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来了--我想著。我只是微微一笑,道:“纳尔逊先生,你不能强迫一个人去做他所不愿做的事情的,是么?”纳尔逊哈哈大笑,他手中的半杯酒,也因为他的大笑,而溅出了几滴来。我和石菊互望了一眼,不知道纳尔逊这样大笑,究竟是为了甚么。好一会,他才停住了笑声,道:“你,卫先生讲得不错,我绝不能勉强别人,但是我却可以勉强你,你同意么?”我心中暗暗惊异,但面上却装出极其不愉快的神色,道:“纳尔逊先生,我要请你原谅--”当时,我们是用英语交谈的,“我要请你原谅”这一句话,是英语中暗示对方失言的技巧说法。纳尔逊却道:“不必,卫先生,说痛快些,我要强逼你做一件事!”纳尔逊讲话时的那种态度,不但越出了礼貌的范围,而且,还伤及了我的自尊心!我立即站了起来,道:“纳尔逊先生,我想你的公务,一定很忙吧?”我也完全不客气,变相地向他下逐客令来了!纳尔逊笑了一下,道:“不错,我的公务很忙,但是我在这里,也是为了公务。”“哦!”我讽刺地说:“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国际警方的工作,是手执酒杯,对著一个不愿与警方合作的人大发脾气!”纳尔逊的涵养功夫,的确令人佩服,他面上仍然带著微笑。但是我相信,他的心中,一定十分愤怒,至少十分不习惯,以他的地位而论,是很少有人敢用这样的态度与他说话的。“那么,”他笑了笑,轻轻地晃了晃酒杯,呷了一口,道:“以你看来,我们的工作应该是甚么呢?”我大声道:“去找罪犯,去找犯了法的人!”纳尔逊舒服地坐了下来,道:“那么,我正在做著我的工作。”我实在给纳尔逊的态度激怒了,我甚至大笑了起来,道:“亲爱的纳尔逊先生,那么说来,你以为我们两人是犯罪者了,请问,我们犯了甚么罪?”我以为我的话,十分幽默,纳尔逊一定会脸红耳赤,不知所措的。但是,事实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纳尔逊以钢一样的眼光望著我,简单而肯定地道:“谋杀!”谋杀!我几乎跳了起来!纳尔逊又微笑著,道:“卫先生,感到吃惊么?谋杀!至少,你谋杀了五个人之多!”我实在再也忍不住了,我冷冷地道:“纳尔逊先生,这是我所听到的最荒唐的指控,证据呢?亲爱的先生!”纳尔逊从他西装的上衣袋,摸出了三张甫士咭大小的照片来,却又不让我看,他将照片放在手背上,敲了两下,道:“卫先生,巴斯契亚镇码头上的那件案子,我相信你一定很留心报上的报导。”我昂然而立,“是又怎样?”“好!”他始终不发怒,虽然我一直激怒他:“那末你一定看到过有一张报上说,在一柄手提枪上,发现了几个来历不明的指纹一事?”我感到自己的手心,已然在出冷汗了,口中也显得十分干燥,但我仍然道:“看到过又怎么样?”“不幸得很!”纳尔逊摇了摇头:“不幸得很,那几个指纹,已经给我查明,是你留下的。卫先生,这事,你怎么解释呢?”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三张照片,递了过来,我机械地伸过手,将那三张照片,接了过来,一张摄的是那柄手提机枪,还有两张是放大的局部,机枪柄上,有著清晰的指纹,只是粗略地看上一眼,我便可以认得出,那是我自己的指纹!我早就知道纳尔逊不会无事而来的,但是却也未曾料到,他已然掌握了这样的王牌!我强笑著,实则上我面上的肌肉,已然十分僵硬,笑容也一定非常难看。我站著,装做是十分细心地观察那三张照片,实际上,我根本是无话可说!忽然,石菊激动地叫道:“是他杀了那些人,又怎么样,难道不应该杀么?不是为社会除害么?”纳尔逊点了点头,道:“石小姐,作为个人,我们同意你的见解。但不幸得很,尼里在罗马,是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在法律上来看,他是商人,而他死了,是卫先生将他杀死的。即使掌握了尼里的犯罪证据,未经过法庭,尼里也不能死,更何况卫先生和警方一点关系也没有,小姐,你明白了么,这是谋杀!”石菊望著我,我望著她。