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谁啊?警卫队长吗?我是司法警察探长梅格雷。你们把拉德克放掉了没有?您说什么?……啊,已经有一小时了?便衣警察让威埃准备好跟踪他了,你们肯定吗?……喂,是啊!……他没睡觉,他把香烟都吸光了了……谢谢,不,不必了。如果需要了解其他情况,我会到那儿去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现,已存在他这儿的捷克人的护照;那是一个浅灰色的小本子,印有捷克斯洛伐克国徽,几乎每一页上都盖满了印章和签证。 让?拉德克,二十五岁,生于布尔诺,父名不详。从签证上可以看到他到过德国的柏林、波恩、美因茨和汉堡,也到过意大利的都灵。护照证明他的身份是医科大学生,而他两年前已故的母亲伊丽莎白?拉德克,生前是在别人家里做帮工的。 “你靠什么为生?”前一天晚上梅格雷在蒙帕纳斯警察局,参加了对拉德克的审讯,他这样问道。 被抓来的人带着令人恼火的微笑反问道: “我也应该把您称作你吗?” “您回答吧!” “当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她给我寄些钱供我读书。” “从她做仆人的工资里寄钱给您?” “是的!我是独生子。她靠着双手挣钱抚养我。这使您感到很惊奇吧?” “两年前她死了,从那以后您又靠什么呢?” “一些远房亲戚间或给我寄来为数不多的钱,在巴黎有一些我们本国人,一有机会他们再接济我一点,我自己有时也搞些翻译工作。” “还给《哨音报》干点事吧?” “我不明白。”他带着讥讽的表情说这句话,从他脸上可以看到的神清是: “问吧!反正你们没抓住我什么……” 梅格雷想离开这儿出去看看。在库波尔酒吧周围;约瑟夫?厄尔丹和警长吕卡的踪迹已经不见了。吕卡准又盯上了那个逃犯,一前一后钻到巴黎的什么地方去了。 “乔治五世旅店!”梅格雷朝司机吩咐道。 他刚进旅店的门,正赶上威廉?克罗斯比穿着常礼服在旅店营业室把一张一百元的美钞兑换成法郎。 “您是来找我的吗?”他发现了探长,问道。 “不是。只想问问您,认识一个叫拉德克的吗?” 在旅馆路易十六式的大厅里,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位职员正在点钱,票面额都是一百法郎,十张一札十张一札用别针别好的。 “拉德克?……”克罗斯比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梅格雷的目光深速地注视着美国人的眼睛。美国人并不显慌乱,接着说道: “我不认识。但是您可以问问我太太,她就要下来了。我们要和几个朋友到城里吃晚饭,这是一次盛大的宴会,在里茨……” 果然,克罗斯比夫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好象很怕冷,把身上的貂皮斗篷拉紧了。看着探长不免有点惊诧地问道: “怎么回事了” “您别不安,我找一个叫拉德克的人。” “拉德克?他住在这儿吗?”她又问道。 克罗斯比把换好的钱收进口袋里,然后向梅格雷伸出手来说: “请原谅,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外面等着的汽车在柏油路面上起动了…… 一阵电话铃响,把梅格雷从回忆中惊醒。 “喂!科梅利奥预审官找梅格雷探长……” “告诉他,就说我没来呢,懂吗?”梅格雷说道。 预审官在这个时间来电话,可能是从他家打的。他一定还穿着睡衣,正在用早餐,同时焦急不安地翻阅各种报纸。按照他的习惯,每当他激动得发抖时,他的嘴唇一定也在抽搐不止。 梅格雷间电话接线员:“喂,让!还有别人给我来过电话吗?……预审官都说了些什么?” “让您一到这里就立刻给他去电话……九点以前往他家打,过了九点就打到检察院……喂,请您等一等,又有电话来……喂,喂!您找梅格雷探长?我给您接通,让成埃先生!” 梅格雷立刻就跟让威埃通上话了。 “是您吗,探长?” “拉德克跑了?嗯?”梅格雷问道。 “是的,他跑了。我一点儿也弄不明白,我在他身后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 “那么你快说吧!” “我还在想,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更奇怪的是,我敢肯定,他没有发现我呀!……” “往下说!”梅格雷催促他。 “他先在附近通来退去,后来进了蒙帕纳斯火车站,那时候正有一列郊区客车到站,我怕他在人群中渔掉,跟得更紧了……” “可是他还是跑掉了!”梅格雷插话说。 “不是在人群里丢的。他登上一列到站的火车,票也没买,我的眼睛没离开车厢,问一个铁路职工那车开往哪儿,而他就在车厢里失踪了,大概是从另一条铁路线逃走的。” “当然啰!” “下一步我怎么办呢?” “到库波尔的酒吧间里等我,对发生的什么事都不要露出惊奇来!尤其不能动肝火。” “向您保证。探长!” 只有二十五岁的便衣警察让威埃在电话里的声音,让人听来就象一个要大哭一场的孩子。 “好了,一会儿见!”梅格雷挂上电话,又拿起来。 “要乔治五世旅店……喂!……是啊,威廉?克罗斯比先生昨晚回来了吗?……不,别打扰他!请问他是几点回来的……凌晨三点钟吗?跟克罗斯比太太一块儿……谢谢您!喂,您说什么?……他吩咐十一点以前不要叫醒他?谢谢……不,不麻烦您什么了……我自己去看他。……” 探长不慌不忙,装上一袋烟,又看了看炉子里的煤火还够不够旺。在不熟悉梅格雷内心世界的人看来,此刻他给人的印象是个充满自信心的人,正坚定地走向既定目标。他踌躇满志,吸着烟斗,向天花板上喷吐团团烟雾。办公室的听差给他送报纸来,他还开了玩笑。