吴涵毫不客气的翻了翻塑料袋,“切,全是女孩子爱吃的,重色轻友。” 方木没有理会他的谐谑,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三哥,好棒。” 吴涵矜持的笑了笑,“陈希也不错。” 陈希正在试穿一件戏服,好像是晚礼服之类的,光彩照人。旁边几个男演员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也看见了,”吴涵用肩膀挤挤方木,“不少人都在打她的主意呢。” 方木看着舞台上的男演员,个个高大魁梧、气宇不凡。他低头看看自己:穿了好几年的羽绒服,磨得发白的牛仔裤,假冒的nike运动鞋。他感到有点自惭形秽。 他坐正身子,想让自己显得优雅点。 这时导演喊了一声:“各单位注意,排练了。” 吴涵站起身来,拍拍方木的肩膀,“伙计,用点心,别被别人抢了。” 陈希也急忙回到舞台上,远远的冲方木耸耸肩。 方木挥挥手,表示不介意。 可是没等彩排结束,他还是走了。 路过俱乐部门廊里的那面大镜子前,方木停下来,挑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里面是一个剪着平头,脸色有点苍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孩。 方木离开俱乐部的时候,已经作了一个决定。 尽管这个决定很俗,相信这个校园里的很多人都会这么做。 他要向陈希表白自己的心意。 千禧夜,演出结束后,他要对陈希说:我爱你。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1999年12月31晚上,学校举办了一个元旦晚会,内容无外乎合唱、相声、小品、舞蹈之类的节目。晚会在8点钟结束。之后的时间,留给了各个学生社团自己组织活动,午夜12点,将在行政楼前燃放焰火。 晚上10点,备受关注的话剧《恶魔的盛宴》在俱乐部剧场里拉开帷幕。 能容纳3000人的剧场里座无虚席,过道里都挤满了人。方木尽管来得很早,也没抢到前排的座位,只能在剧场中央和宿舍里的同学们挤在一起。 看得出星光戏剧社的实力和导演的精心安排,尽管这是由学生自己排演的话剧,可是灯光和服装以及道具都很到位,演员的表演也很精彩。开演一个小时后,魔幻主义和浪漫色彩很浓的剧情紧紧抓住了观众的心,气氛十分热烈。 外敌已被击退,英雄凯旋而归,他的英勇赢得了公主的芳心,国王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而在婚礼当晚,恶魔悄然出现,他完全控制了英雄的身心,英雄在他的蛊惑下变成了恶魔的傀儡,英俊的面庞也变得丑恶,他将杀死公主作为献给恶魔的盛宴。 临近午夜,全剧的高潮也即将来临。 舞台上是诡异的蓝光,音乐是单调的钢琴,英雄面目狰狞地推着一辆小车缓缓步入舞台,小车上平躺着被白布覆盖的公主。缓慢而恐怖的音乐回荡在剧场里,令人悸动的鼓点悄然奏响。 全场观众屏气凝息。 英雄开始了在公主身边的独舞,表达内心痛苦的纠缠。 随着英雄疯狂的舞蹈,台下的观众也紧张万分,情侣们不由自主的紧紧拉住彼此的手。 方木却感到异样。 台上的那个舞蹈的人看起来有点奇怪。 从身高上来看,这个人和吴涵相差无几,可他明显要比吴涵强壮,他身上穿着薄薄的紧身衣,胳膊和大腿以及胸围要比吴涵粗。 没听三哥说要临时换角啊。 而且他所跳的舞蹈和那天彩排看到的也大不一样,方木虽然不懂舞蹈,但是也能看出他简直是在胡乱动作,完全没有美感和韵律可言。 台上的英雄结束了舞蹈,从小车下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 全场发出不约而同的惊呼。 不对,这里应该还有大段的台词啊,就是吴涵那晚在寝室里背诵的。 方木心中涌起了不祥的感觉。他竭力抬起头,向台上张望着。 英雄掀起小车上的白布,熟睡的公主露了出来。 方木不顾身后观众的不满,站了起来。 离得太远,只能看见塑料模特头上罩着长长的黑色的发套。 他把斧头在公主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高高举起,用力的砍下! 全场观众发出尖叫,随即是热烈的掌声。 公主的头颅,不,应该是塑料模特的头颅被砍掉,落在了舞台上,鲜血很快喷涌而出。 太逼真了,前排的观众甚至能看清脖颈上汩汩流出的鲜血。 方木的心狂跳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那只是模特,一定是模特! 他在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可是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台上那一动不动的,只剩下躯干的模特。 