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下来如何?”去病问她。“骑兵训练很扎实,尤其是马上用弩地动作设计很好,很见实效。”去病点头:“这个马上用弩的动作是弯弯帮我设计地。”“原来如此。”卫姐姐说,“好了,父亲该放心了。上林营虽然与虎贲营相比尚属新兵营,表哥训练得不错,不会给皇上丢脸的。”“你这话说得自己好像是舅父的线人。”去病不满。“不错,我就是父亲的线人。”卫姐姐说,“父亲说了,三个月后两营出精英士兵进行比赛,看谁的练兵效果比较好。”军营之间地比赛是十分寻常地事情。卫大将军提出来的这个比赛方案也不算过分,去病这个营虽然是新整编的,但是主体还是他那一支身经百战地骠骑营。去病笑道:“那有什么意思?你回去跟舅父说,要比就比抓阄的。”抓阄比赛就是双方军营每一个营都参加比赛,通过抽签决定对手。这样即使是新兵营,如果抽到老兵营的签,也要上阵较量。卫姐姐听了,说:“不愧是表哥,这样的挑战也敢提出。”“不过……”去病打个手势,“时间要延长到六个月以后。”卫姐姐抬手举掌:“六个月就六个月!”“啪!”清脆的击掌声响起,他们就算定下了约定。本以为卫姐姐很快就会告辞,谁知道她留了下来,说是专门来照顾我的,说我一个女子在军营里生产令人担忧。我当然很感激她。我、去病、齐、卫姐姐。我们四个人一起在军营里度过了短暂而愉快的三个月。去病常在军营里。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幸亏有卫姐姐常跟我解闷,我待产的日子才没有那么无聊。~~~~~~~~~~对于生孩子地事情,我倒是不太紧张,可怜地卫姐姐每天心神不定,神色皇张。她又不愿意她的负面情绪被我看到,常常自我掩饰。还有,她对于我的吃饭控制很严,总在恫吓我,说什么吃太多。孩子太大,生养会困难等等……我只好听从她的指导,到后来,每天都饿得想爬墙。这一天,我又偷偷溜到厨房去,在碗橱的角落中找到一块凉糕吃。五月份的天气。凉丝丝的绿豆糕吃下去十分舒服。刚回到屋子里,我的肚子就疼起来了。在房间里忍了一会儿。想到那块凉糕所放的位置极其偏僻,一种不好联想从我心中升起来。“去把管厨房的老张妈妈叫来。”我艰难地在毯上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张妈妈走过来。张妈妈做事非常干净爽利,我们很少有事情将她请来。张妈妈不安地看着我:“夫人。”“厨房里最近是不是闹耗子?”张妈一愣:“现在天气暖和,耗子是比较多一点。”我哀叹一声。心想坏了。卫姐姐走进来:“弯弯。什么事情?”我只好从实相告:“我刚才去厨房拿了块糕吃……”“我不是说过,你吃东西必要经过我地手吗?”卫姐姐有些生气,“你……”张妈妈是个灵透人。看出了端倪道:“夫人是担心吃了脏东西吧?”“唰——”所有的人目光都射到我这里来。“你偷东西吃了?”卫姐姐逼视我。“这个……”还不是她逼的?“我不是让你把吃的东西都收拾好的吗?”卫姐姐回头呵斥张妈妈。“可是,不管我放在哪里,夫人都能找出来……”张妈妈胆怯地看看凶巴巴的卫轻衣,“为了免得夫人拿东西麻烦,所以我都在边上留着糕点……”我大喜:“是特地留给我地,没有下耗子药?”张妈妈说:“是啊。”她为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就知道夫人饿了会去厨房找来吃,我每天都干干净净收着……”“弯弯,难怪你越来越胖。”卫姑娘指责我孩子地正常发育,给我一种相当变态的感觉。“那,我没有吃耗子药,为什么会肚子疼?”