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得既不漂亮也不迷人。但她却非常性感,尤其是当她穿着这身丧服的时候,并没有给人一种悲戚的感觉,却使她显得更具有挑逗性。 这个肌肤丰满、活力四溢的女人,毫无疑问是个让任何男人都得不到片刻安宁的情妇。 这与詹姆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个英国人面色烦闷,目光中总是带着点茫然,外表冷漠无情。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巴索的情妇。对不对?对此我并不感到羞愧!我从不隐瞒这一点……而且,在莫桑,没有一个人为此指责我……如果我的丈夫是另外一个人的话……” 她停下来费力地喘了一口气。 “他根本无法维持他的生意:看看吧,他就让我生活在这么简陋的地方!而且他从不在这儿!或者,偶尔他晚上吃过饭在这里呆着,那是为了向我倾吐他的忧虑:资金,他的衬衫店,他的雇员,可我懂什么?对于我来说,我认为当一个男人已经没有能力使他的妻子变得幸福的时候,那么他也就没有任何可责怪之处了…… “况且,马尔赛和我迟早总是要结婚的……您对此毫无所知吗?当然啦,我们还没有四处张扬这件事!到现在仍使他为难的是他的儿子……他必须先离婚……我这边也得做同样的事情,而且…… “您见过巴索夫人吗?这样的女人不一定非要像马尔赛这样的男人做丈夫……” 凡斯坦夫人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而这时,詹姆斯则站在一边唉声叹气,眼睛转而盯着脚下的扎花地毯。 “您能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做吗?马尔赛正在遭受不幸:他正受到追捕!他打算逃到国外去……我难道不应当在他的身边吗?您说呢?请您坦率地告诉我……” “嗯!嗯……”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梅格雷感到猝不及防,为了避免使自己受到牵累,他只好支支吾吾。 “您……你看哪,詹姆斯!探长同意我的观点……让所有的人和那些闲话都见鬼去吧!那么好吧,探长,现在詹姆斯拒绝告诉我马尔赛在哪儿……可是,他是知道的,我敢肯定……他甚至都不敢否认这一点。” 如果不是梅格雷在他的警探生涯中早已见过这类女人,那么他现在可能会被惊得目瞪口呆。但是他对此已经感到习以为常了。 此时距凡斯坦被杀——如果是按照人们所推断的他是被巴索杀死的话——已有近两个星期了。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屋子里光线很暗,墙上还挂着衬衫商凡斯坦的肖像,他的烟嘴依然放在烟灰缸上。就在这间屋子里,这个女人在大谈她应对巴索尽的义务。 詹姆斯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还不仅仅是他的脸,还有他的肩膀,他站立的姿势!他身体前倾,背部向后弯曲着。所有这些都像是在表明:“这是个怎样的女人啊!” 那女人转向詹姆斯:“你已经看到了,探长他……” “探长根本就什么也没说。” “哦!你真让我感到恶心!你简直算不上是个男人!你对什么都怕得要命!如果我说出你今天来这儿的目的的话……” 事情来得是如此突然,以致于詹姆斯一下子梗直了脖子,胀得满脸通红。那副样子就像个被戳穿了谎言的孩子,一阵红晕升上了他的面孔,紧接着双耳也布满了血色,他的嘴嚅动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终子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冷笑:“现在,你马上把它说出来也还来得及……” 梅格雷观察着那个女人的表情。她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有点窘迫:“我不是想……” “对!你从来什么都不想……尽管如此……” 客厅里的空间显得越来越小,使人觉得透不过气来。玛多耸了耸肩,样子像是在说:“那又怎么样呢?你这是活该……” “对不起!我想问一句。”探长这时插进话来,两眼带笑地看着詹姆斯说,“你们相互之间早就用‘你’来称呼了吗?我记得在莫桑的时候……” 他竭力想保持一副严肃的而容,这和站在他面前并为他所熟悉的詹姆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后者的神情就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羞怯的小学生。 在他自己家,那间她妻子整天坐在里面织毛衣的居室里,詹姆斯多少还保持着一点气派,他还可以面带恨色地沉浸在他特有的孤独之中。而在这里,他随时都得准备忍气吞声。 “呵!您想必已经明白了,是不是?我也曾是玛多的情人,是的,我也是……” “幸亏没有持续多久!”那女人冷笑着说。 詹姆斯被这个迅速的反驳弄得有些慌乱。他的目光求援般地落在梅格雷身上。 “都结束了……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妻子从来没有怀疑过……” “就因为还个,所以她什么话都对你说!”探长说道。 “……我们两人的相识将使我们自责一辈子……哦,我来是为了要求她万一被别人问起,千万不要说出来……” “那么她对此作出承诺了吗?” “一旦我告诉她巴索现在的藏身地点……您已经想到了……他现在与他的妻子和孩子在一起……他大概已经越过边境了……”最后这句话的语气显得有点不太肯定,这证明詹姆斯是在自欺欺人。 梅格雷坐到一只小扶手椅上,椅子在他身下咯啦咯啦作晌。 “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维持了很长时间吗?”他做出毫无恶意的样子问道。 “对我来说太长了!”凡斯坦夫人说道。 “不太长……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詹姆斯叹息着回答说。 “你们是在像尼尔大街的那种备有家俱的出租房间里见面吗?” “不!