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在心里哀叹:去病赢了他在黄河的战役,我也赢得了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之战,可是,为什么我们现在还是不能享受战后的平静?如果说,凡事都要付出代价,去病,你会付出什么代价,你又要我付出什么代价?第四十章 恩爱人情成故乡齐说:“我准备帮他把箭头取出来了。”我靠在帐篷的边上,那松软的牛皮毡布有些空荡荡,让我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 齐见我没有反应,又说:“幸亏是我动手,别人的话他一定没有性命了。”他这阵子总在说这样的话,好像我们霍府“幸亏”有他在,否则早已一切都陷入了危机。 事实也许确实如此。 我们从前曾经很变态地经过一种损伤估摸训练,为了解去我们当时的毒素,他也有过一段对于医药的研究。所以,齐比我更清楚去病是否还有其他危险。我说:“拔出来以后,还要几天才能见分晓?”没有消炎药,没有破伤风的预防针,没有良好的止血药品,去病面前的道路还很远。 “七八天的样子。”齐叫我,“你过来,拉住他的手,等一会儿他醒了让他看见你。” 我站起来,走到去病身边,他还在睡觉,表情很安详。 齐用小刀割开一段皮肤,然后,以轻捷无比的手法,一把挑出一段鲜红的东西。去病忽然醒了,他大叫一声几乎坐起来,又被齐狠狠压 住。齐喘着气叫我:“跟他说话,跟他说话……” 去病的力气一定很大,就算是齐也撑得渗出热汗来。 我抓紧去病的手,告诉他我在他身边,让他安静下来忍耐下去。去病的眼神一开始有一些狂乱,渐渐平静,最后无光。无光的眼睛依然睁着,死死地对着我看。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我说话。我的眼角看到齐用又厚又绵的巾帕在吸血。一会儿就又暗又湿地扔满了地上。我忍不住伸过头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我可以估算出他流了多少血,只要不超过全身地三分之一,他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如果超过了三分之一,我要看看有没有超过二分之一……我越想越混乱,脑子里全是没有逻辑地东西在乱转,又想,齐应该有很多物理止血的方法,我应当相信他。 我开始重新关心去病是否还有意识。等我回过头,他已经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我们折腾到了天明。齐说血已经止住了,他很想轻松地笑,可是我的心沉重得透不过气来,破伤风、内膜感染、发烧……每一样都会要了去病的命。 “他还要参加漠北之战的,所以他没事情的,对吗?”我问齐。 齐愣了愣:“……是啊。” “齐。你喜欢看书,你看过汉朝的历史吗?” 齐摇头:“我看的不是历史。你跟他多说说话。会有帮助的。” “好。”我很高兴我可以有一件帮得上忙的事情。 …… 浑浑噩噩中,齐也离开了帐篷,只剩下了我和去病。我把去病冰冷地手放在我身上:“去病,你的孩子现在两个月了,还摸不出来。阿娇姐说。”我用手指在他的手掌上比划。“他现在就像这么大了。他会长得很快,很快就会叫你爹爹了……”我在笑,他的手掌真大。我们的孩子还不够他握的。 去病地手稍微动了一动,我想他一定是想摸摸孩子,我说:“儿子一定长得像你……”我很希望生一个儿子,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我射箭一直都没学像。我也很奇怪,像我这种人所有的武器都应该很在行才对,为什么射箭偏偏不会呢。在你们这里,男孩子没有不会射箭地,做大将没有箭法差劲的……所以,你要醒过来教他啊,否则,他会被人看不起的……去病?