我放心了许多。众人沉默,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张妈妈看了我一会儿,打破宁静:“夫人恐怕是要生了吧?”卫姐姐疑惑:“时间还没有到。”张妈妈一脸过来人的样子:“要生了谁还管时间?”她们涌过来,七手八脚将我放倒。~~~~~~~因为是初产,也因为孩子稍微有点大,产程比较长,从最初不甚厉害的阵痛,到最后孩子落地,前后折腾了有十几个时辰。卫姐姐一开始陪在我身边,剧烈地阵痛难免让我呻吟喘气,我自己倒是比较有信心,卫轻衣却紧张得不得了。过了七八个时辰,孩子还没有出来,卫姐姐拉着我地手,脸色苍白:“弯弯,你不要出事情……弯弯……”我闭着眼睛说不出话。我的神智一忽儿清醒一忽儿模糊,卫姐姐一直在断断续续跟我说话,我才知道,她的母亲生五妹地时候,那时候卫姐姐已经很懂事了,由于卫子夫被选入宫中,家庭条件也比较好,所以,她每天都给母亲做好吃的……没想到后来胎儿太大,竟然造成难产。当时卫大将军正在打河南之战,没有能够回家相伴,最后,母女双双毙命。卫姐姐非常懊悔,认为自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所以,她才会对我的饮食如此严苛。去病闻讯回到了别府,按照规矩他没有进来。他在焦急的煎熬中,等待了七八个时辰,稳婆说孩子不太容易下来,卫姐姐因自己的那个心病,踉踉跄跄地跑到去病面前,让他到我面前来陪我。据一些家奴说,卫姐姐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好似去病再不进屋,就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去病听完她的啼哭,让人将她扶出去。他在别府院中徘徊了两圈,依旧没有进来。他只回头命人将上林营所有窖藏的好酒都拿出来,摞在别府门前的空地上。还叫人将别府门口铺上红毯,上面摆放了二百四十二张黑油虎案。他说,这些酒,等孩子出生以后,他要宴请自己军营里校尉以上共二百四十二名的中高级军官,一起饮酒庆祝。一切布置完毕,去病一个人如石雕铁铸一般在别府门外继续战立。这是一场对于他来说完全无法介入的战场,他剩下的只有对于我的信任。我让稳婆传出话去,叫去病放心,他摆在别府门口的这一场酒,定然能够成为他孩子庆生的喜庆之酒,成为他升格为父亲的荣耀之酒。话是这么说,一阵阵的疼痛,很快让我对于外界的事情再也无力关心。对于新生命的等待,如此漫长,如此艰难。终于,孩子嘹亮的啼声仿佛东方升起的太阳,映亮了所有人的心,也映亮了去病的笑容。他这才一边吩咐请军官、开酒坛、倒美酒,一边快步走到房中来,用热力十足的双手捧起那个他期待已久,柔软润红的新生命!他对着他的数百部下,高高举起他的孩子:“我霍去病此生遗憾之一,就是不能生在军营中。今日,我的孩儿替我弥补了这个缺憾!”上林营的别府之外,军人们欢喜的呐喊声一片,青铜酒爵碰撞处,酒香肆溢。去病的人生,从此又拥有了新的色彩。第五十一章 亲亲百年各延长琉璃水滑洗凝脂,红绡帐暖伏鸳鸯。我一个人坐在暖暖的温泉中,看黑色长发从水中飘开,如水中的丝藻。这是我出月之后的第一次沐浴。一点水花打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睛,隔着温泉的蒸汽看见去病在池边微笑:“弯弯,快点洗了上来。”我答应了,自己找衣服穿。去病看着我的脸色:“你别总是不开心。”我们生的是一个女儿,因为我心情不佳,还尚未起名字。