詹姆斯在帕西那边租了一套小单身公寓。” “那时你们已经每个周末都去莫桑了吗?” “是的……” “巴索也是吗?” “对……七八年前就是这伙人,除了有几个人例外……” “那么巴索知道你们曾是情人吗?” “知道……但他那时还没有堕入情网……他仅仅是在一年前才开始……” 梅格雷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他四面打量着这间屋子和屋里那些毫无用处并且多少有点丑陋的小摆设。这使他想起了詹姆斯那间更娇饰、更现代一些的单间公寓,想起里面那些好像是专为玩具娃娃设计的胶合板隔墙。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莫桑,想起了维尔卡松旅店,独木舟,小帆船和大家围着遮阳伞下的咖啡座轮流付帐……所有这一切都让人品味到一种不真实的舒适,都不过是一种美丽的假象。 从7年或8年前开始,每逢星期天,这同一群人就在特定的时间喝开胃酒,玩一下午桥牌,随着从唱机里飘出的舞曲跳个不停。 然而最初詹姆斯是第一个钻进凡斯坦的“狩猎场”的人。他在乡村酒馆结识了玛多,以后又在巴黎城里与她频繁会面,而凡斯坦嘴角挂着一丝嘲讽,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所有人都对此心照不宣,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有机会就帮助这对情人成其好事。 终于有一天,巴索明白情人的光环已轮到了他的头上,于是他就变成了继承者。 这间屋子里的情形一下子变得非常有趣:詹姆斯一副可铃相,而玛多则显得镇定自若。 梅格雷向玛多问道:“你和詹姆所分开有多长时间了?” “让我想想, 5年……不……差不多有6年了……” “这种关系是怎么结束的?是他还是您?” 詹姆斯想说什么,但那女人抢先说道:“是我们两人同时……我们发现我们相互间并不合适……尽管詹姆斯外表冷漠,但他有一种小资产者的习气,也许比我丈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你们现在还保持着好朋友的关系?” “为什么不呢?不再相爱并不意味着必须……” “我问您一个问题,詹姆斯,这段时期您曾借过钱给凡斯坦吗?” “我?” 这时玛多把话接了过去:“您想说什么?借钱给我丈夫?为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一句,仅此而已……可是巴索曾借给过……” “这不能相提并论上巴索很富有1我丈夫的生意有时会出现暂时性的困难……他一直说要带我去美国。为了避免引起麻烦,巴索就……” “我明白!我明白!但是,比如说您丈夫有可能是在6年前说的要出走美国,那么……” “您想向我暗示什么呢?” 她已经快被激怒了。而梅格雷一想到那不道德的一幕——将由于他的猜疑而引起一场舌战——他就不得不转移了话题:“很抱歉……我大概有点失态了……请相信我并不是想暗示任何东西……詹姆斯和您都是自由的……我想问的是您丈夫的一位朋友,他叫于尔里克……” 他说完后眯着眼观察这两个人听了这句话的反应。凡斯坦夫人诧异地望着梅格雷:“我丈夫的朋友?” “或者说是一种生意上的关系……” “这倒有可能,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跟您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们只是一般的闲聊……” 而詹姆斯则更为惊讶地看着探长,那神情就像一个人感到了什么之后竭力想弄清对手的企图。 “尽管他知道马尔赛在哪儿却拒绝告诉我……凡斯坦夫人看着詹姆斯,边说边站起身,“可是我将自己去找他。况且,我相信他肯定会写信来让我去和他会合。他的生活里不能没有我……” 詹姆斯向梅格雷站的地方偷偷使了个眼色。当然是个喻讽的眼色,但更多的是凄凉。它可以被理解为:“您能想象到他会给这个女人写信吗?除非想再吃她一次亏!像她这样的女人……”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这时玛多向他质问道:“你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吗?这就是我为你所作的一切而得到的报答吗?” “您曾为他付出了很多吗?”梅格雷问。 “可是……他是我的第一个情人上在认识他之前,我甚至想都不会想去欺骗我的丈夫……从那以后他就变了……他那时并不酗酒……他很注意仪表……而且他那时还没有秃顶……” 天平的指针就这样一直在悲剧和喜剧之间来回摆动。探长竭力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案情上:于尔里克已经死了,并被人扔进了圣-马丁运河,而6年之后,凡斯坦又在乡村酒馆的库房后面饮弹身亡,巴索和他的家人潜逃并一直被警方追擒。 “探长,您认为他是否已经逃到边境了呢?” “我不知道……我……” “必要时,您……您会帮助他的,对吗?您也早已被他的家人接纳了……您肯定是同情他的。” “我必须去我的办公室了!上班时间已经过了!”詹姆斯边说边在所有的椅子上找他的帽子。 “我和您一起走……”梅格雷急忙表示说。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和凡斯坦夫人单独呆在这儿。 “您也急着走吗?” “应该说我还有别的事,是的……可是一我会再来的……” “您将会看到,对于您为马尔赛所作的一切,他会对您表示感激的……” 她颇为自己的外交手腕感到得意。她深信梅格雷会把巴索带到边境,并感激涕零地接受几张1000法郎的钞票作为对他这番好意的回报。所以,当探长向她伸手告别时,她意味深长地抓住这只手握了好长时间。而对詹姆斯,她则低声嘟囔道:“自从他开始酗酒以后,人们就不能对他期望太高了!” 这两个男人默默无语地走到巴蒂尼奥尔林荫大道上。詹姆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大步流星向前走。梅格雷则美滋滋地小口抽着他的烟斗,看上去像是在津津有味地欣赏街上的景色。 直到马莱塞伯斯大街的拐角,探长才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凡斯坦真的没向您提过借钱的事吗?” 