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之声,我连忙回过头来,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离我的胸前,已然只不过三四寸左右,危险之极!我连忙身形向后一仰,那大汉跟著踏前一步,匕首仍是指住了我的胸前的要害!我不由张口叫了一声:“好快的手法!”身子陡地向旁一侧,伸手一勾,已然向他的足胫勾去,那一招,乃是我师父所传的“疯子卖酒”,实在是百发百中的妙著!我足才勾出,那大汉身形一个不稳,已然向前,疾扑而出,那柄匕首,刺穿了厚厚的地毡,还“笃”地一声,刺入了地板之中!我不等他有机会站起身来,便踏前一步,一足踏在他的背上,不令他动弹。也就在这时,我听到卧室处有门球转动的声音,我喜道:“小淘气,你还不出来么?”我话刚一讲完,卧室的门,已然打了开来,我定晴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站在卧室门口的,并不是石菊!而是一个身材甚高,面肉瘦削,少说也在五十左右,但是双目神光炯炯的男子!那男子虽然穿著一身西装,但是却叫人一望而知,他绝不是经常穿西装的人,样子显得十分怪异!他一见到了我,便咧嘴“桀”地一笑,道:“小淘气?卫朋友,你是在叫我么?”我竭力定了定神,道:“你是谁?”我虽然发话问,心中却感到那是多此一举,因为他既然在这里出现,当然是石轩亭的人马。可是我却立即知道,知已判断错误,那男子解开了西装上装的钮扣,向他的皮带扣,拍了一拍,我一眼望去,心中不禁一凉!那男子的带扣,正是金光灿然的一个龙头!他已然表明了身份,他就是原来的赤水帮的龙头之一,“死神”手下两大高手中的一个!他又阴侧侧地笑了一下,道:“卫朋友,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相遇,也不用我再到处去找你!”我后退了一步,在退出之际,足尖已然重重地踢中了那大汉的软穴,令他全身发软,一个小时之内,爬不起来。道:“原来是赤水帮的龙头,失敬得很,不知阁下找我,有何贵干?”我一面说,一面又向后退了几步,已然倚壁而立,他却始终只是站在门口,面上的神气,似笑非笑,我必须极端小心,因为赤水帮的龙头,个个都是身怀绝技,智勇双全的人物!他冷冷地道:“也没有甚么,只不过想请阁下到一处地方去。”我立即再问他道:“到甚么地方?”他突然放肆地笑了起来,道:“地狱!”我猛地一怔,趁他笑声未毕之际,迅速地拔出了手枪,喝道:“别--”但是我只讲出了一个字,只听得“拍”地一声,同时,又见金光一闪,紧接著,我手腕上一阵剧痛,五指不由自主一松,那柄枪已然落了下来,而那柄枪尚未落到地毯上,又是“拍”地一声,金光一闪,那柄枪被那两枚金莲子,打出了丈许开外!我心中吃惊的程度,实是难以言喻,因为那两枚金莲子上,我已然认出了他的来历!他射出了两枚金莲子,身子仍然站在门口,连一动也未曾动过!我面色惨白,道:“大师伯……原来是你!”在那两枚金莲子之上,我已然知道他就是我的大师伯!我一生所学极杂,但是正式拜师,却是扬州疯丐金二。我师父的先人,本是盐商,可以称得上家资钜万,但是他为人玩世不恭,轻财仗义,在他十五岁那年,便有不顾族人反对,将一半家产,化为现金,,救济那一年苏北大旱的灾民之举。在他三十岁那年,富可敌国的财产,已然给他用完,他也索性蔽衣败履,在街头上行乞。虽然有一些人,讥他为败家子,但因为扬州城内,受过他好处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老人家虽然名为“行乞”,实则大街小巷都有人拖不到他作为上宾之苦,衣食住,绝对不用耽心。他常和我说,与其有钜万家产,到处受人白眼,远不如蔽衣败履,到处受人招待的好。他在四十岁那年,才遇到我的师祖,我师祖是何许人,连我也不知道,但我曾听得师父讲过,师祖的武功之高,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一身本领,并不是师祖亲授,而是他的师兄,我的大师伯代授的。