英雄砍掉公主的头后,扔掉斧头,转身急步从舞台的另一侧消失了。 隔了好一会,一群演员才跌跌撞撞的从后台跑上,开始跳舞。动作零乱。 公主的尸体摆在舞台中央,地上的鲜血已经积成了很大一滩。 一个舞蹈员跳着跳着,旋转到一滩血上,一不小心滑到了,他狼狈的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落在舞台上的头颅。 他愣了几秒钟,接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 几分钟后,路过俱乐部的学生目睹了师大历史上最令人恐惧的一幕:成群的人从俱乐部的大门中涌出,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神色,不时有人歇斯底里的大喊:死人了! 而此时,午夜的钟声响起,行政楼前陡地升起无数绚烂无比的焰火。 2000年到了。《第七个读者》 正文 第十四章 所谓天赋 21世纪的第一个案子。丁树成坐在车里想。 窗外是如潮的人群和随处可见的,高高升起的焰火。警车尖叫着在车流中费力的穿梭,并没有多少人诧异的回头凝望。别人的生死终究是别人的。 2000年一月一日零时19分。 剧场里的人已经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地的矿泉水瓶、食品包装袋、踩烂的鲜花和几只跑丢的鞋子。 空旷的舞台显得硕大无比,一具无头的女尸静静的躺在小车上,身边是几个警察和一群神色紧张的校保卫处干事。 丁树成跳上舞台,差点踩到一大滩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血泊旁边是一颗人头,长发被血纠结在脸上,看不清五官,不过可以肯定是个年轻的女孩。距离尸体大约3米处扔着一把斧头。 “我们什么都没有动。”一个110巡警走过来说,“还有几个人在楼上搜索。” 丁树成点点头,他小心的躲避着血泊,绕着小车观察着女尸,没有头颅的身体显得异常矮小,断离处的血液已经凝结,可以看见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颈骨。死者皮肤白皙,身穿白色长袍,上面倒是没有沾染太多血迹。 这时剧场门口传来一阵喧嚣,丁树成循声望去,一个男孩正沿着过道飞快的跑来,脚步踉跄,身后是两个试图抓住他的警察。他看起来有点眼熟。 “是不是她?”男孩边跑边喊,眼中是无以名状的恐惧。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是不是她?!!”男孩冲到舞台前,手脚并用的想往舞台上爬,却摔了下去。 后面的警察一把按住他,他拼命的挣扎,便断断续续的喊着:“是…是不是….她?” 警察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拖了出去。 “他妈的,”一个警察摘下大檐帽,擦着满头的汗水,“一下子就冲进来了,三个人都没拦住他。” 丁树成想起那个男孩叫方木。 这时,身边的巡警的无线电步话机响了起来:“三楼,三楼有人!” 尽管考虑到凶手很可能已经趁乱跑掉,但是先期赶到的110巡警还是对俱乐部进行了仔细的搜查,结果在三楼的一个卫生间里发现了一个昏倒的人。 “这不是吴涵么?”一个保卫处干事惊讶的说。 发现吴涵的警察说,发现这个男孩的时候,他全身只穿着内裤,手被反捆在身后,脚也被捆着,躺在厕所里的一个隔间内,昏迷不醒。 两个警察把吴涵送往医院,其他人就地进行了现场勘察。 卫生间大约15平方米,左面是小便池,上方是一个关闭的小窗子。右面是一排四个隔间,发现吴涵的是最里面的一个。地上散着两只鞋,应该属于伤者吴涵。经过初步勘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丁树成回到剧场的时候,邢至森和法医组的同事已经赶到了。 法医们正在舞台上对死者进行尸检,好几个人穿着便装,看得出是从家里赶来的。 邢至森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若有所思的看着舞台上忙碌的法医们。 舞台上方的聚光灯仍然向下面洒着蓝色的光。下面是一群衣着不同的,神色肃穆的人,中间是一个没有头颅的女尸。 丁树成想起俱乐部门前的海报。《恶魔的盛宴》。 他走到邢至森身边坐下。邢至森没有回头,仍然盯着台上的人们。 良久,他喃喃的说:“就在这里,当着3000多人的面,杀死了她?” 死者名叫陈希,女,21岁,经济系三年级学生。