我们两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纳尔逊搓著手,道:“我还可以和你们讲一个小故事,有一个死囚,已然定期要上绞刑架了,他的一个仇人,决定要亲手将他吊死,便买通了刽子手,由他假冒刽子手去执行死刑。结果,那死囚如预定般地死了,那个假冒刽子手的人,却被控蓄意谋杀,罪名成立!”“那你为甚么不将我拘捕呢?”我无力地说。“卫先生,”纳尔逊笑了一下,道:“老实说,意大利和法国的警察总监,都应该赠你勋章,国际警方,非常感激你。我是主办人,目前,知道那指纹是属于你的,只有少数人,事情是可以完全不起波纹,而归于平静的。”我苦笑著道:“纳尔逊先生,你要甚么,趁早说吧!”纳尔逊兴奋起来,他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拍著我的肩头,道:“年轻人,对于你的勇敢、机智,我本人十分佩服,我更知道你深谙中国的传统武术。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不等他讲完,便断然道:“我绝不加入警方工作!”纳尔逊笑道:“我知道中国人的脾气,同情是在赛尔墩的一面,而不在黄天霸一面,我绝不愿勉强你的。”想不到纳尔逊对中国的故事,也如此熟悉,我道:“那你想要甚么?”纳尔逊道:“很简单,你们和‘死神’、和黑手党的争斗,以及你去到巴斯契亚,究竟是为了甚么?”我只好道:“我不相信国际警方竟会不知道?”纳尔逊道:“我们是知道的,但是不够多,卫先生,需要你的补充。”我望著石菊,道:“如果我拒绝呢?”纳尔逊笑了起来,道:“你不会的,你是那么的聪明和有决断力……”我打断他的话,道:“好了,不必再称赞我了,这件事,我不能作主,是要由石小姐来决定的。”我又立即向石菊说:“你可以拒绝他,我可以申辩是自卫杀人的。”石菊道:“卫大哥,可是这样一来,黑手党徒岂肯放过你?就算你在法庭无罪,你怎能安全离开意大利?”我道:“你不必理会我,只在你自己而言,你能不能将事情和盘托出?”石菊现出一个极其犹豫的神色,我看出了她心中的为难。她绝不要为我增加麻烦,但是要不为我增加麻烦,就是要为她自己增加麻烦!我想了一会,道:“我们拒绝他吧。”石菊插了摇头,道:“不!”我立即劝她:“你千万不要感情用事!”石菊道:“我一点也不感情用事,我至多不回西康,也就是了。”我追问道:“菊,你隐瞒了事实,你不回西康,但西康会有人来找你的!”石菊呆了半晌,面上立时现出了极其坚决的神色,道:“卫大哥,我已然决定了!”我们两个人,是以中国话交谈的,我只当纳尔逊听不懂,可是,石菊的话才一出口,纳尔逊立即道:“我相信石小姐的决定,一定是明智的决定!”纳尔逊的这几句话,是极其纯正的中国北方话!我们两人,不禁怔了一怔,纳尔逊道:“我曾在河北,住过三年,但不讨论,你们究竟是为了甚么才去巴斯契亚的,是宝藏么?”石菊点头道:“不错!”纳尔逊大感兴趣,道:“真是?是甚么人的宝藏,迦太基商人,还是水手辛巴德的?”石菊并不因为纳尔逊的话而有丝毫的笑容,她沉重地道:“都不是,是隆美尔的。”石菊终于说出了事实,我心中感到莫名的难过,我是那样的对不起她!北太极门掌门人,一定会派出许多人,在世界各地,搜集她的踪迹,而将她置之死地--即使她是掌门人的女儿。而石菊从此以后,也就永远只有逃避,逃避……想在一个地方。住上一个较长的时间都没有可能!我想,纳尔逊听了,一定会感到满足了。可是,忽然之间,我发现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个极其奇异的神情,接著,那种神情,便变得十分滑稽,而半分钟之后,他已然大笑起来!我和石菊两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因为纳尔逊就算高兴的话,也不至于这样失去控制地大笑的。好一会,纳尔逊笑得咳嗽起来,一面笑,一面道:“隆美尔的宝藏,妙哇,价值三亿美金,得到了它,便可以成为世界著名的钜富,哈哈,一幅破布上有地图,地图后面有文字,写得很神秘,只有经度,是不是?亲爱的先生小姐,这样的地图,在巴黎街头,向游客兜售的时候,只值十元美金!”我和石菊两人,整个地呆住了,半晌,我才结结巴巴地道:“纳尔逊先生,你是说,整个事情,有关隆美尔宝藏、都是不存在的?”