去病?你的孩子被人看不起,你肯定受不了……” 去病一直在睡觉……我不喜欢用“昏迷”这种词语去述说他的状 况。他一直都是一个生龙活虎地男人,一直都是全天下塌下来他依然可以站得顶天立地地英雄,他躺下来只是因为需要睡觉。等睡足了觉他又会精神十足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可是他睡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在他睡觉地时候,我们从章台门入了城;在他睡觉的时候,皇上亲自来看过他;在他睡觉的时候,宫廷里的御医一个个轮番过来…… 御医们都不敢说话,因为皇帝的脸色太难看。 骠骑将军府的地面上黑黑地跪满了许多人,我觉得很不妥当。我担心,皇上会把其中的哪一位推出去斩首。他们也都是有亲人的人,去病躺在我身边我尚且感到难过,如果他们谁身首异处,他们的家人一定会恨死我们的。 我对皇上说:“霍将军一定会好起来的,他是上天注定来为皇上平定匈奴之乱的臂膀。皇上你回去好好休息,御医们还要去宫里给娘娘们看病吧?别叫他们跪在这里了。还有,河西匈奴的安置需要皇上费心,霍将军醒过来,你要给他仗打……”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隐约记得皇上的目光慢慢变得柔软:“你给朕记着,去病乃是朕的天命福将,不会有事情的。” 我和皇上对着劝,他也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尊,我也忘了要以一国之尊来对付他。这么说着,我觉得去病真是没有理由离开这个世界,我们这里那么需要他,皇上也那么需要他。 卫大将军来看过我们。 我和去病如今分不开,有人来了,我也不回避,就这样半痴不傻地攥着去病的手。我跟所有人说,是他拉着我不让我走,其实谁都看得出是我不放他的手。 卫少儿是跟着卫将军一起来,卫将军解释说,他本不想来,怕自己姐姐过度伤心影响去病休养身体。他说话的样子冷冰冰的,好像是真的不想来。 陈夫人其实很能够克制自己,她虽然在哭,可是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倒是看到我目光呆滞坐在一边,忍不住过来摸摸我的头发。跟我说有了孩子要当心。有了孩子要处处为孩子着想。 我很认真地跟她说:“娘,去病没有事情的,他只不过是在休息。”我还加强了一句,“这是皇上说地。” 陈夫人就哭得很凶了,真地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我摸住她尚留在我鬓旁那柔软发凉的手:“去病真的没有事情的,你别哭坏了身子。” 我想到我们成婚后,去病根本就没有让我去正式拜见过她,我编一个谎话想哄她开心一点儿:“去病说过,要带我上卫府给你磕头的呢。娘,你别伤心了。你这样难过,去病会怪我不会说话的。” “这孩子真是傻了……傻了……”陈夫人号啕大哭起来,简直无法抑制。 卫大将军把陈夫人扶了下去,我想,她真是很会哭,卫大将军果然很有先见之明。 我以为卫将军不会再过来了。可是不一会儿,他又过来了。 卫将军没有跟我说话。他只是很安静地长时间注视着去病,看着那年轻的轮廓因为滴水难入而变得凹陷无神。卫将军像个父亲一般给他掖被子,坐在他的榻边,坐上很长很长的时间。 他嘀咕着,去病从小跟着他。从小就跟着的他啊!他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话。 我笑着说:“舅舅。去病要是看到你这般对待他,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地。”我拽拽去病的手,“是不是?”