但是当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突然抓起电话话筒问道: “喂!吕卡没给我来电话吗?” “还没有,探长!” 梅格雷听后不由得一咬牙,正咬在烟斗嘴上。 从前一天下午五点钟,约瑟夫?厄尔丹就和盯着他的警长吕卡一起,从拉斯帕伊大道上不见了踪影,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了,他们仍然杏无音信。 吕卡没办法给我打电话?或者连递张纸条给任何一个巡警的机会也没有吗? 梅格雷抛开了这种不可明说的想法,给便衣警察迪富尔的住处挂了个电话,是迪富尔本人接的。 “怎么样?好些吗?”梅格雷问。 “我已经能在房间里走动了。明天我想去办公室……您会看到我的伤口快长好了……大夫昨天晚上给拆的绷带,我可以看见……我心想,怎么没把脑袋给我开了瓢呢?……您至少又找到那家伙了吧?” “别着急!……喂,我得挂上电话了,我听到总机的电话铃响,我正等电话呢……” 炉火烧得很旺,屋子里简直热得喘不上气来。 梅格雷没弄错,他一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传来吕卡的声音: “喂,是您吗,头头?……小姐,别掐断!警察局!……喂,喂…… “我听见你说话了,你在哪儿呢?” “在莫尔桑。” “嗯?” “这是一个小镇子,离巴黎五十公里,在塞纳河边。” “那家伙呢?” “在他家呢,加了‘保险’了!” “莫尔桑在桶迪附近吗?” “离桶迪四公里,为了不惊动他,我才来这儿打电话……您知道我这一夜是怎么过的呀,探长!……” “讲一讲吧!” “开始我以为我们得在巴黎没完没了地游荡了,看他的样子好象不知道要往哪儿去似的……八点钟我们到了雷奥米尔大街的贫民赈济站,他等了两个小时,得到一份施舍。” “这么说,是没钱了……” “随后又开始走……真奇怪,塞纳河对他会这样有吸引力……他沿着河岸,一会朝前,一会儿又走回来……喂,别放下呀!您还在听吗?” “接着往下说吧!” “最后,他沿着陡峭的河岸奔夏郎东方向走……我估计他得到桥洞下去睡了,真的!他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但是他没去!……过了夏郎东就是阿尔福维尔,在那儿,他下了决心,径直走上了通往维尔纳夫圣乔治的大路……天已经黑了,路面上湿滚滚的,每隔半分钟就有一辆车从身边问过去……要是让我再来一次,我可……” “你还会再干的……好,再接着说吧!” “就是这样,跑了三十五公里!……您有体会吗?……天又下起雨来,时大时小,什么也看不见……在科尔贝,我差点儿叫出租车,这样跟踪他还容易点儿……清晨六点,我们一前一后走进了从莫尔桑到捕迪之间的那片树林……” “他回家是从正门进去的吗?” “您知道那个小店吧……毫不讲究,是个只有运货马车车夫才肯光顾的去处。这个小客店,又卖报纸,兼作酒馆和烟铺,我看还卖杂货什么的……我跟踪的那个人沿着一条一米宽的小路绕了一圈,然后翻墙进去了,我发现他进了车房。” “说完了吗?” “差不多了。半小时以后,厄尔丹的父亲出来把窗板打开,小店开门了。他的样子很平静。我进去喝了一杯,他没露出一点儿不安……幸好,我在路上碰到一个骑车的宪兵,我让他把轮胎弄爆,以此为借口到小店里,等到我回来。” “好啊!” “您还说好呐!反正您身上哪儿也没弄脏。我的袜子都湿了,跟药布似地缠在脚上,我的衬衫可能早就让汗浸透了……现在我应该干什么呢?” “显然,你没有带手提箱……” “如果我还得带一个手提箱……” “回到小店去,不管诌点什么,就说你有约会,有个朋友让你在那儿等他。” “您待会儿来吗?” “我也说不准,但是如果厄尔丹再从我们手里跑掉,我可真要气坏了!” 梅格雷挂上电话,好象闲着没事一样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冲着半开的门把听差叫进来: “你听着,让!我一出门,你就给预审宫科梅利奥打电话,就说……噢!告诉他,一切都好。以后我会让他了解全部情况的。你听懂了吗?……要特别客气,尤其要讲究辞令。” 十一点钟,梅格雷乘一辆出租车,在库波尔对面下了车。推开咖啡店的门,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便衣警察让威埃。象所有的新手一样,让威埃自以为装出了轻松自如的样子,用一张展开的报纸把自己遮住一大半,”装着在读报,却又不翻页。” 让?拉德克坐在对面的角落里,漫不经心地用调羹搅动着杯里的加奶咖啡。他刚刮了脸,身穿一件干净的衬衫,可能他那头卷发也用梳子梳过了。他给人总的印象是,内心怀着极大的喜悦。 侍者认出了梅格雷,向他会意地作个手势。让威埃躲在报纸后面,也向他打了个暗号。 可是当拉德克直截了当地向梅格雷一发问,就使刚才的哑剧顿时失去了意义。他向梅格雷问道: “您想用点什么?” 他半欠着身子,强作笑脸,而在他的脸上,却无处不显现出那种锋芒毕露的机敏。 身宽体重的梅格雷走上前来,抓住椅子背,拉过来坐下。他那大手都能把椅子捏碎。 “已经回来了?”他看着别处不在意地说道。 “那些先生们都很和气,我想十五天以内是不会被召到治安法宫面前去了,案件太多了!……噢,已经不是喝加奶咖啡的时候了,您怎么样?来杯伏特加,再要些鱼子酱三明治好吗?……伙计!……” 侍着脸红到耳根,侍候这样奇怪的顾客,的确使他很感为难。拉德克接着说: “我希望您不会叫我先付钱吧,当有人陪着我的时候?”, 他给梅格雷解释道: “这些人。真是一窍不通。请您想象一下,刚才我进门以后,他不愿意招待我,一句话不猕就把经理找来了。经理就让我出去!