纳尔逊又笑了一阵,道:“卫先生,你向我发出这样的一个问题。证明你虽然有非凡的才能,但是究竟年纪还嫌太轻!”在那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了不知多少的问题:“死神”对黄俊和石菊的追逐,那近卫队员之死,黑手党的大举出动,这一切,难道都是受了并不存在的传说之骗?但是,我又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和黄俊相遇时的情形,他拈在手中,向海中一颗一颗抛掷下去的钻石,绝对不是假的。而且,钻石琢磨的形状,也是一九三零年到一九四零年之间最流行的那种。我又想到了许多的问题,黄俊的态度,他给我看的那个意大利少女的相片,以及他再次要我交出地图时焦迫的神情。我开始了解到,黄俊所以将钻石抛入海中,是因为他心中的极度伤感,感到了财富对他,已然不发生作用。当然,那只有爱情,才有这样的力量。我想得实在太多,而且思路也逐渐混乱起来。但是,我却还有足够的清醒,去作这样的判断,纳尔逊错了,我们是对的!纳尔逊所说的可能是事实,那可以解释因为这宗宝藏的传说,知道的人很多,所以才有人出卖假地图为生,但这并不能证明我们的地图是假的。纳尔逊又笑了一下,道:“你们或许也有一幅地图,是不是?”我答道:“不错,我们有一幅。”纳尔逊一伸手,道:“或许我的要求,十分愚蠢,但是我可以看一看么?”我望向石菊,石菊点了点头,我贴身取出了那幅地图,纳尔逊只是随便地一看,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花多少钱买来的?”我伸出手,向石菊摆了摆,令她不要出声,道:“用了一千镑!”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这不能算是骗局,一千镑是你自愿拿出来的。”他站起来,将地图放在沙发上,向门口走去,挥手道:“再见!”我心中大是高兴,忙道:“纳尔逊先生,关于我的事情--”他笑了─笑,道:“放心,我回去,就将有关你的档案销毁,需要我效劳的,我绝对不会拒绝。”纳尔逊沉吟了一会,道:“事情倒是有的,而且不是以后,就是现在。”我慨然道:“甚么事,你说吧!”纳尔逊道:“你和石小姐别再沉浸在三亿美金的迷梦中,这就是我的希望了!”我和石菊两人,脸都红了起来,纳尔逊微笑著,拉开了门,向外走去。我想要走到门口去送他,但是我只走了一步,便突然停止了!走廊上,有两个人在我门口经过,是他们使我停下来的!我刚一停下脚步,便立刻一伸手拉石菊,使她和我急急一齐侧转身来,以免被那两个人看到。那两个人,一个穿著一件贵族式的皮翻领大衣,手中握著手杖,气派十足,竟是“死神”!而在他身旁的那个女子,穿著一件雪也似白的貂裘大衣,我虽然只见到她的侧面,但是我也立即肯定了她是黎明玫!我震动了一下,纳尔逊和石菊,也震动了一下,纳尔逊立即转过来,以一种奇怪的声调,对著房中,讲了几句无关重要的话。“死神”和黎明玫走过去了,他才向我们一笑,走出了房门。我连忙抢到房门口,还来得及看到“死神”和黎明玫,转过了走廊,我轻轻地追了过去,发现他们两人,停在四一七号套房门前,我立即又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我才一入房,石菊便劈头问我:“我们怎么办?”我挥了挥手,道:“你先别打扰我,我心中很乱。”石菊走了过来,道:“为甚么?为了‘死神’?”我只得含糊地答:“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石菊呆了一会,才转身去,道:“卫大哥,要是我是你,我就去看她了!”我呆了一下,道:“去看谁?”石菊道:“去看死神身边的那个女人,你是为了她而心烦,是么?”我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面对著我,道:“我们一齐去见她,她是黎明玫,也是你的母亲--”石菊噘了噘嘴,但是我却并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讲下去:“我相信你的身世,一定极其曲折,而你自己,一直不知道。”