去病的头被我拉得微微晃了 晃。就像在点头。 我满意地看着,心想,我知道去病很在乎他的舅舅,现在看来舅舅也很在乎他呢。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就滑了出去。 卫将军听完,面容一开始有点严肃,然后又带点笑意,他弯下腰像哄孩子一般跟我说话:“好姑娘,去病身体强壮,一定可以过这一关的。” 我发现他的眼睛很温柔。 这几天,来看我,跟我说话地人,都很温良柔和。仿佛我是个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但是,舅舅地温和是不一样的,他就像一股暖泉,从心底发出暖意笼罩着我。我说:“舅舅,你这么看着我,我觉得很舒服。” 卫将军说:“我下了朝常常过来,你会不会嫌我?” 我摇头:不嫌不嫌。 卫将军走了以后,傍晚时分,卫姐姐带着许多的随身用物住到了我家。她说,是舅舅让她来陪陪我的。 卫大将军不在的时候,卫姐姐一直在,她说:“弯弯,你哭一场,这样大家都会好受一些,你这么不吃不喝不眠不歇,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奇怪了,我说:“卫姐姐,我在照顾去病啊。你们这些皇亲贵戚过来需要我招呼照应,阖府上下烛灯炕火地,也不能没有人看顾。我哭什么哭?他肯定会醒过来,他年纪都这么大了,刚有一个儿子。我哭哭啼啼对于孩子地成长是不利的……还有去病,他需要有人在边上说话,我哭坏了嗓子,声音难听了,他会难过的。” 我觉得我自己说得振振有词,说得头头是道,说得问心无愧,因为这几天不停地跟去病说话,话语十分流畅,不说话就会难受似地。 卫姐姐听完,沉默了许久,方说:“弯弯,你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你这样下去只怕会跟表哥一起……”她止住了不祥的话语。 “你说我和去病一起死?”我笑了,“怎么会呢?我们还没有活够呢,我连一年的人都没有做满,去病也是一样……” 我说的都是真话,卫姐姐却把我的话当成了疯话,叹息着说:“今天我替你,你去睡觉。” “我不困!”我确实很矍铄,“卫姐姐你去睡觉吧,天色都不早了。” “现在是早上。” “卫姐姐你骗我吧?我怎么看出来全是黑的呢?”我站起来想打开窗户看一看。一阵晕乎乎的感觉从身体里传出来,我想叫叫不出,想动动不了,在去病睡着了数天之后,我也睡着了。第四十一章 一杯未尽雪凝霜“喝完这一碗我就可以去见他了吗?”我已经喝了一碗很苦的药了。卫姐姐让我喝第二碗。 “不是不让你去见表哥。是你不可以那样疯,一直盯着他看,不睡觉不休息。”卫姐姐果断地把碗往我嘴边一送。 “哪有……”我的嘴被药的苦味给堵住了,我立刻全部喝完:“我完成了。”我马上站起来,“我现在在哪个屋子?” 这是一扇移门,我使出力气把门挪开。 门出奇得轻,一下子就甩开老远。 去病站在门口,因门滑得出乎意料得快,他立刻失去了重心,向我身上跌过来。我将头向前一送,顶住他的胸前,两个人一起坐在了地上。 “你可以起来了?”我们异口同声问对方。 “我能有什么?”他满脸都是不在乎,“你倒是怎么样了?” “好得很。”我坐在地上,他也坐在地上,谁也没有想到站起来。卫轻衣实在看不过:“有本事你们比一比谁能够先站起来。” 去病讥笑她:“你说比就比么?”我摇头:“要比也不会比给你们看。” 我们的手悄悄拉在一起,他示意我从右边着力,我稍微摇摇头,示意他我这边用不上力气,我们静悄悄交换了几下眼色,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方法,一起用力携手站了起来。 我自然会感到有点晕,他的情形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他的手臂还在打抖,已经开口道:“那边的房间也不干净了,正好换一个地方。” 