我不得不把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您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他说话的语气很严肃,表情也是难以捉摸的。 “请注意,如果我是某个小丑,或者是一个风流的小白脸,就如您昨天可以在这儿看到的一样,人们对我的信任是能想象到的……但是,我是一个有人格的男子汉!您说是不是?探长……咱俩应该在最近找一天谈谈这个问题,您可能不会都懂,不过您还得算在聪明人之列……” 侍者把夹鱼子酱三明治放在桌子上,不由朝梅格雷瞟了一眼,说道: “六十法郎!” 拉德克笑了笑。便衣警察让威埃在角落里埋头“读报”。 “来一包阿V杜拉香烟。”红发捷克人吩咐道。 当侍者把烟给他拿来时,他故意从短上衣外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一干法郎钞票,丢在桌子上。 “咱们说了些什么,探长?……请原谅,我忽然想到,现在得给我的裁缝打个电话。” 电话机在啤酒厅的最里面,那里有好几个出口。 梅格雷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只有让威埃自动地跟上了那人。 过了一会儿,他们和去的时候一样,又相跟着走了回来。让威埃用眼神示意说,捷克人确实给他的裁缝打了电话。 ------------------第七章 “好小伙子”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您想听点真知灼见吗,探长?”拉德克压低了嗓音,欠身朝梅格雷说,“请注意,我可以预知您所要想的事情!这对我倒算不了什么,不过我还是要说出我的看法,或者我的建议,随您怎么说……算了吧:……您办理的这案子是非常棘手的。” 梅格雷纹丝不动,眼睛直视前方。 “您一错再错,迷失了方向,因而您什么也没搞清楚……” 捷克人逐渐活跃起来,但是却显得阴阳怪气。梅格雷注意到他的手,指头很长,皮肤苍白得可怕,手背上还长着雀斑。拉德克挥舞着这双手来渲染谈话的气氛。 “我提醒您,我所怀疑的并不是您的专业本领!这个案件之所以没搞清楚,那是因为从一开始,您就按照假证据在组织侦破。从那以后,一了切都错了,是不是?而今后您发现的一切线索也将要一错到底! “与此相反,有几点可以作为立论的根据,您却把它放过了……举个例子:塞纳河在整个事件中所起的作用,您还没注意到。这点您得承认吧?圣克卢别墅在塞纳河畔!王子街离塞纳河五百米!报纸传说逃犯越狱后栖过身的西唐盖特小店也在塞纳河边!厄尔丹出生在默伦,又是塞纳河边!他的父母住在桶迪,还是塞纳河边……” 捷克人的眼睛在笑,但他脸上其他部位却木然、严肃。 “您现在可为难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我好象是自投罗网。您什么也没问我,可我却来跟您谈这个案件,引起您对我的怀疑……然而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这样呢?我和厄尔丹,和克罗斯比毫无瓜葛!昂德尔松太太和她的女伴跟我也都毫不相干!您唯一可以用来揭发我的,是昨天厄尔丹在门前徘徊,看样子是在等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然而我是在两位巡警的‘保护’下离开咖啡店的。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告诉您,您什么也没搞清楚,也永远搞不清楚!在这案件中我作了什么呢?什么都没干;或者,什么都是我干的! “假定有一个很聪明、才智超群的人,他无所事事,以空想消磨时日。当他有机会研究一个涉及到他的专业的问题——因为犯罪学和医学二者是有关系的……” 梅格雷仍然端坐不动,好象连听都没听。这可激怒了捷克人,他提高声调说: “唉,到底您是怎么想的呢,探长?开始认错了吗?不吗?还没有?让我再说一遍吧,您错了。罪犯已经到手,而您又把他放掉,这样,很可能不仅找不到他的替身,而且连他本人也会从您手里逃之夭夭。 “刚才我说过,您从根本上就错了,要不要再给您提供一个新证据?愿不愿意我同时给您提供一个逮捕我所必要的借口?” 他猛地一日益下杯里的伏特加,倒身靠在椅背上,把手伸进外衣口袋里,拿出来的时候,满把擦的都是一百法郎一张的钞票,用别针别好,十张一叠,一共有十叠。 “看,崭新的票子!换句话说,这些钞票的来处是不难找到的。您查一查吧,只当消遣消遣嘛!除非您想去睡觉,否则我建议您……” 他站起来。梅格雷还坐在那里不动,从头到脚打量着他,从烟斗里喷出一口浓烟。 酒店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顾客。 “您逮捕我吗?”拉德克问。 探长并不急于回答,他拿起钞票,审视了一会儿,放进了口袋。 这回该轮到梅格雷站起身来了,他的动作慢得便捷克人显出急不可耐的神情。他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放在拉德克肩上。梅格雷拿出了当年的气概,这是一个强大、自信又待人平和的梅格雷。他说道: “听着,我的小伙子!……” 梅格雷饶有风趣地截断拉德克的表演,他的举止跟拉德克激越的语调、犀利的目光,有点神经质的动作都形成鲜明对比,这是掴然不同的、另一种类型的智慧之光!梅格雷比他的对手要年长二十岁,“听着,我的小伙子!”这句话,就能让人感到他们辈分的差别。 让威埃听了这话,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抑制住内心的喜悦。他高兴的是,他的“头头”又恢复了本来面目。 