石菊冷冷道:“不论你编造甚么引人入胜的故事,我都不去见她!”我呆了一会,道:“这样说来,你愿意我独自去冒险了?”石菊瞪大了眼睛,我拿起了大衣,道:“也好。你在这里等我!”不待我走到门口,石菊已然叫道:“卫大哥,我去了!”我回过头来,发现石菊的脸上,有著泪痕,她真还是一个孩子!我们并肩来到四一七号套房门口,我并没敲门,便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黎明玫正坐著,背对著我们,“死神”站著,立即转过身来,他见到我们,心中一定十分骇异,但是他面上却没有一点惊惧之色。“明玫,”他叫著:“看看是谁来了!”黎明玫转过身来,望著我,她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复杂,令人根本难以猜测她心中是喜欢,还是难过。我将门关上,小心地看了看周围,房中不像是有人埋伏著,“死神”笑道:“放心,没有人会在蜜月房中,埋伏著几个打手的!”其实,即使他的房中真埋伏有打手,像我这种久经风浪的人,自然也不会惧怕的,不过,小心谨慎的行动,已成为我的惯性。“蜜月房”三个宇,像是利箭一样地,刺入我的心中,我失声叫道:“明玫!”黎明玫猛地站了起来,几乎是在高叫:“别说了!”“死神”的态度,十分镇定,例过头去,道:“明玫,应该住口么?”在他的话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恐吓意味,但是黎明玫一点,却立即又颓然地坐了下去,道:“不……不,你……说下去吧。”“死神”微微一笑,道:“卫先生,你听到了没有?同样的,蜜月房中,也不欢迎不速之客,两位是不是--”他一面说,一面向电话走去,立即一个箭步,窜向前去,比他快了一步,一伸手,已然将电话线拉断,“死神”手中的手杖,也在这时候,扬了起来,我飞起一脚,那是一式“人”字脚,上身后仰,飞脚上踢,足尖所到的高度比头更高。那一脚,正踢在他的手杖之上,“死神”向后退了一步,“砰”地一声,从杖尖射出了一颗子弹,声音很轻微,我再一伸手,向他的手杖抓去,死神手臂一缩间,手杖已向我手腕敲来!我向左一闪身,身子一侧间,在一个几乎要向地上倒去的姿势中,避开了他手杖的一击,同时,足尖一勾,已然勾在他的假脚上,他身形一个不稳,便已然跌倒在软软的地毯上。在他跌倒之际,我不必再费甚么力气,便已然将他手中的手杖,夺了过来。“死神”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满面通红。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他露出这样暴怒的神气,他像是根本不理会我,走到酒柜面前,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在喘了一口气后,他面上的神色,才恢复了常态,转过身来,道:“不错,你懂得利用人的弱点。”我这才知道,他所以暴怒,乃是我勾住了他的假脚,而令他不得不倒下一事!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这点我也会!兄弟,我也会利用人的弱点!”我不去理会他,对黎明玫道:“明玫,我们走。”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黎明玫竟然摇了摇头,道:“我不走,你们离去吧!”我听了之后,宛若五雷轰顶,道:“明玫,你说甚么?那是石菊,她是你的女儿,那是你自己说的,你为甚么不走?”黎明玫的面色,显得十分冷漠,根本叫人难以猜测她的心事,她只是再度摇头,道:“我不走!”“死神”突然大笑起来,道:“老弟,我比你更善于利用人的弱点!”我来到黎明玫的面前,道:“明玫,你有甚么理由要怕他?我们快走,石菊等著要明白她的身世,你为甚么不离开他?”黎明玫向石菊望了一眼,道:“她何必明白她的身世?你也不必再劝我走。”我一伸手,将黎明玫的手臂握住,想将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但是一拉之下,黎明玫却仍然坐著不动。