詹姆斯耸了耸肩膀:“他很清楚我没钱里” “您以前也在旺多姆广场的银行工作吗?” “不!我那时是一家美国石油公司的翻译,在奥斯曼林荫大道……我每个月的薪水不过是1000法郎……” “您那时有自己的汽车吗?” “我那会儿坐地铁!而且我现在也是!” “您那时有自己的房子吗?” “更没有了!我们当时住在图莱娜街租来的房子里……”他已经厌烦了,他脸上明显流露出厌倦的神情,“喝点什么吗?不等听到回答,詹姆斯就走进路边的酒吧,要了两杯兑水白兰地。 “对于我来说,这无关紧要,您明白吗?但是没必要再去打扰我妻子……她每天已经够操心的了……” “她身体不太好吗?” 詹姆斯再次耸了耸肩:“如果您认为她的生活很可笑的话……除了星期天在莫桑她能稍稍开心以外……”他往柜台上扔了一张10法郎的钞票,突然莫名其妙地话锋一转,“您今天晚上来皇家咖啡馆吗?” “有可能……” 当两个人握手道别时,詹姆斯犹豫了一下,然后眼睛望着别处自言自语般地说:“关于巴索……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吗?” “这是职业机密!”梅格雷带着善意的微笑回答说,“您很喜欢这个人吗?” 但詹姆斯已经阴沉着脸走开了,他跳上一辆公共汽车的踏板,车向旺多姆方向驶去。 梅格雷抽着烟,独自一人在人行道边上站了至少有5分钟,一动没动。第九章 22法郎的火腿 在司法瞥察总署的大楼里,人们到处在寻找梅格雷。因为刚刚从拉菲尔泰-阿莱宪兵队发来一份电报:发现巴索一家,待命。 这是科学的工作方法和偶然性相结合的成果。 首先是科学的工作方法,梅格雷请专家对詹姆斯丢弃在蒙莱里赛车场的汽车进行了检查,并将搜寻工作的范围划定在以拉菲尔泰-阿莱为中心的一片很小的区域里。 就是在这里,而且是在警方感到几乎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偶然性出现了。当时宪兵队搜查了所有的客栈,盘查过往行人,并询问了相当数量的当地居民,但一无所获。 然而,就在这一天,当该地区的宪兵队长皮卡尔回家吃午饭的时候,他怀孕的妻子对他说:“你最好能去食品店买些洋葱回来,我都快忘了是什么味了……” 队长来到这个小城镇集市上的一家商店里,看到店里有四五个主妇。他素来不喜欢干这类差事,于是心不在焉地站在门边。一个被别人称作玛蒂尔德大妈的老妇人正在买东西。皮卡尔听到店里的老板说道:“我发现您最近很会保养自己嘛!22法郎的火腿!您难道一个人吃吗?” 皮卡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老妇人,很明显,她的生活水平在贫困线以下。当老板切火腿的时候,宪兵队长转开了脑筋。即使在他自己那个三口之家,他们也从来用不着买22法郎的火腿。 当老妇人离开时,他也出了店门跟在后面。那女人住在城的另一端,巴朗古尔路的一座小房子里,四周是一片菜园,几只母鸡在觅食,他看着老妇人走进屋,然后上前敲了敲门,不等里面有反应他便闯了进去。 巴索夫人腰上系着一条围裙,正在炉火前忙着做饭。屋子的另一角,巴索坐在一张草编的椅子上正读着老妇人刚给他带回来的报纸。他们的孩子在地上坐着,正在逗弄一条小狗。 人们先给理查德-勒努瓦大道梅格雷的寓所打了电话,然后又把电话打到几个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他们绝没有想到探长会在奥斯特里茨码头巴索的公司里。 梅格雷和詹姆斯分手后就直接到了那里。他情绪很好,嘴里叼着烟斗,双手插在口袋里,和巴索公司里的职员开着玩笑。这里的工作人员虽然没有收到任何新的指令,却仍像以前一样继续工作。货栈里,工人们照常装车并卸下每天由驳船运来的煤炭。 屋里办公桌的式样并不时髦,但也不显陈旧。只要注意一下这些办公桌摆放的位置就可以体味到这里的工作气氛如何了。 作为公司的老板,巴索的办公桌与属下们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它被摆放在屋角靠近窗户的地方。他的对面坐着会计部主任,女秘书坐在旁边的位子上。 显而易见,这里几乎不存在等级制度,而且这使巴索的下属无法凑在一起闲聊。这儿的雇员工作时嘴上都叼着香烟或是烟斗。 “通讯录吗?”会计师正在回答探长的提问,“当然!我们这儿是有一份,但只包括我们的客户的地址,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如果您想看看的话……” 梅格雷在通讯录字母“U”的这一栏里迅速浏览了一遍,正像他所预料的那样,他在上面没有找到于尔里克的名字。 “您能肯定巴索先生手里没有一份私人通讯录吗?等等!当他的儿子出生时谁在公司里?” “我!”样子令人不太舒服的女秘书回答说。这个35岁的女人想把自己打扮得看上去像25岁。 “太好了!巴索先生一定向外散发了喜帖。” “是由我负责的。” “他一定给了您一张朋友们的名单。” “是的!一个小本子。”她说道,“确实有!我后来还把它归类放进了私人档案。” “档案现在在哪儿?” 她犹豫起来,看着她的同事,像是在征询他们的意见。 会计部主任做了个手势,像是在说:“我觉得没有别的办法……” “在他家里……”她随后说道,“您跟我去吗?” 他们俩穿过了一个个货位。巴索住所的一楼里摆放着很简单的家俱,这一层还有一个办公室兼书房,他大概从来没用过。 公用图书馆里,读者不过是把阅读当做一种二流的娱乐活动。而家里的书房也是如此,并且里面常常会塞满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例如,在巴索的书房里,低矮的书架上居然还摆放着他在中学时得到的奖品。另外还有一整套装订在一起的50年前的《家庭画报》。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架子上还有些少女们喜欢读的书籍,想必是巴索夫人结婚时带过来的,以及一些封面发黄,显然是因轻信了报纸上的广告而买来又弃置不读的小说。 最后是新近给孩子买的带插图的儿童读物,一些玩具放在书架上空着的格子里。 女秘书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梅格雷指了指里面放着的一个封了口的黄色大信封,问她道:“这是什么?” “先生在订婚时写给夫人的信。” “那么通讯录呢?” 