去病身后也算跟着几个家奴。见此情景一个个神色默然。 我和去病两个人有说有笑走到房间深处。一团身一起跌进了那柔软地榻铺,去病对外道:“弯弯,你会不会管下人?怎么主人有事情做他们都不快些退下?” 卫姑娘只得走开,对那些家奴军医说道:“没事情了,你们都出去吧。”她一个人留在最后,徐徐关上了移门。 “打肿了脸充胖子。”我说,“卫姐姐刚才在房间里呢。你这么说话她一定生气了。” “没注意到。”去病软在榻上,被子也掀不动了。 “怎么会?她刚才还跟你说话呢。”我摇他。去病嗯了几声也不搭理我。 他地眼睛已经闭上了,从先前的屋子里找到这里来,把他的精神都吊干了。他大约是从床上直接出来的。身上薄薄一层丝衣,黑发白衣,褐色的肌肤,色彩鲜明得如同一张水墨画。 身上完全凉透了,触手如冰。 我只好自己从他身体底下把被子抽出来盖在他的身上。 不管怎么样,他的情形都是一天好似一天了。我想。很快我们就又可以一起骑马到郊外了。 我听见窗户上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我推开窗户,一股寒气带着几片雪花从窗户里倒灌进来。我看到这是大汉朝的第一场雪。 屋子里生了地火。暖融融的也不觉得冷。我正要关上窗户,眼角看到一道身影。 绣叶在白色地雪花之中依然翠绿如玉。竹林前方,一块孤石,上面坐着一个人。卷曲纷舞的长发,兽骨琳珰的项链。竹影婆娑。山石嶙峋,人比石瘦。 我看到一把清油伞沿着石径走过去,卫轻衣白衣如雪。仿佛能够化作一朵雪花,融入这幅画中。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态度究竟如何。 放弃过往,重新得到一段新的尘缘,齐,你能够做到吗? ~~~~~~~ 元狩三年一月,是秦历过年的大节日。 因为去病伤势地关系,皇上只让我们安心在府休息,本年的宫廷筵席一概避免。 一月十五日过后,卫长公主下降平阳侯曹襄,这件事情我们是必须出场地。所以大年夜、年初一这些重要日子里,皇上和卫府除了送点年货过来,写了几个帖子,这个年便草草过了。 去病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他开始在庭院里练武恢复,卫姐姐守完 岁,还仍然住回到我们这里来,她说,表哥是个粗心的人,弯弯不太明白照料府第的事宜,所以这里需要她留下来照管。其实,我本就是服侍人出身的, 的事情我也是能够胜任的。 我听着她将我和去病说得一无是处,心想她是不是喜欢上了齐才留下来地呢?我决定去问问。 “这脆皮糖衣必要煮酥炸脆……你这是烧豆腐吧?铲刀不要多动……”卫姐姐的声音从厨房里恪尽职守地传来。 我在门口招手叫她:“卫姐姐来,有话跟你说。” 卫轻衣走出来,我说:“这几天霍府都靠着姐姐打点,要靠着我,不知道会混到什么地步去。”我不能把她的努力全部抹煞。 卫姐姐说:“你们家地总管家奴都是管事的,就算没有我,也会很好的。你不必如此自谦。” “卫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上阿朗了?”我们都是武将之家,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卫姐姐笑道:“谁说的?” “姐姐不要害臊,你和他如果能够有好结果,我的心里是最欢喜的。” 卫轻衣走出两步道:“我从小喜欢的人是表哥,在我眼里表哥是天上地下最好的英雄,最强悍的男子。现在才知道,人外也有人,天外自有天。” 我说:“阿朗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弯弯,你觉得我们之间的事情需要任何人来说合吗?”卫姑娘止住了我的话语,“我和他现在相处很融洽,我们也只想这样相处,并不需要别人来做什么。” 