黎明玫的武功,在我之上,我要拉动她,当然不是易事,我几乎是在哀求,道:“明玫,你可知道,我是怎样地想念你,你为甚么还要犹豫?”“卫先生,”黎明玫转过头去,道:“你要顾及礼貌,我和他已然结婚了!”黎明玫那无情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最厉害的子弹一样,毫无保留地射进我的胸膛之中,在我心底深处,炸了开来!我不知道我那时的脸色,是如何地骇人,因为我看不见自己,但是,我却看到石菊掩著脸,几乎要叫了出来。我僵立著不动,黎明玫又缓缓地转著身子去,我只感到摇晃著像是要倒了来,石菊立即来到我的身旁,将我扶住。她狠狠地瞪了黎明玫一眼,道:“你是一个下贱的女人!”黎明玫仍是背对著我们,一动也不动。“死神”乾笑了两声,道:“高贵的小姐,你出言要谨慎些!”石菊整个人,像是一堆火药一样,而“死神”的那句话,则恰好如同点著了药引子!石菊立即大笑起来,道:“我为甚么要谨慎些?你是下贱的狗,她是下贱的母狗!你们两人,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绝未想到,石菊竟会用那么不留余地的话来咀咒“死神”和黎明玫。当然,我知道石菊为甚么要这样地骂他们。石菊完全是为了我,因为她看出,黎明玫伤透了我的心!石菊出乎寻常的愤怒反倒令得我清醒了些,我定了定神,痛苦地道:“你不能这样骂你的母亲!”石菊“哈哈”大笑,道:“卫大哥,我本来还有几分信你的话,但是如今,我根本不信!”黎明玫本来一直呆坐著不动,即使是石菊那么凶恶地骂她的时候,她也坐著不动,但这时候,她却突然转过身来。她的面色,白得十分可怕,道:“卫先生,你已然对她说了?”我喘了口气,点头道:“自然,你对我说,她是你的女儿,我为甚么不能说?”黎明玫一听,突然也尖声笑了起来,笑了没有多久,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连眼泪也咳了出来!她是装得那么逼真,但是我完全可以看得出,她的剧咳,无非是为著掩饰她的流泪!她一面笑著,一面咳著,一面流著眼泪,道:“你是我所遇到过的最大的大傻瓜,一句谎言,你便信以为真了!”我只是望著她,并不搭腔,她停了一停,又道:“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女儿?哈哈!”我苦著脸,道:“这没有甚么可笑的!因为这本是你对我说过的话,我只是复述出来而已。”黎明玫道:“当然可笑,可笑到了极点!两位请快走吧!”我又跨前一步,俯下身去,道:“明玫--”可是石菊不等我话说完,已然抢著道:“卫大哥,我们还在这里作甚么?”我顿了一顿,心中重复著石菊的话:我在这里做甚么?我在这里,是为了要黎明玫讲实话!我再次道:“明玫,你对我说的,可是真话?”黎明玫倏地站了起来,她的身子,在微微发颤,道:“当然是真的,卫先生,你该走了!”我后退了几步,石菊紧紧地跟著我,我们一齐来到了门口,我才道:“我会弄清真相的!”“死神”冷笑一声,道:“希望你能够!”我几乎忍不住要向“死神”扑了过去,但是我知道这样做,毫无好处,我不能在这个地方将他杀死,而自己置身事外。我甚至考虑到不理一切后果,和“死神”拚命,但石菊一定已然看出了我的神色有异,她立即打开了门,将我拉出了“死神”的房门,然后“砰”地一声,将门关上。我并没在门口站了多久,但是我已然有足够的时间,听到黎明玫的哭泣声。那时,我的心境,简直是难以形容到了极点,我想再度冲进去,但是我知道再冲进去也没有用,我呆呆地站著,直到我身于不由自主被石菊拖开,我又所听得黎明玫尖叫道:“不能,你答应过我的!”接著,便是“死神”冷酷的声音道:“当然,我答应过你,我绝不杀死他,你放心好了!”黎明玫又叫道:“那你是准备--”死神不等她讲完,就道:“我不准备甚么!”我只听到此处,就已经转过了走廊,再也听不到他们两个的对话了。当时,我的心中紊乱到了极点,以致我完全没有听出,他们两人交谈的话,与我有关!没有多久,我们已然一齐来到了我的房门口,我几乎是给石菊拖了过来的,石菊打开门,将我推了进去,我跌跌撞撞,向前跌出了几步,刚想站直身子时,突然,一个人握住了我的手臂,另有一件硬物,抵住了我的腰际。我只看到石菊陡地呆住了。同时,也听得沙发上传来了一下笑声,道:“石小姐,将门关上!”