当我拜在疯丐金二门下之际,金二已然六十开外,他因为入师门晚,是以大师伯的年纪,比他还轻。当然,我也曾向师父打听大师伯的为人,但是师父却也不甚了了,只是说大师伯姓阴,除了武功绝顶之外,一手金莲子暗器功夫,更是独步天下!他并曾告诉我,大师伯为人古怪,以后若是见到了他,无论我武功已到如何地步,绝不可能是他的敌手,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他,唯一求脱身的办法,便是低声下气,向他认不是。我将师父的话,牢牢地记在心中,可是,在十多年的江湖生涯中,我却并没有遇到大师伯其人。真是万料不到,如今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与之相遇!虽然,我如今在做的事,理直气壮,他却成了“死神”的护卫,我绝不应该对他低声下气的。但是,一则,他是我的师伯,二则,我此际的处境,实是险极!因此我在吃惊之余,便叫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他面上现出了一个奇怪的神色,因之使他的面色,看来没有那样的阴沉,只听得他冷冷地问道:“你叫我作甚么?”我吸了一口气,道:“我……我以为你是我的大师伯。”他又打量了我一眼,道:“那么,你是金疯子的那个徒弟了?”我连忙点了点头,只当我们的关系,即已弄清,事情便有了转机。怎知他的面色,又突然一沉,令人望而生畏,冷笑道:“你师父虽然出身富贵中人,但是人却可取,哪知他竟收了你这样一个人作徒弟!哼!”我一听这话。心中也不禁大是不服气,道:“师侄如何不对,尚祈大师伯指正。”那人哈哈大笑,道:“学武之士,要枪何用?我生平最恨人用枪,难道你师父未曾和你说过么?”他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当真是声色俱厉!我完全可以了解到他的心情,因为事实上,我也是最恨用枪的人。如果不是G领事给了我那柄枪,我身上是从来也不带火器的。自从洋人的势力入侵中国的近一百年来,中国武术大大地凋零了,这当然是由于火器的犀利,一任你内外功已臻绝顶,也难以抵抗的缘故。像我大师伯那种武林中的奇人,当然更对火器,有著切骨的痛恨。这可以说是近代武林中人落后于时代的一种悲哀。而武功造诣越高的人,这种悲哀也越深。我呆了一呆,道:“大师伯,枪是朋友给我的,我因为看出你武功在我之上,因此才想拔枪先发制人。”他“嘿”、“嘿”地冷笑几声,向前走出了两步。我沉住了气,道:“大师伯,师父曾对我说,你老人家武功绝顶,但是我却不明白,何以你老人家竟会和‘死神’这样的人在一起!”我的话,听来十分客气,也十分委婉,但实则上,却极其尖锐。因为学武之士,讲究的的是行侠仗义,而绝不是助纣为虐。我的话,等于是在指责他为甚么为虎作伥,助“死神”为恶!只见他的面色,微微一变,身子也震了一震。我屏息静气,等著他回答。好一会,他才冷冷地道:“你以我为耻么?”我苦笑了一下,道:“大师伯,我只是感到奇怪,因为师父对你,实是钦佩得不得了,因此你在我的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他不等我讲完,便道:“不用说了。”我立即住口不言,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又挥手示意我坐下,才缓缓地道:“‘死神”的父亲,于我有大恩,他临终之际,我曾发誓保护他后代,受恩莫忘,你大概也可以谅解的?”他的目光,虽然仍是那样地慑人,但是语气却已然缓和了许多。我看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然使他对我不像刚才那样的严厉,等他讲完之后,我立即异常恳切地道:“大师伯,我斗胆说一句,‘死神’的所作所为,迟早不会有好结果的。