梅格雷仍以从容诚朴的语气加了一句: “咱们后会有期!你懂吗?” 然后他点头向侍者告别,两手插进口袋,走出门去了。 “根据我的印象,是那几叠钞票,但是我还得对证一下!,乔治五世大旅店的职员看着梅格雷放在面前的钞票,说了上面的话。 过一会儿,他跟银行接通了电话: “喂,昨天早晨我让提取的一百张一百法郎的票子,您记没记钞票号码?” 他用铅笔作了记录,挂上电话,转向探长说道: “就是这笔钱!绝不会有错的!” “一点儿不错……克罗斯比夫妇都在吗?” “他们出去有半个小时了。” “您亲眼见他们出去的吗?” “就象我现在看着您一样。” “你们旅店有好几个出口吗?” “两个,但是另一个门是备用的。” “您曾告诉我,克罗斯比夫妇是昨天夜里三点回来的……从那以后,他们没接待过别的什么人吗?” 问过他们那一层的侍者、女仆人和看门人以后,梅格雷证实了,他们从凌晨三点到中午十一点没离开过房间,也没有任何人来访。 “他们也没有让伙计寄过信吗?” 没有! 再说另一面,从前一天下午四点直到早晨七点,让?拉德克被关在蒙帕纳斯的警察局里,从那儿他没有可能跟外界取得联系。 早晨七点钟他走在人行道上的时候,还仍旧一文不名,将近八点钟,他在蒙帕纳斯火车站,摆脱掉便衣警察让威埃的盯梢。然而,到了十点钟在库波尔又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一上至少已有了一万一千法郎了!可以肯定,其中有一万法郎,前一天晚上还在威廉?克罗斯比的口袋里。 “您能允许我到他们房间里去看一眼吗?”梅格雷问道。 经理面带难色,但终于还是同意了。电梯把梅格雷带到四楼。 这在高级旅馆里算是比较普通的一个套间:两间卧室、两个洗脸问、一间客厅和一个女用的小客厅。房间里床行还没整理,吃剩的东西还没撤走,一个侍者正在刷克罗斯比的常礼服,在另一间卧室里,一件晚礼服丢在椅子上。东西乱七八糟地扔着:几只香烟盒,一个女用提包,一根手杖,一本还没裁开书页的小说…… 梅格雷下了楼,踏上了通往里茨的大道。在那儿,饭店里的领班证实道,克罗斯比夫妇由埃德娜?赖克白尔格小姐陪同,昨天晚上坐在十八号桌上。他们是九点钟左右进的门,至少在清晨两点半以前没有离开饭店。那个领班并没发现什么不正常现象。 “但是那些钞票……”在穿过旺多姆广场的时候,梅格雷喃喃自语道。 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差一点儿被一辆轿车的挡泥板挂倒。 “真见鬼,为什么这个拉德克要让我看见那些钱?更妙的是,现在这些钱居然到了我手里,将来很难作出法律上的解释啊!……还有,关于塞纳河的‘奇闻’……” 梅格雷不加思索突然叫住一辆车: “到桶迪要多长时间?那儿比科尔贝稍远一点儿。” “得一个小时,路上泥泞得很。” “好,开车吧!见到烟店停一下……” 梅格雷在车内的一个犄角里安安稳稳地坐好。车窗里面蒙上一层呵气,外面挂满了雨水珠。这样,他就很惬意地度过了这一小时。他不停地吸烟,把自己暖暖和和地裹在那件在奥费弗尔一带人们常见的黑色大外套里。 眼前掠过郊区的景色,接着又是十月的农村风光,时而在两堵山墙之间、几棵秃树的间空里,闪出婉蜒的深绿色的塞纳河。 “拉德克把情况跟我讲出来,又把钱给我,唯一的理由只能是:给我设置新的迷魂阵,从而使侦查工作走人歧途,哪怕是暂时转向也好…… “而这又是为什么呢?是为了给厄尔丹争取到逃跑的时间吗?……是为了把克罗斯比牵连进来?但是在这同时,他不是把自己也搅在里面了吗?” 探长想到这儿,耳边忽然又响起了捷克人的话: “所有的证据,从一开始就都错了……” 很显然,他已经知道梅格雷获准进行这次补充侦查,难道重罪法庭把内情澳露出去了吗? 但是错误的程度如何?怎么错的呢?有些确凿的物证是不可能伪造的呀! 纵使杀人凶手为了把厄尔丹的鞋印留在别墅,可能盗用过他的鞋?但是指纹却不能如法炮制啊!人们是在窗帘、床单等等当夜没搬出杀人现场的东西上面发现的指纹。 那么到底什么东西是假的呢?那天午夜,在兰亭酒店,有人看见过厄尔丹;他又确确实实在凌晨四点回到了王子街他的家中。 “您什么也没弄清楚,您知道的事情会越来越少!”拉德克敢这样断定!他已经卷人案件的核心,但是案发几个月来,对他却毫无所知。 前一天,在库波尔,威廉?克罗斯比不曾向捷克人瞟过一眼,而且当梅格雷说出拉德克这个名字的时候,克罗斯比也没有什么震动。 尽管如此,那些一百法郎一张的钞票却从一个人的口袋。里转到了另一个人的口袋里。拉德克有意让警方知道这个细节,好嘛!如今是他把自己推到前台来,要求担任主角了。 “他从警察局出来,到我在库波尔找到他,中间仅有两个小时。在摆脱监视的两小时里,他刮了胡子、换了衬衫;也就在这同时,他又把那些钞票弄到了手。”想到这儿,梅格雷很有把握地作出了这样的推论: “拉德克这一切活动至少需要半个小时,因而在客观上他没有时间到桶边跑个来回。” 沉思间,车子来到了桶迪镇地面。 桶迪镇坐落在濒临塞纳河的一个土丘上,地高风大,强劲的西风阵阵吹来,把树木都吹弯了腰。棕色的土地向前伸展,直到天地相接的远方。田野上有一个猎人在游荡,他脚踏无垠的大地,头顶广阔的蓝天,自己的身影却显得格外渺小。” “您让我开到脚?”司机一面打开车窗一面问道。 “开到镇口吧,然后就在那儿等着我……” 镇子里只有一条长街,走到街中间看得见一个招贴:“埃瓦里斯特?厄尔丹小客店” 梅格雷推门,只听叮叮一声,响起了门铃。他走进贴满石印彩画的厅堂,里面空无一人,警长吕卡的帽子挂在一颗钉子上。探长叫了一声: “喂!有人吗?……” 他听到头顶上一阵悉索的脚步声,但是至少五分钟过去了,走廊深处的楼梯上才走下一个人来。于是梅格雷面前出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儿,他个头很高,瞪眼直视着梅格雷,显出意外的神色。 “您要什么?”老人从走廊里问道,可是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您也是警察局的吗?” 他的语调很平淡,吐字也倒还清楚,老店主没再多费口舌,一个简单的动作,给梅格雷指了指他脚下踏着的楼梯,然后慢慢地走了上去。 楼梯很窄,墙壁上刷着一层白灰。一阵乱嘈嘈的声音从上面传出来。当一扇门打开的时候,首先映人梅格雷眼帘的是警长吕卡,他正低着头呆立在窗前,并没有发现梅格雷。 差不多在这同时,梅格雷看见一张床,有个人俯身在床前,一个老太太,倒在伏尔泰式的安乐椅里哭泣。 房间很宽大,天花板上可以看到凸现出来的房梁;四周的糊墙纸已残破剥落;脚下年久失修的松木地板,踏上去就吱吱作响。 “关上门!”俯在床前的那人不耐烦地叫道。这是大夫,他的出诊箱打开放在红木圆桌上。脸色苍白的吕卡终于发现了梅格雷,向他走了过来。 “已经这样了!您怎么搞的?……咱们通电话到现在还不到一小时呀!”梅格雷说。 约瑟夫?厄尔丹就象一个折断的东西一样,被平放在床上,敞着胸,皮肤发青,条条肋骨凸现出来。 老太太一直在抽泣,囚犯的父亲站在床前,目光呆滞,显得挺吓人。 “请您过来一下。”吕卡向梅格雷说,“我向您报告发生的情况吧。” 他们走出房间。在楼梯拐弯处,警长犹豫了一下,推开另一间房子的门,走了进去。屋子还没整理,几件女人的衣服胡乱堆放着;窗户朝着院里,一群鸡在院子里刨着泥泞的粪肥堆。 “怎么回事?” “我可以向您发誓,这一早晨可真倒霉透了。刚给您打完电话,我就回来,向那个宪兵递个眼色,让他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我也是一点一点才搞清楚的。 “厄尔丹老爹跟我一起在咖啡间里呆着,问我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感到他开始用一种怀疑的目光在打量我,特别是当我说,我要在小客店留宿,等一个人的时候,就更引起他多心。” 吕卡接着往下说: 啃一阵,从走廊尽头的厨房里,传来啦喊喳喳的说话声。我看到老店主也带着惊奇的神色,”侧耳细听。 “‘你在吗,维克托里娜?’他喊道。 “两三分钟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老太太进来了,神色也很奇怪。我认为,当一个人惊慌失措的时候,那表情就是心理的自然流露。 “‘我去弄奶。’她说道。 “‘还没到时候啊!’老店主表示怀疑,又说了一句。 “但她还是走了,脚上穿着拖鞋,头上裹着披肩。过一会儿老头来到厨房,那里只有他女儿一个人了。又过了一阵,我隐约听到有人在吵嚷,也有人在哭。其中有一句我是听懂了: “‘我早该料到的!就是你妈妈带的头……’ “老店主大步跨到院子里,打开一扇门,那正是约瑟夫?厄尔丹藏身的地方。一个小时以后,老头儿才回来。那时候他女儿正侍候两个来喝酒的车夫,姑娘的两眼通红,连抬头看我们都不敢。一 “不一会儿老太太也回来了。他们在房间的尽里面又窃窃私语了一阵。 “当老爹再次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神就象您所看到的这样了。 “我弄清来龙去脉以后,真相大白。原来母女二人在车房里发现了约瑟夫?厄尔丹,她们决定对老头只字不提,可是老头子噢出了气氛有些反常。当老太太出门以后,他就追问女儿,姑娘再也隐瞒不住了。于是老人去看咱们的逃犯了,他不让儿子留在家里……” 吕卡向梅格雷继续说: “您也能看出来,他是一个正派的老汉,严格地信守为人处世的准则……他一下就猜到了我的身份…… “当时我不相信他会把那不作脸的儿子交出来,甚至倒有可能帮他逃走…… “可是到了十点钟左右,我在朝着院里的窗户前站着,忽然发现老太太冒着雨擦墙边,往车房走去。几秒钟以后,她大叫起来……多么怵目惊心的场面,探长!……我跟厄尔丹老爹同时到达现场。说实话,我看见他的太阳穴都沁出了汗珠。 “厄尔丹奇怪地贴着墙,往前一点就能看到,他在一根大铁钉上上了吊。老头儿比我手疾眼快,他砍断绳子,把儿子放在草堆上,然后开始给他搭舌头,并喊他女儿快去叫大夫。 “从那以后,这个家里就乱起来了。您都见到了……我现在还觉得悉心呢。 “在楠迪,还没有人了解事情的真相,大家都以为是老太太生病了。 “我们两个男人把救下来的人抬到楼上。差不多一小时以前,大夫来了,给他按摩到现在。 “约瑟夫?厄尔丹眼下好象已经脱离危险;他父亲仍然一语不发;那姑娘精神上受了刺激,怕她叫喊,把她关进厨房了。”。 一扇门打开了,梅格雷来到楼梯转弯处,看见医生正准备走,他也跟着下了楼,在咖啡间叫住了医生: “我是司法警察。他怎么样了?” 这是一个乡间医生,他并不掩饰对警察没什么好感。 “你们要把他抓走吗?”他问道,脸色很不好看。 “我也说不准。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抢救还算及时,但是想复原,还得几天……是桑德监狱把他的身体搞得这么糟吧?看来他的血管里都快没有血了……” “请您别把这件事对外人讲,可以吗?” “您无须嘱咐,这属于职业上的秘密!” 厄尔丹老爹也下楼来了,他以戒备的目光打量着梅格雷,但没有提任何问题。他机械地把柜台上的两只空杯子拿走,放到洗碗池里。 每一分钟都过得这样沉闷不安。年轻姑娘的暖泣声一直传到三个男人的耳朵里。梅格雷叹了一口气。 “让您的儿子在家休息几天,您一定高兴吧?”他看着老人,一字一句地问道。 没有回答! “但我不得不把我们的一个人留在这里……” 老店主的目光射到吕卡身上,继而又转向柜台,低下头去,泪花挂到他的脸颊上。 “他向他妈妈起过誓……”老人刚一开口,立刻又把脸转过去,实在说不下去了。