石菊看这形势,只得依言而为。从我的房中,这时,又走出一个人来,叫道:“师妹!”我侧过头去,略看了一看,就已然认出那人正是黄俊!“坐下,卫先生。”那用枪抵住我背后的人命令我,我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因此,我也依著他的命令,坐了下来。石菊面色发青,道:“黄师哥,这两个人,是你……带来的么?”黄俊走向前来,点了点头,道:“不错!”石菊尖声道:“你想将我们怎么样?”黄俊叹了一口气,道:“师妹,我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也曾经相爱过,后来,为了一件小事,你就不肯理睬我了--”石菊打断他的话头,冷冷地道:“小事?”黄俊吸了一口气,道:“师妹,在我看来,那实在是小事,我骗了一个人,不错,这又有甚么关系呢?你说我卑鄙,也不要紧,你不睬我,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现在爱上了一个人!”石菊依然面色铁青,道:“那关我们甚么事?”黄俊的面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这时候,我已然完全明白了黄俊为人。他是一个为了自己要达到目的,而不惜一切手段的人!黄俊续道:“我所爱的人,落在人家的手中,我已然决定了不再回西康,但是我要她!”石菊道:“这又和我们有甚么相干?”黄俊摊了摊手,道:“我没有办法,我要将你们两个人,去向人交换施维娅。”“向谁交换?”我第一次开口。黄俊道:“连我也不知道,我起先,接到条件是:只要我能交出藏宝地图,我便能得到施维娅。如今,对方的条件是:要将你们两个人,去换施维娅。”我耸了耸肩,但立即停住了。在我身后,传来“克”地一声金属撞击之声,那是手枪的保险掣被打开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警告我不要乱动,因此我立即不动,道:“黄俊,我有一句话要问你。”黄俊道:“我明知我这样做,很对不起你们,但是我要得回施维娅,我没有办法。”我重复地道:“这没有问题,但是,我有一句话要问你。”黄俊道:“你说罢。”我不假思索,道:“你得到了宝藏没有?”黄俊摇了摇头,道:“没有。”我立即又道:“那么,这一袋钻石,你又是那里来的?”黄俊道:“施维娅给我的。”我知道,黄俊口中的“施维娅”,就是他曾给我看过的那个麦田中的少女。我冷冷地道:“她是亿万富翁的女儿么?”黄俊道:“当然不--你这是甚么意思?”我道:“你不是傻子,那末,这袋钻石,施维娅又是从那里得来的?黄俊咳嗽了一声,显得十分尴尬,突然,他道:“不必多说了,你们跟我走罢!”他说著,向另一个大汉一挥手,那大汉早已拔枪在手,遥遥地对著石菊,石菊为著我,也一动都不敢动,那大汉拿起了石菊的皮大衣,为她穿上,黄俊道:“我们像是好友一样地走出去,为了施维娅,我甚么都做得出来的,师妹,卫先生,你们应该放聪明些!”我冷笑道:“当然,我们相信你甚么都做得出来的,我可以穿大衣么?”黄俊想了一想,道:“不必了,你们两人,走在前面!”我和石菊,只得一齐向外走去。【第九部:神秘敌人】黄俊和两个大汉,跟在我们背后,黄俊显然很紧张,因为他不断地低声吩咐我们:“不要妄动!不要妄动!”那时,我心中实在是非常奇怪,黄俊究竟要将我们,带到甚么人手中去呢“死神”?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刚离开“死神”的房间。是黑手党?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因为黑手党的两个党魁,一个已死,一个受了重伤,还在医院中,黑手党正在大混乱中,意大利警方,也正趁此机会,以一切力量在对付这个庞大的匪徒组织,他们在自顾不暇之余,不会再顾及我们。但是,那又是哪一方面的人呢?他要我们,又是为了甚么呢?我和石菊并肩走著,没有人发现我们是被枪指逼著的,来到了酒店的大门口,穿制服的守门,为我们叫来了计程车,我们五个人,一齐上了车,但是,驶出没有多远,黄俊便吩咐车子停下来,另一辆大型轿车,恰好在这时候,在我们的身边,停了下来。