如果你老人家要维护他,最好叫他及时收山,以免有难堪的下场!”他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踱了几步,道:“这且不去说他了,你快离开这里吧。”我连忙道:“大师伯,石小姐呢?已落在你的手中了么?”他望了我一眼,道:“她是你的甚么人?”我道:“她不是我的甚么人--”他不等我讲完,便道:“那你就别管闲事了!”我料不到他的口气竟这么强硬,居然打断我的话头,断然要我别管这件事情。我急道:“大师伯,我绝不能不管的!”他面色一沉,道:“怎么,你想和我作对么?若不是你是我师侄,我也绝不能放过你,以后,你对于这种闲事,还是少管些的好!”我吸了一口气,还想和他争执,但是继而一想,我却忍住了气,不再出声,低声拾起了枪,便走了出去,我才出门,便飞似地来到走廊的一边,将身子隐了起来。不一会,我便看到门打了开来,大师伯和石菊两人,并肩走了出来。石菊的手,被我大师伯握著,她面色苍白得十分可怕。他们两人走进电梯,我连忙由楼梯下去,躲在大门口。没有多久,他们两人已然出来,上了一辆汽车。我决定用冒险的方法,去追踪他们两人,在大师伯将石菊推进了车子,他自己坐上驾驶位之际,我身形一矮,已然贴著墙,来到横街上。汽车在我身边掠过的时候,大师伯并没有发现我,我一跃身,便已然攀上了汽车尾部的保险架,蹲了下来,街上有人在叫,也有警察在挥动警棍,但是汽车风驰电掣而去,冲过了许多红灯,直驰到了郊外,我知道自己的办法已然得逞了。车子一直驰到了海滩上,才停了下来。我立即身子一滚,滚到了车底下,无论如何精明的人,大约都不会想到,在车子下面,会有人藏著的,我见到他们两人下了车,向海边走去。等他们走得远一点,我已然不止可以看到他们的足部,而且也可以看到他们的全身,我看到他们两人,上了一艘小舢舨,大师伯立时划动桨,向海中荡了出去!我看到此际,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事情非常明显,大师伯是奉了“死神”之命,来结果我们两人性命的!只不过因为我是他的师侄,所以他才叫我快些离开此处。而如果“死神”派出的人不是我大师伯,而是另一个赤水帮的龙头的话,那么此际,在小舢舨上的,将不止是石菊一个人,而是我们两人了!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但是有一个概念,却是十分明白,那就是,一定要救出石菊!不论她落在何人手中,都要将她救出!我爬出了车底,向海滩奔去。冬日的海滩,冷清清地,并没有甚么人。我知道,若是与大师伯正面为敌,我一定没有法子救出石菊的。我只能利用他尚未发觉有人追踪这一点来对付他,我跳上了一艘小摩托艇,检查了一下,发现有足够的汽油。再检查一下发动机,觉得也一点没有毛病,一艘完好无缺的小型摩托艇。我连忙脱去了原来的衣服,只穿了一件衬衫,又将西装上的衣袖,撕了下来,包住了头脸,然后,发动了马达,摩托艇向前疾驰而出,没有多久,离得他们两人的小舢舨已然很近了。我低著头,向前看去,只见大师伯也已然回过头来,大声喝道:“甚么人?”我一声不出。仍然驾著摩托艇,向小舢舨撞了过去,只听得“乒乓”一声,我面前的挡风玻璃,已然被他的金莲子射得粉碎。我身子一侧,避开了余势未衰的金莲子。就在刹那间,我听得像石菊一声大叫,我连忙抬头看时,只见石菊已然被他抛至六七丈的海面之外!我不知道大师伯是不是识水性,我想立即将摩托艇向石菊驰去,但是却已然来不及了,摩托艇“砰”地一声,撞中了小舢板!小舢舨立时断成了两截,大师伯身形,疾掠而起,拔高了两丈上下!我一看这等情形,心中不禁大是骇然!本来,我的计划是将他撞到了水中,立即抛出绳子,将石菊救了上来。可是,小舢舨虽然被我撞成了两截,但是却并没有落下水,反倒向上拔了起来!看他的情形,分明是想落在我的小艇之上!我手忙脚乱,驾著艇向前疾冲而出,他正落在摩托艇后面,丈许远近之处。我连忙转了一个弯,抛出了绳子,石菊也已然知道有人前来救她,一伸手就拉住了绳子。