为了掩饰窘态,他自己斟了一杯罗姆酒,酒一沾唇,他脸上就露出嫌恶表情。 梅格雷转向吕卡,只小声啼咕一句: “留下来!” 他并没有立刻就离开此地,而是沿着走廊绕了一圈,发现一扇面朝里院开着的门。透过厨房的玻璃,他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形,贴着墙,脑袋埋在臂弯里。 院子里堆着粪肥的另一边,车房的大门敞开着。那条绳子头还挂在大铁钉上。 探长耸耸肩,顺原路走回来,只见吕卡一个人在咖啡间。 “老头子哪里去了?” “上面。” “他没说什么吧?……我过一会儿派个人来替换你……每天要给我打两次电话。” “就是你,我说了,就是你杀了他!”二楼上老太太哭喊着,“滚蛋!是你杀了他!我的孩子哟,心肝啊……” 门框上的铃又叮叮响了一声,这是梅格雷开门出去,到镇口去乘等着他的出租车。 ------------------第八章 凶宅里的人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午后王点多钟,梅格雷到了圣克卢,在昂德尔松别墅门前下了出租汽车。从捕边回来的路上,他想起来一件事:那还是在七月份,由于要侦查这个案件,他曾让被害者的继承人克罗斯比把钥匙交出来,可是后来却忘记把钥匙交还给他了。 梅格雷到这里来并没有什么明确目的,也许仅因为存着一点侥幸心理,希望能再发现某个当时被他漏掉的细节;或者是别墅里的气氛使他身不由己决定下车。 整幢建筑四周环绕着一个小花园,叫它作花园实在也不太够格:空旷的一片地,围着这座毫不雅致的塔式建筑,没有什么风格可言。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庭院内各条小径上覆盖着树木的残枝败叶。 推开栅栏门,眼前的景物是如此荒凉,与其说是住宅,倒不如说象个墓地!探长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心里也有点儿不自在。 房门口是四级石台阶,两旁饰有石膏塑像,门格上装着一盏灯。探长无精打采拾级而上,打开大门一看,里面黑洞洞的,他得在昏暗中让眼睛适应一下。 阴森的屋子里,摆设很豪华,但却又笼罩着J股悲惨气氛。底楼已被搁置四年多没有用了,也就是说,从昂德尔松先生去世后,便没再使用过。但是大部分家具和器皿还都放在原处。当梅格雷进入大客厅的时候,脚下踏着的镶木地板吱吱作响,而头上挂灯架的水晶玻璃链条也轻柔地奏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好奇心驱使探长拧开了电灯开关,二十多只电灯中能够亮的有半数,灯泡上面蒙了一层灰尘,使透出的光线显得膜除陇脏。 在一个角落里卷放着贵重的地毯;扶手椅都推到房间的尽头;几只箱子乱堆在那里,其中有一只是空的,另一只还装着死者的衣物,上面有些樟脑丸。大壁炉的上方,可以看到一只边角已磨损的浅棕色钱柜。 房主人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四年了。当初他在这里过的是花天酒地的生活,在这间大厅举行的招待会曾使报界为之轰动。这个家庭想当年也曾显赫一时,如今不是还能使人清楚地感到这一点吗? 昂德尔松夫人年近七十的时候成了寡妇,她已厌倦人生,因而也就无心再安排新的生活。她安于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身外的一切都弃置不顾。 无可怀疑,他们原是很幸福的一对夫妇,不管怎么说,生活中也曾闪耀过炫目的光辉。他们到过大多数国家的首都,并在那里度过一段岁月。后来只剩下老太太子然一身,跟一个女佣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而就是这位老太太,在一天夜里,竟然被…… 梅格雷穿过另外两间大厅和一个相当华丽的餐厅,来到楼梯跟前,这是通向二层的楼梯,宽阔的台阶是大理石的。房子空旷得很,极细微的声音也会引起回声。 克罗斯比夫妇没动过这里的任何东西,甚至自从婶果安葬以后,他们可能根本就没登过这儿的门。 这幢房屋已经完全弃置不用了。探长在楼梯地毯上拾到一截蜡烛,那是在案件发生后,他来侦查时用过的东西。 当探长走到第一个楼梯转弯处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有什么东西使他心神不定,得琢磨琢磨。于是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起来。听到什么了吗?他自己也不敢肯定,不过说不出什么原因,他感觉到他不是独自一个人在这所空宅子里。好象感觉到有一条生命在容审抖动,他耸了耸肩,推开面前的一扇门。当他深深吸气的时候,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一股烟草味冲进了他的鼻孔,而且气味很浓。这说明刚刚还有人在房子里吸过烟,很可能现在还在吸! 他加快脚步,来到已故夫人的房间。卧室的门微微地开着一道缝,迈进门来以后,梅格雷什么也没发现,但烟草味倒是更浓了,并且地下还有烟灰。 “谁在这儿?……”他嚷了一声,想减轻精神紧张,然而却没有什么反应。 眼前的一切不是更使他心乱如麻吗?因为在这间凶宅里,一很难把当时凶杀的痕迹全部清除,昂德尔松夫人的一条裙子,一还丢在沙发椅上。阳光透过百叶窗,把一道道有规则的条纹投射到屋子里。在这若明若暗扑朔迷离之中,探长依稀感到有个人在走动,因为从洗澡间,传出了金属碰击声。梅格雷冲了过去,没发现任何人,但是清楚地听见,在通往贮藏室的门背后传过一阵脚步声。 他的手机械地伸向手枪套。