她在抽屉最里面的十几个烟斗中间找到了它。这本通讯录用了至少有15年了。上面只有巴索一个人的笔迹,但不同时期的字体有点不同,正如上面的墨水的颇色深浅不一一样。 这有点像岸边布满的一层层不断被海浪冲上来的海藻,人们可以通过观察它们的干燥程度看出它们被冲到岸上的时间。 有些地址15年前就被记到小本子上了,其中有的恐怕早已被遗忘了。有的名字和地址被划掉了,可能是后来和他们发生了矛盾,或是这些人死了。 一本子上还有些女人的地址。其中一个很有特点: 萝拉,埃格朗蒂埃酒吧,蒙田大街18号。 但是一条蓝色的铅笔道儿使萝拉从巴索的生活中消失了 “您找到您要找的地址了吗?”女秘书向探长问道。 是的,他终于找到了!这是个不光彩的地址,因为煤炭商没敢把名字完整地写下来: 于尔,布朗芒多大街13号乙。 墨迹和笔迹都显示出这个地址是很久以前写的。而且,像其它许多地地址一样,这个地址也被用蓝铅笔划掉了,但字迹仍清晰可辨。 “您能告诉我这些字大概是什么时候写的吗?”探长问。 “这还是巴索先生年轻的时候写的,那时他的父亲还活着……” “您怎么能看出来呢?” “因为它的墨迹和上一页上那个女人的地址的字迹一样……有一天他曾对我说过他年轻时和那个女人有过一段艳史……” 梅格雷合上地址本,把它放进口袋里。女秘书向他投来责备的目光。 “您认为他还会回来呜?”她犹豫了一下问道。 探长向她做了一个含糊不清的手势。 当他回到奥尔费弗尔滨河街时,办事员让急匆匆地跑到他面前:“大家已经找了您两个小时了!巴索一家人被找到了!” “啊!” 他兴奋异常地发出了一声慨叹,眼神中也充满了欣喜。 “吕卡没有打电话来吗?” “他每隔三四个小时来一次电话。那家伙一直呆在救世军会里。当那里的人向他提供了免费餐后让他离开时,他却主动要求留下来打扫房间……” “警探让维埃在吗?” “我想他刚刚回来。” 梅格雷在让维埃的办公室找到了他, “老兄,我这儿有一项你所喜欢的非常棘手的任务。你必须设法帮我找到一个叫萝拉的女人,10年或者是15年前,她在蒙田大街的埃格朗蒂埃酒吧……” “后来呢?” “后来,她有可能死在医院里了!也有可能她嫁给了一个英国的勋爵!你自己去想办法查吧!”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在开往拉菲尔泰-阿莱的火车上,探长翻看着那个地址本,不时地露出怜悯的微笑,因为本子上那些相当数量的资料足以使人了解巴索年轻时代的生活。 拉菲尔泰-阿莱地区的警察总监早已在车站等候。他亲自驾车把梅格雷探长送到玛蒂尔德大妈的住处。他们看到皮卡尔正在菜园里严密把守着这幢房子。 “我们已经确保里面的人无法从后面逃走……”警察总监解释道,“屋子实在太小,所以看守只好站在外面……我和您一起进去吗? “您最好还是留在这儿。” 梅格雷在门上敲了敲,门马上打开了。天已经开始渐渐暗下来。尽管外面还很亮,但由于这间破旧的小屋里窗户非常小,以致于梅格雷当时几乎无法看清里面晃动的人影。 巴索跨坐在一张椅子上,那姿势就像是等人等了很长时间一样。看到探长,他站了起来。梅格雷没见到巴索的妻子,大概是和孩子一起呆在隔壁的房间里。 “能不能点上灯?”梅格雷向老妇人问道。 而那个老女人用一种有点刺耳的声音说道:“那我得先看看还有没有煤油了!, 可是灯里明明有煤油!油灯的玻璃罩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灯芯冒出了黑烟,一朵暗黄色的火苗渐渐伸展变长,一点一点地把屋里每个角落都照亮了。 屋子里很热,同时也让人想到乡下生活的贫困。 “您可以重新坐下!”梅格雷对巴索说,“而您,老太太,请到隔壁房间里去吧。” “那我的肠怎么办?” “去吧!我来看着它。” 她唠唠叨叨地走开了,并关上了门。从隔壁屋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这儿只有这两间屋子吗?”探长问道。 “是的。后面那间是卧室。” “你们3个人都在里面睡吗?” “她们两个女人和我儿子。至于我,我就睡在这儿,睡在一捆草上……” 脚下高低不平的砖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稻草。巴索表现得非常平静,但这是经历了好几天惶恐焦虑之后的那种平静。可以说是由于他的被捕而使他如释重负,而且他急于听到面前这个人宣布这一决定。 “不管怎么说,我正打算去自首!” 他以为梅格雷会对此感到惊讶,但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探长甚至都没有接过这个话头,他正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巴索:“这不是詹姆斯的那套衣服吗?” 这是一套灰色西服,很瘦。然而巴索有一副宽肩膀,体格比梅格雷还要强壮魁捂,再窄小的衣服也无法使这个正值壮年的男人的身材变得瘦削。 “既然您都知道了……” “我还知道很多事情……可是,您能肯定这锅汤还要继续煮下去吗?” 从那只带柄的平底锅里冒出一股令人讨厌的蒸汽,锅盖被冒出来的汤顶得不停地跳动。梅格雷把汤锅从护子上端下,一霎间他被跳跃的火苗染成了淡红色。 “您以前就认识这位玛蒂尔德大妈吗?” “我本想和你说说这件事,并且请求您,如果可能的话,别因为我而使她受到司法机关的追究……她是我父母的一位老仆人……我很小的时候她照看过我……当我到她这里来躲避时,她不敢拒绝……” “当然!而且她还愚蠢地到食品店一下子买了22法郎的火腿……” 巴索瘦了很多。他也确实有四五天没刮胡子了,这使他变得满脸凶相。 “另外我想,”他叹息说,“我妻子和这件事毫不相干……”他局促不安地站起身,样子很不自然,就像要在涉及一个严重的问题之前竭力做出一种恰当的姿态。 “我做了一件傻事,逃走并藏匿了这么长时间……但这并不能说明我就是罪犯……您明白我说的意思吗?我已经失去理智了……我觉得这件愚蠢的事将毁掉我的一切,我打定主意想到国外去,然后接走我的妻子和儿子,在那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您就指使詹姆斯把您的妻子带到这儿,让他去银行兑换出30万法郎并给您带来衣物……” “确实如此!” “这只是因为您已经发现这一片地区正在对您进行搜捕……” “是玛蒂尔德大妈告诉我每个路口都有警蔡把守……” 旁边那间屋子里一直就不太安静。