我心情不佳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翟先生说过我在河西战场上受过伤损,后来又过早受孕,此后因胎儿较大,生产过于艰难。今后,恐怕很难再有孩子了。本来去病不想跟我说,我生完孩子以后,视力又恢复了那种匪夷所思的清晰。有家奴在私下议论时,我自己抠了窗户纸,看到了家奴的唇语。知道了这个变故,我每天无人之处便会流泪,连新生的女儿也不愿意多抱。长久以来,我一直希望有一个男孩,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何处来这样强烈的愿望。在产床上休养的这些日子,我终于回忆起来,晏小姐曾经跟我说过,去病会有一个儿子名叫霍……去病说:“我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霍昭宁如何?昭祥安宁。”望着他殷切热诚的表情,我说:“好。”去病说:“你洗完了,还是快去躺着。”因为受孕过早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责任,看我吃苦不开心。他内心也很自责。我还是无法控制情绪:“去病。我知道我们应该有个儿子。”“别胡说,女儿这么漂亮我喜欢还来不及。”去病找了例子宽慰我,“你看舅父家的四个儿子,是不是表妹最懂事听话?三个表弟有哪一个如她?”我哭笑不得:“卫姐姐年长而已。如果也像伉儿几个每天闯祸惹事,那岂不是白活了年纪?”去病笑了:“说得也是,三个表弟小小年纪都是侯爷封爵,将来说不定也有一番作为。”去病见我衣服穿好了,将我抱起来:“乳娘在哄孩子了,昭宁肯定是在找你。”我们一起来到了屋子里,孩子哭得满脸起皱。模样幼稚而可爱,没有牙齿地粉色牙床露着,叫人看着心疼。去病逗我说:“你看,女儿多可爱。你要是不知足,我就给她另找一个娘。”我听着,怔住了:如果我不能生养。去病再想要个儿子,岂不是另寻一个女人……去病已经把女儿抱起来了。他也知道未足三个月地孩子不能竖抱,打横托起来,那孩子在他宽厚的手臂掌心中如同一个粉雕玉琢的玲珑儿。孩子也不哭了,望着去病咧着嘴巴,好似想笑。我伸出手臂:“来吧。我抱抱。”小昭宁在阳光下。靠着我的手臂上,那柔软娇嫩的触觉让我心里漾满了暖意。孩子转头冲着她父亲看,她太小。还不会笑,模样憨憨的。去病也站在阳光里,轮廓仿佛透明,他看着我们,笑容也透明。他说:“那琴歌我已经写完了。”他从手腕下翻出一卷竹简,打开来给我看: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载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凰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我说:“前面写得大气浑厚,可是这‘亲亲百年,各延长兮’好像跟整首曲调的风格相比,弱了一点。”我实际上的意思是,过于缠绵了一点,似乎和他平时的为人不太一样。去病低头看着那写琴歌的竹简:“我就想这样写。”我知道他固执,就命人将那竹简收了起来,心想让卫轻衣来看。去病想了想,说道:“弯弯,我平时不写歌,你别让别人看。”我对他地嘱咐一向当作耳边风。卫姐姐来看我的时候,去病正在军营里忙着,我立刻把竹简展给她看,还让小桐给我把着风。卫姐姐看了这歌,悄悄说,她还以为表哥有多坚强,原来昭宁出生的那一天,他也很紧张呢。我问,怎么能够看得出来?她指着“各延长兮”四个字说,弯弯,你和孩子把他担心坏了。我说,你可别去笑话你表哥。他戒告过我,说这首琴歌是不给人看的。