我们又一齐上了那辆大车,驶出了几里,在手枪的指胁之下,我和石菊的眼睛上,都被贴上了黑布,令得我们不见天日。我只是紧紧地握住石菊的手,我只觉得,车子在经过了─大段平整的路途之后,便一直行驶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过了许久,我默算路程,大约在六十里左右,路面才又平整起来,接著,车子已然停住了,我们被带下车,枪管仍然指著我们的背脊。我只听得一个十分妩媚的女子声音,叫道:“黄!”同时,听得黄俊叫道:“施维娅!”我觉得我已踏在一个十分柔软的草地上,接著,我听得两个人飞奔的声音,又听得“黄”和“施维娅”的叫声,那当然是黄俊和施维娅两人,已然拥抱在一起。接著,我已听得一声音道:“黄先生,你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否则,施维娅仍然会回到这里来,你明白了么?”黄俊连连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声音又道:“你可以离开了,希望你们两人,将这一切,全部忘得干乾净净!”脚步声远了开去,接著,便是汽车马达的声音,黄俊和施维娅远去了。然后,我又听得那声音,和押著我的大汉,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交谈著。我甚至听不出那种语言,是属于何种语言的范畴,我想著那两个大汉的模样,他们的肤色很黑,但又不是黑种人,他们的身子很高,眼中有著野性的眼光,他们是甚么地方人?他们讲的是甚么话?他们要如何处置我和石菊两个人?我的脑海中,盘旋著许多许多问题,我的身子,被枪管指著,向前走去。我曾经试图撕开眼上的黑布,但是我的手还没有动上两寸,枪管便对得我更紧些,我没有反抗的机会,就算我能跃开去,但是在我撕开黑布以前 也一定中枪了!因此我只是走著,并且希望石菊,也像我一样,不要妄动。我们走上了石阶,我数著,一共是二十三级,我觉出已然到了屋内。我开口道:“虽然我是你们的俘虏,但是请你们除去我眼上的黑布!”得不到回答。我只好继续向前走,直到身后传来“砰”地一下,门开之声,我才意识到,押我的人,已经走了,我试探著抬起手臂来,没有反应,我撕脱了黑布,刚好看到石菊也撕脱了黑布。石菊立即扑向我的怀中,道:“卫大哥,我们是在甚么地方。”我道:“我怎能知道?”一面说,我一面打量处身之所。那是一间陈设得古色古香的书房,可以断定,这里以前一定是一个法国贵族所有的地方。窗前垂著厚厚的窗帘,我立即一个箭步,来到窗前,将窗帘拉了开来,但是没有用,我看到的是黑黝黝的钢铁,石菊这时,已然在推著门,当然不会有结果。我们两人,坐了下来。在正中一张桃花心木的桌子上,有著各种名贵的酒,我斟了两杯,石菊的手在微微发抖,道:“卫大哥,又是‘死神’的安排?”我摇了摇头,道:“可能不是。”我四面酸著。书架上的书籍,全是最冷僻,最专门的书籍;有一格中,全是有关非洲断崖高原民族的研究。大约过了十五分钟,我们听到了咳嗽声,一个人的声音,从屋角传来,道:“两位或许觉得十分不习惯,但我们只要两位的合作。”我抬头看去,屋角装著扩音器,当然,我们的话,他也能听到。我冷冷地道:“你们是甚么人?”扩音器中的声音,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道:“那你们不必理会,和我们合作,或者不,请你们回答!”那人所说的,是十分纯正的英语,但因为太纯正了,有点像“灵格风唱片”,所以可以断定他不会是英国人。我道:“甚么样的合作,我必须明白。”那声音道:“关于那隆美尔宝藏,其中有一部份东西,是你们毫无用处的。”我猛地吃了一惊,不自由主,紧紧地握住了在我身旁的石菊的手臂。我当真未曾想到,就是为了在轮渡上要呼吸一下冬夜的海上空气,竟会给我惹下了那么多的麻烦!那声音说得实际上已然很明白,在传说中的隆美尔宝藏之中,有一部份贵重金属,乃是“铀”!他们所要的是这些!当然,不会有任何人,会对这种放射性的元素感到兴趣的。那就是说,我甚至已经卷入了国际间谍斗争的漩涡之中!我深知那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漩涡,远比和“死神”、黑手党周旋来得可怕!