巴索夫人或许正趴在门边偷听,而那个小男孩大概很不老实,所以她不时地发出声音:“嘘!嘘……”因为她儿子的响动妨碍她听清外面的谈话。 “今天中午,我考虑到只有一种解决办法:自首!但是我命中注定总是交厄运,那个宪兵来了……” “凡斯坦不是您杀死的吗?” 巴索看着梅格雷,目光如炬:“我杀死了他?”他声音低沉地说道,“除非是我疯了,是不是了恰恰相反。不过我把手放在我儿子的头上起誓,我将把真相统统告诉您……” “等一等……”这次是梅格雷站起了身,这两个男人身材差不多,这间低矮的屋子对于他们来说显得实在是太小了,“您爱玛多吗?” 巴索的嘴唇充满辛酸地撇了撇:“作为一个男人,您难道连这都不能理解吗?我认识她有六七年了,或许时间更长……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那年有一天,我无法确切地想起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对了!那是一次类似于您参加过的婚礼那样的狂欢……大家喝呀,跳呀……我拥抱了她……然后,在花园的深处……” “后来呢?” 煤炭商厌倦地耸了耸肩:“她对这件事很认真。她对我发誓说她将永远爱我,并且不会再放弃我!我不是个圣人。我承认这事是因我而起!但我当时并没有想维持这种关系,尤其是不愿让这件事对我的家庭有所伤害……” “有一年的时间,您和凡斯坦夫人在巴黎每周见上两次或三次……” “而且她每天给我打电话!是的!我已经劝告过她要谨镇从事,结果枉费心机!她想出了许多可笑的计谋。迟早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暴露无疑的,我就是带着这种想法提心吊胆地生活……您简直无法想象……她要是不那么痴情就好了!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认为她是真的爱上我……” “那么凡斯坦呢?” 巴索迅速把头抬了起来:“是的!”他低声抱怨道,“就是为了这个我甚至都不敢想象我有可能在重罪法庭上为自己辩护……我不能拖累太多的人……另外公众的理解能力也是有限的,你们会认为:我,玛多的情人,控告她的丈夫……” “……对您进行了敲诈!” “但是我没有证据!事情还并不仅仅如此!他从来没有用一种明确的方法威胁过我!您能够回想起那个老好人的禅子吗?个头不高,外表非常温和善良……看上去有点虚弱,总是衣服笔挺,彬彬有礼,甚至是过于客气了,一笑起来显得带着点伤感,他第一次来找我时让我看了一张遭到拒付的汇票,他恳求我借钱给他,同时给我带来一大堆担保证明,我答应了……即使没有玛多这件事我也会答应他的…… “只是,他从此养成了习惯。我明白这是个蓄谋已久的计划……我曾试图拒绝……这时他就开始要挟我…… “他把我当作他的知己……他向我表白说他生活中唯一的慰藉就是他的妻子……为了他的妻子他不得不把绳子往自己脖子上套:以中等收入进行高消费,等等。 “如果我拒绝了他什么,他肯定会自杀……如果那样的话他妻子怎么办? “这您都想象得到吗?他总是在我刚和玛多分手以后来找我,好像是恰巧路过我那里……我每次都态忑不安地怕他闻出残留在我衣服上的他妻子的香水味…… “甚至于有一天,他从我的衣领上摘下了一根女人的头发——当然是他的女人的头发……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他使用的办法不是威胁恐吓,而是向我诉苦…… “但这更可怕!对于恐吓我能够应付。可是面对一个流泪的男人您能做什么呢?因为他有时在我的办公室里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那是怎样的谈话啊! “‘看看您,这么年轻,这么身强力壮,长得又漂亮,而且富有……所有这一切都可以使您毫不费力地被女人爱上……可是我呢……’ “我对此感到厌恶不堪。然而我当时不可能相信他会知道…… “在乡村酒馆的那个星期天,他在打桥牌之前就向我提到过他需要一笔5万法郎的钱。这笔钱的数额太大了……我不想答应他,我对此已经厌倦了……于是我断然拒绝了他!而且我还威胁说如果他再用这类事来纠缠我,我将不再见他……于是发生了那幕惨剧……它和后来发生的一切一样丑恶、愚蠢……您还记得吗?他和我同时渡过塞纳河……他把我带到酒馆后面…… “就在那儿,他从口袋里突然掏出一支小手枪并把枪口对准他自己,一字一顿地对我说:‘这就是您对我的判决……我只请求您发发慈悲:今后照顾好玛多……” 巴索伸手抹了抹前额,好像要赶走这个令人感到卑鄙的回忆。 “我又得说这是命书注定了:那天我心情很好……也许是因为阳光……我靠近他想把他手里的枪夺过来……‘不,不,’他喊道,‘太晚了,您已经对我作出宣判了……’” “当然,他早已打定主意,根本不会开枪的!”梅格雷低声说道。 “我对此深信不疑:这正是这个事件的悲剧性所在。在那个时候,我感到惊慌失措。我当时应该不理睬他,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他也许会重新痛哭流涕或是改变主意……但是没有!我当时太幼稚了,就像我对待玛多,就像我做任何事一样…… “我只想着要夺下他的手枪……他向后退……我步步紧逼……我抓住了他的手腕………于是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枪走火了……凡斯坦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没说出一个字,没发出一声呻吟…… “尽管如此,当我向陪审团讲述这一切时,他们是不会相信我的,或者只会对我更加严厉……我是一个杀死了情妇的丈夫的人,却还想对被害者提出控告……” 他的情绪活跃了起来。 “我想到了逃跑,我这么做了。但是我还想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妻子,并问问她,尽管发生了这一切,她是否还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在巴黎转来转去,最后决定设法去见詹姆斯……” “他毫无疑问是莫桑那伙人里唯一的一位朋友……其余的您都知道了……我妻子也都知道了……我打算到国外去躲过这场即将发生的、并且对所有人来说都很艰难的官司……那30万法郎就在这儿……用这些钱和我的毅力,我肯定能够改变我的处境,比如说在意大利,或者在埃及……但是……您是否相信我说的这些话?” 