我此际,不敢停下艇来等她,仍然驾著艇在水面飞驰,由于前进的速度太快,石菊被我从水面拉了起来!也就在石菊离开水面之际,两枚金莲子,向她激射而至!我回头一看,大师伯正浮在海面之上,我连忙一抖绳子,将石菊拉了过来,避开了金莲子,她也落到小艇上,我立即将小艇向岸边驶去,小艇几乎直冲上沙滩,我一拉石菊,道:“快走!”石菊直到此际,才知道是我!她道:“卫大哥,原来是你!”我回头看去,只见大师伯正向岸上,疾游过来,我忙道:“别出声,咱们快逃,他是我大师伯,我们绝不是他的敌手!”我拉著她,一直上了汽车,向前飞驰而出,在汽车中,我才来得及将包在头上的衣袖,撕了下来。就在我撕下衣袖之际,陡地想起一件事来,不得大吃了一惊,车子也几乎向外撞去!我的行动,本来极其成功,大师伯也未必知道救了石菊的人是谁,但是,我却忘了一点,我那件西装上衣,仍在小艇上,他只要查一下,便可以发现袋中有著我的名片,而知道事情是我所为!虽然这是一件很微小的事情,稍为大意一点的人,未必能够注意到我的衣服,从而再搜查到我的名片。但是,我大师伯是何等样人?那有放过这点线索之理?可是我知道,这时候,再要回到海滩边上,一定已然来不及了!我急得六神无主,在我一生之中,我从来也没有因为惶急而觉得这样心中混乱过。我不怕得罪“死神”,更可以和黑手党的党魁面对面地作生死之斗。(卫按:这个“黑手党”最近又在大肆活动,据法新社西西里岛巴勒摩六月三十日电讯,黑手党徒,竟然设计,在一次爆炸中,炸死了八名警察!)但是,我绝不能想像,如果我和我大师伯正面作对,会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可能性!石菊也看出了我惶急的情形,她看了我好一会,才道:“卫大哥,有甚么意外么?”我一面驾著车,向前疾驰,不一会,便来到了通蒙地卡罗的公路上,一面拚命地在思索著对策,甚至没有听到石菊的问话。石菊咬著嘴唇,又再问了一遍。我才叹了一口气,道:“大麻烦来了。”石菊低下头去,道:“都是我不好。”我想要安慰她几句,可是我脑中实在太混乱了,竟粗声道:“如今不是忏悔的时候,我们所遇到的麻烦,实在太大了!”石菊怔了一怔,眼睛红了起来,两滴眼泪,也随之而下,道:“卫大哥,我不再离开你了,但是,究竟是甚么样的麻烦呢?”我想一想,道:“你的父亲来了,你知道不?”石菊“啊”地一声,不由自主,身子向后一仰,道:“我爹,他老人家?”我点了点头,将我在尼斯那家饭店的见闻,向她约略说了一遍,道:“你父亲手下的人……”石菊道:“那人我是认识的,我在公路上遇到他,他将我诱到了那家酒店之中。”我点了点头,道:“不错,可是你们的行踪,却被奉命来杀死我们的大师伯觉察了,所以,你才会落入他的手中,‘死神’可能知道国际警方对他的注意,已然越来越密切,或者是为了其他的甚么原因,所以才令我大师伯,要将我们两人,毁尸灭迹,不令事情声张出来。凑巧他派出的,是我的大师伯,如果他派出另外一个高手的话,此际我们早已沉尸海底,和隆美尔的宝藏同样命运了!”石菊静静地听我说完,才道:“我们现在不是已经逃脱了么?”我苦笑了一下,道:“不然,我们可能逃脱,但我将上衣留在那摩托艇上,要命的是,那上衣袋中,有著我的名片!”石菊呆了半晌,道:“你大师伯的武功很厉害么?”我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两人,是绝对无法与他为敌的。”石菊听见我这样说,于是也著急了起来﹔道:“那我们怎么办呢?”我想了好一会,才道:“我们回到了蒙地卡罗,立即就走!”石菊呆了半晌,道:“我……我又上那儿去呢?”她讲到此处,又滴下了泪来。我道:“我已然发现,黄俊的女朋友,可能已然发现了隆美尔的宝藏,我们先到巴斯契亚,然后,再去找他们两人!”石菊叹道:“我爹这样对我,找到了宝藏,又有什么用处呢?”我苦笑著,道:“连我也不知道有甚么用处,但是我却一定要找到它,我不想费了那么多的心计,结果却是失败!我要找到它,一定要!”石菊默然不语。直到汽车将近蒙地卡罗的市区之际,我才将车速放慢了下来,我知道大师伯这时,一定也已然找到了汽车,在高速地驶回蒙地卡罗来。