哦,我忘了,她和他都是同样骄傲的人。他们自有他们相处的方式,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我笑:“卫姐姐,你可要记住,去病是我的,就算你一辈子不嫁人你也等不到这样的机会。我是去病的,阿朗就是等上……两辈子,也等不到这样的机会。所以,你们没有理由为了得不到的事情浪费自己的时间。”我说“两辈子”的时候,舌头有些沉重。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两辈子”都不给他机会。 卫姐姐自然听不出其中的玄机,只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让表哥和你在一起。”她凑近我,“幸而是你,若是别的女子敢和我表哥在一起,我必唬怔她,为难她,让她此生都不痛快。” 我从身边的假山上抄起一小团雪:“卫姐姐,你若和我作对,会倒霉的。” “那就先看看谁倒霉。”卫轻衣也抄起雪块来掷我,我往去病练剑的地方躲过去。听见后面一声风响,似乎是有人从我身后靠拢过来,我笑着转过来,抓住他的手臂说:“去病,卫姐姐欺负我呢。” 我猛然住口,身体僵硬,齐站在我面前,那张匈奴人的脸上依旧平板。 雪花从我们中间慢慢落下来,物是人非,人生隔世…… 他的那双月氏蓝眸闪动两下,将我挪开:“霍将军在那边。” 他的动作很轻巧,也够迅速,看起来仿佛是与我擦身而过,然后就站到了卫轻衣身边。如果让去病看到我和齐之间有什么“不妥”,以去病的脾气…… 卫姐姐他们不一会儿就交谈起来了,我好似听到,卫姑娘侧头问齐:“你似乎很喜欢吃中原的食物。”…… 齐本来就是中原人。 “你在干什么!”一条怒气冲冲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把我吓得几乎滑倒。 “出来……走走……” “三个月的身体了,这么一个下雪天出来走走?”去病手中的剑挽开一个剑花,收在背后,将我拉在身边,“不是让你躺在房间里吗?” “你自己好一点了就赶紧出来练剑,我多无聊,也要出来看看啊。”我讨厌他这么粗鲁地将我拉来拉去。 齐和卫姐姐的眼睛都朝我们这边看着呢。 我低声对他道:“霍去病,你能不能体贴一点?”好歹也冒充冒充完美的言情男主,让我在两个虎视眈眈的情敌面前多少有点尊严。 去病火我:“让你到处滑来滑去就体贴了么?”第四十二章 花动拂墙红萼坠十几天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 十六日,天上月圆,地上雪白,道旁有红梅。上上大吉的好日子,正是卫长公主出嫁的日子。 我们到宫中的时候,听说,公主正在母亲的椒房殿里梳头上妆。卫轻衣作为公主的闺中密友自然要去那里,我便跟着她一起到椒房殿里去给公主献上婚仪。 走进椒房殿,但觉畅怡园、春歌亭、秋千架、涵碧池畔,到处都是丝帛环绕,缨络 佩,红香绿玉,喜庆异常。大殿中衣香鬓影,钗环缭绕,满目金光烁烁,彩云绕眼,都是华冠美服的宫廷贵妇站立在两旁。 就是如此金碧辉煌中,也依然无法掩盖殿中那硕大的青铜宝镜前端坐的一对母女。眉眼相若,肤色皎洁。 “一梳长平安,二梳多和顺,三梳……”卫皇后给自己的女儿梳头,神态柔和,黑亮的头发在她嫩柔的玉手中被挽成一个华丽高耸的环云髻。 “皇后娘娘千岁。”又有达官命妇前来请安,送上贺喜嘉礼,紫檀木嵌宝三足架上,伫立着一尊珊瑚七宝玲珑树。 汉代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潜入海水的工具,所以海中的珍宝特别珍贵,这株硕大的红色珊瑚品相很好,上面装饰着浑圆的南海真珠,散发着柔和润泽的光芒…… 众人皆啧啧,难掩艳赏之态。 卫皇后抬起眼睛看了看这株珊瑚树,抿嘴一笑:“果然很珍贵,谢过长御史夫人了。”卫长公主看了看:“多谢费心。”