他忽然感到一阵惶恐不安。此时他脑子里一下产生了这个疑问,毕竟他已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我认为您因为过失杀死凡斯坦!”梅格雷回答道,语气缓慢,每个字说得都很清楚。 “果然是这样……” “请等一等!我想知道的是,在这场牌局中,凡斯坦手里是否还有一张比他妻子的不忠行为更为厉害的王牌?简单地说……”他顿了一顿,从衣袋里掏出那个小地址本,翻到字母“U”这一页。 “……简单地说”他继续说道,“我想知道是谁在6年前杀死了布朗芒多大街一个叫于尔里克的旧货商,又是谁随后将尸体扔进了圣-马丁运河……” 他竭力控制自己把话一直说完,因为他看到在他对面这个人的身上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这个打击是如此的剧烈以致于巴索几乎失去了平衡,他想寻找一个支撑物,最后把手按在火炉上,但马上又抽了回来,低沉地吼叫道:“他妈的!” 他双眼圆睁,惊骇地盯着梅格雷。他向后退着,退着,直到碰到他的椅子,接着便一屁股坐了下去,就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浑身发软, “他妈的!”只是机械地在嘴里重复着。 里屋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了。巴索夫人边喊边冲进了房间:“马尔赛!马尔赛!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说呀,这不是真的……” 他转过脸茫然地看着她,也许根本就什么也没着见,突然,他双手抱住头,嘶哑着嗓音嚎陶大哭起来。 “爸爸!爸爸!”巴索的儿子尖叫着跑了过来,这时屋子里乱成了一团。 巴索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推开了儿子,又将妻子推到一边。他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满眼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他的躯体向下弯曲着,腰像被折断了一样。他的双肩上下起伏,剧烈地抽搐着。 小男孩也在哭着。巴索夫人在一旁咬着嘴唇,向梅格雷投来怨恨的目光。 玛蒂尔德大妈没敢出来,但从敞开的门里她已经看到这最后一幕。她也在卧室里哭哭啼啼。就像所有老人的哭一样,她有规律地轻轻抽噎着,不断地用方格子围裙的角擦眼睛。 忽然她停下手,小跑着出了屋,脸上挂着泪,用鼻子使劲闻了闻,然后拿起通火条几下子就把火捅得很旺,接着把汤锅重新放到炉子上。第十章 梅格雷探长的回避 眼前这一幕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无疑是因为一个人所能承受的精神压力是有限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随之而来的就是平静,其间的转变突如其来。这种平静近乎于迟钝,就像开始时巴索表现出的几近疯狂的焦躁情绪一样。 也许他现在正为他的狂乱,为他的眼泪和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而感到羞愧,好像男人天生就不应该有任何哀婉的表情。 梅格雷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眼睛通过那扇小窗户向外望去。微蓝的暮色清晰地勾勒出院子里那名宪兵头上军帽的轮廓。探长虽然面向门外,却能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猜想巴索夫人走近她的丈夫,抓住他的双肩,断断续续地向他说道:“说呀,这不是真的!” 巴索呼吸沉重地站起身,推开他的妻子,大睁着一双醉汉般混沌不清的眼睛向四处看。炉子上空着,老妇人正往里添煤。房梁突出的天花板瞬间被映上了一大圈红光。 男孩也止往了哭声,他看着父亲,那样子就好像是在模仿他父亲的神态。 “结束了……请原谅……”巴索低声说道,站在房子中间一动不动。他看上去非常痛苦,声音显得很疲倦。他已经完全被拖垮了。 “您承认了吗?” “我并没有承认……听我说……” 他看着他的家人,嘴唇痛苦地颤抖了一下,颦紧的眉头久久没有舒展开。 “我没杀于尔里克……我之所以表现得这么……这么儒弱,是因为我考虑到……考虑到我……”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使他一时无法找到想说的话。 “考虑到您无法证明您自己无罪,是吗?”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尔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杀他……” “在凡斯坦刚死的时候,您就已经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您刚才承认……” “这不是一回事……” “您以前认识于尔里克……” 巴索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您看看这个小本子第一页上写的日期……已经12年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于尔里克老爹大概是10年前的事情……” 他渐渐地恢复了镇静,不过声音中流露出来的仍是绝望的语气。 “那时我父亲还活着 ,和认识他的人只要一提巴索老爹他们就知道……他是个朴素无华、严格认真的人,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他都非常严厉……他只给我极少的零花钱。后来比我学校里最穷的同学从父母那里得到的还要少……我被送到布朗芒多大街于尔里克老爹的店里,他是这类生意上的行家里手……” “您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巴索闭上了嘴。