匪徒或者还会有人性,但是在间谍或特务之中,想去寻觅人性,等于是想藉高梯子而去采摘月亮一样。因为他们的职业,根本不容许他们有人性的存在!当时,我呆了半晌,方道:“先生,我怕你找错人了,因为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过得了一张藏宝地图而已!”那声音道:“我知道,你们那张地图是毫无价值的东西。”我道:“那末,先生,你们还找我们来作甚么呢?我们有甚么可以合作之处呢?”那声音道:“但是你们见过佩特·福莱克的尸体。”我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所了解的,竟是如此之多,我可以相信,他们的触须,一定是已伸到了黑手党之内!我道:“对,但是又怎样呢?”那声音乾笑了几声,道:“怎样呢?先生,这要靠你的合作!”我不自由主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先生!我们没有在福莱克的尸体上发现甚么,甚么也没有。”那声音静寂了好一会,才道:“你好好地想一想,直到你愿意和我们合作的时候,你可以按书桌上的红色的钮。如果你需要甚么,你可以按蓝色的钮。祝你好运。”我用力地将酒杯掷向地上,酒杯在地毡上无声地破裂,我立即来到书桌旁,用力按那红色的钮。扩音器中立即传来那人的声音。道:“那么快便决定?”我大声叫道:“放我们出去!不然,我们会逃出去的!”那声音道:“你不妨试试。”我立即道:“你们是甚么人?苏联人么?”那声音道:“俄国猪?哈哈!”我立即又问道:“你们是美国人?”那声音又道:“当然也不是美国猪!”我“砰”地一拳,击在桌上,道:“够了,我告诉你,你得到了一个错误的情报,我根本不能和你有甚么合作,你只是在虚耗光阴!”那声音道:“冷静点!考虑好了,你按红色按钮!”我退后了一步,坐了下来。那人憎恨东西集团的两个领袖国,那末,他是属于甚么国家的呢?我并没有花多少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我对政治,没有兴趣,我要考虑的,是怎样离开这里!石菊向我低声道:“我们何不要点食物,看他们如何派人送来?”这是一个好主意,我按了蓝色的钮,立即,在另一个屋角上,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先生,你要甚么?”我道:“两客精美一点的大餐,还要两柄手枪,装上灭声器的!”后面那句,当然是我气愤之余所说的话,可是不一会,那女子的声音又道:“两客大餐要时间准备,枪先来了!”我吃了一惊,道:“在甚么地方?”那女子道:“请你们看著房门。”我和石菊,立即向房门看去,却甚么也没有发现,大约过了半分钟,才听得那女子的声音道:“对不起,我说错了,你们应该注意屋角的那张单人沙发。先生,我希望你不是要枪来自杀。”我立即知道我们被转移了注意力,回头看去,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已然多了两柄手枪,当真是装著灭音器的!当然、我知道那两柄手枪,会突然出现在沙发之上,并无神秘可言。那当然是因为在高墙上有暗门,因此他们将手枪从暗门中推进来的缘故。只是令我觉得奇怪的是,何以他们当真这样“有求必应”,连手枪也肯给我们,当真是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我一个箭步,跃到了那张沙发面前,将两柄手枪取了起来,抛给石菊一柄。我以极快的手法,将枪检查了一遍,发现那是立即可以发射的好枪!等到我将枪检查完毕之后,已然听得“拍”、“拍”两声,石菊正在门口,向门把射了两枪。我苦笑道:“没有用的!”石菊握住了门把,用力推了两下,果然,那扇门仍是一动也不动。石菊转过身来,道:“卫大哥,我也知道没有用,但是我不能不试一试!”我点了点头,道:“他们能够毫不犹豫地给我们手枪,当然是有恃无恐的了。我相信这里一定是什么国家的领事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