母女皆神色端庄,气度雍容。卫皇后为女儿的发间嵌入一颗明珠。卫长公主双目光芒流盼。风采怡人。 轮到我去进献礼物了,我心中真是恨死去病了。当时我问他准备一些什么礼物时,他说自家表妹自家姨母,要什么奇珍异宝?他让霍金到集市上挑选了五色丝绸并一些刺绣小品,弄成一个普通的礼物盒便让我送来了。我还想提点意见,去病说,平时他就这样,无故送重了反让人疑惑。 我知道他说得很有道理,若他自己来,哪怕送一根萝卜也会问心无愧大大咧咧。 那么——有本事他自己来献啊! 他倒好。在府中答应我答应得十分稳妥,一进未央宫,皇上二十来天没有见到他,见他又虎步龙行走在殿堂上,开心得合不拢嘴,直叫:“去病。快快来,这里有大宛国的天马。据说是昆仑山地神马与野马交配而成。最是神健。奔跑出来地汗水略呈红色,他们称作‘汗血宝马’……”去病就喜滋滋地跟着皇上去了。让我一个人带着这丢人的市买礼物去出丑。 “骠骑将军府进礼——”小黄门的一句高喝,我忽然想起,自己是第一次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出现并献礼,心中一边咒骂去病。一边低头走上去。 我让身边的小丫环将盒子打开。寒酸的礼品暴露无遗。 卫皇后的目光转过来:“去病也是,费心去挑什么礼物。”卫长公主得体微笑:“是啊,表哥表嫂来就是了。” 我将那寒酸无比的礼物推出去。做贼一般溜到人群后。 长丞吏、襄阳王、渤海郡守……一个个都献呈上礼物:五色彩玉如意、黑油漆雕屏风、来自于阗的玉石笛箫……有的婚仪十分昂贵,有地婚仪甚为平常,难得的是卫家母女面对各种不同的礼物,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半丝鄙薄,也看不出一点儿恩宠之心。 功夫老到!我心里暗赞一声,对于自己的礼物也没有不好意思了。心想,等一会该吃的还是要放开吃,不是我不讲究淑女风范,是现在肚子里地宝宝馋了,常常半夜饿醒,害我催着去病给我弄夜宵。 霍去病的作派则是一贯硬朗,索性养成了睡觉警醒地好习惯,我肚子一叫,他就立刻跳起来去拿点心。 可怜大汉朝的第一将领,军事能力得到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异常发挥…… “大将军府献礼——” 我伸长脖子看卫大将军送来什么好东西。打开那尺把长的朱漆描彩盒,里面竟然是两根洁白无瑕的鹘毛! 鹘毛乃是装饰在汉朝士兵头盔顶上地白色水鸟毛。我曾经在去病军中无数次的看到过这些鹘毛。这两根鹘毛通体纯白毫无瑕疵,看来费了不少心思去寻找。 卫长公主站了起来:“多谢舅舅。” 多少金珠玉颗她只是淡淡谢过,唯有这两根鹘毛她却郑重接下。平阳公主说道:“仲卿是个怪人,说送公主婚仪必送这个。” 卫皇后看了看女儿道:“ 儿如今身为平阳侯地媳妇,有公主和弟弟教导,子夫心中放心不少。” “皇后言重了。” 我悄悄问卫轻衣:“为什么公主对这两根鹘毛如此看重?” 卫姐姐悄悄告诉我:“卫长公主虽然是女流,但是和皇上脾气最是接近。从小就梦想从戎,征战匈奴。”看我表情讶异,她一笑,“如今的大汉朝,谁不希望能够成为驱除鞑虏的栋梁之才?可惜公主只是公 主,能够避免和亲入匈她已经算是幸运地了,何谈其他?” 卫长公主抚摸着那两根鹘毛良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继续接受其他的婚仪。 “皇上——驾到——”拖长的调子传来,只听得鸾铃乱响,车辇阵阵,长安城最摆谱的仪仗队出现在了椒房殿的门前。卫皇后和卫长公主连忙迎了出去:“臣妾、臣女恭迎吾皇万岁,万万岁。” 我们也纷纷跪下。我听到靴声飒响,抬起头是去病将我扶起。皇上命众人平身,只听见金色龙辇中传来一个娇美的声音:“皇上,臣妾也预备了礼物呢。” 我听着这个声音熟悉,果然就是那位李美人,李夫人。 