卫姐姐点头,表哥写出这么腻人的句子,拿出来让人看了,以后,他还如何耍威风?还似有所悟地道:“弯弯,你以后再也不用生了,表哥说不定为此庆幸呢。”我白了她一眼,告诉她,据说第二胎会顺利很多呢。这么一想,我的泪水又流了下来,看着自己地眼泪变得如此不值钱,我疑心自己出了问题。卫姐姐听见我的这个疑惑,连夜去了一趟长门宫,请教了陈娘娘之后,兴致昂扬地回来告诉我:“阿娇姐说了,你这个叫做‘产后忧郁症’,只要放松一点精神,做一些有趣地事情,就会好转的。”“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做?”“喂孩子,逗她笑,还有陪她睡觉,不都是很有趣的事情?”卫姐姐已经打算抱过小昭宁,开始做这些“有趣”的事情了。我看看小昭宁:“孩子是很可爱,可是,吵起来……”卫姐姐恨不得拧我地耳朵:“这也是作母亲地人说出来的话吗?”我笑着躲开:“逗你玩儿的呢。”卫姐姐说:“其实,还有一件有趣地事情。”“什么事情?”“坐山观虎斗!”卫姐姐一字一顿地说道。“谁要斗啊?”“父亲和表哥啊。”卫姐姐说,“六月之期将到,真希望看看他们两个谁强一些。”~~~~~孩子吃了风,见风儿就长,三个月的宁儿会笑了。不用逗她,只要把她往高处一举,她就会咯咯咯地乐了。去病见这孩子天生胆子大,兴高采烈地把她带在马前到处颠簸。害得乳娘、下人都暗暗跺脚,偷偷来找我:“夫人,不得了了!霍将军又把小姐带去吹风了。”我在厨房里给宁儿蒸鸡蛋,头也不抬道:“秋天的风,吹着不打紧。”乳娘生气道:“没见过这么带孩子的。”话音未落,只听见远处一阵骏马的希律律嘶叫,孩子的笑声中,去病的“金月”前蹄高高扬起,宁儿在他的怀里笑得如同春风飞荡。第五十二章 画角吹弦冰湖开汉代上林苑,本是秦朝之旧囿。经过了上百年帝王家的营造扩建,上林苑占地广阔,目前仅皇上的离宫,便有寿宫、明光殿、昭台宫、长定宫……等七十余座。当年“建安新政”失败之后,刘彻看中此处,与当时的大行令王恢,建章郎官卫青等尊崇儒术的亲信在这里秘密练兵。在那段奉窦太后谕旨,以“黄老之道”安静收敛的时间中,皇上在这片上林苑中,磨砺了锋芒,保存了朝气,最终迎来了自己亲政的时代,开创了汉匈数百年来全新的格局。卫青大捷龙城的第一支人马就是在这片山水中训练出来的。皇上将骠骑营的练兵场所定在此处,真是有着深切的期待。今天,在大漠杀场上驰骋如矫健雄鹰的两名将军,还有那位运筹帷幄在长安的壮年帝王,都来到了这片上林苑中。旌旗如同红浪布满整个沙场,军人整盔整甲,仿佛玄铁的海洋。“仲卿,今日朕要亲自擂鼓!”皇上命人传过鼓槌。骑兵训练中,战马地走步是最重要的训练。传令、变队、转弯、冲杀,一切的变动都是通过平时无数次枯燥的骑兵走队来达成默契的。卫大将军的虎贲营与去病的骠骑营经过了长达六个月的集体训练,走出来的队形整齐而富有气势。皇上被感染,要亲自为他们打击鼓点。他从我身边走过。我后退一步让开一些。皇上站住了脚步:“弯弯,也来了?”“是,去病说今天让我看着如何赢他的舅舅。”我笑着对皇上施礼,卫姐姐在旁边笑道:“我是来看看父亲如何赢过表哥的。”皇上大笑——不管谁赢。都是皇上的光彩。我看到阅兵台下。骠骑营领头地是一个年轻军官,我认出他正是校尉李敢;远处,卫大将军地虎贲营前站立着花白长须的一名老将,我也看得出来正是李广。我忍不住拉拉卫姐姐的袖子:“这次阅兵,全是父子兵。”皇上也看到了虎贲营换了李广上场,转头问:“稽越,李广怎么也在场?”稽越是掌管百官司礼的公车司令,忙出班答道:“启禀皇上,李将军交齐五百金以后已经官复原职了,卫大将军将他编在虎贲营。”“哦。”皇上点头。