因此,我不断后望,看看可有人在追踪我们。幸而,一直到我们进入了市区,尚未发现被人跟踪,我先驶到我租车的地方,告诉他们,我租的那辆车,停在尼斯城中,碎了一块玻璃,可能还因为停车不当,而要罚款,我给了车行足够的钱,才回到酒店中。一到了酒店,我们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行装,我们决定弃去许多东西,又化了装,石菊变成了一个中年妇人,我也变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绅士。当我结了酒店的账,刚一出大门时,便见到我大师伯,面色铁青,从一辆汽车上跳了下来!当时,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石菊插在我臂弯中的手,也在微微地抖动著,但是徼天之幸,他并没有发现我们,而匆匆地走了进去。我知道他一定是去向“死神”道及他执行命令失败的经过。“死神”当然不敢责备他的,因为他是“死神”的长辈,但是我又可以确知,大师伯一定会心中不安,因为他没有完成“死神”的委托,他也一定将我们两人,恨之切骨,誓必将我们捉到手中,然后甘心,因为他是那种固守著“一诺千金”而不理所诺之言是不是合理的人。我们在门口遇到他的一刹那间,虽然仍然向外走著,但是我们的姿势,一定僵硬得像木乃伊一样,因为我们全身肌肉,都因为紧张而变得硬化了!这或许使我们看来,更像中年以上的人,但事后,不论过多少日子,直到现在,虽然我又有过不知多少奇险的经历,但是我却从来也没有那一刹间的那种恐怖之感。我们下了酒店大门的石阶,才缓过一口气来,上了计程车,离开蒙地卡罗,两天之后,我们仍然以原来的化装,来到了巴斯契亚。我们一到了巴斯契亚,仍然住在“银鱼”。我们离开了这个小镇那么久,这个小镇,一点也没有变化,我们休息了半天,我便展开地图,寻找施维娅的家乡,她的家乡,在巴斯契亚之北,地名是G领事告诉我的,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叫做锡恩太村。我们决定明日一早,步行前去。当晚,我们在一间房中,分榻而睡,午夜,我听得石菊在梦中唤我的名字。然而,我则整晚思念著黎明玫,想起她和“死神”已然结婚,我就不由自主,紧紧地握著拳头。【第十二部:父女之间的秘密】第二天一早,我已然醒了过来。我发觉我是被街上儿童的喧哗声吵醒的,我俯在窗口一看,不由得陡地吃了一惊,叫道:“看!”一辆劳斯莱斯,正缓缓地在街上行驶。这个小镇上,难得这样名贵的汽车,因此引得一大群顽童,在叫嚷追逐。而那辆名贵的汽车,我却是见过的,正是石轩亭所乘的那辆。石菊给我叫醒,跳了起来,我指著那辆车道:“你父亲也来了!”她茫然地望著我,我道:“快!我们快离开这里,很可能死神和我大师伯,也会到这里来的。我们必须较他们先一步找到黄俊,这是时间的竞赛!”她点了点头,我们迅速地化装好,出了“银鱼”,开始是慢慢地向前踱去,出了镇,路上没有人,我们便飞快的奔驰。一遇到有人,我们便停了下来。那一天,是一个非常晴朗的天气,已然有一点初春的味道。在大地上,春苗已然有点转青,到了十点钟左右,我们已然来到了锡恩太村。那当真是一个小得可怜的村子,只有七八户人家,我们甚至找不出一个可以听得懂法文的人,他们操著他们的土语。费了不少时光,我们才知道,施维娅和她的中国丈夫,正在村东大仓库附近,我们立即向东行去,走出两三里,便见到了所谓的“大仓库”。那“大仓库”,实则是一个棚,在仓库附近,堆著许多高可两三丈的麦皆,周围十分寂静,只有在里许之外,才偶然有人经过。我们来到了目的地,却不见有人。我正想出声叫嚷时,忽然听得在一堆麦皆旁边,传来了一阵欢乐的嘻笑声。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我们立即辨出,男的正是黄俊!我们两人,向前驰出,只见黄俊已然完全换了当地农民的装束,正和一个十分健美的少女,在麦皆上追逐嬉戏,对于我们的来到,恍若无觉。