一段绫罗纱衣飘出,李夫人从金辇中漫步而下。但觉眼前如同绿风吹沐。 卫子夫站在对面,明净如秋之清晨,她站在卫子夫面前,柔美如春之序曲。春秋之间,两人已经各占了一段风情。 李夫人回头对皇上笑道:“皇上,长公主即将出阁,出挑得越发让人喜欢。”她身上带着孕,比我月份大许多,原先就身子娇小,仿佛不能胜力一般斜站着,皇上走上两步,轻搭她的腰:“夫人说得很是。”转身命令宦官:“给夫人设坐。” 李夫人十分自然地道:“皇上,辇上的金玙你也让人取下来。”皇上点一点头,命人从车上拿下一只镀金嵌宝的金色展翅祥鸟。 我们看在眼里,那李夫人如今是皇上心儿尖上的人,卫皇后虽然儿女皆全,她迟暮的容色,已经萧索横秋。 卫皇后那恍如卫大将军的五官清秀不变,半折身体道:“皇上,蟾桂堂里拢着暖炉,皇上移驾过去,等 儿梳理整齐了,过来给皇上、夫人行礼。” 皇上点头。 “陈娘娘到——” 又是一个通报之声。 陈阿娇白衣如云,发黑若墨,唇红如梅,仿佛秋淡春浓中走来一片北国之雪,似天地间端丽而站的一位自然出尘的雪林仙子,于是,春花因寒而萎,秋艳因霜而败。 “这是我送给公主的婚仪。”陈娘娘抖开一件长长的纱罗.“这叫西海鲛丝罗纱素衣,是用出自西海国的鲛人所纺的天雾纱,做成的宽八尺,长三尺的罩衣,披在绸缎之外,叠成云雾状拢在身上。” 送完礼物,陈娘娘转过身就要离开椒房殿。 “阿娇姐。”皇上走上去,唤住她,“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参加午宴。” 陈娘娘直视他:“皇上,陈娇不过是一个废后,能在长门宫中尚存一席之地已经十分满足了。” 陈娘娘的意思直指皇后之位,皇上的目光立刻变得严正,陈娘娘微笑倒退:“皇上爱女出嫁,陈娇已经尽心了,不求叨扰。” 卫皇后的脸上依然有笑容。 她的后位之所以保存,只因李夫人和陈娘娘两处之争尚不得分晓;她的笑容之所以保存,只因她的女儿站在她的身边。 李夫人的脸上笑颜依旧媚人。 她的身后还有正待借她势力走上政治前台的亲人;她所妄求的东西还没有得到…… 皇上呢? 一个在女人面前随心所欲的男人!第四十三章 金碧楼西吹眉山他们宫宴的规矩是男人归男人坐,女人归女人坐。 当然,皇上除外,千娇百媚的李夫人坐在他的身边,神色如同一只驯服温顺的小白猫。真不知道无人注意的时候,会不会伸出小爪子挠人? 皇上就算在男人面前也够随心所欲的! 文丞武将,三宫六院都在他的执掌之间,随他的情绪波动而波动…… 所以我家去病很聪明,坐得离他老远,自己抱了一盘菜在吃,估计是肉骨头,他咬得很欢,非常像一只名贵的牧羊犬。 皇上说着大段大段的场面话,大家也跟着一会儿举杯一会儿停杯。 姓霍的牧羊犬很快就吃饱了,端坐在那里,转眼间变成了一只孤冷的恶狼,吃饱喝足暂时收敛锋芒。 可是,随他一起姓霍的我这只猪,却怎么吃也不能饱。 皇上家的婚宴可不是糊弄人的,每一样都精致美味让人喜欢,我一大团一大团地往嘴里塞着,很多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就吞了下去。 “弯弯,你控制一点……”身后传来卫轻衣的警告声。 我只好停下来。左右一看果然没有人像我吃得如此豪迈。 我犹豫了,动摇了,拿着帕子在擦嘴,准备偃旗息鼓。抬起头,不远处去病正在看我,眼神里写着:“吃!” 我最听丈夫的话了,立刻重新开动起来了。再抬头,去病的眼睛已经微笑了,写着:哈哈,今晚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吃得我动弹不得的时候。卫姑娘要去平阳府陪公主。我看这里都是不认识的人。她们又对我有交谈地蠢蠢欲动之心,我心中感到窘迫。见卫姑娘地车马走远了,托人草草跟去病交待了一声,便尾随着卫姑娘到了平阳府,却被卫姑娘委婉地将我拦阻在门外。 “你怎么会跟过来呢?”众人看我的眼光好像我是外星生物。 “我怎么不能过来?”