他冲进门去,穿过贮藏室,来到一条备用楼梯前。这里稍微豁亮一些,朝塞纳河开的窗户上没有安百叶窗。可以听出来,有个人尽量压低脚步声在上楼。探长又叫了一声: “是谁呀?” 他渴望把事情搞清楚的心情越发急切了。的确,人在无望中也就不会弄出个什么究竟来的,不是吗? 梅格雷追过去。楼上传来一声猛烈的关门声。那人在逃跑,穿过一个房间,并了门,随后又关上了。梅格雷继续往前追。这里象楼下一样,昔日高朋满座的房间,如今也满目凄凉,到处塞满了家具和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哗啦一声,一个大花瓶被撞倒了。探长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决不能让逃跑的人有时间插上门,把门关死。 “我依照法律……”他冒然喊道,但是那个人只顾没命地跑,楼上这层已经跑过了一半了。这一回,梅格雷的一只手抓住了门把手,而那个人在门里转动插销要把门锁上。 “开门,要不……” 插销又转动一下,门被锁上了。探长不假思索,倒退几步,然后用肩膀猛撞门板。门板震动一下,但并没撞开。这时候隔壁房间里有开窗户的声音。 “我以法律的名义……”梅格雷高喊一声。他根本没有想到,他来这里,闯进这所目前已属于威廉?克罗斯比的住宅。是非法的,因为他并没带着合法的证件。 他一下又一下撞那门,有一块门板快要裂开了。正当他最后一次再向门上冲去的时侯,砰!一声枪响,接着一切都宁静下来。梅格雷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张着嘴发了一阵呆。 “谁在里面?……开开门!”他又喊。 毫无动静!连人在临死前咽气的声音都没有,也听不到手枪子弹上膛的响声。探长憋足了劲,拼着把肩头撞伤,猛地用右肩撞了过去。房门一下就给冲开了,开得太突然,探长破门而人的当口儿,差点摔个大筋斗。 一阵潮湿寒冷的风从敞开的窗子刮进来。通过窗口可以看到外面张灯结彩的一家饭馆,黄色的笨重的电车。 地下坐着一个男人,背靠着墙,身体慢慢向右面倒过去。从灰斑点的上衣、从体形,都足以认出来,这是威廉?克罗斯比!但是那张脸实在难以判明。美国人是把枪口逼近自己,朝嘴里开了一枪,半个脑袋已经掀掉了。 梅格雷脸色阴沉,漫步穿过所有房间,并把那里的电灯全都打开。虽然有几个灯头上已经没有灯泡了,但是想不到大多数还都能亮。整个宅子从上到下都亮起来了,没灯的房间象几个黑窟窿夹在中间。在昂德尔松夫人的房间里,探长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台电话机。他拿起电话,试试通不通,没想到里面竟有“嘟……嘟”的声音,电话线居然没被掐断! 探长此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感到自己好象呆在停尸间里一样。他现在坐的床沿不正是那美国老太太惨遭杀害的地方吗?在对面有一道门,那个女佣的死尸就曾倒卧在那里。而在楼上,在那间门板已经撞破的房间里,此刻又有一具新的尸体横陈窗下。晚风夹着一股湿滴滴的雨气,从窗口阵阵袭来。 “喂,请给我接市警察局。” 他尽力压低声音。 “喂,找司法警务处长……我是梅格雷……喂,是您吗,处长?……威廉?克罗斯比刚才自杀了,在圣克卢别墅里……喂,是的!……我就在现场,请您派人来处理善后事宜。好吗?……那时候我也在场,离他不到四米远,但是中间隔一着一道门……我知道……不,没什么可说的了,再过一会儿j或许可能……” 放下电话以后,梅格雷两眼直视前方,木然呆立了好几一。分钟。过了一阵,他下意识地缓慢地装上了烟斗,却又忘记‘点燃。这座别墅对他来说犹如一个大箱子,里面空荡荡冷清。清,他置身其中只算得一个渺小的生物罢了。 “一切论据都是错的……”在他耳边又低声地,但却清晰地回响起这句话来。 他差点儿又登上楼梯,但是干吗还去呢?那个美国人已经饮弹毙命,右手还摸着那只自杀用的手枪。 梅格雷估计,就在这同一时刻,预审官科梅利奥,可能正听人叙述事件的经过呢。想到这里,探长在心底发出一阵冷笑。毫无疑问,准是预审官将要带领一帮警察和法医为这案子奔波忙碌了。 墙上有一幅油画,画的是昂德尔松先生的遗像,神态庄严,身着军装,佩戴荣誉军团级带,缀着外国勋章。 探长开始在屋里走动起来。他来到隔壁房间,这是女仆爱丽兹?夏蒂埃的卧室。梅格雷拉开衣憾的门,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几件黑裙子。有的是丝绸的,有的是呢绒的。 街上传来响动,当听清有两辆汽车几乎同时在栅门前停下来的时候,他缓缓地叹出一口气,定了定神。过了一会儿,从花园里传来了科梅利奥尖细的嗓音,语气就象他习惯的那样,激愤无比! “简直不能叫人相信!……也不能容忍!……” 梅格雷沿楼梯而下,走到拐角的平台那里。当楼下的门推开的时候,他象房主人迎接宾客似地说道: “请往这儿走……” 此刻预审官的那副尊容,梅格雷可是不会忘记的。他突一然来到探长面前,直盯着他的眼睛,样子凶得象要吃人似的,由于盛怒,嘴唇在抖动,就这样对峙了一阵,最后他吐出话来: “我在等待您的解释,探长!” 探长一声不吭,只是领着他穿过二层楼的一些房间和过道。 “就是这儿……” “是您把他召到这儿来的吗?” “我连他到这儿来都不知道……我来这儿完全是偶然的,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罪迹被忽略掉……” “当时他在哪儿?” “一定是在他婶母的房间里。他一开始逃跑,我就在后面追,一直追到这里。我撞房门的时候,他自杀了。” 要是分析一下预审官的眼神,可能让人以为他在怀疑梅格雷凭空虚构了上面的故事,然而实际上那是由于案情越发复杂,预审官恐惧心理的一种表现。 