我几乎不想出声叫他,因为他们在这里的生活,实在是太平静、太幸福到令人不想去破坏他们,以及打扰他们!我和石菊两人,又走得离他们近了一些,他们两人停止了嬉戏,抬起头来,望著我们。在这样的一个小村之中,是很少有人来到的,尤其是外国人。是以他们都现出了奇怪的神色,施维娅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比我所见到她的相片,还要动人,因为照片上没有那股活力,她是一个充满青春气息的人,如果我是一个雕塑家的话,一定去请她做模特儿,塑一尊青春之像。她不好意思地望著我们一笑,掠了掠头发,站了起来,道:“你们找什么人?”我一笑,以中国话道:“黄先生,你不认识我了么?”黄俊陡地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面上为之陡地失色!施维娅显然听不懂中国话,但是她的直觉,使她觉出我们的到来,对黄俊大是不利,她立即拦在黄俊的身前,道:“你们想作甚么?”我微微一笑,道:“小姐,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伤害你们的,但是并不等于说,没有人会伤害你们!”施维娅的眼中,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石菊冷冷地道:“师哥,我爹来了!”黄俊更是面如死灰,道:“他……在哪里?”石菊道:“我们见到他在巴斯契亚镇上,他当然是为你来的!”黄俊整个人像是呆住了一样。我踏前一步,道:“俊老弟,不管你信不信,我愿意帮助你!”黄俊忽然用双手撕著头发,道:“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我的末日到了!”我走向前去,在他面上,重重地掴了两下,令他镇静了下来,道:“你听我说,不要慌张,你不为你自己著想,也得为施维娅著想!”他一听得我如此说法,忽然镇静了下来。我又道:“你先将你所遭遇的困难,和施维娅详细说一说!”黄俊点了点头,照著我的吩咐,向施维娅将他目前的境遇,说了一遍。施维娅的面色,也变得十分惨白,我立即道:“施维娅,你必要将我当作朋友,要对我讲实话!”施维娅茫然地点了点头,我问道:“施维娅,你可是已然发现了隆美尔的宝藏?”“隆美尔的宝藏?”她现出了极其莫名其妙的神气反问我。我加重语气,道:“是的。”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我道:“那么,你给黄俊的那袋钻石,还有,那朵稀世奇珍--,钻石花,你是从哪里来的?”施维娅向黄俊望了一望,欲语又止,我道:“施维娅,你必须说,否则,你可能失去一切!”施维娅睁大眼睛望了我好一会,然后有点不大相信地说道:“真有那么严重么?”我用力地点点头,道:“一点不错,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话。”施维娅道:“那……那是我在潜水的时候找到的。”她的回答,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立即问道:“其余的东西呢?”她又现出迷惑的神色,道:“其余的东西?那些东西有甚么用?”她的话,听来像是太过做作,但是我却相信,她是出自真正的无知,这种无知,是十分可爱的,因为她是那样地纯朴。我道:“施维娅,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然发现的,是真正的钻石?”施维娅喜道:“真的么?”但是她随即望了一下黄俊,道:“即使是真的,我也没有用处,有了黄俊,我便有了一切。”我和石菊互望了一眼,我们都觉得施维娅的话,是出自真心。我问黄俊道:“黄朋友,事情已到如今这样地步,你该可以将事情的详细经过,说一说了吧。