梅格雷清清楚楚地一口气说了下来:“您不知道他被人杀死,然后用小汽车运到圣-马丁运河边上并被扔进了运河吗?” 巴索默不作声。他的肩膀向下塌陷得更厉害了。他看了看他的妻子和儿子,又看了看那个老妇人。因为现在已到了吃饭时问,所以老妇人正唉声叹气地摆桌子。 “您将怎么做?”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我要拘捕您。巴索夫人和您的儿子可以留在这里,或者回您的家……” 梅格雷把门微微仃开,对院子里的宪兵说道:“请您给我弄辆车来……” 外面的路上已经聚集了一堆堆好奇的人,但他们只是站在远处张望,都是些土里土气,胆小怕事的乡下人。当梅格雷重新转回身时,看到巴索夫人已经扑倒在她丈夫的怀里,而巴索则机械地轻轻拍着她的背,两眼失神地看着前面。 “你向我发誓你会好好照料自己,”她有气无力地说,“尤其,尤其是……是别……别干傻事!” “好的……” “你发誓!” “好的……” “这是为了你的儿子,马尔赛!” “好的……”巴索好像摆脱了一切束缚,极其平淡地重,复着。 他是否并不担心会被一时的情绪所左右?他已经听到了探长发出的命令,于是焦躁不安地等着汽车的到来。他不想再说话,也不愿再听,不愿再看。他的手指因为极度的亢奋而在微微旅抖。 “你并没有杀死那个人,对不对?听我说,马尔赛……你必须听我说……况且,他们也不敢给你定罪……你不是有意这么做的………而且人们将会证实那是个卑邵的家伙……我马上就去找一个好律师,找一个最好的……”她极其热切地说着。她想使自己的这番话能被她丈夫听进去。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也许你甚至能获得假释宣告……最重要的是你千万不要气馁!既然……既然另一凶杀案不是你……”她把目光挑战般地转向探长,接着说,“我明天早上就去见律师……我要把我住在南锡的父亲找来,让他给我出主意……告诉我!你有勇气吗?” 她不明白她实际上是做了一件错事,因为她几乎使她丈夫最后的一点镇定都丧失了。只是巴索是否听到了她说的这些话呢?他正竖着耳朵谛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已经把所有的心弦都系在汽车的到来上。 “我将和你的儿子去看你……” 外面终于传来了汽车马达的轰鸣声,梅格雷结束了房间里的这一幕:“走吧……” “你向我发誓,马尔赛!” 她无法让她丈夫就这样离开。她把孩子推到他面前,想使他真正地清醒过来。巴索跨过门槛,向外面走去。 这时巴索夫人一把抓住梅格雷的胳膊,她的心绪是如此的狂乱以致于狠命地捏着他的臂膀。 “听着!”她气喘吁吁地说道,“你要知道他是不会自杀的!我了解他!” 她已经看到路边围观的那些人,但是她对他们视而不见。她不顾羞耻,毫不胆怯地喊道:“等等!戴上你的围巾……” 她跑进卧室去找围巾,尔后又跑出来,从己经开动的汽车窗口把它递了进去。 在汽车里,应该说由于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实关系,气氛还是很轻松的。车子离开省级公路拐上了通往巴黎的高速公路,在这一段至少有10分钟的时间里,梅格雷和巴索一句话也没说。而一上了高速公路以后,梅格雷说的第一句话似少与这个案子毫无关系:“您有一位令人钦佩的妻子!”他说道。 “是的……她已经明白……也许因为她是母亲!我能不能说说为什么我会成为她……我是说为什么我会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情人?” 沉默了一会儿,他继续用一种向别人吐露隐情的语气说一道:“一开始,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这是一场游戏……接下来我没有勇气去中止这种关系 ,我害怕见到眼泪,害怕威胁,结果落到这个地步!” 窗外的夜色中,只能看到路旁被车灯的光晕笼罩着的树木飞快地向后闪去。梅格雷把烟斗填满,然后将装烟草的小荷包递到邻座而面前。 “谢谢,我只抽香烟……” 探长觉得这正是个随便闲聊的机会,聊聊日常生活中的那些琐事。 “可是您的抽屉里有十来个烟斗……” “是的……那是以前……我那时还是个狂热的抽烟斗爱好者……是我的妻子要求我不要再……”语音戛然而止。 梅格雷他旁边这个人的眼睛一定蒙上了一层泪水。他急忙补充道:“您的女秘书,她也是,对您非常忠心。” “她是个好姑娘……她总是尽力维护我的利益……她一定被搞得惊慌失措,对不对?” “倒不如说她充满信心……因为她曾问我您几时能回去……总之,您周围所有的人都喜欢您……” 车里重新陷入沉寂。汽车穿过了朱维齐。行驶到奥利时,远处机场的地面航空探照灯光划破了夜空。 “是您把于尔里克老爹的地址交给了凡斯坦吗?”但是充满疑虑的巴索没有答话。 “凡斯坦经常求助于那个布朗芒多大街的高利贷者……于尔里克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写在凡斯坦的帐本上,还有所借的金额……当那个旧货商死的时候,凡斯坦还欠着他至少3万法郎……” 但是巴索仍不肯开口!而且看来他还准备顽强地继续沉默下去。 “您的岳父是干什么的?” “他是南锡一所中学的教师……我妻子也是从巴黎高等师范学校毕业的……” 这桩案件随着他们谈论的话题时远时近。有时候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巴索都在用一种近乎自然的口吻进行谈话,就好像他已完全忘却了自己的处境,但往往话还没说完他就突然陷入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 “您妻子说的有道理……对于凡斯坦来说,您有可能被宣告无罪……最多也只会被判处一年,相反对于尔里克案件来说……”探长忽然话锋一转,说道,“今天晚上我将把您留在司法警察局的值班处……明天再对您实行正式监禁……” 梅格雷磕掉烟斗里残留的烟末,摇下与驾驶室相隔的玻璃对司机说道:“奥尔费弗尔滨河街!把车一直开进总部的院子里……”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巴索跟着探长一直走到那间曾关押过乡村酒馆的那个流浪汉的单人牢房门前。 “祝您晚安!”梅格雷看到牢房里并不缺什么东西,于是转身说道,“我明天再来看您。请好好考虑一下。您能肯定您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巴索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而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一味地摇头表示否定。 星期四肯定到达,将逗留几天,吻你们。 这是星期三早上,梅格雷在司法警察总署的办公室里给他的妻子起草了这份电报,然后他叫让把它送到邮局。 过了一会儿,负贵凡斯坦案件的预审法官给他打来了电话。 “今天晚上,我希望能把整个案件的档案材料都交给您!”探长肯定说 “……” “是的!当然!还有罪犯……” “……” “一点也不!也可能是个很平常的案子!对!今天晚上,法官先生!”他挂上电话,站起身,走进了探员们的大办公室,看到吕卡正忙着草拟一份报告。 “咱们的流浪汉怎么样?” “我把这项任务转交给了杜布瓦……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开始维克多在救世军会的收容所干活……他好像是在很认真地干这事,因为他曾说过他有肺病,所以救世军的人早已了解了这个情况,我认为他们可能把他看做是一个严肃认真的新成员……再过一个月,他大概都可以穿上红领子的救世军制服了……” “那么后来呢?”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昨天晚上一个救世军的军官来到收容所,不知指派维克多去干什么,他拒绝执行,并且大喊大叫说这样冷酷无情地让他这么一个身患重病的人去工作简直是件可耻的事……接下来,当人们要赶他走时,他竟动起手来……那里的人只好强行把他轰了出来……他在玛丽桥下过了一夜……眼下嘛,他正沿着塞纳河边闲逛呢……其它事情,过一会儿杜布瓦会打电话告诉您的……” “如果我不在,你就告诉他把那家伙带回来关到那间已经有人的牢房里。” “明白了。” 接着梅格雷回到家去打点行装,一直呆到中午。他在共和广场附近的一家饭馆吃了午饭,查看了火车时刻表并确认恰好有一趟晚上10点40的火车去阿尔萨斯。 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使他无法脱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4点。片刻之后,他来到皇家咖啡馆的露天座。他刚坐下,詹姆斯也到了。这个英国人向他伸出手,一边用眼睛四处找侍者一边向他询问道:“喝波诺酒怎么样?” “当然……” “伙计,来两杯波诺酒!” 然后詹姆斯长叹一声,两腿交叉,眼睛发直,似乎他什么也不想说,脑子里空空如也。天渐渐阴了下来。一阵阵旋风横扫街道并卷起一片片的尘土。 “还得下一场雷雨!”詹姆斯叹息道。接着,他改变了话题,直截了当地问,“是真时吗,报纸上说的那些?您已经抓住巴索了?” “是的,昨天下午!” “为您的健康干杯……真蠢……” “什么真蠢?” “他的所作所为,他是个很认真的人,很坚强,而且充满自信,却像个孩子般被吓得惊慌失措,他一开始就应该想到去自首,去为自己辩解……对他最重的判决将会是什么?” 梅格雷早已从巴索夫人的口中听到过相同的论调,所以他令人难以捉摸地一笑。 “干杯!也许您说的有道理,但也有可能您说错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那个案件并不是有预谋的,对不对?事实上,这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凶杀案……” “确实如此!如果巴索必须对凡斯坦的死负责的话,那也只是一个易冲动、感情脆弱的人愚蠢地丧失了理智……” 突然探长粗声大气地——嗓门是如此之大,以致于使詹姆斯吓了一跳——对侍者喊道:“伙计,一共多少钱?” “6法郎……” “您要走吗?”詹姆斯问道。 “因为我必须去和巴索会面。” “啊!” “说实话,您是不是也很想见到他?那么好吧!我带您去……” 坐在出租车里,他们只随便闲聊了儿句。 “巴索夫人挺过来了吗?” “这是个非常有勇气的女人,而且非常有教养!在莫桑的那个星期天,当我看到她穿着一身海员服时可没这么认为……” 接着梅格雷又问道:“您夫人好吗?” “很好……像往常一样。” “最近的事情没使她感到惊惶吗?” “为什么?更何况她并不是那种动不动就乱了方寸的女人……她只关心家务事……缝缝补补……或是绣绣花……为了能买到一件便宜货,她可以在大商店里一转就是一两个小时……” “到了……来吧!” 梅格雷带着他的同伴穿过院子,一直走到牢房门口看守跟前,向他问道:“他们都在吗?” “是的。” “老实吗?” “除了杜布瓦今天早上带来的那家伙。他声称要向保卫人权同盟控诉……” 梅格雷险些笑出声来,他打开牢门,让詹姆斯走在他前面。 牢房里唯一的一张小床被流浪汉占据着,他把脚下那双帆布鞋和身上穿的外套都脱下来了。 当门被打开的时候,巴索正背着手在牢房里前后左右走来走去。他疑问的目光立刻投向刚进来的两个人,最后停留在梅格雷身上。 至于维克多·加亚尔,他垂头丧气地站起身,但马上又坐下了,同时从牙缝之里咕哝出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话。 “我碰到了您的朋友詹姆斯,”梅格雷对巴索说,“于是我想到您会很高兴……” “你好,詹姆斯……”巴索握住他的手说。 但是总有点不对劲,大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屋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默,一种无可名状的冷漠,或许因此决定了梅格雷想尽快地了结这件事。 “先生们,”他开口说道,“我要求你们都坐下,我们只需要几分钟……你,把床让出来……尤其是你最好保待一刻钟的安静,不要咳出声来……在这儿没人理你这一套!” 流浪汉只是在冷笑,就像是在期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