又说:“他,该有六十了吧?”“回皇上,李将军对外称五十五,其实今年确实整六十了。”“那边一个看着眼熟。”稽越回说:“那边骠骑营领头的是李将军的三子李敢。”皇上笑了,笑容中有一丝牵强。鼓槌上飘带翻飞,皇上玄衣金绶。在朱漆牛皮大鼓前擂响一顿震天动地的鼓点。我细看皇上对于马步深为熟谙,所击鼓声很到位。不由赞叹一声:“皇上的鼓打得真好。”“轻衣,给朕接下!”皇上的手挥出,那鼓槌如同流星一般向卫姐姐射出,卫轻衣轻轻巧巧抄起那鼓槌,走到牛皮鼓旁。看着场中的军士一串流利地鼓声。去病和卫大将军始终没有什么反应。他们静站在皇上的龙案之边。仿佛没有看到皇上对于卫姐姐的特别恩宠。皇上对于卫家乃至平阳府中的所有人都是淡淡的,包括新成了他女婿的曹襄,还有一直笼络讨好他地姐姐平阳公主。——唯独对卫姐姐非常好。去病说过。那是因为卫姐姐是女孩子。所以——去病将宁儿高高抱起,说,宁儿也能够像卫姐姐一样永远受到皇上的恩待。我随着去病一起笑,我找不出不快乐地原因。如果,卫姐姐也结与一门权势呢?就像平阳公主一样呢?这个问题没有人会给出答案,因为,卫姐姐已经说了,她不愿意嫁给任何人了。虽然不是正式宣布,但是,皇上应该也是有耳闻的。骑射的成绩不断报上来,走马阵势由皇上作仲裁。其实,经历过了河西真刀实枪的战斗场面,这些平地眼中有些寡淡而无味。我看得实在无聊了,跟去病悄悄说了一声,就离开了这个演兵地校场。如果皇上问起我,去病会告诉他,我回去照顾孩子了。从校场到别府有一段距离,我骑在马上,向家中走去。清秋绝色,风暖如熏,因为一直拘谨在别府中,偶然有空走出来只觉得天高云淡,似要放歌。我看到白云在天空中如同高山涌变,那云脚化作淡淡地阴影从山峦起伏的上林苑飘过,广大树林草原倏忽明暗,美得令人难测玄妙。不由纵马追逐,化作风中的白云,追逐变化地云影。兴尽微汗湖。我知道这里,还不曾来过。知道这里,是因为,这冰湖畔矗立着一个铜人。此铜人高达二十七丈,是一个仙人单掌托天的造型,掌中放一个七围大的铜质承露盘。皇上以这个铜盘承接上天之露,将美玉碾成细粉,和露水饮下,说如此可以延年益寿。皇上是一个相信神仙的人。就在这个玉屑承露铜人旁边,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叫神仙宫。据说里面供奉着一位神君。前几天皇上来到上林苑,特地命人张挂奢华的鸟羽之旗,演唱祝歌,供奉精美的牺牲,前往请神。所有人都说,神君来的时候,风声飒动,帘幕飘拂。冰湖非常宽大,铜人衣袂仿佛能够随风扬起,背后的神仙宫远远看去,如同一只黑色的巨兽。我记得卫姐姐曾经说起过神君与去病的事情。大汉朝能够有几个神君?应该就是这里的神君。那一次,卫姐姐情急之中说起了这件事情,此后我还想向她打听,她就再也不肯说了。她说,皇上对此事深为忌讳,不容许旁人再提。这一次,皇上一来上林苑就去请神君,文武百官都去了,唯独去病没有按照常规,随驾跟侍在旁边,而是在家陪伴我和宁儿。因神仙宫所在的冰湖与骠骑营驻扎之地相去甚远,所以皇上来上林苑之前,我还并不知道这里有神仙宫。甚至皇上请神之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我的心里越发有了猜疑,不由自主地策马绕冰湖而去。这几天皇上临幸上林苑,所有宫殿的门户都是敞开的,只让人把守着出入要道。我将马放在一边的密林中,把它拴结实,然后向神仙宫走去。这神君曾经预言过去病会早死,就凭这一点我就不想放过她。“霍夫人。”守宫士兵拦住了我,“皇上说过,此处乃是神君清修圣地,请夫人回避。”