我认为如今你十分需要我们的帮忙,因此你最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说!”黄俊想了一会,道:“可以。”他讲了两个字后,又停了片刻,道:“掌门人认为那张藏宝图是真的,派我离开了西康,来寻取宝藏,我到了法国之后才发现那藏宝图,根本是假的,我可以只花极低的代价就在巴黎的街头买到它!”我点了点头,道:“这我已知道了。”黄俊道:“但是,我仍然来到了巴斯契亚,我见到了施维娅。”他讲到此处,向施维娅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师妹或许会认为我是三心二意的人,但是我遇到施维娅之后,我确是真心一意的爱她。”我不耐烦道:“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得出,你说你自己的事。”黄俊道:“我认识施维娅之后,根本已将寻宝的事,丢在脑后,但是有一天,施维娅却对我说,在她几年的潜水生涯中,曾在海底找到过不少‘亮晶晶的玻璃’和一朵‘玻璃花’,我叫她拿出来给我看,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钻石--”我连忙问道:“她是在哪里找到的?”黄俊道:“东一颗,西一颗,几年以来,她搜集到了一袋。”我点了点头,道:“那一袋,就是我在轮渡上看到的了?”黄俊道:“不错,我怀疑那是真的,恰好师妹打电报给我,叫我快点去见她,我便暂时和施维娅分手,师妹却已被‘死神’追逐,离开了原来约定的地方。”“这点我早已知道。”我说:“因为当时我和你在一起,一切情形都亲眼看到。”黄俊点点头道:“不错,我找不到师妹,在轮船之上,巧遇卫兄,我们之间,还因误会而打了一场呢!”“是啊!”我说:“那么,你为甚么又将钻石,弹到海中去呢?”这是我非问不可的一个问题。因为,我如果不是发现黄俊将钻石一颗一颗地抛到了海中去的话,我根本不会卷入这个漩涡之中的。黄俊又向施维娅望了一眼,道:“那是一个误会,我们约好,我打电报给她,她一定回电报我,结果,我却收不到回电,我不知那时她已然落入了某国领事馆的手中,我只当她变了心,所有的一切,都对我没有意义了,所以,我明知那一袋钻石是真的,也都将之抛入海中。”“所以--”我接口道:“我们一上了荒岛,你就将施维娅的相片给我看?”黄俊道:“是的,我非常怀念她。”这以后的事情,我却是亲历其境的,不必再多加盘问了,我道:“黄俊,你叫施维姬,带我们到她发现钻石的那个海域去潜一次水。”黄俊转达了我的意思,施维娅立即道:“可以,就今天么?”我立即道:“现在!”施维娅站了起来。可就是在她刚一站起的一刹间,一阵汽车马达声,怒吼而至,一辆劳斯莱斯疾驰而至。汽车中,迅速跳出四个大汉,向我们望了一眼,躬身等在车门旁,从车子中,又走出一个老年人来。黄俊一见到那个老年人,面色变得难看到了极点,身子也禁不住在微微发抖!那老年人正是北太极门掌门--武林大豪石轩亭!石轩亭以威严无比的眼光,在我们身上,缓缓地扫过,我觉出身旁的石菊,也震动了一下。只见他向前,走近了几步。黄俊已然跪了下去,叫道:“师父--”施维娅大惊失色,道:“黄,甚么事?”石轩亭厉声道:“将这女人弄开!”一个大汉,应声而上,便向施维娅走了过来。我连忙横身拦在那个大汉的前面,喝道:“别碰她!”那大汉“嘿”地一声冷笑,拳风飕飕,一拳便向我胸前打来。石轩亭在场,我明知动起手来,我们绝无上风可占,可是我也不能让他们对施维娅有所损害,因此,就在那大汉,当胸一拳,向外出打之际,我掌缘如刃,向他手腕,直切了下去!他那一拳,尚未将我击中,我已然切中了他的手腕,那大汉不由自主,怪叫一声,捧著右手,向后踉跄了开去。石轩亭冷冷地道:“原来是你!”他讲了四个字后,突然转头向石菊望去,喝道:“菊儿,你见了我,诈作不识么?”原来石轩亭从我的招式上,认出了我的师门来历,从而识破了我和石菊的身份。我心中暗叫不妙,本来,我们化了装,石轩亭倒也不一定认得出我们来。可是刚才我那一切,乃是疯丐金二嫡传的“云切手”,石轩亭是何等样人,自然一看便自认出!