法医验了尸,照相机把现场都照了下来。 “厄尔丹呢?”科梅利奥先生板着脸问道。 “在您认为合适的时候,就把他抓回桑德监狱!” “您又找到他了?” 梅格雷耸了耸肩。 “怎么样,立刻就抓来,好吗?您看着办吧,预审宫先生!” “您要跟我说的只有这些话吗?” “暂时就这些。” “啊?您仍然以为……” “您想说,我以为厄尔丹不曾杀人吗?对此,我现在还说不出所以然。不过我原来请您宽限十天,现在不过才四天……” “您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呢?” “我也说不准。” 梅格雷把双手深深地插进口袋里,眼睛梭巡着来来往往的检察院的人,突然他走进昂德尔松太太的房间,拿起电话听筒。 “喂,乔治五世大旅店吗?喂,请告诉我克罗斯比夫人在那儿吗?……您说什么?在饮茶室吗……谢谢,不,没什么事情。” 科梅利奥先生跟着他来到门边,两眼冷冰冰地看着他说道: “您看,这案子可真错综复杂啊!” 梅格雷没作回答,拿起帽子戴在头上,冷淡地打个招呼就走了。他没让来时的出租汽车等着他,只得走到圣克卢桥才重找到一辆。; 在乔治五世大旅店茶室桌子的周围,在那不引人注意的去处,有成群的漂亮女人,尤其是一些外国娘儿们。这里音乐热闹得震耳,对对舞伴翩做起舞。梅格雷还没有丢掉脸上的阴郁神态,走进来,把外套存在衣帽间。在一群人当中,他认出埃德娜?赖克白尔格和克罗斯比太太,他朝她们走过去。 陪同她们的,是一个颇有斯堪的纳维亚风度的小伙子,他大概正在讲述一个相当有趣的故事,逗得她们笑个不停。 “克罗斯比太太……”探长躬身致意这。 克罗斯比太大惊奇地看着梅格雷,随后又把头转过去对着她的同伴,满脸诧异,好象受到意外的打扰一样。 “您说吧,我听着呢。”她说道。 “您能否抽出一会儿功夫跟我谈一谈?” “马上吗?为什么?” 梅格雷的表情是这样严肃,使她不由得也站起来,想在周围找一个清静的地方。 “到酒吧间去吧,这时候那里不会有人的。” 的确,酒吧间很冷清,他们俩站在那儿就说起来。 “您知道您丈夫下午要去圣克卢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他有他的自由,去……” “我问您,他是不是说过有事要去别墅?” “没有。” “您二位到过那里吗?我是说自从凶杀……” 她立刻摇头否定: “从来没去过,那里太让人伤心了!” “今夭您丈夫独自一个人到那儿去了。” 她开始不安起来,着急地看着探长,问道: “怎么了?” “他发生了意外……” “他的车出事了,对吧?我敢打赌……” 埃德娜借口找不知志在哪儿的手提包,走过来,惊奇地往这儿瞟了一眼。 “不是的,夫人。您丈夫打算寻短见。” 年轻妇人满眼是惊惧、怀疑,有一阵子她几乎就要爆发一阵大笑。 “威廉?……” “他用手枪朝自己开了一枪,子弹打在……” 两只滚烫抖动的手,猛然间抓住了梅格雷的手腕,强烈的刺激使克罗斯比夫人忘记了一切,竟用英语询问起梅格雷来。随后她突然浑身一阵剧烈战栗,放开探长,往后退了一步。 “夫人,我不得不通知您,两小时以前,在圣克卢别墅,您丈夫自杀身死……”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连看也没看埃德娜和那个男伴,大步跨出茶室,冲向大厅,头上什么也没戴,手里什么也没拿,就跑到街上去了。 看门人问她: “叫车吗?” 但是她已经跳进一辆出租车,冲司机喊道: “圣克卢,快!” 梅格雷无意跟随她,从衣帽间取了外套,走了出去。看到开往巴黎城中区的公共汽车,他跳了上去。 “有我的电话吗?”他叫住一个办公室的听差问道。 “两点钟左右有人来电话,记录放在您的办公桌上了。” 记录上写道: “让威埃给梅格雷探长来电: “拉德克曾去裁缝处试装,在蒙帕纳斯大街吃饭,两点钟在库波尔喝咖啡,打了两次电话。” 两点钟以后的情况如何呢? 梅格雷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上以后,倒在扶手椅里睡过去了。当他突然惊醒时,已经十点三十分了。 “有电话吗?” “啊!您在里面呐?我以为您出去了呢!预审官来电话找您两次……” “让威埃没有信儿?” “没有!” 半个小时以后,梅格雷走进库波尔的酒吧间,想找拉德克和盯着他的便衣警察,可是这里连他们的影儿也没有。探长拉住旁边的一个侍者问: “捷克人来过吗?” “他一下午都在这儿,您的那位朋友,就是那位年轻的穿风雨衣的小伙子陪着他。” “是在同一张桌子上?” “哦,就在这个角落里!他们每人至少喝了四杯威士忌……”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他们先在啤酒间吃了晚饭……” “在一起吃的?” “是一块儿吃的。他们走的时候快十点了。” “您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请您问那个伙计吧,是他给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 那个伙计回想道: “对了,就是这辆蓝色汽车,司机每天都把车停在这儿……他们去的地方不会太远,因为,汽车早已回来了。” “您间那两位乘客?我把他们拉到学校街佩利康夜总会去了。”汽车司机说道。 “把我也送到那儿去!” 梅格雷带着一副要吵架的面孔。走进佩利康。一个伙计过来招呼他的时候,碰了个钉子,一会儿另一个侍者把他引到了大厅。 酒吧间里乱哄哄的,在一群寻欢作乐的人中间,梅格雷瞧见了要找的那两个人,他们正坐在柜台拐角的高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