我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们是认识我的。我便向他打听起来:“这里……真的有神君吗?”“夫人,卑职不能妄语。”守宫士兵说,“据说平时不见神迹,唯有皇上三请之后才会现身。”“神君来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你是亲见的吗?”“确实是卑职亲眼所见,满殿都是风声。”士兵说完,看着我说,“夫人,卑职不能再多言了,夫人请回。”我转身似乎要离开神仙宫。我的目光在那黑色的殿宇中轻轻扫过,打算透过那些建筑梁架,探摸一下宫殿的情况。古代营造宫殿都是以原木支撑殿顶的重量,所以建筑的内部结构往往可以通过外部的殿梁结构探知。不像现代建筑,有了钢筋水泥的加入,外面看不出承重梁柱的来龙去脉。我决定,夜探神仙宫。我想知道,这个预言去病会早死的人,究竟是人还是鬼?如果她是人,她就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如果她是鬼神……第五十三章 寿夭人鬼两难知皇上既然来了上林苑,去病自然得去“伴宿”。我对这个词语总是很疑心,不知道中国上下五千年,有几个皇上像他这样喜欢让臣下“伴宿”。换在平时的时候,我必要和去病磨上半日才放他走,今天心神不定,怔怔地看着他离开了别府。宁儿是随乳娘睡觉的,我一个人找出一身黑色的衣服,加上一块黑色的蒙面布,手里拿上抓挠、绳索、镫脚等几个帮助攀援的工具。齐来了以后,他对这样的东西依然旧情难忘,我顺便让他帮我弄了一套。手中一挥,我如同蜘蛛人一般弹上墙壁,从这个屋子顶上轻松地跳到那个屋子。从别府到冰湖骑马也需要一个多时辰,我早早准备了坐骑在别府山后的隐秘处。骑上快马我向冰湖驶去。今日天上有云,星光不明,月亮罩着一个朦胧的光晕,预示着后半夜无雨也有风。我很快来到了神仙宫,看得出,此处到了夜晚戒备稍微松懈一些了。这里是神君所在之地,闲杂人等谁敢来到?就是那些守宫的士兵,也是距离神仙宫十分遥远,免得有扰神迹。我攀上墙壁,在宽大的殿梁上如猫儿一般,无声穿过前殿。诺大一个宫殿,前殿、后殿、东西花园、偏殿都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儿人声。我很小心地用力,才能避免手指或者器械碰撞在屋瓦上,发出空洞的回声。一阵唏唏的细响从身后传来,我蹲在屋顶上转过身,看到每一个大殿上。无数帘幔被晚风吹起。在宫殿粗大的抱柱旁边,飘荡扶摇。帘幔有深有浅,有近有远,一层又一层,看不到尽头。那帘幔不断飘动,仿佛有活物在后面吹动,我不由回望前殿,踌躇后殿,看到有一道深色地帘幕在最深处缓缓打开。神仙宫中,仿佛在那帘幕之后。有一道长久封闭地宫殿大门在向我打开。我似乎听到门轴在石臼中扎扎作响,细听过去又似乎只是风声……抬起头,淡若虚无的星点在面前斗转星移……一朵华美盛大的白色莲花冉冉而开……这有些熟悉的场面,使我几乎叫了出来。按紧双唇,抓紧廊柱,眼前只有神仙宫的帘幔在随风飘动——这个幻景。我曾经在藩王古墓中,在小姐的逼迫之下见到过。当时只道是平常,以为不过是幻觉。神仙宫依然空荡荡的。我索性从屋顶翻身而下,站在了殿堂中间。一站在殿堂的金砖上,神仙宫中啸风厉叫,缠绕不休。我取下脸上的蒙面巾。在强大的劲风中。蒙面巾很快就飞入了高空,不见了踪影。“你是神君吗?”我问,声音撞在空殿中。有令人心悸地回声。没有人回答我,神君也许本来就是虚幻的传说。我说:“我来,找你。你可敢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