死亡原因是头颈离断,死亡时间不用法医们劳神,她的头被砍下的时候,全场3000多个目击者的手表都指向23点55分。死者的口鼻内有乙醚的残留物。凶器是落在舞台上的那把斧头,和邢至森预料的一样,上面没有指纹。 死者是当晚上演的话剧《恶魔的盛宴》的女主角,按照剧情的安排,死者扮演的公主将被男主角砍掉头颅,当然,被砍掉的应该是一个塑料模特的头颅。据负责道具的学生讲,她在这一幕戏之前,就把覆盖了白布的模特(塑料模特后来在化妆室门外的一个角落里被发现)放在小车上,交给了扮演主角的法学院三年级学生吴涵。而女主角陈希则在公主复活那一场戏中才会重新出场,所以,她一个人去了化妆室补装。因此,当那个戴着面具,穿着戏服的人推着小车走上舞台的时候,没有人想到白布下面躺着的是一个活人—女主角陈希。 扮演男主角的吴涵在医院已经苏醒过来,据他讲:当晚,由于在砍掉公主的头之前有一大段台词,因此,他把放着模特的小车停在了后台入口处之后,就一个人跑到二楼的走廊里背台词(当时下面上演的是恶魔的独白,大约7分钟)。就在这里,他感到被人在背后猛击了一下头部,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经医院检查,吴涵后脑有一处长约5公分,宽约0.5公分的头皮裂伤,疑为一根带棱角的四方柱体的木棍所致。警方随后搜查了作为第一现场的二楼走廊,现场没有发现与凶器吻合的物品,应该是被凶手带走或者丢弃到其他地方,也没有发现其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吴涵被发现的时候,手脚都被一种塑料扣绳捆住,就是那种在商场中常见的,用于固定货物的扣绳,只需把尖细的一端插入另一端的小孔,用力拉就能牢牢的把东西捆住,操作原理有点像男士的皮带。 那么,那个凶手应该先在二楼的走廊里袭击了吴涵,脱下他的戏服和头套,然后把他拖到三楼的卫生间里,把他的手脚捆上后塞进厕所的隔间里。然后,回到化妆室,将陈希麻醉后,将陈希放在了小车上,用白布盖好,推上3000多人目光下的舞台,当众砍掉陈希的头后,从舞台的另一端逃出了剧场。 当然,也完全有可能是先麻醉死者,再去袭击吴涵。 不管哪个步骤在前,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根据对死者生前社会关系的走访调查,死者是湖南人,在本市只有一个亲属即死者的姑妈。死者生前性情开朗,随和,不曾与人结怨。据死者室友反映,死者最近与一群人交往甚密,他们都是一张借书卡上的读者,还成立了一个什么小组,而这个小组的头,是法学院三年级学生方木。 邢至森和丁树成走进师大男生二宿舍352房间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 那个叫方木的男孩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上铺的床板。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体态偏胖,头发花白。听到有人走进宿舍,她回过头来,邢至森注意到她和方木出奇的相像。 方木看着邢至森和丁树成,眼神复杂,说不清里面是怨恨、气愤还是期盼。 中年妇女站起身来,“你们是……?” “我们是来找他的。”丁树成朝方木努努嘴,“不用介绍了吧,方木。” 中年妇女显然对方木与这两个警察如此熟络感到惊讶。 “我是方木的母亲,你们有什么事么?这孩子身体不太好,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吧。”她紧张的说,不住地看着邢至森和丁树成。 “大姐,你别害怕,我们就是来找方木了解点情况。”邢至森把目光投向方木,方木盯着邢至森的眼睛看了几秒钟,转头对母亲说:“妈,你去给我买点水果吧。” 方妈妈有点犹豫,方木又说了一次:“没事,我和他们聊聊。”她才抓起床边的一个皮包,给方木掖掖被子,拉开门走了。 屋里只剩下邢至森、丁树成和方木三个人。 邢至森走到方木对面的床边坐下,看着方木,却不说话。 方木还是刚才的姿势,仰着头,盯着上铺的床板。 三个人沉默了好一会,最后,邢至森清清嗓子:“我们……” “我知道你来问什么,”方木突然扭过头来,“SUO小组是么?不错,陈希是小组的成员,我们都是那张借书卡上的人。” SUO?邢至森琢磨了一会,应该是save us ourselves吧。 这群孩子,他微微的笑了。 可是这微笑激怒了一直在盯着他看的方木。 “很好笑是么?很幼稚什么?”他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赤着脚跳下床,直冲到邢至森面前,“有人死了!陈希她死了!”他的眼睛一下子充满泪水。 