他既然认出了我的身份,当然便知道和我在一起的,乃是石菊。石菊被他一叫,战战兢兢地踏前了一步,叫道:“阿爹!”石轩亭一声冷笑,道:“我没有那么好福气,你和你母亲一样,是个臭贱--”他盛怒之下,只顾责骂石菊,却在无意之间,将他藏在心中的秘密,露了口风,石菊乃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听之下,便不禁一呆,道:“爹,你想说我妈是臭贱人么?我妈是足不出户,当真称得上贤妻良母,怎么会是臭贱人?”石轩亭面色陡变,道:“住口!”在那刹间,我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石轩亭骂的,一定是黎明玫!黎明玫真是石菊的母亲,但是,她又为甚么在对我讲了之后,又不认呢?正在我思索之际,石轩亭已然道:“你们两人,谁将宝藏献出,还可以免于一死!”他们两人尚未回答,我已然忍不住道:“石前辈,他们两人,都交不出宝藏来的,那宝藏是否存在,也还是大疑问哩!”石轩亭厉声喝道:“住口!”─面向身后四人道:“难道还要我出手?”那四大汉身形飘动,已然向我扑了过来,我不等他们扑过:已然向前迎了上去!我迎上去的那个,正是刚才吃了我苦头的,他一见我来势汹汹,不禁退缩了一下,我一伸手,已然在他腰际,重重地拍了一下,紧接著,─脚反踢,正踢中身后攻到的一人的小肚之上。这时候,其余两人,已然一个自左,一个自右,向我攻到。我身子立即向后一缩,两人一个扑空间,我双手齐出,在他们肩头,轻轻一扳,两人已然向前,跌作了一团,我也抽身后退。我自己也未曾料到,一动上手,竟能在片刻之间,将四人打败。我相信这一定是石轩亭为人,极其猜忌凶狠,所以他门下能得到他一分真传的人,已自不易。因此那四个大汉,才会如此不济事。石轩亭“哼”地一声,道:“有两下子哇!”他一面说,一面已然向我疾欺而至!也就在此际,石菊大叫一声,道:“爹,你不能!”她一面叫,一面向我扑来,但石轩亭一挥手间,石菊已然向外跌去。而石轩亭挥出的手,一圈之间,已然一掌向我当胸击到,劲道之强,实是罕见!我万料不到,石轩亭狠辣无情,竟然一至于此,居然连父女之情,也毫不顾念。因此,我对石菊同情,不由又加深了几分,看著她跌仆在地上的情形,痛心之极。我一见他一掌击到,连忙向后退去。但是,他在陡然之间,身形又向前滑出了三尺,我一退变成了白退,连忙一侧身时,“砰”地一声,一掌正击中在我的左肩之上,我只感到头昏眼花,身不由主,一交向后跌出,直向一堆麦皆撞去!他那一掌,力道奇大,尚幸我背后,有著老大的一堆麦皆。如果不是有著那样的一堆麦皆,我不知要跌出多远,方能站稳脚跟,而如果碰到了石墙上的话,我非撞成重伤不可!我的身子在麦皆堆上,弹了一弹,只觉得左肩之上,骨痛欲裂,一条左臂,已然抬不起来,但是我咬紧牙关,还是站了起来。只听得石轩亭“哼”地一声冷笑,突然又一掌向施维娅挥出,施维娅大叫著,向后踉跄跌了出来,刚好来到我的身旁,我连忙一伸右手,将她的手臂握住,低声道:“施维姬,别急,我们会有办法的。”实则上,会有什么办法,我根本不知道!但是我不能不以此来安慰施维娅,因为施维姬正在尖声叫嚷,石轩亭眼中的杀机更盛,如果她不停止叫嚷的话,只怕石轩亭会对她下毒手的!幸而我的话起了作用,施维娅停止了叫嚷,睁大了眼睛,也不落泪。石轩亭向我们两人望了一眼,“哼”地一声,转过头去,向石菊喝道:“跪下!”石菊的双眼之中,莹然欲泪,向我求助地望了一眼,我只能默默地望著她,在眼色之中,给她勇气。石菊低声叹了一口气,在黄俊的旁边,跪了下来。石轩亭走了两步,来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前,喝道:“宝藏在甚么地方,快说!”黄俊的语音颤抖,道:“师父……宝藏地图……根本是……假……的!”石轩亭“嘿嘿嘿”一阵冷笑,那一阵冷笑声,听来实是令人惊心动魄!我看到黄俊的额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