他用一只手指着邢至森的鼻子:“我告诉过你们,那张借书卡一定有问题,怎么样?陈希死了……” “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 “问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废话?我和陈希的关系?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没有来得及!” 方木毫无征兆的蹲下身子痛哭起来。 到底,没来得及,对她说那句话。 丁树成手足无措的看着方木,又看看邢至森。 邢至森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方木。 方木哭够了,从床边拿起一条毛巾擦擦脸上的泪水,默默的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邢至森看他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开口说道:“我很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也丝毫没有觉得你们的小组很幼稚的意思。陈希死了,我很难过,和你一样,我也很想抓住凶手。我今天来,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丁树成吃惊的看着邢至森。 “我知道,关于这个案子,你有很多自己的……感觉,”他停下话头,看着方木,方木也看着他,目光中已少了许多敌意,他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曾经给了你一张名片,让你有发现就给我打电话,而这几天来,你并没有主动来找我。” 是的。方木在心里说。 那天晚上,当那个舞蹈员发出那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后,方木马上意识到出事了,他拼命的向舞台方向挤去,可是却被惊慌的人群裹挟着出了俱乐部的大门,自己还扭伤了脚,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方木一边祈祷陈希不要出事,一边奋力要冲进俱乐部,后来冲破了三个警察的阻拦,就要到舞台前的时候,他摔倒了,尽管他一再追问,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个躺在舞台上身首异处的,就是陈希。 整整两天,方木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甚至不去医院找吴涵问个究竟,头脑中一片空白,有段时间他甚至感到自己连心跳都没有了。 还要有多少苦难降临到这个只有21周岁的年轻人身上呢? 还要有多少恐惧要让这个涉世未深的男孩战栗呢? 他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只想时间停止,万物沉寂,让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此刻。 直到邢至森和丁树成出现在宿舍里。 我会保护你。 方木,你应该还记得。 “那个人,应该在174公分左右,”方木艰难的开口了,“比吴涵要壮一点。” 丁树成点点头,这和其他现场的目击者描述的基本一致。 “这个人,应该很熟悉现场的环境,大致了解剧情,但是并不是详细了解。” “为什么?”丁树成扬起眉毛。 “因为按照剧情的安排,砍掉公主的头之前,应该有大段的台词,当时他并没有背诵那些台词,而且他所跳的舞蹈也不对,所以,凶手一定是这个学校的人,而且他一定看过彩排。”方木顿了一下,“很可能就是戏剧社的人。” 丁树成微微点头。第二天他们询问话剧的导演的时候,这个艺术学院大四的学生说,戏剧社最初的安排是在塑料模特上安装血袋,后来考虑到太血腥,而且容易喷溅到前排观众身上,就取消了这个安排。案发当晚,当死者的头颅被砍下,血溅舞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吴涵擅自加了血袋,更让他意外的是,原本安排的大段台词(那也是这位导演兼编剧最得意的一段台词)并没有被朗诵,男主角的舞蹈也一塌糊涂,由于这个突发情况,后来的舞蹈员还没有准备好就匆匆上台了。 方木注意到邢至森面无表情,他知道,这并不是他想听的。 方木咬咬嘴唇。 “这一次的杀人,我想用一个词来形容:完美。” (陈希死于一次完美的谋杀,她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不幸) “如果这是一场演出的话,我想,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了,在全场3000多观众的面前,砍下受害人的头颅(这句话说出来好艰难),还得到了全场的掌声。这是一次升级,从毫无创意的把人勒死在厕所里,从楼上推下去,再到把人塑成雪雕,用墙上落下的冰凌插死,直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杀人,一次比一次精彩,他在体会这种越来越强烈的自我认同,当然,他的行为越来越冒险,可是这对于他来讲,越冒险的杀人,成功的快感才越强。” 方木停下来喘了口气,“他应该是一个内心充满矛盾,沉醉于自我满足的人,我想,他在现实中也许是个失败者,他需要一个与众不同的途径来表达自己的强悍与睿智。比方说杀人,比方说让你们——警察,陷入不可破解的谜团。而且,”方木舔舔发干的嘴唇,“我很难想象他接下来会用什么手法杀人。” “还会有人死?”一直在屏息凝听的邢至森突然发问。 “当然,那张名单上还有10个人。” 邢至森微微皱起眉头,“你还是坚持认为那张借书卡上的人是被害人的名单。” “是的,证据就在眼前,又一个名单上的人死了。” “不,那张借书卡一定不是。”邢至森摇摇头。 “为什么?” 邢至森刚要开口,一个声音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 门开了,头上缠着纱布,面色苍白的吴涵在祝老四和老大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我没有死,这就是证据。” 方木一下子明白了,吴涵也在那张借书卡上,如果凶手是以借书卡上的名单来杀人的话,那么他在打昏吴涵后,完全可以要了他的命,而吴涵仅仅被捆住手脚扔在了厕所里,这意味着凶手的目标就是陈希一个人。 宋博,一个与借书卡无关的人,被杀死了,而借书卡上的吴涵,却仅仅被击昏。 不需要其他理由了,借书卡的确是巧合。 方木的心情重新归于沮丧,我真是太笨了,这么明显都没看出来。 唯一的线索断了,一切必须从头开始。 送邢至森和丁树成出去的时候,方木不时地看着邢至森,邢至森感觉到他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么?” “我想…..我希望能帮助你们破案。”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 “我答应过她,会保护她。” 邢至森默默地看着他。 “你需要什么?” “一切,”方木急切地说,“这几起案子的所有情况。” 邢至森认真地看着方木的脸,方木毫不退缩的回望着他。 “好吧,”半响,邢至森开口了,“明天到我办公室来。” 回去的车上,丁树成好奇的问邢至森:“你为什么要让他参与到这个案子之中来?他分析的那些,你相信么?” 邢至森笑笑。他望着窗外的景物说:“你知道罗纳尔多为什么是世界第一前锋么?” 丁树成有点懵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为什么郝海东不能成为世界第一前锋?” 丁树成更加摸不着头脑。 “不是因为训练是否刻苦,而是因为——”邢至森转过头来看着丁树成,“天赋。” 他重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有些人就有这样的天赋,察觉犯罪的天赋。”《第七个读者》 正文 第十五章 仇恨 邢至森没有食言。第二天方木来到公安局的时候,邢至森径直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指指桌子上一大堆卷宗,“你就在这里看吧,可以用我的杯子喝水,暖水瓶在桌子下面。” 他转身走到门旁,“有人敲门,你不要出声,也不要接电话。”说完,就把门锁好走了。 方木明白他的意思,把公安卷宗让他这样一个无关的人看是严重违反纪律的。 他怎么不想想,万一我就是凶手呢。方木笑着摇摇头,他很感激邢至森的这份信任。 他打量着这间办公室。面积不大,只有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靠墙放着一个三人沙发,其余的空间都被几个书柜占据了,方木拉拉书柜的把手,都锁着。 那里面应该是很多惊心动魄或者荒诞不经的故事吧。 方木坐到桌子前,面前是厚厚的,用牛皮纸装订好的卷宗,封皮上写着案发时间、地点及被害人姓名。方木抽出最下面的那本,那上面写着1999年12月31日,师大俱乐部,陈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